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意垂着头笑了一笑,没有多说。

温大少盯着她半垂下的长长的睫毛看了一阵,半晌方又道:“昨儿你落了水,今晚宴席就不用跟着去伺候了,在家好生歇着,谁叫门也别开,只管等我回来。”

不等画意答腔,却听得那厢诗情将手中茶杯往桌上砰地一放,直把温大少吓了一跳,连忙扭过头去陪笑着道:“娘子仔细手疼,可是茶太热烫着了么?”

“少爷莫非忘了妾身昨日说的话了?”明月夜冷冷道,“妾身怕画意再被人算计,这几日不希望她离开妾身视线半步。”

温大少有点为难,按规矩四姨娘的寿宴诗情是必须要参加的,而他又想让画意在家里休息,如此一来反而两相矛盾了。

画意抬起头来,也不看诗情,只向温大少轻声道:“小婢不妨事的,就让小婢跟去伺候少爷罢,有个什么事也能多个人照应着。”

“只是辛苦丫头了…”温大少忍不住伸手握了握画意的小手。

那厢诗情余光里瞟见,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温大少忽然开了茅塞:哟!诗情这个憨丫头莫非吃醋了?哈哈!这是个好现象!总算这丫头在感情一事上还不算太迟钝,不枉他守了这么久的乌云,终于是要见到云开月明了!

一时间计上心来:这个诗情丫头只怕是当局者迷,还不晓得她自个儿有多么的喜欢本少爷呢!看样子不用些非常手段来刺激刺激她,她就不能真正认清自己的心!

于是不动声色,仍旧牢牢地握着画意的小手,声音愈发温柔地道:“丫头,待这阵子忙完、老爷回府,我就立刻去同老爷说,销去你的奴籍,恢复自由之身,然后…就留在这白梅院里,可好?”

画意被他握着手,明知他是故意做给诗情看的,却不忍心挣开,想着与他相处的时日已无多,能多留些美好的回忆总是好的。便任由他这么握着,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平平静静地道:“但凭少爷做主。”

温大少突地觉得自己不该利用画意——她是这么的好,好到他甚至不敢去臆想一下喜欢她的滋味——她应该有个更好的男人来爱,一个专一的、强大的男人来呵护她一生,而不是自己,不是自己这样一个风流浪荡货来玷污她——他早就知道不该利用画意,不该对她太暧昧,不该让她抱有幻想和希望,可,可他太自私了…他实在是…实在是很喜欢被画意照顾和恋慕着的感觉,他甚至觉得自己有时候就像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贪恋母亲的温暖与温柔般贪恋着画意所给予他的一切,也许是因为从小就失去了母亲的缘故,让他对画意的好根本招架不住。

温大少松开画意的手,既自责又纠结地靠在椅背上望向窗外,画意将他眼中的矛盾看在心里,虽然不知道他正为着何事而烦恼,却不由得为着他这烦恼也跟着心疼。

明月夜再一次印证了这样的事实:但凡姓温的小子在场,心儿的眼里就再也没有自己的存在——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这丫头…留不住了。他的心儿,他的小妹妹,他的宝,他心灵的依赖…从此后都不会再属于他了。

三个人正各怀愁怅,忽见有传话丫头来报,说高氏中风突然中风在床,起不得身说不得话,姜氏请温大少并诗情一齐过去高氏院中探望。温大少同画意心中各自狐疑,却谁也想不到此事乃出自明月夜一指之功,只道高氏又要祭出什么鬼把戏,索性过去一看究竟。

待到得高氏所居的芙蓉院,见她果然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一名郎中正坐在床边替她把脉,末了得出结论:确为中风无疑。想是昨晚窗户没关严,露了一道缝,使得夜风入骨中了急风。倒也不妨事,扎扎针灸、吃几副药,几天也就好了。

高氏在那里心急不已——关键时候怎么闹出这么档子病来!错过了这一次,下一次遇到这么好的机会可就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去了!

太太姜氏也被高氏突然闹的这么一出搞得摸不清头脑:很明显,自从画意丫头落水开始,这一切就是高氏同温老二计划好的,她还故意把男宾女宾席分设在临波水榭东西两座楼上,想来定是有更恶毒的招术在等着温大少和秦氏那个小贱人,姜氏见自己的耳旁风起了作用,正高高兴兴地等着坐山观虎斗呢,却谁知这高氏又突然中了什么风,且看她这样子真不似装出来的,这倒是奇怪了,莫非这也是她的计划之一?她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最着急的莫过于温二少爷温如水,他早已是迫不及待地要除去温大少这座压在他头上的大山了,精心计划了这么久,却是人算不如天算,高氏竟然莫名其妙地中了风,凭白浪费掉了一出好局,温二少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直气得看也懒得再看高氏一眼,甩甩袖子出府同那几个狐朋狗友喝酒解闷儿去了。

“高氏今儿这是演的哪一出呢?”及至晚间,温大少从外面铺子回到白梅院,接过画意递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口,想起高氏中风之事百思不得其解地道,“好端端地中了风,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真的就那么巧?”

