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是什么致命的线索呢?”温大少眨巴着眼睛笑嘻嘻地追问。

第45章 添火吹风

冷落慢慢地喝了口茶,而后才淡淡一笑:“这却是机密了,不能为外人道也。”

“喔喔,那是那是,怪我问多了。”温大少连忙笑道,“在下还有个问题,冷公子若不愿回答也没关系——不知冷公子在衙门里所供何职呢?每月多少薪饷?”

冷落但闻这话音儿便知这位温大少爷是想将自己收为他用,于是不动声色地答道:“不过是杂差罢了,月饷五贯。”

五贯,不过才半两银,杨知府还真是不会用人。温大少这么想着,喝了口茶,挑眼儿望住冷落:“冷公子是个明白人,因此在下有些话也不想绕弯子,索性直说了——不知冷公子可有意到敝府任个职呢?月饷一两或更多。只为在下对冷公子的能力很是信任与欣赏,愿为冷公子提供一个更能展现己才的地方,不知冷公子意下如何?”

冷落笑了一声,淡淡地道:“在下本也是为了养家糊口才在衙门找了事做,所以厚颜说一声:银子能多挣,当然是再好不过。只不知大少爷要给在下安排个什么职位呢?”

温大少见冷落话中已有了八分同意,因笑道:“护卫。只管我这白梅院的安全,包括在下本人、在下的姨太太、在下的丫头,以及白梅院一草一木不受任何人的伤害。怎样呢?”

冷落垂下眸子:本正想着用个什么法子能接近温大少的白梅院,不成想他居然主动找了上来,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因而重新抬眼道:“先谢过大少爷赏识,容在下再回去考虑考虑,明日给大少爷答复。”

温大少痛快地将头一点:说什么考虑不过是走个形式,若就这么立即答应下来未免显得太过功利,对原主顾很是不敬。这是很正常的套路,彼此心知肚明,这事至此已经算是成了。

又闲话了几句,温大少起身将冷落送出门去,转身回来坐回椅上,笑眯眯向画意道:“如何?我们雇个高手来看家护院,从此便不必再担心那起有心之人暗中算计了,以后我在外面做事亦可不必担心你和诗情在家里受人欺负。”

画意心下却道不妙,那个姓冷的也不知什么来路,只从他看自己的眼神中就觉得此人并不简单,且照明月夜所说,以此人的身手绝不可能只在衙门里做个杂差,看他那意思似乎到白梅院来任职正中其下怀,这么一来自己同明月夜两个日后的行动势必受到限制,尤其现在正到了关键时刻…还真是头疼。

想了想,问道:“咱们这是内宅,外来男子也可随意进入么?”

温大少笑起来,伸指向着画意一点:“傻丫头,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你那念头同咱家老爷子一样古板守旧呢?一般来说,只要有主人允许,外客是可以进入内宅的,当然,最好是在有主人在场的情况下。我雇这位冷公子来保护白梅院,并不是要他天天泡在院子里,你们的闺房他当然不能进,只不过是要他平日守在院外,若你我或是诗情需要外出,便由他在暗处守护即可。”

“老爷会同意么?”画意问道。

“老爷对此人也很是欣赏,相信不会阻拦。怎么,丫头你似乎不太喜欢这个家伙?”温大少笑着望住画意。

画意暗叹温大少心思细腻敏感,面上却是一笑:“那倒不是,能有人来保护少爷安全是再好不过的事,一切听凭少爷安排。”想起他被姜氏暗算险些在湖中淹死一事,还是觉得宁可自己危险些…也要让他安全的好。

由于温大少纳了诗情为妾,姜氏原想要硬塞给他的玉盅儿和玉碟儿便只能无限期地向后拖,再加上温大少这一回又得以主持祭祖,无异于向众人宣告:这个家,已经由他来接手了。

姜氏很不甘心,很恼火。也不知几时起自己就开始在温如风这个孽种的手上连连吃亏…好像,好像就是从温老爷发卖了他院子里的一干丫头而后又买进新的丫头开始,是的,就是在那之后,那小杂种就一下子仿佛变了个人般,连连出手使得自己应接不暇。难道…难道是他的身边有了什么高人指点不成?

姜氏有点后悔当初没有给高氏和柴嬷嬷助把力,让她们把白梅院的那几个丫头彻底整残了。当然,也许现在也还不算晚,就趁温老爷上京不在府中、温大少又要忙着操持祭祖事宜的这个空当,她姜氏要一点一点收复自己的失地,就先从温大少的老窝白梅院下手!

不过呢,要动手的话也不必她亲自动,毕竟推温大少落湖那件事在她心里还有些阴魂不散,所以还是退至暗处让别人先上罢。这个“别人”么,自然就是我们那位自诩聪明、与温大少势不两立的二姨娘高氏了。二虎相争两败俱伤的结果是姜氏最乐于看到的,因此她要做的只是在那一位的跟前儿添添火吹吹风,便能烧它一个旺旺烈烈!

