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老六“管辖”的范围就是这广寒居酒楼方圆一里之内,他常常在广寒居里蹲点儿找“生意”,熟悉他的本地人一见他在此,要么立即走人,要么就离得远远看紧自个儿钱袋,所以侯老六只多以外地人下手,今儿好不容易瞄上一个,且也几乎得了手,没想到居然被那个长得像个冷面石头人的臭小子给从中破坏了,这口气却教他如何咽得下去?!一离了酒楼他就直接回去叫了十几名虎头帮的弟兄重新折返,非要把那石相小子打得恨他老娘把他生出来为止!

侯老六方才在众酒客面前丢了面子,早已是气急败坏,因而也顾不得说什么开场白来吓唬那石相小子,当下指给自家弟兄那小子坐处,咬着牙狠狠地道:“给我往死里打!”

众酒客见状早便各自散开,因侯老六一众人堵着楼梯,暂时还没法逃离,所以只好都往墙根儿躲,有胆小的已经钻到了桌下,心惶惶中还忍不住向外察看战局。

冷落正眼都不看侯老六等人一眼,只拈着盅子和同桌客人相对而饮,这客人也不知是迟钝还是真的天真,对场中一触即发的恐怖战事丝毫没有所觉,正将自己点的那道红烧鸡屁股推到桌子中央热情地邀请冷落共食。

冷落再三婉拒,客人只道他不好意思,低着头帮他在盘子里挑一个最肥硕的屁股,却见一根胳膊粗的棒子夹着风声唿地抡到跟前,客人才要抬头,被冷落一把摁在脑袋上,堪堪避过一击——抡棒子的人其实不知道侯老六指向的是哪一个,反正这两人看上去认识,必定是一伙儿的,打谁都一样,于是他上来就挑了其中那个长得欠揍的狠狠抡了过去。

这厢里一动上手,其余跟着侯老六来的人便一拥而上,执棒的拿棍的举石头的齐齐照头招呼,其中竟还有个拿着擀面杖的,因武器太短人太多,一时挤不进去,只好暂立圈外等着。

冷落足尖轻挑,轻而易举便将第一个动手的踢飞出去,眼见一大伙人拥上前来,手上轻轻一推,那个爱吃鸡屁股的家伙就连人带椅滑到了墙根儿去,只是冷落没有料到这伙人连这家伙也不放过,才把他推出去就有人冲着他砸石头,只好飞身掠过去,硬是在那石头砸上他脑瓜儿顶的一霎那又将他拽了回来。

一去一回间那家伙似乎就有点儿懵了,眨巴着眼睛满是探究地望向场中一干凶神恶煞。恶煞们自发地分成了两拨,一拨冲着冷落去,一拨则直逼这个懵懂着的家伙。冷落不想浪费功夫,一手一个如砍菜切瓜般将这起凡夫俗子揍翻在地,而且还有充裕的时间兼顾着身边这个家伙的安全。

这家伙其实也不算太傻,知道躲在他身后避过那些人的袭击,只不过…躲在后面就躲罢,双手竟还握在他的腰上,但凡有棍棒或石头飞砸过来,这家伙便将他当了肉盾使,猫着腰整个躲在他背后。而当危险暂过时又冒出头从他的肩头或者腋下看出去,不合时宜地瞧热闹,直让冷落一时间哭笑不得。

说时长其时短,冷落摆平这十几个混混不过眨眼功夫,个个躺在地上正唉哟呀地痛呼,侯老六已经晕过去了,也不知是被冷落揍的还是不小心被自己人的棍子悲惨波及了,场中一片狼藉。

例行巡街的衙役闻声赶到,连忙回去叫了十几个人,带着绳子链子将这伙混混绑了押回府衙去。冷落不想在外人面前暴露身份,因而当那衙役头问起谁是此事件另一方时,他便将身边这男人巧妙掩过去了,最终衙役头只带了冷落回去,待见了杨知府,冷落劈头交给他一项任务:七天内务必彻底铲除虎头帮。

当冷落换回堪舆先生的装扮回到陈府时,已经要开晚饭了。他所居住的客院在内宅的东侧,与内宅只有一墙之隔。穿过月洞门,沿着曲折游廊走上一段路,绕过一处假山,那芭蕉掩映中的一所清幽小舍便是他的下榻处了。此刻在那小舍门前阶下,正有一人背着身负手而立,细细品着门两边挂着的一副对联。

那门联冷落也很喜欢,上联写的是:声色娱情,何若净几明窗,一生息顷;下联则为:利荣驰念,不如名山胜景,一登临时。

看对联的人梳着双垂鬟,黑软发丝上除了簪着几朵小小茉莉之外别无饰物。身上穿着件莲子白的长裙儿,外罩一件豆蔻紫的纱襦,身形纤瘦,静静地淡淡地立在那里,就像一抹清浅的花影儿,风一吹便似要散去。

这人儿负着手,白白嫩嫩的指尖露在窄袖儿外,看上去柔软清凉,直让人想吮在嘴里品那指上清香。

冷落被这念头吓了一跳,暗骂自己一声“畜牲”,收了心神,迈步走上前去。那人儿听到脚步声扭过头来,平淡无奇的清水小脸儿上一对翦水明眸漾起笑意:“请问可是冷先生?”

