“你不是沈明珠,你来云南、来元江府都是一早设计好的——”沐晟说话间站了起来,拄着竹杖,身体颤巍巍,却拒绝了沈明琪的搀扶,一步一步朝着她缓慢地走过来。

阴影逐渐笼罩在头顶,朱明月刚想偏过头,就被他一把钳住了下颚,被迫仰起脸朝向他,“说话!”

朱明月疼得蹙眉,在被衾中的手不由伸出来去拨他的胳膊。她的手还包着,厚厚一团,刚举到半空就牵动了上面的伤口,钻心的疼痛,让她不由得咬唇闷吭了一声。

沐晟忽然感觉自己也很疼,心尖儿上说不出来的疼。

他松开手,改成攥着她的手腕,却发现袖子从手臂上滑落,露出的肌肤上面遍布着鞭痕。一道一道,在雪白的藕臂上,触目惊心。

“谁打的?”他双眸厉色乍然。

朱明月将脸扭过去,“与你无关。”

沐晟扔掉拐杖直接坐到她的床边,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该死的,谁让你自己一声不响就跑掉,还让布施高僧灌了我整整三天的迷药!你这是第几次从我身边逃走?我上次不追究是因为你重伤,这次你还是一身的伤,还挨了打!这下好受了?”

朱明月在他怀里挣扎,想要用手去推他,却被他固定住了双手,不能动弹。沐晟将她推到软枕上,俯身压下来,微凉的唇狠狠吻住了她。

这个吻霸道而又气势汹汹,像是一团压不住的怒火,又像是暴虐的热情。随着他的舌长驱直入,攻城略地,他用他的唇舌,使劲地禁锢着她,纠缠着她,像是要将她生生吞下腹中。

突如其来的一幕,遭到了朱明月剧烈的反抗。因为这寝阁里不仅他二人,沈明琪还在!他怎么能在外人的面前对她这般!

朱明月又羞又怒,拼了命地挣扎,更咬紧牙关,推拒着他不让他肆虐。于是沐晟狠狠地咬她,她怕痛,嘴唇不由得张得更开,被迫让他的舌探得更深。

其实沈明琪早就离开了,当沐晟从圆桌旁站起来朝着床榻这边走,沈明琪就本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的圣人言,不着痕迹地退了出去。整间寝阁里,就只有他们两个。

不知过了多久,朱明月头晕目眩,男子炙热的吻让她窒息,让她无力逐渐放弃了抵抗。沐晟这才离开她的檀口,舔吻着她的嘴角,一下一下,意犹未尽,他的黑眸深沉如夜火,眼底写满了诱惑和危险。

“珠儿…”

他在她耳畔轻轻呼唤。

朱明月咬着唇,用残存的力气喊道:“别叫我,我不是沈明珠!”

“那你是谁?”

朱明月抬眸,两人的脸颊近在咫尺,而他温热的躯体就在她身上,他右胳膊上的绷带有些松动,仅有一只手完好,却仍是将她压制得死死的。从他眼底,她还能看到自己酡红的双靥,还有红艳欲滴的唇瓣,微微肿着,就像是等着人去采撷。

朱明月羞愤难抑,挣扎道:“你先起来!”

“你怎么就是学不乖…”他薄唇紧抿,用单手握住她的双腕,直直拉高到头顶,低下头,在她的耳垂咬了一口,“我上次说了,你要是再敢跑,我会让你知道后果。”

沉哑低柔的声音,却带着冷意,唇齿从她的耳垂啃吻到她的脖颈,又缓慢地蹭到她的锁骨…在这之前朱明月一直躺在床榻上修养,又是侍婢伺候她穿的衣衫,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单衣。因为沈明琪在,外面多披了一件披风,原本裹得严严实实,与他这么一纠缠,披风散开,内衫的襟口也敞开了,露出凝脂般的雪肤,还有上面一道道伤痕。

此刻,男子正用牙齿将襟口咬得更开。

“住手!”她慌乱地怒喝道。

“你骗了我那么久,一直都在骗我。难怪你对沈家是那个态度…如果我之前把你送回了云南府,或者没来元江找你,你是不是就要逃之夭夭了…嗯?”随着衣襟敞露,里面竟是连一件贴身肚兜都没有,饱满的雪峰一点点地露出了真容。男子眼睛一黯,俯下脸就吻了上去。

朱明月整个身子僵住,这毫不迟疑的动作透着男人的惩罚与占领,如洪水猛兽一般,极致地蛮横而嚣狂。她也不知道他今日是怎么了,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征讨打仗一样的肆意侵伐,毫不留余地,让她羞耻,更让她害怕。

“沐晟——你混账!”