姜氏自个儿倚在榻上笑了一阵,而后让玉盘儿去请二少奶奶柳含嫣到房中来说说话儿。不多时柳氏便来了,姨甥两个床上对坐了,喝了阵茶、闲话了几句,姜氏的话头便渐渐转到了白梅院。

“你那大哥哥还当真是个能干的,瞧瞧,短短十数日内又是接手了家中生意,又是纳了妾,又是准备主持祭祖,不愧是他们哥儿几个的榜样,你日常在房里也要劝着老二多跟他大哥学学,别成日撵猫斗狗的不务个正业。”姜氏一句话里好几个坑,一是柳氏已经过了门儿做了温家的媳妇,对温大少的称呼便需改成“大伯”了,她却还在她面前说什么“大哥哥”,只因为姜氏对柳氏的心思知道得清清楚楚——她知道自己这个外甥女儿对温大少的爱意一直未减,每日全家人在一处吃饭时,她那对眸子总要时不时地瞟向温大少,所以姜氏便用“大哥哥”这称呼故意勾她,勾她忆起错嫁的事,忆起嫁前憧憬成为温大少奶奶的美好。

二来,姜氏把“纳了妾”三个字咬得重了些,就是要柳氏嫉妒,要她恼火,要她升起那酸葡萄的心——你嫁不了温大少,有人能嫁,嫁的就是那白梅院的丫头,你不气么?这样英俊优秀的一个男人,臂上枕的不是你,却是个下贱卑微的丫头,你能服么?

第三,姜氏毫不留情地指出温老二与温老大的差距来:瞧瞧你嫁的那是什么男人?!要权没权,要能力没能力,你跟着这样一个男人一辈子不委屈么?女人这辈子,嫁鸡随鸡也就算了,好歹你得让这鸡能打个鸣罢?!成天只知道扎着头在地上找虫儿吃,你后面那几十年的岁月都要如此忍受么?

柳氏被姜氏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颗芳心都纠成了一团:是啊,她怎么能服气?!她怎么能就这么认了呢!妾身已嫁,这辈子与大哥哥只能是相见无言暗自神伤了,可——可她怎么能忍受自个儿心中完美如神的男人被个下贱的丫头生生玷污糟蹋了呢?!她又怎么可以让自己那不成器的丈夫在心爱的人面前如此不堪无能呢?那会让她也跟着在大哥哥的面前自惭形秽的!她希望,她希望自己哪怕已经嫁作人妇,也能在大哥哥的心中永远完美无缺。

姜氏瞟了柳氏一眼,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方又接着道:“我不是不知道你们老二那点子心思,你为人妻子的也要时常劝着他些,多到你大哥哥那院子里走动走动,毕竟是亲兄弟两个,将来还要互为臂膀光大家业,总这么疏远岂不让外人笑话?老二若是不肯听你的话,你就同你婆婆说去!兄弟之间多来往多关心总是好的。可听得了?”

多去白梅院走动走动,这正合了柳氏的心意,如此便可更近些地看到大哥哥了,因而将头一点,姨甥两个又闲话了一阵,柳氏便告辞回了自己院子。

午饭后,温老爷同温大少一起去了铺子打点贡酒事宜,姜氏便留下几个姨娘在身边伺候。先打发三姨娘吕氏去偏房里做针线,又打发四姨娘秦氏带着几个丫头进卧房去给温老爷准备上京路上穿的衣服,跟前儿便只剩下了高氏一个人。

姜氏处理了几件手头上的事后随意看了高氏一眼,淡淡道:“如今你也有了儿媳妇,别成日只知道训丫头骂婆子的,倒也规劝规劝你们二少爷收收玩心。待老爷回来后好歹也让如水到铺子里给如风帮帮手,这么大个人了,媳妇儿也娶了,至今还一事无成,说出去让人笑话!”

高氏暗暗撇了撇嘴:你当老娘不想么?!那温如风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短短时间内竟将整个温家生意掌在了自己手中,哪里还有她家如水半点置足的余地?!表面上则恭声应了。

姜氏出了一回神,方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前阵子你那支丢了的钗子可找到了?”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高氏便又是一肚子的火:若非你姜氏那日在老爷面前将答应搜院的事推了个一干二净,我又岂会失了柴嬷嬷这么个臂膀不说还被老爷禁了足?!因而咬牙答道:“不曾找到。”

姜氏只作未看到高氏眼中恨意,淡淡笑道:“照我看只怕是你不小心戴着它逛园子掉在哪里了,近来我也没听谁说捡到那钗子,说不定它还在原处丢着,你倒是可以让丫头们平日留意着些地上,或许还能找得回来。到底那是老爷赏你的,丢了可惜,若实在找不回,再看老爷高兴时求他赏你一支完了。”

这话却是一语惊醒了梦中人,高氏蓦地记起自己那时让心腹丫头悄悄把那钗子埋在了白梅院的梅树下来着,这会子那钗肯定还在那里,或可再利用一下…

姜氏将高氏神色看在眼中,心下一笑,复又说道:“说到丫头,我们大少爷那几个后来买进来的倒是得用得很,沉稳能干不说还有个旺主相,这不,其中一个不就做了姨娘么?咱们大少爷也是自此顺风顺水,买卖干得好,内宅的事儿也样样来得,所以我说啊,这主子们的身边光有贤妻慧妾是不够的,还得有能干的丫头伺候着,没了这些丫头们,主子们也就顾得了外顾不了内,做什么也不能顺心顺意儿了。”

高氏听了这话心中又添了层恼——那温大少纳的丫头,听如水说就是那日在园子里给他没脸的那一个,更听说白梅院里还有个叫画意的丫头,上回柴嬷嬷搜院硬是被她拦在了门外,还真真是不把她这半个主子放在眼里了!若不是那个画意,她也损失不了柴嬷嬷这有力的帮手,若不是那诗情,自家儿子也不会在好友面前一直抬不起头来!就是那帮丫头!那帮可恶至极的丫头!

