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一个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

心儿在外间床上正有些迷糊,隐隐听得里间床架子一阵“嘎吱嘎吱”地响,偶尔还夹着温大少的几声呻吟,心道这回可莫要揍在脸上才好,明儿还要主持祭祖呢。

…一宿无事。

天还黑着,画意便将温大少叫了起来沐浴更衣,草草吃了两块点心,而后便奔了前厅去。祭祖仪式年年都会举行,温大少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因而准备工作也十分到位。高氏仍然“中风”在床,没办法参加,这倒省了温大少不少心,免得这女人又想出什么妖蛾子来捣乱。姜氏那里也是自顾不暇,昨儿温大少迅雷不及掩耳般地动了手,如今她那庄铺里乱成了一团,又逢今日祭祖,她哪里也去不得,什么事也办不了,眼睁睁地耗去一天时间,使得状况愈发难于挽回。

因此,温大少是轻轻松松地将这一回操办完毕,还特意请来族里的长老坐阵——总得有个人在温老爷回来之后为温大少的办事能力做个见证啊,否则还怎么一步步获取温老爷更多的信任呢?

祭族完毕,照往常惯例该合家出去爬山登高才是,只不过姜氏推说头疼,高氏动弹不得,吕氏不爱生事,秦氏倒是想出去游玩,可惜没人陪同她一起,只好作罢。如此一来女人们便都歇在了家里,倒是温大少兴致勃勃,叫人安排了马车,带上诗情画意琴语棋声,主仆一行高高兴兴地出府去了。

每年的九月初九,温家人祭祖完毕之后都会到城郊的黄金山上去登高赏景。所谓黄金山,自然不是满山金子,而是那山坡上遍种的金灿灿的野菊,每到重阳时节就开得铺天盖地热热烈烈,如同给整座山镶了层金一般,端的是美不胜收。

温大少心情好得很,上有蓝天白云,下有菊海流金,左边是所爱佳人,右边是贴心丫头,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赏过峰顶美景,主仆几个在山腰上一处菊坡落下脚来,菊坡里砌有石亭一座,另还有小溪山瀑,恰是个幽静之所,便取了带来的食物边赏景边吃了,吃罢用山瀑水煮了菊花茶,小亭里懒洋洋一卧,简直比神仙还逍遥。

温大少觉得有些困了,便放几个丫头各去玩耍,原想要诗情陪着一起在这天地间共赴菊梦,奈何诗情根本不理会他,想是还在因昨晚的事儿生气,只好暗自回味了回味,一个人在亭子里小寐。

画意坐在小溪旁的大石头上看那被吹落水面的花瓣顺流而去,心里念着“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句子,正出着神,忽见水中倒影里多了个人,手里拿着朵小野菊往她的鬓边簪来。

第59章 言归于好

画意抬起眼来不去看那水中倒影,只管望着远处群山不言不语,那人替她簪好花儿,顺手捏住了她纤细的脖颈儿,低笑了一声:“臭丫头,还赌气呢?”画意只作未听见,依旧眼也不眨一下。“嗳嗳,我错了还不成么?求明大姑娘原谅小的这一回罢,可好?”

见画意仍是不理,明月夜一屁股挤到身旁坐下,扯过小手去拍自己的脸,笑道:“来来,你狠狠甩我几个耳光,甩到消气为止,可好?”

画意往回抽手,却被明月夜紧紧握着,狠命推他又推不动,只得一瞪眼睛:“你真想气死我不成?放开!”

“不放,死也不放。”明月夜嘻嘻笑着,把画意小手揣进自己怀里,“乖心儿,莫再生气了,人家都认错了还不成么?你说——要怎么罚我,只要你老人家能消气,怎么罚我都认了!说,说说!”