她眼眸里涌出泪光,被桎梏着不能动地无助与羞耻心,让她恨不能立刻死去。男子的唇齿在这柔软雪白的肌肤上,轻轻啃吻:“说不说…”

“你放开…啊!”他用下颚拨开了最后一点遮挡,薄衫褪开,大半个浑圆彻底露了出来,雪峰红缨,亮晃晃的雪白,他张口含住,舌尖在上面打转。

最后一点清明的理智彻底崩溃,少女哭泣道:“我说,我说,你放开我…”

男子从她胸前抬起头,眼底浓浓的欲火得不到宣泄,却被硬生生地克制住。只听少女抽泣地道:“我不是沈明珠…我是…我是成国公的女儿…”

沐晟眼神一凝,“继续说。”

此时此刻她的罗裳半褪,被他牢牢地压在身下,而他的脸就伏在她裸露的胸前——十五年来从未经历过的事,让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我本来是被授命来云南查沈家余孽的…却一直被你困着,几次想去锦绣山庄都不成…后来,后来我又奉命来了元江府…”

说着说着,她泣不成声。

沐晟看到少女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消瘦不堪,衬得一双眼睛更大,眼角泪痣盈盈,这雨打梨花的模样,凄凄的,却媚极了。

“谁派你来的?”

他感到气血上涌,躁动不息。

朱明月咬着唇,眼睫上泪珠簌簌。

沐晟眯起眼,“又不说?”

还没等他有所动作,朱明月尖叫一声,然后道:“我是锦衣卫,还能是谁派我来的!”

男子的黑眸锁在她的脸上,目光冷冷,像是陷入了沉思。少女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恨声呜咽道:“还不放开我!”

她的一双眼睛已然肿得像桃子,委屈、挫败、惶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沐晟放开她的手腕,缓缓地坐起来,他想帮她把衣襟拢住,却被她用胳膊一把推开,她慌忙缩进了被衾里,蜷缩起身子背对过去。

沐晟依旧坐在架子床上,看着她只露出半个头,一头乌黑的长发不绾不束,绸缎一般披散开。这一刻,满腔的愤怒忽然就消散了干净,他心里柔软成一片,顿生爱怜;伸出手,一下一下地轻抚她的青丝,“你倒是挺有本事的,这么长时间,让我一点都没察觉出来。”

他不是没有察觉,而是整个皇室的力量,让他不得不打消了疑虑。

折腾了这么许久,身子本就极虚的少女,又将所剩无几的体力哭了个干净。她蜷缩在被衾里,头晕得厉害,不一会儿,就陷入了沉睡,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

沐晟发觉了她绵长而平静的呼吸,知道她是累极睡着了,俯下身,在她的头顶吻了一下,“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有什么特殊身份,你都是我的。”

自打沈小姐回到上城以来,关押进水牢、被放出来、重病昏迷,再到她现在好不容易苏醒,一连五日以来,作为跟她一起来自澜沧曼腊土司寨的侍婢之一,硕果仅存的玉里,一直都没露过面。

直到七月二十二,沈小姐卧床养病的第二日,晨曦时,玉里过来伺候她。

还是之前住的小楼,玉里捧着刚摘下来的花束,另一只手拿着缠枝牡丹瓷瓶,轻车熟路地走上三楼来。玉簪花上面还坠着露珠,娇艳欲滴,映着那铜红釉彩瓷的瓶子,一下子整个寝阁都跟着亮了起来。

玉里将花瓶放置在紫檀圆桌案中央,转过身来,却是一张满是伤痕的脸,额头和眼角都破了,嘴唇下面也满是淤痕,显然是被打过一顿。

“小姐此番受了大苦,奴婢未能替您承受,更未能在您身边服侍,请小姐责罚奴婢。”

玉里跪在雕花架子床前,眼中蓄满了泪水。

朱明月刚醒来,见到玉里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伸出手,拂开她高高擎过头顶的软鞭,“是我擅自起意,与你无关。况且你也因此受到了连累,是我对不住你才是。”

她说的是玉里脸上的伤,还有不能回澜沧的事。

玉里掩面而泣道:“自从那日小姐跟阿姆一夜失踪,奴婢就被带过去问话。那乌图赏管事凶神恶煞的,好生不讲道理,非逼着奴婢说出小姐的下落,奴婢日日受他拷问,终归是将小姐盼回来了…”