姜氏见火添得差不多了,便推说自己累了想小睡一会儿,让高氏自行回房不必伺候。高氏揣着一肚子火回到自个儿院子,左思右想都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偏巧温二少奶奶柳氏正过来寻她闲聊,婆媳两个凑到一处念叨起温二少爷和白梅院的那些子事,倒越说越投机起来。

第46章 借刀杀人

翌日,温老爷带着贡酒及挑选出来的一干家丁随同衙门的护贡官兵一路上京去了,合府上下各有各的欢喜,唯独一人却是悻悻不乐——四姨娘秦氏。九月初七是她的十八岁芳辰,往年温老爷都会好生替她置一桌寿宴的,今年温老爷去了京里,只怕这一回她的生辰就要在平淡孤独中度过了。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到姜氏房中立规矩的时候,姜氏居然笑眯眯地问起她今年的生辰想要怎么过,这简直——简直是破天荒了!一时也没敢多说,只道听凭太太吩咐。姜氏便笑着向旁边的高氏和吕氏道:“今年是咱们四妹妹十八岁的芳辰,万不可潦草过去。尤其老爷此时不在府中,我们更不能亏待了四妹。照我说,不妨就大大的办一次,也不必请外人,只把四妹娘家人接来,同着咱们合府上下齐为四妹好生庆贺,你们两个的意思呢?”

连太太都发了话,高氏和吕氏当然不能说什么,便脸上挂笑地连声称好。姜氏看了高氏一眼,笑道:“只是因四妹的生辰同祭祖日相离太近,这次老爷又不在府中,虽有咱们大少爷操持,却也不能疏忽。我只怕这几天要协助如风安排诸多事宜,不能尽全力操办四妹的寿宴,不如就将此事交给二妹来办罢,左右我未进门儿前二妹也理过内宅之事,这个任务当不在话下罢?”

高氏虽然心中不愿却也不敢推脱,何况权力本就是个令人挡不住的诱惑,哪怕只是一时的,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能握在手中,那感觉也是好的。于是高氏福了一福含笑应下了,姜氏便叫人去取对牌来给了高氏,笑着叮嘱道:“不必怕花银子,务必要办得热热闹闹才是。反正也没外人,有些礼数也不用拘得太紧,能办出新意来最好,让咱们四妹好生乐呵乐呵。”

秦氏躬身谢了,姜氏便叫她和吕氏先回房去,只留下高氏商议寿宴事宜,倒也没有多说,只提了提温老爷对秦氏的宠爱,提了提秦氏去年冬天给温老爷和温大少各纳了双鞋底儿,提了提温大少纳妾那晚秦氏喝得烂醉,又提了提醉酒误事最要不得。

说者有意,听者更是有心。高氏向来一恨太太姜氏高自己一等,二恨四姨娘秦氏独霸老爷宠爱,三恨温大少是嫡长子,正压了自己儿子去。如今可被她逮到了一个机会,一个能同时除去秦氏和温大少这两个眼中钉的一箭双雕的机会!至于太太姜氏,目前来说还有些利用价值,暂且不去管她。

高氏从上房出来后便急匆匆地回了自己院子,叫来温二少爷,母子两个关起门来说了很久的话,同一个时候,姜氏正歪在软软的靠枕上懒洋洋地喝着茶。

冷落正式受雇于温大少而来到白梅院时已是下午了,温大少由于要操办祭祖事宜,这几天暂时去不了铺子,只将事情交给几个心腹管事掌理,自己则窝在白梅院的房中安排家事。经由传话丫鬟通报,忙忙地将冷落请进屋来,又唤画意倒茶,却见只有姜氏硬塞进来的那个叫勺儿的丫头端着茶进来,便问她:“画意呢?”

勺儿答道:“画意姐姐被二少奶奶叫去描绣样儿了,此刻不在院里。”

温大少不由奇怪那二少奶奶自己有丫头不使唤偏要来用他的丫头,转而一想,画意向来心灵手巧,女人家描什么绣样儿的兴许她也是个中高手,将她请去代劳也并不足怪,因而也未多说什么,只转过去同冷落说话。

画意回来的时候冷落正在院门外立着,金红的夕阳将余晖洒在他瘦削的身形上,清冷中透着几分沉郁的霸气。画意不由想起个人来,然而也只是在脑海中瞬间划过,没能捕捉得到。才要跨进院门去,却见这位冷公子忽然将脸转过来看她,带着抹似笑非笑地发问:“画意姑娘,我们是否曾经见过?”

画意停下步子面向他,夕阳的光正晒在脸上,不由眯起眼睛,笑着道:“冷公子好会开玩笑,昨儿个我们不是才见过面么?”

“喔,在此之前呢?”冷落走上前一步,就在画意的面前立住。

“在此之前?”画意不退不避,仰起脸儿来看他,“在此之前小婢一直在白梅院,冷公子一直在衙门,只怕是不曾见过的。”

“唔…画意姑娘不是一个多月前才进的温府么?进温府之前呢?”冷落带着抹笑意地盯着画意的眼睛。

这个人——他调查过我?!画意心中警觉,面上仍旧不露声色,浅浅笑道:“进温府之前小婢一直在牙婆子手里。不知冷公子问这个是何用意?”

冷落不紧不慢地负起手来,却不答画意的问话,仍只是继续问他的:“敢问是哪一个牙婆子?住在何处?叫什么名字?”