心儿窝的那股子火气早就在明月夜咧着嘴笑时就一下子没了,却又不想让这家伙太过得意,硬是绷着脸道:“我凭什么罚你?你不是不管我了么?你不是要一个人走么?那就走罢,我是生是死从此后你都不必过问,正好你也可借此摆脱我这个包袱,没了我你更自由轻松,也不必为人卖命,也不…唔…”

明月夜又好气又好笑地一伸手将面前这张吧啦吧啦说个没完的小嘴儿捏住,低斥道:“胡说八道!今后你若再敢在我面前提什么‘包袱’‘负担’之类的屁话,你且看我怎么收拾你!敢情儿这么多年来你就是这么想我的?你认为我对你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不得不背着你这个‘包袱’?嗯?”

心儿知道自己这话说得造次了,伸手握住明月夜的手放在自个儿心口上,垂下眸子低低道了声:“对不起,哥,我说错了。”

明月夜这才笑起来,松开揣在自己怀里的那只小手,轻轻勾起心儿下巴,道:“我不生气,你也不许再生气了,可好?”

心儿点点头,还是有些委屈,望着明月夜道:“从今后也不许你说再也不管我的话,这像个当哥哥应说的话么?还说我赌气,你这话就不赌气了?”

明月夜伸臂将心儿揽在怀里,笑道:“我错了,我错了,不该说这么混账的话,害我们心儿伤心了。——我岂能不管我们心儿呢?现在管,将来管,这辈子、下辈子、每一辈子,我都管定你了,你这小丫头甭想逃开!”

“呸,谁要和你下辈子、每一辈子都在一起?!你想生生世世都气着我么?”心儿在他怀里捏了一把,“少臭美了,你不管我我正经高兴着呢,想干什么干什么,没人在耳边唠叨絮烦,没人无缘无故地吃干醋发脾气,鬼才会伤心!”

明月夜低下头来在心儿耳边坏笑:“谁说我吃干醋了?我是实实在在地吃醋呢!被个臭小子将我家心儿的心抢了去,人家我的心都碎了,你说,要怎么补偿我才是?”

“补给你个大姑娘做媳妇儿好了,”心儿推了他一把,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对着溪水理了理发丝,“那宝贝呢?你昨晚没动手么?”

“我若真动了手你这丫头还不把我活吞了?”明月夜伸手替心儿将脑后的发丝拢了拢,“昨儿下午我悄悄出去了一趟,找了个玉石铺子订做了个同那宝贝一般大小的玉牌,等温老头回府后就动手,来个调包计,如何?”

心儿点了点头,忽地扭头看向他道:“昨儿你喝酒了?”

“怎么,人家心情不好还不能喝几杯?”明月夜故意嘟起嘴瞥了心儿一眼,“某些人倒好,人家在那里借酒浇愁痛断肠,某些人却在家里同人卿卿我我儿女情长,哼,真真是应了那句‘无情不似多情苦’了…”

“你多个屁的情,”画意忍不住笑出来,“明明就是无理取闹,让别人生气不说自己还不痛快,该!”

“好狠心的女人!”明月夜捏住心儿鼻尖控诉,“你倒是说说,已经有多少天你都对我不闻不问了?心里眼里全是那臭小子,自己哥哥心情好不好已经完全顾不得了罢?!”

心儿笑个不住地拍开他的手:“那,你现在心情好不好?”

“现在才问,晚了!”明月夜哀怨地哼了一声,“人家伤心了!人家为你付出了这么多,连句关心话儿都讨不来,哼。”

画意笑得眯起眼:“你付出什么了?我如数还你。”

“当真?”明月夜坏笑了一声,附至心儿耳边低低说了几句,末了道:“喏,你说我付出得多不多?清白都差点毁在那小子手里!你怎么还?”

心儿红了脸,狠狠捶了明月夜一拳:“他这么喜欢你,你就跟了他也好。”

“去!臭丫头越学越坏了!”明月夜弹了心儿一个脑崩儿,“说正事。今晚你哥我可再没借口不依那色小子了,当初你骗我用什么美人计,如今你倒是来想办法帮我往下拖罢!否则就按我的法子来。”

“你什么法子?”心儿偏头笑问。

明月夜坏笑了一声:“这却不能告诉你,女人回避。”

心儿白了他一眼,想了想,红着脸道:“你就说…你葵水来了,不能…那样。”

“喔,这样。”明月夜点了点头,挑眼儿看了心儿一阵,试探地道:“丫头,你可想好了?几时离开?”