声音像一阵薄荷风吹入了七窍,令人浑身清透通泰。

冷落望着面前这个陈府里的小丫鬟,板着一张石相面孔淡淡应道:“正是鄙人。”

小丫鬟从容一福,绽唇笑道:“小婢是府里三姨奶奶房里的,三姨奶奶对冷先生之才慕名已久,眼下正有些问题想要请教冷先生,还望冷先生肯移尊驾,前往紫霞院中一叙。”

冷落当然知道这位三姨奶奶想要问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和那正室刘氏揣的是一样的心思。尽管据他推断陈老爷那株八宝珊瑚树十之八九也未在这三姨奶奶处藏着,他大可找借口拒绝这一次的邀请而省去许多麻烦,可不知为什么,看着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小丫头,他就是想去那紫霞院看上一看。

于是淡淡将头一点,跟在这小丫鬟身后径往紫霞院行去,经过内宅的一处花池时,冷落看到有个疑似丫鬟的身影在花架子下闪了一闪,而后便转身离去了。

紫霞院里种的全是梧桐树,遮天蔽日透不进阳光,冷落不禁皱了皱眉:这样一个阴森幽凉的地方能住着心态正常的女人么?女人间的斗争他也略略了解一二,因此才一进院门他就已经断定这位三姨奶奶并非什么良善之辈。

然而第一眼见到三姨娘徐氏的时候还是略微出乎了意外:画着淡妆,穿着朴素,屋子里没有华丽的摆设装饰,也没有熏得人头晕的香气,有的只是清清淡淡的果香味儿,还有一点点几乎闻不到的药香。

这个女人不简单,冷落作出了评语。

徐氏又是行礼又是看座,那将冷落请来的小丫鬟则不紧不慢地泡上茶来给冷落斟上。冷落在那双素白小手上看了一眼,转而将目光落在徐氏面上,依旧冷冰冰道:“不知三姨奶奶唤鄙人来所为何事?”

“丁香,去门外看看望春回来了没有,回来了就起灶做晚饭罢。”徐氏先向那小丫鬟道,小丫鬟应着出了门,冷落凭借过人的耳力听得她就在院门外立住了,知道她是望风把门去了,以防被外人将徐氏要问之事偷听了去。徐氏这才转向冷落笑道:“奴家常听老爷说到先生大才,心中仰慕已久,只是无缘得见,今日有幸将先生请来,正是有些疑惑之处望先生指点。”说着便将自己先后怀有两胎皆未养成之事含泪道出,拉扯了一番为人.妻妾当循之操守义务,言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自己不能使老爷做个孝子倍感罪恶,故万不得已只得请来先生帮忙看看此间风水是否有碍云云。

冷落耐着性子听完,淡淡应了徐氏请求,站起身来先在徐氏房中转了一圈,然后推门来到院里,对着满院的梧桐细细看了一阵,正在心中措词,忽听得紧闭着的院门外响起方才那个叫丁香的小丫头语中带笑的声音:“四姨奶奶好,这会子太阳还未下山,地面上热气正浓,奶奶当疼惜自己些才是,有事不如叫我们这些下人去做,怎么还亲自来了?”

徐氏一听这话不由皱起眉来,眼中闪过一丝恼怒:自己今儿把冷先生请来并未事先知会过陈老爷,原因有二:其一,她知道今日上午太太刘氏已经提前下手将冷先生请去的事,若紧接着自己也去求老爷请冷先生,老爷必会认为她与太太较劲儿,那她此前辛苦建立起来的不嫉妒不争宠的形象便要毁于一旦;其二,她此次将冷先生请来也并不单单为了求子一事,她还想求冷先生怎生改动一下这院子的格局,好使自己有朝一日可以登上妻位,并且除去一干妨害自己的小人——这一点万不能被老爷知道,她已经准备好了自己所有的私房钱以及暂从娘家借来的不少银子打算贿赂给冷先生,以令他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偏偏这个时候那不知好歹的四姨娘竟找上门来,将冷先生正正堵在了她的院子里,万一闹将起来,她就是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了。

冷落心知肚明,方才在花架子下看到的人只怕就是那位四姨娘身边的丫鬟了,估摸着知道了今早刘氏将他请去的事,又算到了徐氏紧接着必有动作,便使了身边人在紫霞院周围监视着,一旦事起立刻大举杀到,将徐氏抓个现形。

女人,真是可怕又可怜。

第12章 丫头伶俐

四姨娘李氏在门外一声娇笑:“我找你家奶奶有事,赶紧着开门!”

丁香不紧不慢地笑道:“嗳呀,奶奶来得不是时候,我们院子里正在打扫,满院的尘土,恐奶奶进去要落个满头,不如请奶奶暂回,等下小婢回过我们奶奶,请我们奶奶亲自往四姨奶奶您那里赔不是,可好?”