玉里说罢,抽噎了两下,又道:“小姐,今日已是二十二,按说土司府早就该有人来接您回去。这其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否则土司老爷怎么会将咱们主仆几个扔在勐海不闻不问。又或者是土司夫人…小姐千万宽心才是,奴婢觉得咱们迟早还有机会回澜沧…”

这是让她宽心,还是来堵她的心。

朱明月让她起来说话,自己也从床榻上坐起来,叹道:“就算现在回澜沧也不一定有好结果。你也放宽心,事已至此,能捱一日是一日,往后我到哪里,必定要把你带到哪里。”

玉里闻言咬了咬唇,踟蹰着道:“小姐,那你究竟因何会去后殿?又怎么会…跟阿姆一起?”

到现在玉里如果还是看不出朱明月跟阿姆之间的关系,那她就太蠢钝了。可玉里不明白的是,自己才是“萧军师”派到她身边的,没道理比不过一个外人;而朱明月间接导致了埋兰的送命,这是事实,阿姆身为土司府的影卫,非但不计前嫌,反而为了朱明月赴汤蹈火?

除非阿姆的身份也不简单…玉里开始认真地回忆跟那个小姑娘相处以来的点点滴滴,很后悔自己居然一直被她哄骗。但是阿姆如今已经死了,这些猜忌和怀疑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朱明月听到玉里提起阿姆,心中就是一阵刺痛,可她面上不露,道:“即便土司夫人回府了,澜沧还是土司老爷的,土司夫人再厉害总越不过摆夷族的祖宗礼法。对于土司老爷交代的事如果我能完成,你说土司老爷会不会看在我尽心尽力的分上,保住我的位置?”

玉里道:“奴婢觉得不无可能。”

朱明月道:“勐海再好,仍要在澜沧站稳脚跟,我也觉得争取土司老爷远比依靠九老爷更稳妥,也更长久。至于为何是阿姆与我同行,她显然比我对般若修塔更上心。”

接近般若修塔如果是土司那荣的授命,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阿姆很可能比她们几个同来的侍婢知道得更多,担负的使命也更重;而沈小姐还是抱着一线希望,不愿意放弃土司府女主人的地位。相同的目的,让两个不同路的人走到一起,拼死拼活。

玉里听完沈小姐说的一番话,顿时就恍悟了。

“那小姐可曾以偿心愿?”玉里问。

朱明月苦笑一声,道:“要真是以偿心愿的话,受这一身伤倒也值了;偏偏我刚到地方却发现人去楼空,还害了那小侍婢一条性命。”

那是因为你太小瞧曼景兰了。

玉里不禁在心里暗讽。

玉里低着头也没瞧见朱明月眼底的恨意,朱明月的视线在别处没留意玉里在想什么。

这个时候,忽然听见亭外一道脚步声。玉里扭过头来,就瞧见一个拄着竹拐的男子,步履蹒跚地走进朱明月的这间寝阁,他身上包扎着,脊背却挺得很直,显得气势慑人。然而这儿是三楼,是女子闺房,除了朱明月病重时,沈当家来过,根本不能让其他男子涉足。

玉里怔了一下后,就想开口斥责。

却见男子的一道凌厉眼神射来,“滚出去!”

男子有着一张极为年轻的脸,斧凿刀刻般的五官,轩昂桀骜,更因容颜俊美而甚为出众。两颊虽然有伤,却平添了几分阳刚,薄唇轻抿,眉宇间的凛寒生生的逼人。

玉里还来不及对男子的面容表示惊艳,就被他冷厉的目光看得一哆嗦,下意识就咬唇站了起来,“小姐,这…”

玉里将求救以及询问的目光投向朱明月。

朱明月见到沐晟招呼都不打一声,径直登堂入室,当着玉里的面也有些尴尬。

但见沐晟已然走到了近前,居高临下的面容冷冷,睨视着玉里道:“本王再说一遍,滚出去。以后没有允许,不得来这座小楼。”

玉里浑身一颤,不知怎么心里忽然慌得不行,敛身告了个罪,就提着裙子下去了。

等玉里逃也似的出了寝阁,沐晟用左手拄着竹拐走过来,直接就坐到了朱明月的床榻上,将一条腿伸直,竹拐立在雕花架子床边。

“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身前凑,她是哪儿来的?”