心儿垂下眸子,轻声道:“温老爷想来三两天后就能回来,到时我们拿了宝贝…就走。”

“当真不想留下?”明月夜心疼地将心儿小手握在大掌中牢牢攥住,“我看他对你还是有心的,你若真想同他在一起…就留下罢,届时我就让‘诗情’消失,再以你哥哥的身份来同他说,让他娶你为妻,终生不得纳妾!可好?”

“哥,”心儿抬起脸来望着他笑,“你又说什么呢,我们与他根本就不是一类人,我们有我们的生活,他有他的生活,毫不相干。这事儿不必再提了,全是有缘无分,何苦自扰。”

明月夜没有再言语,只是将心儿轻轻揽入怀中。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无情,也是因为盛载的情太重,反而使得那么浓的东西看上去显得淡了。

温大少眯着眼睛,将远远的那两个相依偎着的身影收在眼底。秋风乍起,吹得黄花满襟,便在唇角勾起抹凉凉的笑意。

回到府中已是晚上,因今日玩儿得有些累,温大少便没提什么圆房的事儿,沐浴罢就早早睡下了。第二天一早吃罢饭,温大少便去了铺子里看生意,府中倒也平静得很,姜氏只顾混忙自己庄铺的事情,根本再没多余的心力来对付白梅院。

明月夜和心儿也清闲了一日,宝贝的所在已经知晓了,也不忙着取走,只等温老爷回来再展开行动就是了。两个人便在房里说悄悄话,内容自然是关于那个不知底细的叫冷落的家伙的事。

心儿没敢将冷落那天“欺负”她的事儿告诉给明月夜,否则明月夜一准儿会打上门去,只是大略说了说冷落的试探,提醒明月夜动手盗宝时千万注意。

而冷落此时也正坐在抱云楼的窗前盯着白梅院东厢房的窗子沉思:温府祭祖的前一晚他就亲自守在了祠堂,且祭祖之后他也曾悄悄地请温大少检查过那宝贝是否还在,原料着月光大盗必会在这两日动手,却谁料她竟然颇为沉得住气,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动静。这个小丫头在想什么呢?是怕了他了么?…唔,不像。她还在等,等时机。

冷落想起了上一回在那房里对画意的试探,不由自主地便想到了检查她脸上人皮面具时的情形,指尖触着她光滑温润的肌肤,如同在抚摸一幅最滑软的绸缎,那因羞恼而泛着红的双颊,那因委屈而颤抖着的长长睫毛,那因倔强而紧紧抿着的小嘴…嗯,小嘴,那小嘴真的很柔很软呢,且还香香甜甜的,冷落的思绪一下子又飞到了将她从湖中救起后的情景中去,为了将她吸入肺中的水用气顶出来,他可是嘴对嘴地帮她渡了气的,那应该算得是他的初吻罢…就那么献给了这个狡黠的小丫头,且对方还一无所知,他还真是觉得自己有点吃亏了。

“头儿!”身后一个声音打断了冷落的思绪,陈捕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中,“那边的调查结果给过来了,这个画意入温府时在履历上所写的江南月城人氏、姓贾名茗等内容皆是假的,月城衙门的户籍册子里根本没有这号人物!”

冷落丝毫不觉惊讶,这是意料中的事,无非是给画意的犯罪嫌疑加了一道更有力的证明罢了。贾茗,假名,这个小丫头还真是够皮的。

冷落瞅见温大少施施然地跨进了白梅院,略略沉吟了一下,向陈捕头道:“明儿把月城衙门寄过来的证明信原件从杨知府那里要过来给了温大少,有必要让他知道一下自己身边有个怎样的角色——这个人头脑很好,他若肯同我们配合,说不定能事半功倍。”