徐氏在院子里听见,连忙招手唤来银杏儿水仙和莲儿挥了扫帚扫土,自个儿则带着冷先生冷落快步转往偏厅,就在冷落迈进偏厅的一瞬间,他听到了那四姨奶奶一记重重的耳光抽在丁香脸上的声音,心头莫名地一紧。

徐氏来不及向冷落解释,只求冷落暂莫出声,然后将厅门关紧,快步回到院中。四姨娘李氏一边骂着一边令人推门:“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敢拦我的路?!我要见你们奶奶几时还得经你这关才行了?莫不是这院子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瞒着老爷?今儿我非得进去一看不可!”李氏很是着急,因为她怕再晚片刻那冷先生就被徐氏悄悄放走了,所以想也不想地打了丁香,机会难得,她一定要将徐氏踩在土里再难翻身!

门被撞开了,满院的灰土飞扬,银杏儿三个憨丫头正可劲儿地抡着扫帚撒欢儿,直把李氏一行人呛得眼泪直流咳嗽连连。就趁这当口,丁香捂着口鼻眯着眼睛快步地奔向了偏厅,推开道门缝闪身进去,悄不闻声地将门掩好。

“哟,四妹妹这是做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呢?”徐氏的声音慢悠悠地从正堂传出来,“我这儿正扫院子,看脏了妹妹的头脸,还不快快请进。”

李氏尽管对徐氏的淡定心下生疑,但她坚信那冷先生此刻就在徐氏房中,因而胆壮气粗地带着人拥进堂屋去,且看她徐氏有什么计耍!

冷落正在偏厅椅上坐着,见门忽地开了,那个叫丁香的小丫头脚步轻盈地闪身进来,冲着他轻轻一笑:“先生受委屈了,请随小婢这边走罢。”冷落清楚地看见她白皙的小脸儿上浮着分明的五指红印,该委屈的是她,她不过是个下人,所有行事皆奉了主子之命,被打被骂也皆因了主子之故,就算她不能埋怨不能说,至少她也该觉得委屈才是,可为什么她那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一丝儿怨苦也没有呢?她只是在微微笑着,从容淡定,宠辱不惊。

丁香在前带路,从偏厅的后门儿出去就到了整片房子的后面,这里梧桐种得更密,距后院院门还有十来步的距离,堂屋后窗的窗纱掩映着四姨娘一干人花花绿绿的衣衫,她们只要向外一偏头,就能看见走向后门的任何人。

丁香探了探头,见徐氏立在前窗根儿正说话,四姨娘李氏等人便下意识地面向着徐氏,因而所有人便都将背部留给了后窗。丁香见机不可失,拉了冷落的手便快步向着后门走,冷落只觉一小团儿温温软软贴在手上,忍不住摊开手掌将这温软反握住,跟着丁香大步迈出门去。

丁香反身将后门关住,这才笑着吁了口气,眉眼弯弯地道:“让先生见笑了,我们奶奶实在是小心多虑的人,照理先生是我们老爷的座上宾,请来讨教问题也没什么不妥,只是毕竟这府上人多口杂,奶奶不愿因一己之私给先生名声蒙尘,只好委屈先生如此,望先生莫怪才好。”

冷落正觉手上失了那团温软有些莫名的空落,闻及此言不由在心中叫了一声好:好个聪明伶俐的丫头!原本是她那主子徐氏为保自己名声才做出这等不甚光明之事,从她这丫头口中一说出来却成了是她主子顾及冷落的名声才不得不如此为之,轻轻巧巧地就为她主子全了清白保了名声,同时还会让冷落因为她主子的周全而心生感激。

——好,好一个丁香丫头。

冷落负起手来冷冷看着丁香:“鄙人自来行得端立得正,何惧他人背后指点?反倒是令主仆如今一举,却教鄙人无端成了偷摸之辈,还说什么不给鄙人名声蒙尘?”

他这话是故意较真儿——不知为什么,他就是很想逗一逗眼前这个看上去永远不会惊慌着急的小丫头。

“先生既然向来不惧他人背后指点,那么今日之事定也不会放在心上,先生行得端立得正,不端不正之事必然不会去做,肯做的那也一定不是不端不正之事,倒是我们这起愚人替先生多虑了。”丁香不紧不慢地说着,眼中全是笑意。

冷落盯着这笑,他怀疑这丫头已经猜到了他故意“找茬儿”的意图,所以她那笑容里才带着一丝儿戏谑地嘲弄,尽管这只是他的猜疑,但他还是有点恼,恼什么呢?也许是因为自己很可能在这个丫头的眼里同其他无聊之人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并不能引起她一丝一毫的介意。

冷落转头走了,虽然他始终想不明白自己为啥有点儿生气。

徐氏带着四姨娘李氏将整个紫霞院逛了一个遍,直到看着李氏的樱桃小口僵僵地张成个圆形,心下只是冷笑:斗心机耍手段,你还嫩了些,胸大无脑的女人!