男子这自顾自地态度显得很亲密,朱明月不自然地别过脸,更下意识地将被衾往上面拉了拉,将自己肩膀以下全部裹住,“她曾跟我说,她是萧军师派来的人。”

晨起洗漱时,朱明月让侍婢帮她换了一身衣衫,内衫、里衣、中衣…汉人的穿戴和摆夷族的装束,都在她身上,里三层外三层,还好寝阁内摆着冰盆。

沐晟见她发丝微乱,很自然地伸手过来,手指挨近到她的面颊时,朱明月猛地往床榻内侧一躲。

沐晟的手臂悬在半空,没动,眼睛却眯了起来,透出丝丝缕缕的危险。

朱明月咬了咬唇,有些气恼地低下头。任由男子粗粝的大手落下来,贴上她耳际的肌肤,顺着耳垂又滑到她雪白的脖颈,将她襟口上的盘扣一颗一颗地解开。

“喂!”朱明月怒极出声,抬起胳膊挡住他。却见他解开了两颗扣子,就将手收了回去,“这么热的天,你捂得严严实实,也不怕中暑?”

中暑也比被欺负强。

朱明月咬牙切齿地腹诽,又蓦地想起昨晚荒唐的一幕幕,双颊不由得有些发烫,还真是燥热了起来。

这时,就听沐晟道:“如果那奴婢说自己是黔宁王府的人,断然没可能。我都听说了,王府安插在元江的各个内线,因为你之前的一个口信,全部按兵不动,不会有人敢违抗命令。”

这在朱明月的意料中,沐晟的这种说法却让她感到一丝奇怪,不由道:“她名叫‘玉里’,是这次我来勐海的随行侍婢之一。”

言下之意,是土司那荣的人?

沐晟蹙眉道:“既是派来伺候你的,昨日怎么没看她在你身边服侍?”刚刚他在外面也听得分明,句句都是试探,哪里有关心的意思。

朱明月暗道堂堂一个王爷,居然喜欢听壁角。朱明月抬起头,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从小女再回来上城,这也是小女见到她的第一面。”

玉里为何没来照顾她?澜沧放弃了朱明月,朱明月对那九幽也就没用了,玉里断不用再为一个弃子费心思。然而仅作为一个交换筹码,那九幽答应沈明琪不杀她,不代表对她夜闯蕉林荒山、踏足般若修塔的行为不予追究。

之前梨央会一次次来刺激她,险些让她怒火攻心病死过去,就跟朱明月会从沈明琪下手,逼迫他说出关于沐晟的事一样——那九幽希望在她最虚弱和无助的情况下,突破她的心防,探得她的底细和她来曼景兰的真实目的。可惜她昏迷的时日居多,梨央也没跟她说上几句话,随着黔宁王的出现,任何一个人又不能再靠近小楼。于是那九幽派来了玉里。

硬的不行,来软的。这也是玉里一场苦肉计的原因。

与此同时,问题就出现了:为什么沐晟在勐海有这么重的分量?

这个时候,朱明月的目光落在圆桌上的那个铜红缠枝牡丹瓷瓶上。玉里拿来的,里面插着一把新摘的玉簪花。

居然是釉里红…

沐晟察觉床榻上的少女半晌都没说话,两道秀气的娥眉拧着,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斟酌什么,眼眸不由得深了深。

一直以来徘徊在她身边的人,每个人的身份似乎都不简单,而她必须时刻记着他们的身份,记着他们背后代表的势力,要谎话连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更要时刻记住自己说过什么,小心翼翼地平衡这些人之间的关系。

她活在谎言、诈欺和阴谋诡计中,孑然一身,如履薄冰。

一只大手落在她的发顶,打断了她的思绪,朱明月只感觉头上一沉,就听男子道:“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朱明月抬起眼:“想怎么除掉你这个封疆大吏,替朝廷除害。”

恶狠狠的一句话,让男子怔了怔,而后换来了他的笑声。沐晟磁性明澈的声音震动耳鼓,宛若春柳拂冰,碎雪融冰:“你且说来听听,一转眼工夫,本王怎么就成‘害’了?”

要回答这个问题,就不得不继续昨日跟沈明琪没说完的那些话——

朱明月紧抿唇角看着他,却话锋一转道:“王爷是怎么来上城的?”

沐晟道:“昨晚不是跟你说了,布施高僧送我回来的。”

“因为什么来?”