温大少心情不错,铺子里的生意顺风顺水,姜氏那边也已到了垂死边缘,如今内忧外患一并除了,他是一身轻松春风得意。

昨天因玩儿得累了将诗情那丫头放了过去,今儿他可是精神百倍只为那春宵一刻了。吃罢晚饭歇了一阵便让丫头们伺候沐浴,然后将所有人都赶出了房去——连画意都被他哄到了正房去睡,东厢里就只剩了他和诗情两个人——免得到时自己两人发出的某种声音太大,对画意这个未经人事的小丫头来说也是不大好的。

见一切妥当,温大少笑眯眯地关上窗子,替诗情将头上首饰小心摘下,打散了发辫,并且就势在发丝上吻了一吻。诗情倒也没什么反应,似乎是已经习惯了他的亲昵举动,只管伸着懒腰去如了个厕,从厕室出来的时候温大少已躺在了床上,还摆了个格外撩人的姿势。

明月夜当然知道这色小子抱的什么心思,心下哼笑了一声,忽地玩心大发,升起个捉弄人的念头,因而也笑眯眯地走过去,往床边一坐,猫了腰脱鞋。

温大少被这笑弄得心里痒痒,坐起来贴上明月夜身子,腻腻地笑道:“娘子…今晚…该从了为夫了罢?”

“你真是个急色鬼,”明月夜故作娇嗲地一指头戳在温大少敞开着的领口露出的肌肤上,“好歹也先让人家把衣服脱了呀。”

“为夫来帮娘子脱!”温大少见这样子知道今天有门儿,浑身上下都兴奋起来了,伸手便来解明月夜的腰带。明月夜也不推脱,任他上下其手,脱了小襦脱裙子,脱了裙子又要去脱中衣,这时却被明月夜拦下了,抛个媚眼儿过去道:“夫君,换妾身替夫君宽衣了。”

温大少美滋滋地被明月夜剥香蕉似的扒得只剩下一个裤头,撒着欢儿地甩开膀子一把将明月夜扑在床上,边喘边道:“娘子…你要憋死我了呢…今晚你需好生补偿我才是…”

第60章 请你出招

“怎么补偿?”明月夜一边躲着温大少凑上来求吻的嘴一边逗他。

“给我吃…吃你的小嘴儿,吃你的小舌头,吃你的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温大少呢喃着,一双手混乱且热烈地在明月夜身上揉捏,直痒得明月夜险些笑出来。

实在有些受不得了,明月夜翻身把温大少压在身下,坏笑着道:“妾身不喜欢做被动的那一方,夫君若是依我,咱们便继续,若是不依,那就睡了罢。”

“依!依!全依你!好娘子,快些罢,为夫要、要死了…”温大少在下面扭动,像个找娘亲讨糖吃的孩子。

“喏,你说的。”明月夜坏笑一声,“转过身去,趴下。”

温大少有些纳闷儿,转身趴下的话那岂不是…压住工具了么?那两人还拿什么做工嘛?正要提出异议,见明月夜一眼瞪过来,连忙应着转了个身趴在床上。

“蹶起屁股来。”明月夜继续笑道。

“啊?娘子…你这是要做什么?”温大少转过上半身来扭头望向明月夜,“你是不是不大明白那个…敦伦之道啊?为夫可以教你…”

“你蹶是不蹶?”明月夜只管瞪着眼睛问。

“蹶、蹶!”温大少无奈,只好别别扭扭地蹶起屁股来。

明月夜坏笑两声,轮圆了巴掌“啪”地一声打在那挺翘的屁股上,这一下打得是结结实实完完美美,很是让人心里舒坦。

温大少“嗳哟”了一声捂着自个儿屁股倒向一旁,又好笑又委屈地望住明月夜:“娘子,你这是闹的哪一出呢?平白无故的干嘛打为夫屁股?乖,不玩儿了哈,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赶快…”

明月夜心下笑得直打跌,面上却尽是妩媚,俯下身去在温大少光裸的胸上揉了一把,待温大少要伸臂来搂他时却又灵巧地偏身避开,东一下西一下地揉捏得温大少情潮涌动,激情澎湃之下竟然潜力勃发,一个猛子将明月夜扑住,明月夜硬是没能躲开。

“…调皮!”温大少将身下人儿牢牢压住,报复性地揉捏回去,“娘子…为夫已经不能再忍了,你看…这里…嗯…”

明月夜有点儿不自在起来,毕竟两个都是男人,摸爬滚打的一时还能忍受,如此亲密地贴在一起又说些暧昧的话,纵是他这样百无禁忌的性子也觉得别扭了。因而略一用力将温大少掀到一旁,道:“夫君且稍待,妾身去去厕室就回来,到时再好生伺候夫君。”

“哎…”温大少上下两个都险些喷出血来,“娘子啊娘子…你快要折磨死为夫了…快去罢!”