画意歪着头俏皮一笑:“冷公子不肯回答小婢的问题,那小婢也就不答冷公子的问题了。”说着转身跨进门去,把冷落扔在门外。

冷落一时只觉好笑:这个小丫头狡黠得紧,她是充分地利用了自己的先天优势——女人,年小。一个小丫头同你耍无赖你难道还要认真追究么?说到别人面前去被笑话的也是你。

冷落摸了摸鼻子,忽然有点斗志满满:这个丫头有意思,很有意思,让他忍不住地想和她斗一斗,让他很想看一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

画意前脚刚进门,太太姜氏后脚便派管事婆子满府里通知各院各处:老爷不在,所有下人更需注意自己言行,倘若在此期间发现有违规矩者,必当加倍重罚!

见画意回来,勺儿便从房中退了出去,回到自己房里,从枕头下面拿出个绣样儿,然后不紧不慢地出了白梅院。一路走走停停,赏赏落叶赏赏夕阳,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上房大院。从东边角门进去,穿过穿堂,来到东厢房的窗户根儿下,四下里看了看,并无半个人影,便压低着声音向窗内道了声:“玉盘儿姐姐,我来给你送绣样儿了。”听得里面有人应道:“进屋来罢。”勺儿便依言绕到正门去,闪身进了屋。

掌灯时分,姜氏歪在榻上让玉盏儿给她捶腿,玉盘儿则坐在小杌子上打络子,半晌才听得姜氏缓缓开口:“你们说,这温如风雇了个护院儿的守卫来,莫不就是因为上一次落湖的事儿?”

玉盘儿边打络子边道:“听勺儿说,大少爷倒是没有提过咱们这边的事儿,只让那人守着院子,需要的时候便跟在他身边儿。照小婢看,此人还是相当危险的,他身上带着功夫,万一大少爷想要害太太…那岂不是轻而易举之事么?”

姜氏想了一阵,忽而笑道:“虽说这些年我朝风气日渐开放,男子入内宅也不是不可以的事,但终究内宅里大多住的都是女眷,总有不方便的时候…那姓冷的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正是血气方刚,天天儿眼里晃着大姑娘小媳妇儿的,能不动心思么?何况那白梅院里还有咱们大少爷最为宠爱的情姨娘呢。”

玉盏儿略停了停手,低声试探:“太太的意思是?”

姜氏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须得提醒提醒你们二姨奶奶:那位冷公子名义上怎么也算得是咱们府重金请来的,你们四姨奶奶的生辰宴合府下人都有份儿喝酒,又怎能不请他一起用宴呢?嗳嗳…酒是好东西,喝多了却也容易迷心乱性呢。”

玉盘儿和玉盏儿相视一笑,各自低下头去继续手里的活计。

第二天一大早,上房里就异乎寻常的热闹。温大少带着诗情前来请安的时候,二少奶奶柳氏正在太太面前拿着帕子抹泪儿。听说是柳氏刚刚丢了盒名贵的香粉儿,那是花了五十两银子托了娘家人特特从京里买来的,只有名门贵族才买得到,面市的一共才不过三百盒,能买到其中一盒是多么的不容易,可它却就这么不易而飞了,这叫柳氏如何不气?她才刚过门儿还不到一个月,就有人偷东西偷到了她的头上,难道是看她好欺负么?她真是又委屈又恼火。

太太姜氏也是一脸怒容:老爷才刚离府,便有人干起了这等鸡鸣狗盗下三滥的事!昨儿她才刚使人满府里警告过,居然还有人敢顶风作案!真真是不把这一大府的主子放在眼里!此贼务必要捉到,不重罚不足以儆戒其他下人!

见温大少进屋,姜氏便放缓了颜色,向温大少道:“如风,此事依你看要如何处理?”

温大少笑道:“太太这话问的——太太是当家主母,这种事理当太太权全处理,孩儿自是听太太的吩咐。”

姜氏便笑道:“这个我自是明白,不过白问你一句罢了。既然你这么说,那我这里便全权处置了——只是因涉嫌府中下人盗窃,怕还要各个院子里查看去,有上一回柴嬷嬷的例子在先,我是恐如风心里头还过不去,倘若你不肯,那就不去白梅院也是可以的,左右你的那些丫头我看着都很不错,应该没什么问题。”

温大少心下哼笑了一声,姜氏这么说不过是挤兑他罢了,他哪能当真不让人去搜看呢?当然,前提是所有的院子都在被查之列,他可以不破这个例。反正自己院子里那些个丫头确乎都不是眼高手低的人,且那冷公子昨天也一直在院子外守着,姜氏根本没有机会做陷害的事,因此他并不怕姜氏带人去搜院。

于是笑道:“太太说笑了,既然每个院子都要搜看,那儿子的白梅院又岂能破这个例呢?但凭太太吩咐就是了。”

姜氏便将头一点:“那就这样罢。含嫣,你且说说,你那香粉儿最后一次见到是在何时?”