李氏一无所获,带着满头满脸的灰悻悻离去。丁香从后门儿回到院中,就着井水洗了把脸,被李氏掴到的地方肿痛不已,不由心下一叹:这可怎么好呢?若被明月夜那家伙发现这五指印儿,只怕还要把陈府掀个底儿朝天不可。

徐氏经此一事,终究觉得私请冷先生太过冒险,于是当晚陈老爷来后她便光明正大地求了陈老爷要请冷先生到紫霞院看风水。陈老爷有些疑心:怎么刘氏那里请、徐氏这里也要请?难道自己的宅子就这么至凶至阴不够安定?明儿是不是四姨娘那里、五姨娘那里也都要请?

经过了这么一段时间,陈老爷喜新厌旧的毛病又犯了。徐氏固然好,但天天见夜夜香也就不觉得有什么特别,而他之所以还隔三差五的来,全不过是因为徐氏会推拿,且还有丁香做的各种果膳吃罢了。再加上徐氏今天也提出了要请冷先生过来看风水,他这心里就多少有些不快起来,不过他还是忍下了,毕竟他是个多情郎,一段情燃起来,灭也是需要一个过程的,在他找到新的目标之前,他决定还是好好儿地对待徐氏,就看在推拿和果膳的份儿上罢。

徐氏想要儿子想得几乎就要疯狂,因此她对于陈老爷的心思也就不似以前那般的敏感了,就算她察觉到了陈老爷热情减退,但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生儿子才是最重要的,有了儿子她就有了靠山,丈夫会一个一个地往家里纳妾,可儿子不会一个一个地换掉他的亲娘。

丁香躺在自个儿的床上,身边的银杏儿水仙和莲儿早已睡熟。她假装不去在意窗外的风吹梧桐响,但是当一粒小小石子被轻轻丢在脑门儿上后还是不得不起身下地,披上衫子蹑手蹑脚地出得门来,才走下石阶,便被一阵风刮了去,径直卷到了后花园的枫树上。

“臭丫头,竟敢不理我?”舒淳男声埋怨着。

“别像个怨妇似的。”丁香打了个呵欠。

男人好气又好笑地伸手捏住丁香的鼻尖儿才要回嘴,却忽然有了惊人的发现:“嗳?咦?你脸上擦粉儿了?”

丁香拍开他的手:“怎么,我是女人,擦个粉天经地义,有什么不对么?”

“当然不对!”男人睁大黑溜溜的眼睛死死盯住丁香的小脸儿,“第一,你从来不擦粉,第二,你睡觉前也不洗掉这粉么?”

“第一,从来不擦粉不代表永远不擦粉,第二,我乐意。”丁香极少耍小无赖,但是一耍起来谁拿她也没办法。

男人不死心,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将一张脸围着丁香的脸转了几遭,被丁香一把摁在脸上推过一边:“烦不烦人呢?大晚上的不让人睡觉,就为了讨论擦粉的事儿?”

“不对,不对,”男人严肃地摇着头,忽地一把攫住丁香小巧的下巴令她看着自己:“你是不是喜欢上谁了?嗯?嗯?是不是那个风流英俊的陈老爷?”

“乱说什么!”丁香好气又好笑地扒开他的大手,“我要回去,困死了!”

“一定是了!”男人瞪起眼睛,“那家伙不过三十多岁,正值盛年,又风流又英俊,又会调情又懂女人心,日日夜夜在眼前晃来晃去——你这丫头铁定是动了春心了,对不对?”

“明月夜!”丁香恼了,一张小脸儿气得通红,“你再敢乱猜看我还理不理你!”

男人也很生气,在他眼里世上没有哪个男人能配得上丁香,陈善财那种人渣不过是一坨垃圾,丁香若真的喜欢上这样的男人,那他——那他就当真活活气死了!

“臭丫头,你给我说实话,到底喜不喜欢那姓陈的?!”男人这一回执念很深,他必须要知道明确的答案。

“你——明、月、夜!”丁香又是气恼又是委屈,一把推开这可恨的男人纵身便往树下跳去。

男人吓了一跳,连忙飞身在半空里将丁香捞在怀里——这丫头疯了么?她又不会功夫,这么高跳下去不摔个脚断腿折才怪!凌空打了个回旋,翻身重新回到树上,无论再说什么那丫头只有冷冷的一句话:“我要回去。”

男人知道这一次是真把丫头惹恼了,后悔不迭地又赔罪又说笑话,白唱了半夜的独角戏,这丫头竟早已在怀中自顾自地睡去,一时哭笑不得,只好轻轻抱着送回了紫霞院,后半夜就在窗外梧桐树上可怜巴巴望着窗内那张睡颜独自幽怨。

翌日天还未亮时忽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由小渐大。徐氏身上不大爽快,送走了陈老爷之后继续在床上躺着。丁香坐在窗前打络子,望着窗外的梧桐雨也没什么精神,络子也打错了三四处,只好拆了重打。

这样的雨天街上行人不多,冷落撑着伞,脚上换了木屐,慢慢悠悠地在雨中漫步。不知昨天那虎头帮闹过事后还有没有再到广寒居去寻衅,还有那个相貌迷人的酒客今儿个下雨会不会还在那里独饮?