“依小婢看,二姨娘这一次确乎是中了风。”画意淡淡笑道,“小婢家中以前就是行医开药铺的,这类病症也见过不少,因此看上去二姨娘不似作假。”

温大少“嘿”地一声笑了:“这倒有意思了,原就料着这婆娘必得趁着秦姨娘过寿的时候再想法子害咱们,却不成想她正想着害人的时候反被老天给害了,可见坏事是不能做太多的。”

便听得明月夜在窗前椅上坐着哼了一声,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人若真想害你,你躲得过一次未见得就能躲过第二次,若是连自保的本事都没有,这家还是趁早别当了。”

温大少闻言笑嘻嘻地走过去想要从后面揽住明月夜的肩,却被他毫不留情地一把推开,只得涎着脸笑道:“娘子这是担心为夫呢,为夫倍感温暖哪!娘子是刀子嘴豆腐心,为夫都明白的,从今后定当加倍小心,不让小人得逞…”

画意在旁却听得出明月夜的弦外之音——他这其实是在冲她说话:你帮得了姓温的一时,帮不了他一世,他又不是小孩子,有些事必须得他自己解决,这才是个男人当做到的。

然而画意心软,她就是见不得温大少被明月夜教训甩冷脸,便淡淡接了话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有人铁了心的要害少爷,只怕再怎么小心也难免着道儿,我们都是人不是神,谁能保证永远不疏失不被人算计到呢?”

明月夜来了气:这个臭丫头!她她她——她居然帮着外人来说她哥哥?!不由冷眼瞪向画意,道:“若是足够强便不怕被人算计,被人算计只能是因为不够强!”

“照这么说,这世间只能是强者才许生存,弱者就活该被人欺负算计了?”画意亦冷声反驳回去。

“弱者之所以弱不是因为他没有力量,而是因为他没有上进心,但凡肯上进的人,没有一个永远只是弱者!”明月夜恼火地瞪着画意,他简直要气死了——死丫头居然跟他吵嘴!她居然跟他吵嘴!

“有上进心就不会被人算计了?从古至今有上进心的仁人志士多了去,不得善终的不是没有,一样被小人算计,一样被小人陷害,防得住么?”画意也瞪向明月夜,兄妹两个活像一对斗鸡般地彪上了。

一旁的温大少早就在那里看傻了眼,半晌也不敢多喘一口气…这这,两个女人吵嘴,聪明的男人要么躲得远远要么就赶快化身为石假装不在,否则必然尸骨无存。他这会儿当然不能躲出房外去,所以只好把自己假想成一把椅子或是一个花盆什么的,动也不敢动上一下。

明月夜简直气得双目都要喷出火来,咬着牙道:“是啊,那是因为他们没有一个就差给他们喂饭把尿的仰慕之人!”

画意闻言一下子气红了眼圈,咬了咬嘴唇扭头便出了房间,只剩下在那里气得直喘粗气的明月夜和吓得不敢喘气的温大少。

过了良久良久,温大少方动了动眼珠,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好端端地…这是吵的什么呢?画意也不过是为了我着急心疼罢了,你何苦对她发那么大的火…娘子,乖,莫气了哈,气坏了身子为夫要心疼死的。来来来,不管为的什么,为夫这厢都给娘子赔罪了,还请娘子息怒才是…”说着便绕到明月夜面前,双手抱拳深深行了一礼。

明月夜现在最想痛揍一顿的就是面前这个姓温的混小子了,若不是他心儿也不会同自己吵嘴,若不是他心儿也不会如此痴迷,若不是他,心儿永远都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心儿。

明月夜叉着腰火大地在当屋地下来回走了一阵,直看得温大少在旁想要发笑又不敢笑出来,只好走到桌边倒了杯茶喝以用来掩饰,才将茶水含入口中背上便着了一掌,直打得将茶全喷在窗纱上,咳着转过身来望着明月夜笑:“娘子,有话请说。”

第53章 情迷意乱

“过两日就要祭祖了,所有事宜可都准备好了?”明月夜问他。这破地方再也不能多留,趁早盗宝趁早离开!