“就在昨日早上。”柳氏从温大少的身上收回目光,“平日我都只把它放在妆台上的,也没有刻意收着,今早起来梳妆时就不见了,找遍了整个院子,哪里都没有。”

姜氏点头:“香粉儿那东西不同别的,若是掉在哪里只怕里面的粉儿就都洒出来了,若要认真找不可能找不到,而今却遍寻不见,可以肯定是被哪个眼高手低的偷了去了。只不过,你那香粉儿是放在卧房里的,又不是随意放在哪个地方,也不是谁都可以进去拿到手的,我看不如先从昨日早上到今天早上之间去过你那房中之人的身上查起罢。”

姜氏话音一落,温大少已然明白了这一次事件的真正阴谋——她们的目标是画意!昨儿画意不正是被柳氏叫去房里描绣样儿了么!她们——她们可真是够狠够毒的,莫说他这个嫡长子了,就连他身边的丫头都不肯放过!这个柳氏,他原以为她不过是为情所迷才做了那样的错事,却谁料她竟也是个争权夺宠的恶俗女人,这样狠毒的心肠,简直愧对“女子”这样一个美好的词汇。

温大少垂下眸子,将眼中怒火牢牢掩住:画意是绝不可能偷柳氏的什么破香粉儿的,怕就怕她是在不知不觉间着了对方的道,需想个法子确认画意不会被诬陷才能让她们去搜院!

这厢柳氏的樱口里正往外吐着画意的名字,且,从昨天早上到今天早上,进出过她卧房的人除了她的丫头们就只有画意一个人。

第47章 连环歹计

“我已经让人把整个院子都搜过一遍了,我们那院子里并未发现丢失了的香粉儿。”柳氏这么说着,言外之意:她的丫头们没有偷那香粉儿,该查的是画意,是白梅院。

姜氏今早一听到柳氏的哭诉便明白了她们婆媳俩想的是什么招,这虽然是故计重施,但从柳氏给她的暗示来看,这一回是可以十拿九稳找到赃物的。所以她乐得顺水推舟,且又经过了温大少的同意,就算老爷回来得知了此事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不过事情做得不能太过明显,因而姜氏假作想了一想,道:“话虽如此,也保不准你房里的丫头们把那香粉儿藏到了别处,还是各处各院都查看一下得好,几位姨娘当也没有什么意见罢?”

高氏当然没意见,吕氏向来是个闷嘴儿葫芦,秦氏又没什么心计,因而三人都摇头说没有。当下姜氏便亲自带了众人,叫上一干身强力壮的婆子,从柳氏的院子开始一路搜查起来。温大少才要寻个借口回去白梅院让画意防范着些,却被姜氏先一步看出意图来,也不看他,只淡淡地向着众人道:“此次失窃之事十之八九出于下人之手,为防出现误会,大家暂且先莫要回去,免得到时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纠缠不清。”

温大少心内暗骂一声,只好作罢。

旁边的诗情一直面无表情地跟着,心内却更是骂翻了天——姜氏,高氏,柳氏,这些女人居然合起伙来想害心儿?!若是不给她们点颜色瞧瞧老子就一辈子做女人!

为防有人走漏消息给白梅院,姜氏特令眼前所有知情者暂不得离开,且每查过一处,该处人都需暂留原地,不得四处走动。于是带着众人一路挨院儿查过去,当然是毫无收获,眼看查完了二小姐的院子,下一个就是白梅院了。温大少不由有些紧张,万一姜氏和柳氏当真想了法子栽赃画意,他要怎么救她呢?他一向行事沉稳,可这一回他却有些慌了,他暗恨自己没能更早一些将冷落请来保护这个院子,他暗恨自己在如此重要的时候居然不能为画意做任何事,他突然发觉自己根本离不开画意,他…他要如何是好呢?

姜氏带着众人跨进白梅院去,琴语棋声连同画意等所有白梅院的丫鬟闻声连忙从屋内迎出来,姜氏只淡淡向身旁几个婆子道了声:“看好这几个。”而后便率先进了西厢丫头们的卧房。另有几个婆子直奔了妆台,掀开妆奁,拉开抽屉,里面一应物事悉现眼底,姜氏便让柳氏亲自上前查认,柳氏探头看了一阵,心中不由跳了几跳。

原本这一次的计划她是十拿九稳的,所谓丢失的香粉儿,其实就是她上一回到白梅院来硬塞给画意的那一盒。虽然其价值并不是如她方才所说的足有五十两,但也属相当昂贵的妆品了,以一个小丫头的薪饷来看,她就是攒上三年也买不来这样的一盒粉。在柳氏看来,这些个没见过世面的下人得了这样的厚赏,是绝不可能随意丢掉的,要么拿去同别人显摆,要么就会收藏或自用,所以她敢肯定画意还留着那盒香粉,只要她留着,她就百口莫辩——当时在场的除了她们两人就只有她柳氏的丫头杜鹃,没有人可以为她作证!

然而眼前的妆台上却并没能看到那盒香粉儿,柳氏的心里头不由有些嘀咕,转头看了姜氏一眼,姜氏便向那几个婆子道:“柜子也打开看看,还有枕头下面,床底下。”婆子们依言上前一一打开,当拆到一个包着衣服的青色包袱时,柳氏欣喜地发现了那盒香粉儿——“就是这个!太太,这就是我丢的那盒粉儿!”说着两步上前劈手将那粉盒拿在手里。

姜氏心下一笑,面上则不动声色地向个婆子道:“拿了这包袱,到外头问问是哪个丫头的。”

画意等人正在院子里头立等,一时见个婆子拎着包袱,姜氏等人在后面跟出来,乌拉拉站了一院子,十双眼睛里有八双都望在画意的脸上,其中还有温大少的一双,满是担心。画意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但仍悄悄冲他眨了眨眼睛示意放心,而后垂下眸去。

姜氏、高氏和柳氏揣着看好戏的心思望住画意,听那婆子问道:“这包袱是谁的?”