一时明月夜从厕室里出来,垮着一张脸道:“夫君…妾身对不住你…”

“怎么了?”温大少正用被子挡着自己激情澎湃之处,语声沙哑道。

“妾身…妾身才刚来了葵水…”明月夜只略略运了些气,一张脸就憋得煞白,学着心儿平时来葵水腹痛的样子捂着肚子呻吟着道。

“不、不会这么巧罢…”温大少瞠目结舌地看着明月夜。

“夫君若不相信,妾身脱了裤子给夫君瞧!”明月夜“委屈”地道。

“信…我信…”温大少霜打茄子似地瘫在床上,明月夜亲眼看着这小子全身上下哪儿哪儿都软了,心下险些笑岔了气——逗这小子玩儿还真是挺有意思的,哈哈!

温大少软了一阵,终于强打精神坐起了身,下床去倒了杯热水端给明月夜喝,温声儿道:“娘子既然来了葵水就莫要再乱动了,赶快喝些热水暖暖肚子,躺上床去,为夫给你搓搓腰——曾听人说女子来葵水时腰部最不能受凉,搓搓腰便能生热,娘子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温大少的温言软语一时令明月夜有了那么一丝儿内疚——这小子…其实当真不坏,方才不该逗他逗得那么狠,要知道…男人在那样的关头生生憋回去可是很伤身子的。

于是出于这丝儿内疚,明月夜破例让温大少搂着他睡了——当然,等这小子一睡着他还是点了他的睡穴一脚将之踹开——哼,再这样下去老子都要不正常了!

一宿仍旧无话。

高捕头在失踪了三天之后回到了抱云楼。在向冷落报告情况时,他隐瞒了自己是在百花楼妓女的床上醒来的事实——因为公门中人是不允许涉足青楼楚馆的,此事一旦传出去势必会影响他的前途,而且他认为这一点说与不说并不影响什么,所以便只说自己是在野外醒过来的。

然而他想错了一件事:以冷落对画意的了解,是不会相信画意会把人弄去青楼的——画意可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呢,她怎么可能会到那种地方去呢?如果冷落知道高捕头被人弄到了青楼,一定会怀疑画意还有个同伙,且这同伙还是个男人。

于是冷落相信了这一次高捕头被人捉弄完全是出于画意那小狐狸的手笔,在感到好笑的同时不由也惊讶画意的轻功,连高捕头都看不到她的身影,普天之下具有如此功力的人只怕寥寥无几。转而又有点恼火:上一次她被人害得掉下湖去,明明身怀功夫却不自救,想来竟是等着人来见证她乃被人所害一事呢,只怕不到最后关头她是绝不肯泄露功夫的,对自己尚且如此狠心,那么对别人更当如何呢?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的心计和心肠,实在是——令人心寒!

冷落冰凉凉的目光扫向远远的白梅院,见那道已经熟悉了的小小身影正坐在院中小凳子上晒着太阳打络子,那张纯净的小脸儿平静如秋水,任谁能想到她竟会是一名绝世大盗呢?冷落硬下心来,一掀衣摆掠窗而去——他要会会这个丫头,他要见识见识她的轻功,他还要狠狠地揍她一顿,质问她为什么不好好儿地过生活,为什么要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温大少同明月夜一起去前厅用午饭了,画意便坐在院子里边打络子边等两人回来。如今姜氏自顾不暇,高氏又中风在床,白梅院的两大“危害”都除了去,明月夜便也放心了不少,这才肯让画意留在白梅院,毕竟跟着去前厅伺候也是件累人的事儿,明月夜心疼着呢。