“娘子放心,全都准备好了。”温大少嘻皮笑脸地伸了双臂将明月夜拉到面前环住他的腰:这丫头还是关心我的,面硬心软的家伙!

明月夜没有动,只是“凝眸”望住温大少,道:“不是说老爷请来那个姓冷的是为了保护家中的宝贝么?你把他弄到抱云楼去了,到时宝贝谁来看护?”

见诗情难得如此温驯,温大少心中虽欣喜不已却也不敢太过着急,仍只温温柔柔地揽着“她”的腰身,轻声笑道:“明儿晚上我就请他过去祠堂里守着,放心。”

“可今儿晚上呢?宝贝就那么在祠堂里放着,能安全么?”明月夜也伸手揽住了温大少的腰。

“放心了娘子,”温大少美得眉开眼笑,“宝贝藏在很保险的地方,谁也进不去的。”

“喔,究竟是什么宝贝这么保密?妾身嫁过门儿这么久都还不知道,看来少爷是不把妾身当自家人看啊。”明月夜嘟起嘴,作势便欲推开温大少。

温大少连忙牢牢将他搂住,赔笑着道:“怪我怪我,只因平时也不想着那捞什子物件,便也没有刻意对娘子提起过。那宝贝其实是一块寒玉牌位,咱们温家祖上传下来的,每逢祭祖的日子都要摆出来全家祭拜——其实也就是走走过场罢了,我长这么大也没见那宝贝对温家起了什么庇佑保护的功效,哼,有与没有没什么两样,还要花精力藏着守着它。”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客气地取走它了,反正它“有与没有没什么两样”,明月夜心中暗道。发觉这混小子的手正不老实地从自个儿的腰上往上滑,本欲一拳飞开他,然而还有话没问完,只得暂且强忍下,抛了个媚眼儿过去,道:“上回二少爷娶亲拜祠堂,妾身怎么没瞅见那宝贝呢?”

温大少正心猿意马,也顾不得回答,一双手只管在诗情身上如此这般,忍不住就这么拥着诗情慢慢往床边蹭过去,口中低声道:“娘子…距祭祖不过也就两天了,大事我也操办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你我已是夫妻,何苦非得那么较真儿要挨到祭祖完毕才能圆房?不如…今晚…娘子…从了我罢…人家忍不得了…”说着便用力将诗情往床上压去。

明月夜半空中一扭身,落在床上时反将温大少压在了身下,一把攫住他的下巴,笑容里带着恶意:“你还没回答我方才的话呢,夫君。”

一声“夫君”把温大少叫得心花怒放,一把将诗情搂在胸膛上,笑道:“那宝贝当时就在祠堂上放着,娘子是看见了的。”

明月夜不由细细回想起当时情形,可无论如何也不记得自己的目光曾经扫到过那块寒玉牌位,当时他是细而又细地将整个祠堂每一个角落都看了一遍的,不可能有任何疏漏之处。

想个事情的功夫温大少已经在试图着重导主动权翻身把诗情压在身下了,一双手胡乱在“她”身上游走,嘴巴也去找人家的嘴巴。

“我哪里看见了?!你说过咱们温家祖宗一共十三块牌位的,我当时也数过,供桌上也只有十三块牌位而已,敢情儿你在哄我?”明月夜有点儿不耐烦了,想要推开身上这发了情的小子。

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温大少可不想再任机会溜走,当下四肢并用地缠在诗情身上,将脸埋在那对儿酥胸前,呜噜着道:“娘子…有话咱们明儿起来再说,夜都深了,还是办正事要紧…”

这个——混小子!明月夜只略一用力便将温大少掀了开去,大马金刀地翻身跨坐到他身上,睨着他那张笑得淫荡的脸道:“今儿不把话说明白你就甭想睡。”

“娘子…你好坏。”温大少被诗情这姿势撩拨得浑身血脉贲张,忍不住在下面扭动了两下,“那宝贝…就在十三块牌位之中…”

明月夜勾起了唇角。

温大少再也忍不得了,唿地坐起上身一把搂住诗情倒在了枕上。

心儿在外间并未入睡,方才同明月夜吵嘴的情形一遍遍在脑中闪现,越想越是生气,越想越是委屈,不由悄悄地抹了一回眼泪,正吸着鼻子揉眼睛,忽地听得里间传来隐隐的床架子“嘎吱嘎吱”的声音,时而夹两句温大少的呻吟声,不由纳了一闷儿:这么晚了,两个人在里头鼓捣什么呢?