“回…回嬷嬷,那包袱…是小婢的。”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却是勺儿。

姜氏愣了一愣:“是你的?你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确是小婢的。”勺儿心中惴惴,尽管自己是太太的人,可某种不太好的预感还是让她觉得心里莫名地发虚——究竟出了什么事?

姜氏有些傻眼,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拿眼瞪住柳氏:你是怎么搞的?!弄了半天竟是想除去我的人么?!

柳氏也有些傻,看了看画意又看了看勺儿:怎、怎么会这样呢?

倒是高氏在旁最先反应过来,劈手拿过柳氏手里的粉盒,在勺儿眼前晃了一晃,道:“这盒粉是从你包袱里找出来的,价值五十两纹银呢!你区区一个小丫头哪里买得起?说,是不是谁送你的?或是不小心塞错了包袱?”

高氏话中的提示之意再明显不过,直把温大少和诗情听得不约而同冷哼了一声。

勺儿也不知是明白了提示还是想到了什么,连忙点头道:“回二姨奶奶的话,这粉儿确是别人送小婢的,是、是画意送的!”

“画意!你倒是说说看,这粉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姜氏立刻接了话尾道。

画意不紧不慢地躬身道:“回太太的话,想是勺儿记错了,小婢不曾送过她香粉儿。”

“胡说!”勺儿连忙叫道,“你忘了么——就是太太把我拨到白梅院那天,你把这粉儿给了我的!”

画意笑了,温大少和诗情也笑了。

聪明如画意者,当看到高氏拿出了那盒香粉儿时便明白了这一遭突袭的目的。这盒粉儿是柳氏早先塞给她的,早不闹晚不闹,偏偏今天才闹出来,由此可推知柳氏是才刚想出的要陷害她的主意,再加上昨天柳氏又无缘无故地把她叫去描绣样儿,两下里一联系便能猜出柳氏的计划——必定是诬陷她昨儿去她房里时偷了她的香粉儿。

所以呢,画意故意推说勺儿记错了,引勺儿自己说出画意送她香粉儿的时间来——勺儿被拨来白梅院是数天前的事儿,你柳氏昨天才丢的粉儿,那就与我画意没有半文钱关系了。

也不等画意答话,温大少已然开口截住道:“既然是勺儿到白梅院时画意送的,那就绝不可能是弟妹丢的那一盒了——弟妹不是说那香粉儿昨天早上你还用的么?时候不早,太太可以继续往下搜查了。”

“且慢!”高氏目光阴冷地道,“先不管这香粉儿是不是二少奶奶丢的,只说这粉儿五十两银子才能买来一盒,画意区区一个丫头,哪里来的银子买它?”

温大少笑起来:“我就说看着这粉盒眼熟呢——那原是我的一个朋友刚从京里回来买的,正逢我才刚收了姨太太,便送给我要我拿去哄新娘子开心的,想是情姨娘赏给画意的罢?”说着看向身旁的诗情。诗情便点头称是,温大少复又望向姜氏:“既然事情都弄清楚了,太太还不继续往下查么?只留在我这院子里迟迟不去,倒让做儿子的心中不安呢!”

姜氏此时心中正恼着:这个柳氏!这么笨的法子亏她也想得出来!害自己以为她布了多么无懈可击的一计,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彻底让温如风嘲笑了一回!真真是气煞了!

高氏见柳氏计败,忙给那厢梅树下立着的自己的心腹丫头绿蕊使了个眼色,绿蕊趁人不注意,用脚在那梅树根处刨了几下,果见上回被她偷偷埋于此的钗子还原封未动地放着,心中大喜,佯作吃惊地轻呼了一声,道:“二姨奶奶!这、这不是您前段时间丢的钗子么!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众人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高氏快步过去低头一看,“又惊又恼”地道:“可不是么!这是怎么回事?!”转而扭头瞪向画意,“那一次我丢了这钗子,让柴嬷嬷到这院里来问上一问,就是你这丫头死活挡着不让进门,如今在这儿找着了,不是你偷的还能是谁偷的?!”

唔…好一出连环计呢,打着寻香粉儿的幌子就可以进到白梅院来,而只要能进得白梅院,就可以借机寻找那支被偷偷埋进来的钗子。画意暗暗点头,一时只觉好笑,几时自己竟成了这帮太太奶奶们的眼中钉了?

画意瞟了温大少一眼,温大少用手揉了揉鼻子——他当真险些笑场,生生这么忍住,一本正经地也走过去看了一眼,然后笑着问向高氏:“我记得二姨娘丢的那支钗子是老爷送的罢?是金钗还是珠钗来着?”

这个温如风!都到了这个份儿上难道他还想狡赖不成?!高氏又有些恼又很是得意,提着声道:“是金钗!纯金打的!就是这一支!”说着弯身把那钗捡在了手里,高高举起晃了一晃,好让在场众人都能看到。

温大少实在是忍不住了,他眯着眼睛,强抑着要脱口而出的笑声,道:“二姨娘想是思念那钗子思念得太紧了——连金子和铁都分不出来了么?你手上这支钗子是前几天我带着情姨娘出去逛街,这丫头被人骗了,把个铁打的外头镀着金粉的钗子当成了金钗买了回来,被我识破。扔了罢,又怕别人捡了再拿去骗人,留下罢看着又生气,因而便让人埋在了这梅树下,来个眼不见心不烦…”诗情这鬼丫头,亏她想得出这么个能捉弄人的法子,当初自己原是想把高氏那支钗随便扔掉完事儿的,诗情却说那高氏迟早还得想起这么一茬儿来寻衅滋事,倒不如拿到外面铁铺子里依样儿打一个,镀上金粉,还埋在梅树下,让高氏自落陷阱,气她个血溢脑顶!