这么想着,脚步不由自主地便向着广寒居行去,上得二楼,见今日客人不多,有好些张空桌,冷落便挑了一张坐下,抬眼望向窗边,却见那个人果然在,一肘支在桌上撑着下巴,怔怔地望着窗外雨幕出神。

这样一个阳光般的男人也会忧郁么?冷落有点惊讶又有点好笑,只不过因今日空桌很多,他没有什么借口再坐到那人的同桌上去,再说,他和他都是男人,不过几面之缘,连姓名都互不相知,若还这么坐过去,实在有点儿尴尬。

所以冷落只好装作没看见他,点了壶茶,要了碟兰花豆,坐了一会儿便撑伞离开了。

回到陈府,行至自己下榻处门前,想起昨儿那个负着小手在门口看对联儿的叫丁香的丫头来,啧,那丫头也懂这对联儿的好坏么?

依冷落推算,昨个徐氏请自己看风水未来得及得知结果,今日必定还会再请他去,只是因为今天下雨,也许会推到明天后天,可冷落居然有点等不住了,他回到屋中往窗前一坐,眼睛便下意识地盯着门口,只待那纤瘦的身影一出现,他可要好好儿地为昨儿败掉的那一场讨个债。

第13章 上风下风

徐氏不想再等,叫来丁香令她现在就去将冷先生请来,昨儿得了陈老爷首肯,她今天可以光明正大地请冷先生来看风水,且看四姨娘那贱人还有什么阴招可使。

丁香撑上伞,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水洼一路往那冷先生下榻处行去。陈老爷近日以来对徐氏的热情减退丁香已然看在了眼里,她知道自己必须再进一步了,她有些高估了陈善财这个人对女人的持久力,她得赶在他对徐氏还有几分真心的时候利用徐氏套出他的话来。

原本昨晚就想同明月夜那家伙商量这件事来着,没想到那家伙不知被什么油蒙了心,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堆狗屁糟糟的话,惹得她一肚子火,这事儿就这么忘了。…也不知今晨下雨那家伙有没有傻乎乎地在梧桐树上挨淋,嗳,真是个让人操心的混蛋东西。

这么一分神,一只脚就不小心踏进了一汪水坑里,鞋袜都湿了不说还溅了一裤腿儿的泥,裙子也被斜雨淋湿了半幅,这情形要多难堪就有多难堪,丁香将这一系列倒霉事儿全都归罪在了明月夜那家伙的头上,以至于此刻正在某酒楼上发呆的某人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冷落一眼瞥见那个一手撑伞一手提着裙子狼狈不堪地往自己住处这边走过来的小丫头,唇角就不自觉地勾了起来。一手托腮地支在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以为四下无人偷偷地将鞋底儿沾的泥巴抹在了一株芭蕉树翠绿的树干上。

也许是报应,小丫头才走了两步,脚下一滑险些摔倒,人虽然站住了,手中的伞却掉在地上,疾雨瞬间将小丫头淋了个湿透,薄薄的衣衫贴在身上,显出那副纤细的骨架和玲珑的身躯来。

冷落嘴唇忽然有点发干,顺手端过桌上的凉茶大口喝了,然后继续看着那丫头小老太太似地摇着头叹着气,弯腰将伞捡回手里。不过当她抬起脸时,冷落并没有看到什么沮丧,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带着自谑的笑,俏皮可爱,乐观温暖。

敢于自我调侃也是一种勇气,也是一种豁达,只可惜这世间连许多男子都没有这样的心胸,却不成想在这样一个混乱淫奢的深宅大府里的一个妾室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丫鬟竟有着那些男人也不具备的气度,这难道不是奇事一桩吗?

那个叫丁香的丫头已经在敲门了,冷落起身过去开门,突然想到她湿衣贴身的样子,身上不知哪里居然热了起来,一时犹豫,终究还是怀着正常男人都有的那么一丁点儿坏心思,慢慢伸出手去,将门打开。

丁香丫头湿淋淋地立在门外,把伞撑开了挡在身前,除了伞下露出的半截被裙子紧紧裹住的小腿外什么也看不到,冷落厚着脸皮地感到有些失望。

丁香其实认为徐氏在这么大的雨天还要请冷先生去看风水实在是操之过急了,然而徐氏眼下毕竟是她的主子,她不好说什么,所以也只能硬着头皮来请。这件事本就做得不合适,因此就算丁香再怎么巧舌如簧也没法儿理直气壮,湿答答的小脸儿上挂起个笑,身前撑着伞古怪地福了一福:“实在对不住冷先生,这样的雨天还要来麻烦先生,我家奶奶因惦记着昨儿个先生查看过紫霞院风水后的结果,便差小婢过来打问一下。”

冷落原本早就想好了一套说辞,譬如“这么大的雨天不方便去内宅”或是“这又不是什么急事,待雨停了再过紫霞院去同你们奶奶细说”这类的话,只等丁香说出“我们奶奶请先生过去一趟”的话就拿来堵住她的小嘴儿,且看她那条小舌头还能怎么灿出莲花来。却谁料人家一开口并未说到要请他去紫霞院的话,只说“打问一下”,也就是说可以理解成“你把结果告诉我,我听了回去复命”这个意思,这与冷落的初衷可就大相径庭了。

不过…等等,既然这丫头来了,那么他过不过去紫霞院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嗯?为什么呢?冷落来不及深究自己为何会突然转变了心意,只是不慌不忙地回身坐到窗前桌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带了一身水和泥跨进屋来的丁香丫头。

“你是要将鄙人所说的话回去转述给三姨奶奶听么?”冷落不相信丁香这么做就能交得了差。

丁香点点头,头发上雨花儿乱飞:“不知先生可有空?”