直到大半夜也未能睡着,正辗转反侧着,听见里间门开,一道高高大大的黑影悄无声息地飘出来,知道是明月夜恢复原身跑出来活动筋骨——自从与温大少同房之后,他每天晚上只能等温大少睡着后点了他穴道再跑到外间来松泛。当下只管闭上眼睛也不理他,一时只觉床上一动,想是明月夜坐到了床边,紧接着一只大手落在颊上,手指轻轻揉了下她圆润小巧的耳垂儿。

“心儿。”明月夜轻唤。

心儿只是不理。

明月夜便俯身伸了胳膊硬是将心儿从枕上抱着坐起身来,道:“臭丫头,睁眼!”

心儿倏地睁开眼睛瞪住他,小嘴儿抿得死紧。

“还赌气呢?小臭妮子,居然和我吵嘴,难道我说他说得不对?”明月夜肚子里的火也还未消,一对眼睛也死死地瞪住心儿。

“他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你还想让他做到怎样的程度?”心儿哽着声开口,“我们盗他家的东西本就理亏,帮他做些事情也是理所应当,你又凭什么指责他做得不好?”

“臭丫头——我还不能说他了?!”明月夜火又上来了,“你帮他又能帮多久?!他是小孩子么?有些事不让他自己去解决,一旦你离了这里,他还是一样被人算计被人害!除非你想留在这儿一辈子——是么?你想留下?想嫁他?告诉你:我不允!这种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男人,他根本没能力保护自己的妻子,我绝不同意你跟着这样的人操心劳命!你赶快给我死了这份儿心罢!”

心儿气得急了,拼命去推明月夜箍着自己肩膀的手:“你——你乱说什么!走——你走开!我不要和你说话!我想怎么做是我的事,你别管!”

明月夜动也不动地盯了心儿良久,咬着牙一字一字道:“好——很好。如今你为了那男人连我——好,我是管不了你,再亲也不过是个哥哥,不能同你一生一世,你直管去找能和你过一辈子的人去!——我今儿算知道了,同生共死算个屁!抵不过小白脸儿几句甜言蜜语!”

心儿气怔,眼圈一下子便红了,强撑着瞪住明月夜,哑声道:“你说什么——”

明月夜倏地起身走向窗边,也不回头,只硬声道:“我这就去祠堂里找那东西,倘若今日能够得手,明日我就离开这温府,你愿留就留下罢。”说着便掠身飞了出去。

心儿又气又委屈,眼泪簌簌地掉,又架不住担心明月夜安全,只好望着窗外夜空默默揩泪。

冷落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非木头或是神仙什么一类的,虽然在抱云楼上可以将整个白梅院内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可毕竟不能白天黑夜的这么一直盯着不睡,因此几天前他便招来了两个与他共同执行任务的六扇门的捕头,三个人在抱云楼里轮班监视白梅院——当然不是为了赔着本儿地给温大少做事,而是冷落确定那个画意丫头就是朝廷通缉的天字一号重犯——月光大盗,因此必须对其行踪进行不间断地盯梢直至在其犯案时当场抓获,人赃俱得。

今晚负责监视的是位姓高名兴的年轻捕头,功夫极好,尤擅轻功,据说在大白天里,他用轻功从你的面前飞过,你甚至根本不会察觉眼前景物有过任何的变化。高捕头很有潜力,前途远大,冷落也有心好好地培养他成为副总捕。

高捕头坐在窗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白梅院。他至少看见了三只野猫从屋脊上轻巧地跑进夜色里,还有一只小麻雀在屋檐下迷迷糊糊地展着翅儿伸懒腰。他很认真,即使是如此安静枯燥的夜晚他也丝毫不曾放松过警惕。

高捕头的认真得到了一个巨大的回报——他看见白梅院东厢房的窗纱轻轻动了一动——也许是风,但认真严谨的他宁愿相信那是有人从里面飞掠了出去——尽管他根本就没有看见对方的身影。

这就是高捕头被冷落所看重的原因之一。

高捕头当机立断飞身掠出了窗子——他没有时间去通知睡在隔壁房间的冷落和另一个捕头,月光大盗轻功上乘,这是冷落特别告诉过他的,时机转瞬即逝,耽误不得。

高捕头一路直奔温家祠堂,在那里还有两个六扇门的捕头埋伏在暗处守着温家的宝贝,只要他先一步到达祠堂通知那二人布下罗网,月光大盗这一回就是插翅也绝难飞出!——是的,他要先一步到达!而且他肯定会先一步到达!从白梅院到祠堂要比从抱云楼到祠堂的距离远上一些,高捕头对此信心十…足?