事实证明诗情这一招还真是一发即中,高氏那脸上青青白白状如厉鬼,心知自己中了温大少的圈套,却是有苦说不出,在众目睽睽之下丢尽了脸面不说,还没有半分的反抗余地。高氏这口气直堵得自己一阵头晕脑胀,身子忽地晃了一晃,双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第48章 小人难防

一场闹剧以高氏“过于操劳致使突然昏厥”草草收场,姜氏回到房中一把扫掉了桌上的茶盏——高氏柳氏这对儿没用的东西!在温大少手上走不到一回合便惨败至此!她们究竟还有没有能拿得出来的手段?!难道非得逼她亲自动手才成么?!…不,不可。就今日所见,那白梅院里除了温大少之外还有个丫头画意,这两人心机都不是一般地深,绝不可轻举妄动。还是照原计划罢,待高氏同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时,自己再出来收拾残局。

姜氏高氏柳氏在各自房里气得发狂时,温大少正坐在白梅院堂屋的椅子上笑得前仰后合——这么个整人法儿实在是痛快得很,这么痛快的整人法儿也只有诗情这样的家伙能想得出来。不过——这一次还真是太危险了,幸好画意没有留下柳氏送她的香粉儿,否则他只怕就真的会失去画意了…

话说回来,画意也不是贪心的人儿,柳氏想用这招对付画意,她还真是选错了法子。画意这个丫头虽然看上去娇弱,实则么…她好像还真没什么可以攻破的弱点呢。

至于那个勺儿,温大少当然知道她是姜氏安排过来的眼线,之所以没有“处理”掉她,一是因为处理了这一个,姜氏还会想法子再安排另一个,她是不会死心的;二是留着这个勺儿,偶尔还可以靠她给姜氏传递个假情报什么的,也不是没有她的用处。

很快,众人便将今早的那场风波极其自然地抹了过去——这是大府内宅,什么事你若都揪着不放,不但会令自己过得很辛苦,也不可能得到一个你想要的正义的结果,它只会令你的处境更危险。

所以,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像平时那样做事、生活,姜氏依旧坐在上房的耳室里处理整个内宅的事务,温大少仍在为祭祖事宜跑前跑后,高氏更是比这两人忙出了三分去,明儿就是秦氏的生辰,明的安排暗的计划,她都要让自己做到万无一失才行。

由于府中同时进行着祭祖和生辰宴两项准备事宜,这下人们的人手便有些捉襟见肘起来,没奈何,高氏跑到姜氏那里去讨帮手,姜氏却也为难:自己屋里的人向来都一个萝卜一个坑,身为当家主母的奴仆,那还能有闲人闲功夫么?三姨娘吕氏身体一向不好,房里离不开人,自然也不能调用她的丫鬟。四姨娘秦氏是明日的寿星,这会子手下丫头只怕正忙着给她打扫房间、伺候着做新衣什么的。而高氏自己的丫头就更不用说了,早早都派去准备生辰宴的各项事宜,连同温二少和柳氏的丫头也都一并去了。还有温家的两个小姐,因都还年小,身边离不得伺候的人,所以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大少爷、三少爷和四少爷的丫头还能抽出几个过来帮忙。

于是姜氏便允了高氏的请求——许她从那三位少爷的院子里各调几名丫头前去帮忙准备。高氏这一回多了个心眼儿,先打听得温大少此刻不在白梅院中,这才使了个小丫头去,直接点了画意的名,连同琴语和棋声,让三个人立刻往高氏所居的芙蓉院听令去。偏巧诗情又早一步被柳氏叫去了秦氏的院子帮忙——天晓得是要帮的什么忙,总之画意最终也只得叫过一个信得过的小丫头,嘱她好生看顾院子,尤其要盯好勺儿,一旦发觉有什么不对,就立即去找大少爷。

高氏带着从各处抽调来的一干丫头由芙蓉院出来,径往后花园的临波水榭行去。秦氏生辰宴的地点就设在临波水榭,整套屋舍都临水而建,造型倒是新奇得很——一左一右相隔两三丈的距离并立着两座二层高的楼,之间只有第二层楼用一道悬空走廊相互连接起来,远远看去就像个“冂”字形。楼上设有极宽敞的观景台,届时大家就都在这台上子用宴。

高氏带着人上得二楼,指派四少爷的丫头去搬花,三少爷的丫头擦桌椅,大少爷的丫头么,负责往角檐下吊灯笼。原本每个角檐下都吊有一长串红灯笼的,只是高氏说这灯笼用得时间太长了,正好趁着这一次把它们都换掉,重新挂上新的。

于是画意、琴语和棋声三个便将新灯笼搬过来,又去要了长长的竹竿,竿头缚上铁钩,然后伸到角檐下去摘那旧灯笼。由于角檐距地面高得很,竹竿又不够长,三个丫头只得又去搬了把椅子过来放在靠近观景台围栏的地方,琴语踩在上面,棋声和画意一个扶椅子一个扶着琴语的腰,费尽力气地继续去摘那旧灯笼。

三个人这厢正忙着,便见高氏在那里提声叫道:“再过来两个人!去太太那里领对牌,而后到库房里找几幅字画儿来!看这墙上挂的这几幅,纸都发黄了!那谁——琴语棋声!你们两个先别弄那个了!赶紧去找去!”