画意正端详络子的样式,忽觉眼前一花,整个人便被人挟住飞了起来,由于速度太快,以至画意根本就睁不开眼睛,只好死死闭着,耳旁是呼呼的风声,直刮得脸蛋儿都生疼。

这个人不是明月夜——画意惊觉,明月夜带着她用轻功飞掠的时候向来是把她的脸轻轻护在怀里的——这个人是谁?莫非…又是那个姓冷的坏蛋男人?!画意心下恼火,忍不住狠狠一把掐在这人的腰上——明月夜最怕这招,每次都能掐得他连跳带笑。便听得这人沉声哼笑了一声,低下头来道:“画意姑娘还是莫要乱动得好,免得冷某失手将姑娘掉下树去——当然,姑娘若肯在别人面前用出轻功来,那倒也没什么担心的。”

果然是那个姓冷的!…树上?这家伙正在树上飞掠么?他要带我去何处?直接抓进大牢?画意想要去摸颈间的那枚银哨子,转而还是打消了念头,老老实实一动不动地任由冷落带着,直至终于停下身形来。

画意脚一落地便觉得腿软——这冷落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以令她都分不出究竟他与明月夜谁更技高一筹。她腿一软便向地上坐去,却正坐在软软的一片草地上。头还有些眩晕,缓了半晌方才举目四望,却见四周山峦叠嶂,身下枯草连天,竟是顷刻间到了城郊外。

“你…”画意抬起头来望向面前冷冷立着的冷落,“你带我到这里做什么?!你、你究竟有何居心?!”

“冷某对姑娘功夫倾慕已久,今日特来讨教,”冷落冷冷笑着,“姑娘,请出招。”

“你还有完没完?!”画意站起身瞪着冷落,“你一个大男人欺负我这女人非但不以为耻反而堂而皇之白日掳人!我惹不起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罢!”说着将眼一闭,不言不语。

冷落只是淡淡道:“姑娘若是不想冷某直接把姑娘带去京都天牢,就最好如实交待己罪,求个从宽发落,届时或可念你年纪尚幼、不能分辨是非,从轻判罚也说不定。”

画意铁了心的不理,只管闭着眼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冷落便又道:“请问姑娘,江南月城贾茗可是姑娘的原名?”

画意仍旧一动不动。

冷落也不逼她,淡淡笑道:“若姑娘当真是良民百姓,又何必弄个假的履历来混入温府呢?这一点冷某很想听听姑娘的解释,若是冷某误会了姑娘,也好给姑娘赔礼道歉。”

画意只是不理,冷落的话就仿佛根本没进入她的耳中,睫毛都不抖一下。

冷落忽又将声音冷下几分,硬声道:“姑娘既然不肯合作,那就莫怪冷某这就请姑娘一起到衙门坐上一坐了!”说着欺身上前,一掌向着画意扫了过去——他就是要逼她出手,逼她使出功夫来,如此她的罪行就可定下九成了!

画意闭着眼,对这一掌的杀到毫无所察,唯觉一阵劲风扑面,身体不由得晃了一晃。冷落这一掌在画意的天灵盖前停下了,掌心与额头的距离大概仅有一粒芝麻大小。他在暗叹这丫头定力超人的同时又恼她心机太深——她好似就知道他不会对她下杀手似的,居然就敢这么以命相搏。

冷落唇角勾起抹冷冷的嘲笑:既然你这么狂,那就莫怪我当真下手无情了!第二招便来真格的,这一回可是不击中你不停手的!随即第二掌拍出,直取画意胸腹要害。

画意闭着眼睛,本就不易掌握平衡,又兼之冷落的掌风强劲,还未等那一掌拍在身上,她那瘦削的身躯便因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而摇晃着向地上坐去——冷落先入为主地认准了画意会功夫,因而根本没将自己的掌风对画意产生的冲击力考虑在内,掌风在前,实掌在后,二者相间不过极短促的一刹那,当冷落发觉画意被掌风带得站立不稳时脑子里瞬间产生了一个念头:难道——她得知自己罪行败露后想一心求死?!