“空倒是有,就怕你转述不清。”冷落终于逮着了机会“报复”这丫头,他是不会轻易让她遂了心的。

“既如此,那就烦先生同小婢一起往紫霞院去一趟罢。”丁香居然这么接口道。

冷落险些呛了一下,好在他已有准备,就照着之前想好的回答她:“外面下了这么大的雨,实在不方便去内宅行走,何况这又不是什么急事,待雨停了鄙人再亲自过去同你们奶奶细说好了。”

“咦,先生方才不是说现在有空么?”丁香睁大眼睛看着他。

“的确有空,只是外面雨大…”冷落死咬着这一点不放。

“我看先生门外廊下有伞啊…”丁香眨着眼睛。

“此事当真就这么急么?”冷落渐感纠缠不过,板起脸来自保。

“急不急的…反正先生现在有空不是么?”丁香很天真地歪头看着冷落。

绕来绕去又绕了回来,冷落一时哑然:这丫头居然耍起了小无赖,她还真是…狡黠得让人想…嗳,想什么呢!

再一次败下阵来令冷落再度火起,他决定不再因对方是个女人而手下留情,因此,他,点头同意了:“好罢,鄙人现在就同你过去一趟罢了。”说着起身,径直向外走,拿起廊外雨伞,回身冲丁香一瞥:“还不在前带路?”

哼,他倒要看看,这丫头湿衣贴身的情况之下倒是好不好意思走在一个大男人的身前!

“那个…冷先生,可不可以借小婢一件外衫暂披一下?”这丫头终于落了下风,面上微红地低下头去。

冷落一时心情大畅,全然没有审视一下自己此刻的行径与他天龙朝龙刑卫大总捕的身份有多么的不符,而且他也不打算轻易就这么饶了这小丫头,于是仍旧冷着一张脸淡淡道:“不妥,姑娘一介清白之身如何能穿男人衣衫,若传了出去于姑娘名声有损,此事万万行不得。”

丁香咬了咬嘴唇,仰起脸儿笑道:“先生说得是,那就请随小婢来罢。”说着便出得房门,那柄伞自然而然地移到了身后,挡住冷落的视线,自己却豁着不撑伞了,就这么冒雨走在前面,反正这么大的雨绝少有人在外头行走,就是有也被雨幕挡住了大半视线,除非近前,否则也看不出什么。

眼见着这纤弱的身躯被雨水淋得微微发抖,冷落突然意识到自己简直连畜牲都不如——他到底在干什么?!他是有皇命在身的人,他是来抓捕月光大盗的,他进陈府来是有正事要做的,他——他怎么能——他怎么能忘乎所以地在这里欺负一个弱弱的女孩子?!

一时间冷落几乎将自己恨得直欲自碎天灵以谢冷家列祖列宗,他险些就成了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他枉为正义之士,他愧对天地君亲师!

不容再多想,冷落脱下身上外衫,几步追上前面的丁香,目不旁视地将衣服递过去,真真正正冷着声音道:“披上罢,将伞撑起来。”

丁香早就冻得发抖,因此二话不说地接了过来迅速披上,展颜向冷落笑道:“多谢冷先生,这衫子待回去后小婢将它洗干净了再送还先生。”

冷落此刻心中全是自愧自恨,已经顾不得丁香口中说了些什么,只是大步地往紫霞院行去,倒教丁香落在了身后,一路小跑着追上去。至紫霞院门口,丁香却又把外衫还给了冷落——总不好让冷落穿着中衣同徐氏说话吧?

冷落在堂屋里同徐氏谈风论水的时候,丁香回到了自个儿屋中洗了个澡,而后将脏衣服洗了晾上,透纱窗的冷风一吹,激凌凌地打了两个喷嚏。不妙,不妙啊,居然这么轻易就伤风了,这身子骨果然还是太弱了一些,等干完这一票定要找个地方调理一阵才行。

伤风最易误事,眼下正是紧要关头,绝不能因病错过时机。丁香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发汗,告诉银杏儿,奶奶回头若要问她便说是伤了风寒,不敢再上奶奶屋里去,恐过了病气给奶奶,这几日只好请奶奶先将事情交给银杏儿她们去做了。

冷落在一一回答了徐氏问题之后起身预备离去,将他送出院门的是个叫水仙的丫头,他不动声色地向着院子其他的角落瞅了一圈,却未能看到丁香丫头的身影,转而又觉得自己实在有些不务正业,遂强行将脑中丁香的样子除去,恢复了才入府时的心态,一心一意地只去想着办好这件案子。