琴语和棋声无奈,只得放下手头上的事,忙忙地下楼去了。画意正在琢磨怎么才能够着那角檐下挂的灯笼,便见一个小丫头跑了过来,笑道:“姐姐一个人可摘不下来那灯笼,还是小妹来帮把手罢!这灯笼妹妹以前见人摘过,站在这椅子上是够不着的,需得踩在这围栏上才能够得着呢!”

画意偏头去看这说话的小丫头,只觉脸儿生得很,不由笑问:“妹妹是哪个院子里的?怎么以前没见过?”

小丫头爽快地笑着:“小妹是三姨奶奶院子里的,叫彩桥。三姨奶奶知道这边正缺人手,便叫小妹过来帮忙的。”

三姨奶奶就是那位闷葫芦似的吕氏,吕氏向来沉默寡言,从不掺和争宠夺权这档子事,因此画意便多少对这个彩桥放下了些戒心,笑道:“这栏杆这么窄,万一踩个不好再摔下去,这险可不能冒,我们还是再想想别的法子罢。”

“别的法子只怕没有,就是把家丁们叫来也一样得用这个法子,”彩桥笑道,“可惜家丁们也都正缺人手,只怕一时半刻叫不来人,我看就咱们自己来罢!我以前见过他们摘灯笼,知道怎么弄,我来踩着这栏杆上去,姐姐帮忙拽着我的衣服就是了。”

画意看了看这围栏,又朝围栏外看了看,见这围栏高度只到腰部靠下,平时就是立在围栏旁还有些危险,栏外的下方就是清波湖,一个不小心只怕就要从这二楼上摔下湖去。因而摇头道:“不可,我们比不得男人家,他们身子灵活,反应也快,这活儿还是叫家丁来干罢,我去同二姨奶奶说…”

这厢画意的话音还未落,那厢彩桥已经扶着柱子踩到了围栏上去,冲着画意笑道:“不妨事的!三姨奶奶院子登高爬低的活儿都是我来干,这点子小活儿不成问题!姐姐过来扶我一把罢。”

画意没奈何,这世上有许多人是认准了自己的理儿就不管不顾一意孤行的,劝说解释,一点用都没有。于是只好过去抱住那彩桥的腿以防她失足——话说回来,就算她当真失足,画意也未见得能抱得住她。

却见彩桥一手抱住柱子一手拿了竹竿去挑那角檐下的灯笼,不一时竟当真被她摘了下来,不由得冲着下面的画意做了个俏皮的鬼脸,画意好笑着连忙接过那旧灯笼,将新灯笼递上去。

彩桥将新灯笼挂好,一边弯下腰来欲从围栏上下来一边冲着画意笑:“别说,方才我还真是有点吓得腿软呢,要不是姐姐在下面抱着我,只怕我就——哎呀!”便见彩桥一声惊叫,脚下不知怎么就是一滑,整个人的重心便向后仰去,画意抱着她双腿的胳膊本就还没来得及松,一下子便被她带得向围栏外栽去。

想救人必须要先自保,画意反应很快地将胳膊松开,一手想要去扒住那围栏,却谁料那彩桥竟出于求生本能地一把扯住了她的前襟,下坠的力量将两个人一并带到了围栏外,直直地便向身下的清波湖里摔去。

紧急关头,画意用双手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后脑,身体尽量蜷在一起——这是自小在野外生活时练就的本能反应,饶是如此,仍然在接触湖面的一刹那感觉到了令人眩晕的来自水的重击。一阵冰寒之意四面八方兜身袭来,便得画意憋在胸中的一口气险些涣散掉。待身体停止下沉,她这才勉强划动被水拍疼的手脚慢慢往上游。眼看顶上便是湖面,才要踩水冒出头去,却忽地发觉双腿被什么东西缠了住,整个人倏地向下沉去——

是彩桥!

画意蓦然间明白了过来——又是个圈套!目标就是自己——这府里某些人想要除掉自己,以便扫清挡在温大少身前的障碍!

只是,为什么会是吕氏呢?为什么会是她的下人?…不,也许是陷害,如果当真是吕氏想要动手,那彩桥方才就没必要主动告知。且看这彩桥水性极好,必然是特别找来执行这一毒计的!

画意扭动身体想要从彩桥的钳制中挣脱,奈何双腿被她箍得紧紧,且她胸中憋的那口气也即将用完,眼看…眼看就要坚持不住了。

画意停止了挣扎,用手去摸颈子上挂的那枚银哨子,放到唇边才要鼓起气来吹它,却发觉自己已经气竭,根本没有一丝儿气再能送入哨子。

画意苦笑:自己从小和明月夜在野外长大,什么山崩雪崩洪水冰雹没有经历过?什么虎豹豺狼蛇蚁虫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灾劫这样的困苦都挺过来了,如今却要死在小人之手了么?不值,真是不值啊…

自己和明月夜,每一天每一天的这么生活,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好好儿的活下去?可现在过得好么?明月夜应该有个家的,应该有妻有儿,过着简单幸福的日子,而不是为了自己就不能像个正常人那样去爱去生活。自己从小就是他的累赘,长大了还要成为他的负担,如今这么一死倒也未见得是件坏事,明月夜背负得太多了,他终于可以轻松地活回他自己了。嗯…是的…就这样罢。

画意停止挣扎的身子被彩桥拖向了湖底,陷入了无尽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