——这不成!于是连忙卸去掌上力道——这是相当难的功夫,发功易,收功难,何况又是如此短的瞬间,想要将发出的功一下子收回谈何容易?虽然冷落的功夫已修到了上上乘,仍然不能做到短时间内收发自如,因此…力道倒是卸去了,可掌势却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收,就这么直直地…直直地拍在了身体正处于下落过程中的画意的…小小酥胸上。

而更加难堪的状况是,画意被之前的掌风带得站立不稳,料得这么摔下去必定会跪在地上,到时倒成了她给这姓冷的大坏蛋下跪了,心道说什么也不能这么丢人,因而一咬牙,硬是强强站住了。如此一来情形便诡异得很了,她这么一站住,便使得冷落的手更加像是故意摁上了她的胸一般,两个人没料到会出现如此的状况,一时间居然都愣住了。

第61章 但凭打骂

“啪!”冷落收回手的同时画意的小巴掌也狠狠地扇在了他的脸上,他当然完全可以避开这一巴掌,但毕竟觉得自己理亏,便硬是生受了。

“你——”画意气得浑身发抖,小脸儿整个胀红了:这个混蛋!他居然——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意图,真是衣冠禽兽!

冷落看着画意,这气恼不是装出来的,那为何在陈府时她却又同陈老爷独处镶锦楼呢?

“我杀了你——”画意冲上来又是捶又是踢,甚至还拔下头上的簪子狠狠刺在冷落的身上,她是真的气疯了,一时间连要与这混蛋同归于尽的心都有了。

冷落低头看着这个小野兽发狂似的丫头,任她将那小拳小脚丢在自个儿身上,簪子都扎得弯了也没有察觉。他在想自己该怎么向她道歉,照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唯有嫁给他才能全了清白,而若不愿嫁他,她就只能一死。虽然这件事过错在他,可这世道就算民风再开放,对于女子来说也是不公的。

他当然不能娶她,毕竟…他是官,她是盗。可他也不想让她死,因为此事过错在他,她是受害者。要怎么样才能弥补呢?看这丫头的样子只怕不是想扎死他就是事后当真跑去自尽,这两样他都不希望发生。

叹了一叹,他两手一动轻轻握住了画意仍在捶打他的两只小手,低下头来望住她已经泛了水光的眸子,道:“画意姑娘,在下方才造次了,愿听凭姑娘打骂,只是望姑娘暂先冷静下来,听在下一言。”

画意甩开他的手,微喘着冷声道:“说。”

冷落便道:“在下方才失手,绝非故意欺侮姑娘,这一点望姑娘了解。然而错既犯了,在下也绝不推脱,听凭姑娘打骂。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今日之事在下定当守口如瓶,所以也请姑娘莫要过于苛己,出过气报过仇后,还请忘了此事坦然面对才好。”

画意知道冷落这话是出于好意——他怕自己因羞忿而一时想不开去寻了短见,所以才出此言相劝。只是这话中意思再好也难掩画意对他的怨忿——她才不会为了这个去死,错的是他又不是她!要死也应该他死才是!因而冷声向冷落道:“你莫在我面前充好人,你欺我辱我不是一两次了,方才之事想来也在你意料之中!我纵是杀你一千遍一万遍也解不了这恨!不过有一点你倒可以放心,我是不会为了被你这样的人羞辱过便跑去寻短见的,如此死去实在憋屈得很,我本是受害者,凭何我去死而让害人者活得逍遥自在?!你说你听凭我打骂,倒是说说能‘听’到何种程度?”

冷落听了画意这番话不由唇角泛起一丝笑意来:这个丫头有意思,说她柔弱罢,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坚强,就好像她的血液里天生有着一种兽性,本能地想要活下去,本能地自我保护,温驯中带着野气,善良里透着杀意。她绝不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女孩子,但她又的确“娇”得很,这种娇是天高地阔纵出来的,是被哪个同样野性子的人呵护出来的,温顺的性格也许是天生,造就了现在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丫头。因答道:“在下听凭姑娘任意打骂,绝不还手。”

“仅此而已么?”画意冷冷嘲讽道,“我还以为冷公子会自断一臂以赎己过呢!”