眼看再有一个掠身的距离便是祠堂,高捕头忽然听得耳边有人轻笑了一声,声音太快,以至于他根本就分不清对方是男是女,因为他着实太吃惊了——他能感觉到有人从自己面前掠过,可他连个影儿都捕不到!要知道——要知道,练习轻功之人的首要功课就是先练眼力,只有你的眼力跟你上的速度,你才可以避免在飞掠的过程中不会撞到全速飞翔的鸟儿或是能够看清四周的景物,可以说,你的速度有多快,你的眼力就必须有多快,因此轻功好的人可以看到轻功不如自己的人的身影,反之,对于比自己轻功要好的人,你是捉不到他的影子的。

高捕头简直不敢相信——他不相信这世上还有谁的轻功能够好过自己这么多,就算他也曾设想过对方的轻功比自己要好的可能性,至少还觉得自己应该可以看到个残影的,可事实上…他根本就看不到任何东西。

高捕头深受打击,在此之前他对于自己的轻功是相当自负的,可与这个月光大盗才一照面,就被人家一脚从山巅踹下了悬崖。高捕头既羞惭又恼火,他运足了全部功力想要捕捉到月光大盗的一襟半袂,却始终循不到对方的踪迹。

高捕头人虽然年轻,却贵在不会意气用事,他决定放弃独自追缉,将其他捕头们叫来一起动手。才要运起丹田之气发出暗号,却忽觉身上一麻功力尽泄,竟是被月光大盗轻而易举地点了穴道,还伸手在他脸蛋儿上拍了一拍——这该死的——流氓大盗!

当高捕头想要看清这流氓大盗的真面目时,却又被他伸指一点,整个人便昏了过去。而在这位最有前途的六扇门年轻捕头再一次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一个只穿了肚兜的火辣姑娘正在他身上趴着,他的衣服悉数扔在地上,以至于他的鼻血喷了自己和那姑娘一身。匆匆穿了衣服落荒而逃时还没忘记问那姑娘是谁把自己弄到这儿来的,那姑娘说:“郎,奴家睡着睡着你便出现在了枕旁,可见是梦里奇缘,奴家甘愿不收郎的银钱,尽心伺候一晚…”

出得楼门回头一看,唯见门匾上三个大字:百花楼。

第54章 毒舌男人

明月夜点昏了那个追到祠堂前的家伙后先将他放在了树上,而后又在暗处两名捕头的眼皮子底下大大方方地掠进了祠堂去。他并不知道暗处埋有伏兵,但他却极小心地没有现出身去,只是风一般地抹过供桌,捞起一块牌位后回到祠堂外的树上细看,那两名捕头即便眼睁睁地盯着祠堂里也万想不到那供桌上的牌位会无缘无故眨眼间少上一个,因而明月夜一连换了十三回牌位他们也都未能察觉。

十三块牌位全部经了一回手,明月夜已然明白了那宝贝的藏匿之处——好狡猾的温老头!还什么九把钥匙、什么藏宝密室、什么请人保护——全都是障眼法!真正的寒玉牌位就在这十三块牌位之中——这其中的一块重量明显异于其它,却是将那寒玉牌位的外面包了一层木头,就那么明目张胆地天天摆在祠堂的供桌上,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温老头居然有如此大的胆子把宝贝放在那里。

明月夜很确信温大少那混小子的狡猾是传自他的老子,父子俩一对儿狐狸。

明月夜并未急于取宝,而是将牌位放回了原处,然后神鬼不觉地回到了白梅院。

心儿面朝里躺在床上,明月夜知道她并未睡着,便在窗根儿的椅子上坐了一阵,直到东天上现了鱼肚白才起身回到了里间去。

一早起来,温大少很不高兴。

画意端了冷水进来,将巾子沾湿,替温大少敷那肿了的腮帮子和淤青的左眼圈儿。趁着诗情去了厕室,温大少一把拉过画意低声问她:“你姐姐是不是小时候被男孩子欺负过?她是不是仇恨所有的男人?或者…她不明白成亲是怎么一回事儿?我是不是得找个礼仪嬷嬷什么的来同她讲解讲解?”

画意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一边拿了活血化淤的膏子替温大少抹脸上的伤一边轻声道:“姐姐她…是不大习惯同男人接触,还请少爷莫要怪罪她。”

“这可不好,这不好。”温大少又是皱眉又是叹气,“昨儿晚上原想和她好生亲热亲热,看把我脸上揍的!照这么下去,本少爷同个活鳏夫有何两样?”