“你受了伤。”

对方灼热而真切的视线,宛若穿透阴霾的一束阳光,直直照在了朱明月的心间。她不免有些耳热,轻咳了声,道:“那王爷又是怎么知道小女受伤的?”

沐晟道:“自然是我在这上城里有人。”

“也就是说,是王爷的随扈知道小女在水牢中受了伤,将消息送到了山谷石窟?”朱明月似恍然一般,却不等他回答,道:“要真是如此,只能说黔宁王府的人实在是神通广大,不仅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最秘密的消息,还能在人家的地盘上来去自如——”比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的人可厉害多了。

“你讽刺我?”

“不敢,”朱明月垂下视线,静静地说道,“小女只觉得很费解,王爷怎么会在曼景兰?怎么会成为那九幽的客人?”

沐晟看着她,“就因为这两个问题,你觉得本王叛国了?”

终于还是挑开了说。

朱明月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再次落在摆在圆桌中央的铜红缠枝牡丹花瓶上,那釉色仿佛晃了她的眼,让她逐渐平静而淡漠了下来。

“不只是这两个问题,”她开口,“小女更感到好奇的是,自从黔宁王府在御前奏请发兵攻打元江,云南藩主打算集结兵力毕其功于一役的消息,在整个西南地界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元江摆夷族的土司反而很平静,偌大的澜沧十三寨一点紧张的气氛都看不到。首当其冲的勐海八大寨,更是完全置之不理。”那荣和那九幽一门心思只忙着内斗,甚至包括土司夫人刀曼罗在内,事不关己——这些都是她在元江府的亲眼所见。

什么原因让即将面临灭族之祸的人,稳如泰山?

朱明月一直不能理解。

直到蕉林荒山中,沐晟的出现。

“我们跟着断桥掉下山崖,被布施高僧救了之后,就待在石窟中安安静静地养伤——不觉得奇怪吗?般若修塔那么重要的地方,有两个外人闯了过去,就算没有成功,那九幽总不会放任其在上城为所欲为。可偏偏没有一个人来搜捕我们。”

除非,那九幽已经知道了她在哪儿,知道她暂时到不了般若修塔,更知道,就算她去了般若修塔,也找不到建文帝。

事实上阿姆会死在般若修塔的后室,正是因为那九幽让梨央领着人,在朱明月去般若修塔之前,先一步将建文帝强行转移到了中城。而梨央发现了在般若修塔内等着朱明月的阿姆…梨央将阿姆的尸体,连同一个年轻僧人的尸体,摆好姿势留在般若修塔的后室,就是在告诉朱明月,她的一切意图早被洞穿。

那九幽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若说沐晟在这其中全然无辜,未免太自欺欺人了。

熏风拂动窗扉发出吱呀吱呀的轻响,一身娇弱的少女跟坐在床边的男子静静地对峙,似有淡淡的杀机开始在寝阁里蔓延。

“般若修塔是什么重要的地方?让你拼死拼活也要去。这就是你从应天府来云南,又从东川府来元江府的原因?”

沐晟忽然反问道。

般若修塔似一道咒言,让朱明月有种窒闷的感觉,她抬起眼帘看他,良久才道:“王爷真不知道般若修塔的缘故?”

“如果你说的是两年前的般若修塔,据我所知那只是一座供奉高僧舍利的石塔;至于两年后的般若修塔,似乎来了一个人。”

朱明月眼睫微微一颤。

沐晟将左手搁在膝盖上,上身略微往前倾,“也是在大概两年前,勐海派出武士开始大肆抢掠西南之地走货的商贾、走马人,而勐海养马河豢养的大量马匹,原本会高价易货给当地的商人,也是从那时开始终止了。养马河和广掌泊变成曼景兰的两大禁地,不再让外人踏足一步——这一切,据说都是因为那个人。”

朱明月凝眸看他,“王爷可知那人是谁?”

沐晟将手放在床榻上,手指在上面缓缓写了两个字:

建文。

原来他真的知道。朱明月闭上眼睛,心底里落下一声叹息。

“一直以来小女都觉得王爷领着沐家军护送马帮千里互市,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后来才发现王爷志在元江,发现王爷在御前请了旨意,要发兵剿灭西南边陲的这一个毒瘤;等小女来到元江府,却突然发现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这一切,似乎都跟旧主在勐海的秘密有关,围绕着这个秘密,与之相关的所有人、事都变得不合常理。时至今日,小女据此得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