丁香一病,没人做百果药膳了,陈老爷竟然接连三天没有到紫霞院来。徐氏急,丁香也急,雨下了三天,她天天都将窗户关得紧紧,明里是关窗挡雨,暗里却是怕明月夜知道自己病了跟着着急。

徐氏让望春去库里要了治风寒的药给丁香,如今的徐氏早与以往不同,来福家的就算后台是正室太太刘氏也不敢对徐氏说半个不字,何况丁香那丫头每次来取莲子和银耳也都给着她一份好处,她没必要自断前路多结个敌人。

丁香尽了最大能力让自己赶快病好,才刚除去病根儿徐氏就催着她做了新种类的果膳把陈老爷勾了来。这果膳里在徐氏的授意下,丁香红着脸加了几味催情的药物,这一宿但闻那屋里翻江倒海彻夜未休,别说丁香被吵得没睡着,就连平时睡得最死的银杏儿都红着脸在被窝里捂了一晚。

第二天进房伺候,陈老爷还在赖床,徐氏在看到望春和丁香以后也觉得不好意思,红着脸下床梳洗。陈老爷临出门前还有些恋恋不舍,同徐氏你侬我侬了半晌才依依离去。丁香自个儿红透着脸暗中心想:这倒是个好的法子,男人若在那个时候如此…疯狂,那岂不是问他什么他就回答什么吗?是时候在徐氏那里架上一把火了。

第14章 果膳阴谋

晌午时候,徐氏倚在凉榻上小寐,丁香在旁轻轻替她打着扇儿,见徐氏并未睡着,丁香起身端了盅儿薄荷粥来一勺一勺舀了喂给徐氏,徐氏眼也不睁地道:“这粥味道不错,一会儿做一碗着人送到老爷外书房去。”

丁香应了,继而轻声笑道:“奶奶对老爷这情义只怕已是极致了,依小婢看这世间再难有人抵得上奶奶的心。”

徐氏微微叹了一声:“只可惜,美中不足的是没能给老爷生下一儿半女来,到底是意难平啊!”

丁香便压低了声音道:“前儿冷先生来看过之后可有什么说法儿没有?也没见奶奶说要动这院子什么地方。”

徐氏苦笑了一声:“那冷先生说咱们这院子并无不妥,不必作甚改动,若想得子,必先养好身体精神,多到外面走动,多晒太阳…这与丁香你所说的倒是一致,只是不见他指点风水,我这心里头总觉得不踏实,只怕这冷先生早已被上房那位收买了去,不肯对我说实话。”

上房那位自然指的就是正室刘氏,丁香眨了眨眼睛:“奶奶,地灵人杰这个词奶奶可听说过?”

徐氏点了点头:“怎么?”

“这个词呢原出自《滕王阁序》,‘谓人物杰出,盖因地之灵秀’。即是说,天地间最富有灵气的地方,往往会生出杰出的人物来,这便是自古江南多才子的缘故。江南地区山明水秀,土壤肥沃,风调雨顺,生出来的人也多有才华本事。因此小婢想,倘若奶奶也能找到这么个富有灵气的地方住上一段时间,是否也能灵胎易结,生个才华横溢的小少爷出来呢?”丁香知道徐氏读书有限,因此真真假假一番话下来,倒把徐氏真个儿听了进去。

然而徐氏也只心头动了一动便放弃了妄想,摇头笑道:“傻丫头,我们去哪儿也离不了这个宅子,到哪里找那富有灵气的地方去呢?”

“没有灵气的地方去,挨着有灵气的物件儿只怕也是一样的,都说灵物通天地,每到月圆之夜便吸取天地日月之精华修炼本身的真灵之气,故常有那些富人家中给自家少爷自小带个灵玉、灵锁什么的以灵养人便是这个道理了。”丁香只作闲侃,浑不在意地边给徐氏打扇儿边慢悠悠地说道,“依小婢看,奶奶不如哪天出趟门子,往有名的寺庙里去求个灵物回来挂在身上,说不定很快便能珠胎暗结呢!”

徐氏心思又动了起来,嘴上却笑道:“从寺庙里求来的那些东西也不是没有,只不过这么多年来戴着也不见管用,若是当真管用的话早被抢着求去了,也轮不到我们身上。”

丁香嗤地一笑:“那些玩意儿太小,遍地都是,说它是灵物罢它不过才成形了几年,哪里能有那个道行!真正通灵的东西必然是那世上罕有的家伙儿,经历了百年千年,积累了无数天地之气,这只怕才能管用。”

一番话说得徐氏心思愈发灵活了起来,她只觉丁香这话很有道理,地灵人杰不是空口白牙说出来的,而那宝物通灵一说也由来已久,并非丁香一家所言。那些神怪志异的书上不也常常说哪块石头因常年吸收日月精华而通了灵,被人打磨成了玉器挂在身上,可延年益寿可增子添孙还可青春永驻么?神怪之说固不可信,但天地有灵气却是无庸置疑的。反正十年来为了得个儿子各种方法都已试过,她不在乎再多试这一回。

至于灵物何来?徐氏心中有谱。陈家宅子所在之处虽非宝地,家中却有个实打实的宝物在,那就是坊间人尽皆知的老爷那株“八宝珊瑚树”。只不过自打徐氏进门儿起就从来没有见过那株宝树,更别提知道陈老爷将它藏在了什么地方。她可以不亲眼看到那宝物,她但求能住到那宝贝的附近吸收些灵气,好托天地之福得一男胎。

当徐氏还想再问丁香些关于灵物养人的说法儿时丁香却笑眯眯地将话题岔开了,徐氏便也没有多问,只半阖着眼睛在心里计划起来,究竟用个什么法子才能让老爷肯开口告诉她宝贝的所在之处呢?