画意低下头去没有吱声,温大少这才意识到不该和个小姑娘说这些话,只好一摆手:“罢了,是我太过性急。诗情本就不同于其他女子那般盲目顺从于男人,当初我也正是欣赏她这一点才想娶她的…罢了罢了,顺其自然!”说着便让画意替他梳头穿衣,然后闷闷地一个人出门去了。

由于画意不搭理明月夜,所以只好让琴语来给他梳头,画意就只管坐在外间窗前的椅子上打络子,一声也不吭。

昨日高氏“中了风”,今日温大少少不得要带着诗情过去请安,因画意推说身上不大舒服,便叫了琴语和棋声跟去伺候,只让画意留在家里。

明月夜本不放心让画意自个儿在白梅院,奈何两人正处于冷战中,互相半个字也不说,只好由得她去。

画意正在窗前继续打着络子,便听得有小丫头在外面道:“画意姐姐,冷公子在院门外请您出去说话。”

画意今日实在没什么心情,便向外面那丫头道:“麻烦替我转告一声儿:今日身上不大舒服,冷公子有话请改日再叙罢。”说罢缩回头来,余光里突地多了个人影儿,不由吓了一跳,手上的络子便掉在了地上。

来人正是冷落,负着手立在当屋看着画意。画意弯腰从地上捡起络子,而后起身望住冷落,淡淡地道:“冷公子,擅入闺房只怕于礼不合罢?”

“那是就正当百姓而言。”冷落亦淡淡回口,“画意姑娘时常擅入他人私室,似乎没什么立场来说冷某不合礼数罢?”

“冷公子,小婢虽然不过是一介卑微奴仆,命不值什么,却也懂得声誉之重要,您这话说出口可要负责任!”画意冷下小脸儿,“小婢几时擅入他人私室了?冷公子可有证据?!”

“证据,有。”冷落目不转睛地盯在画意的脸上,“画意姑娘可否让冷某就近检查一下面容?”

“你——”画意涨红了脸,向后退了一步,“你出去!不成想你竟然是如此一个…登徒子!再不出去我就要喊人了!”

“画意姑娘很擅长做戏,难怪接连骗了十一家主顾。”冷落丝毫不退避,反而向前跨了一步,“以至于令冷某十分好奇姑娘那张人皮面具之下隐藏着的究竟是怎样一副惑人的面孔——姑娘若行得端立得正,又何必在意冷某的察视呢?”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要说什么人皮面具,冷公子只怕才是一直戴着的那一个罢?!”画意气得发抖,“原以为冷公子你是位谦谦君子,不成想竟是欺侮弱小的混帐!——你出去!我要喊人了!”

冷落看着气得脸蛋儿通红的画意不由有些疑心起来:这丫头的神色简直无懈可击,说她是做戏罢,又觉得她小小年纪不大可能有这样的城府;说她是真的羞恼了罢,冷落又实在是觉得自己的推断不会有错——无论如何,她,就是月光大盗!

因而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道:“画意姑娘,人你可以随便喊,只是冷某大约不会给你张口出声的机会。冷某虽然不知姑娘功夫几何,但也愿冒险一试——点住姑娘穴道,揭下姑娘面具,检视姑娘真身。因此,姑娘这戏若不想再做下去,倒也不必费劲再装着喊什么人从而逼得冷某不得己出手了,你我不如开诚布公正正式式地过上几招,也教冷某领教领教姑娘的身手,如何呢?”

听到这话,画意有些发愁了:这个冷落看样子今天是确凿想要验明她的身份,无论她怎样应对都可能最终落个被他点中穴道动弹不得的下场,到时自己就真成了刀俎上的鱼肉任他宰割了。原想要拖延时间等温大少和明月夜回来,可这个姓冷的家伙却似乎预先料到了般,一步步紧逼着她,根本不给她借以拖延的机会。

——这个坏男人,他,他怎么这么讨厌?!他怎么连女孩子也欺负呢?!

画意很是火大,脸上却仍旧是又慌又气之色,边慢慢地往门的方向蹭步边瞪着面前这个姓冷的臭男人:“你——你真是个疯子!满口胡言乱语!我若会什么功夫还用得着在这府里做个受累受气的下人么?!”