徐氏寻思了好几天,始终也没能想出个万全的法子来。因那果膳里一直放着催情药物,这些天陈老爷一直宿在紫霞院,只是两人情到酣处也好,意至浓时也罢,无论徐氏怎么旁敲侧击,陈老爷就是不肯吐露半个字,只把徐氏急得嘴上起了个燎泡,连忙让丁香顿顿给她熬上清火的粥来。

徐氏将冷先生请去看风水的事在府中已非秘密,正室刘氏自然清楚徐氏抱着什么心思。又因这段日子陈老爷一直宿在紫霞院,每晚闹出的动静几乎连院外的值夜下人都能听见,早有那起耳报神将此事添油加醋地说给了刘氏听,直把刘氏气得恨不能将徐氏撕成千万片儿。又听得老爷时常说起紫霞院那个叫丁香的丫头做的果膳好吃,食用日久只觉身体一日壮过一日,睡得好吃得香,精力充沛头脑清醒。再加上这些天老爷同徐氏夜夜春风几度,刘氏便愈发疑心起来,以老爷的年龄固然尚属壮年,但再壮的汉子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老爷虽然好色,但以前也不会如此纵欲无度,如今这副样子,莫不是…莫不是那徐氏指使丁香丫头在那果膳里下了什么药?

一念至此,刘氏不由胆颤心惊。再这么下去徐氏势必要抢在自己前头受孕,而今她又可以不食用大厨房的例饭,就是想像以前那般下手毒她也是不能了。不行,必须得想个法子了,必须,必须得先除去那个起着至关重要作用的丫头丁香!

刘氏想了一阵,招手唤来大丫头玉燕:“去,到紫霞院跟那个叫丁香的丫头说,就说我听老爷时常夸她做的果膳好吃,如今也想尝上一尝,就请她晚饭时送上一碗过来。”

玉燕领命去了,刘氏又叫来另一个丫头玉莺,让她悄悄出府去把张郎中请进来。张郎中是刘氏的一位远房表亲,在城中开着一间药铺,全靠刘氏在陈老爷面前好话才将生意越做越大,平日里也是唯刘氏之命是从,用锡器盛汤给徐氏喝就是他出的主意。

张郎中悄悄进府,与刘氏在房中密语一番,而后又悄悄出府,不多久便让玉莺带回来几包药。

至晚饭时候,紫霞院那边果然用食盒装着碗果膳送了过来,只因陈老爷留在那边用饭,丁香不好亲自送来,便使了那个叫银杏儿的丫头拎过来的,身边还跟两个大厨房的婆子,说是老爷今天高兴,叫大厨房的给刘氏加了两个菜,也一并用食盒盛了送过来。

虽然丁香没有亲自过来令刘氏有些不大高兴,但这也足够了。当下令身边丫头打开食盒,当着婆子和银杏儿的面只就着那果膳吃了几口,不由连声称赞,并让丫头从屋里取了个梅花形银锞子出来交给银杏儿,说是专门赏给丁香的。

银杏儿和大厨房的婆子见没了什么事便齐齐告退,各回各处不提。到了半夜,刘氏忽然肚子疼,一张脸白得像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冒出来,撑了一会儿居然吐起了白沫,下身也流出血来,湿了半条裤子,直把屋里的丫头们吓得哭成一片,便有玉燕飞奔到紫霞院去报告老爷。

陈老爷正同徐氏在那里颠鸾倒凤,乍闻刘氏消息不由吓了一跳,满身情潮顿时褪尽,胡乱穿了衣服便往外走,徐氏也忙忙起身跟着,带着丁香望春一起拥入了明霞院。

刘氏房中丫鬟婆子挤了满屋,见陈老爷和徐氏进来连忙让出条路来,张郎中已经被人请了来给榻上躺着的刘氏诊脉——但凡陈府里有人生病都是请他来诊治的。

陈老爷望着床上面色吓人的妻子不由担心不已,一日夫妻百日恩,这话不是白说的,连忙坐到床边,细细看了看刘氏脸色,问向张郎中道:“拙荆究竟是什么病症?怎么来得毫无征兆?”

张郎中一脸的沉重,犹豫半晌没有开口,陈老爷见状愈发摁捺不住,连连催问,这才见张郎中极为勉强地开口:“不瞒老爷,这…唉!太太已有一个月的身孕,只因今日吃了不大干净的东西,致使…致使…”

“致使…什么…”陈老爷但闻“身孕”二字,眼前一阵发黑。

张郎中咬咬牙:“致使…胎死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