“画意姑娘,是你主动些让冷某检查呢,还是非得冷某亲自动手替你检查呢?”冷落压根儿不理会画意口中的话,只认准这一个问题紧紧逼向画意。

“你——你别过来——”画意连连向着门口退去,只要能退到院子里,冷落就不敢对她动手,毕竟这白梅院里还有其他的下人在,无论从哪间屋子的窗户看出来都能将院子里的情形尽览无余。

冷落一眼就识破了画意的心思,唇角动了动,故意向着画意跨了一步,画意惊呼一声转身便向外跑,然而一转身便撞在了一个硬硬的胸膛上,腾腾腾地向后反弹了好几步,腿一软便向地上坐去。冷落身形微动,大手在画意的胳膊肘上轻轻一托便稳住了她的重心,并且顺手点了她的穴道。

画意一时动弹不得,声音却还是可以发出的,惊慌不已地叫道:“你对我做了什么——我为何动不了了?!——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来人——来——”

冷落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贴到唇边轻轻“嘘”了一声:“画意姑娘,如果被点了哑穴,你就什么声音也出不得了——愿意如此么?”

画意只好收了声,僵僵地那么立着,又怕又慌的大眼睛望住面前这个自己只到人家肩窝高度的冷硬男人,颤着声道:“你…你莫要碰我…你若敢侮我清白,我死也要将血溅于你身!”

冷落不无讽刺地笑了一声,道:“清白?我倒不知道一个混迹于各个深宅内院欺诈偷盗的人身上哪一处还是清白的?”说至此处不由得想起上一件案子中最后一次见到那个丁香时的情形,当时她从陈老爷的镶锦楼出来,发丝凌乱,衣衫也有压摺的痕迹,而那镶锦楼内曾经就只有她和那好色的陈老爷两个人!在此之后陈老爷便丢了宝贝——那宝贝藏得也算严实,而如果不知道确切地点,再神的盗贼也不可能在短短十数日内就找到宝贝的所在,因此——因此这个画意也就是那时的丁香——她除了以色诱使陈老爷透露了宝贝藏匿的地点之外,还能是用的什么法子呢?!小小的年纪这般不知自重,居然如此下流的手段都使得出来——亏他还一直觉得“丁香”清纯如玉,他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走了眼!

一股莫名的怒火涌上胸来,冷落冷下眸子,继续盯了画意看似纯净无邪的脸蛋儿,讥刺地道:“碰你,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冷某还怕脏了自己的手。你要血溅我身?不错,那倒是个绝恶毒的报复方式,只怕这污血冷某就是花上三年时间也洗不去它的味道了。”

画意恼了,她是真真正正地恼了:这个毒舌男人——他,他简直欺人太甚!

“你口口声声说我是贼,说我不清不白,你可有证据?你可有证据?”画意面上仍旧惊慌,且还加上了羞恼——戏,要做足才能哄得了人。

“冷某这不就是为了将证据拿出来给姑娘看么?”冷落挑着眉尖,唇上仍带着讥嘲,“姑娘不介意的话,冷某就要动手揭下你脸上面具了。”介意又能怎样呢?你这丫头不知自重,那就莫怪我将你与其它罪犯一视同仁了——在冷落眼里,犯人不分男女,只论轻重。

“我根本没有什么面具…你不许碰我…”画意拼命瞪大眼睛,委屈与惊慌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转,“我是清白的…你要怎么负责?”

冷落哂笑:“姑娘若是清白的,冷落听凭姑娘处置!”

等的,就是你的这句话。

画意眨了眨眼睛,一行清泪滑下面庞,冷落看在眼里,心中没来由地一软:怎么…明明自己就是占理的一方啊,到这个地步后却好像成了个专门欺负弱小少女的大恶人似的呢?!不行,不能心软,绝不能心软,他冷落可是被六扇门的其他捕头们私下里称为“石相生”的冷面石心无情人呢!

第55章 猎与被猎

冷落硬下心肠,抬起手来轻轻抚上画意的脸颊,灵活敏感的指尖沿着发际线滑过鬓角、耳际、下颌甚至那纤细润滑的脖颈——这是人皮面具的边缘位置,通常只要在这条线上轻轻一揭,那薄如蝉翼的面具便会整张剥落。

然而这样严谨的动作看起来却有着无限的暧昧,就仿佛在亲昵地爱抚情人的面颊,使得画意不由自主红了脸,甚至一直红到了脖根儿被冷落手指滑过的地方。画意当真是又羞又恼,脸红却是她控制不住的,只好闭上眼睛不去看冷落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眼泪断了弦地簌簌往下落。

冷落渐渐动摇起来,画意晶晶凉凉的泪珠儿滴在他托着她下巴的掌心里,令他竟有种想攥住那泪珠儿用体温烘干它的冲动。他不敢去看画意泪痕满面的小脸儿,那长长的睫毛微微颤着,几乎让他的心也跟着颤起来,他真是觉得自己愈发像个十恶不赦的登徒子了。

然而令他产生动摇的根本原因,却是这个画意丫头的脸上压根儿就没有人皮面具!

——这怎么可能呢?这完全不可能!冷落有十二成的把握确定画意就是月光大盗,她每一次作案都会用不同的面孔潜入受害者家,这一点绝对是可以肯定的!她究竟是怎么做到?怎么做到变幻面容的?用药物?——很可能是这样。只是药物易容不同于人皮面具,想要洗去药物必须用特制的药水,而药水则根据制药人所用的不同药物也有不同,你的药水往往并不能洗去他的易容药,每个擅使易容药的人都有自己独门的配方。

这…他总不能就这么一直点着这个丫头的穴道然后在她脸上试上几十种药水吧?!冷落停下了手。

画意从自己眯着的眼缝中望到了这个家伙“阴谋”未遂的脸,心中着实解了些气——你道姑娘我做了这么半天的戏倒是为了什么呢?!坏男人,活该你丢脸!

冷落望着画意嫩嫩的小脸儿半晌,忍不住勾起了唇角:这个丫头!这个小坏丫头!真真是一只狡黠又调皮的小狐狸!她完完全全就是故意耍着他玩儿呢!从他说出人皮面具的时候起这小狐狸就有了捉弄他的打算,故意装着害怕心虚,故意死活不肯让他检查,好更加激起他必须查之而后快的决心,还拐弯抹角地诱他说出找不出证据就听凭她处置的话,然后辅以泪水故意表现出做戏的成分来给他看,让他轻敌,让他松懈,让他拦也拦不住地一头撞进了她那戏耍人的小圈套!

好,很好,这小狐狸简直让他心痒手痒全身痒——他是猎人,各种凶恶的猛兽都猎到过,唯独还差一只小狐狸。他很开心,很兴奋,甚至被人家大大地捉弄了一回都觉得意外地舒坦。他想捉到她,他一定要捉到她,这可能是他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最想做也是做起来最快乐的事——捉她。

画意见冷落半天没有动静,忍不住睁开朦胧的泪眼望向他,见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看,便又是一阵羞恼,口中怒道:“登徒子!证据呢?”

冷落松开画意的下巴,指尖带着些许的不舍离开了她温润的肌肤。当画意以为这个坏男人将无地自容地夹着尾巴走掉的时候,这男人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你——你不许碰我!”画意惊呼起来。

冷落指尖搭上画意的脉门把了一阵,没有探到任何会功夫的痕迹。不过冷落并没有被蒙蔽过去,他知道这世上有很多高手是可以完完全全地封住自己穴脉以造成毫无瑕疵的不会功夫的假象的。

这小丫头原来还是个高手,冷落这么想。于是轻轻拂开画意的穴道,画意便一下子坐到了地上。“证据呢?!登徒子!”画意站起身,一对大眼睛瞪到了冷落的脸上来。

“证据迟早会有。”冷落淡淡地看着她。

“你方才说的什么——找不到证据就听凭我处置!”画意可不想放过这个可恶至极的男人,除了明月夜,自己还没有被男人这么欺负过。

“喔,那么画意姑娘打算怎么处置冷某呢?”冷落好整以暇地将双臂抱在胸前,颇有兴味地望住画意红晕未消的脸蛋儿。

“你这样的人如何还能再在这内宅里待下去?!我不想再看见你,所以请你立刻离开温府!”画意当然要利用这个机会把眼前这名危险分子弄走,否则明月夜盗宝的时候必定会有危险。

“唔,这样画意姑娘就可以无所顾忌地盗取温家的宝贝了是么?”冷落毫不留情地揭穿了画意的心思。

“你——你为何还这么说我?!你根本拿不出证据证明我是盗宝贼,你这么说就是诬蔑!”画意怒斥。

“我说过,证据迟早会有。”冷落不紧不慢地应道。

“你也说过,拿不出证据就听凭处置!”画意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既正经又正派的家伙居然是只披着羊皮的狼——他居然出尔反尔!他完全就是个无赖!她、她上他的当了!

冷落在羊皮下笑得有些坏——他从不这样的,他确确实实一直正经又正派,只是不知为什么自从遇见面前这个丫头之后他就总忍不住想要同她一较高下,想要斗她,征服她,甚至…欺负她。

老天,自己怎么会有如此邪恶的想法?!冷落抖了一下,然后自甘堕落地继续扮演大灰狼的角色。他笑了笑,看着画意慢条斯理地道:“证据迟早会有,待到我最终拿不出来时,自然会听凭姑娘处置。”

“你…你居然对女子都不讲信誉,你还有颜面存活于世么?”画意睁大了眼睛,这话她问得完全是出于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