冷落一笑:“自断一臂,可以。只不过姑娘功夫不在冷某之下,冷某还需留着这根胳膊将姑娘抓捕归案,届时自会当面断臂以赎今日之过,绝不食言。”

画意心道好个狡猾的混蛋!心中愈发气恼,也不与他相争,只冷声道:“你若不肯断臂我自然也不能将你如何,与你这样的人谈信誉不过是个笑话!你既然说了听凭我打骂,那好,你现在就证明给我看。”

冷落便向前迈了半步,在画意面前稳稳站定,道:“姑娘请,冷某绝不退避。”

画意看了看手中那根弯掉的簪子,随手丢掉,盯住冷落道:“你不许运功,闭上眼睛。”

冷落依言合上双眼,即使不运功,他这身筋骨也是经过严格锤炼练就的,普通拳脚根本无法伤得他分毫,一时间他倒有种哄骗小姑娘上当的愧疚感。正合眼想着,忽觉一股巨痛袭来,千锤百炼的冷大捕头闷哼一声弯下了腰去。

画意前脚回了白梅院,温大少和明月夜后脚便也进了门,画意将方才之事瞒下,只是心里仍然十分不快,却又不敢在明月夜面前表露出来,只好强颜欢笑。

高捕头正坐在抱云楼窗前望着白梅院里的动静,便见冷落慢慢地走进了房间,不由问道:“头儿,你的脸色不大好,莫不是生病了?”

“没有。”冷落咬牙答着,慢慢坐到床边。

高捕头仔细在冷落脸上看了一阵,虽然觉得头儿确实是不大舒服的样子,不过也不敢再多问,只好扭回头去继续盯白梅院的梢。

冷落僵硬地在那厢坐着,回想方才的情形不由又是好笑又是恼火又是…那个小坏丫头,居然——居然提膝狠狠地磕了他的要害部位!老天,他还没娶妻生子呢,这一下子险些就让他冷家断子绝孙了!小小丫头,这招是跟谁学的?!太、太不恰当了!他还得忍着巨痛把她送回白梅院去,天下有谁见过这样的官与盗么?

冷落觉得自己亏大了,他也不过是稍微摸了她的胸一下而已,除了温温软软的感觉之外什么都还没摸出来呢,值当这么对他么?不过呢,话说回来…这丫头好像比在陈府时要丰满了一点点,大约是到了年纪,该发育的地方已经开始发育了,嗯嗯。这么一想,那遭受了重创的部位不知怎么更加的疼了,连忙收了心思,继续僵着身子熬那痛劲儿。

下午时温大少依旧去了铺子里看生意,一晌无事。待黄昏将近时方从外面回来,正遇见冷落在抱云楼外闲立,两人说了几句便上了抱云楼,直到晚饭时温大少才回了白梅院。

破天荒的,自打纳了诗情为姨娘之后,温大少今日头一回没在东厢下榻,而是在自己的正房卧室里睡下,并且…也未让画意跟去伺候,只叫琴语和棋声服侍着梳洗了便早早熄了灯,惹得画意在东厢房里不住逼问明月夜昨晚是否做了什么对温大少不好的事。明月夜只道那小子不过是因为和个“女人”同床共枕又不能做什么实事儿难以忍受才分房睡的,因而也未曾往心里去。

第二天起来温大少早早便出门去了,直到夜里方才回来,回来后又直奔了正房,梳洗过后熄灯歇下。画意隐隐觉得不大对劲儿,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阵实难睡着,便起身趿了鞋子踱至窗边,月色下望着正房紧闭的窗子出神。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正神思恍惚间忽见那窗子被人从里面推开了,露出了温大少修眉微皱的脸来,一对眼睛正望向东厢这边,两下里便对上了目光。

见温大少那里微微一怔,画意知道已被他看见,避是不及了,只好垂了垂头行礼示意。温大少便在暗影里看着画意,目不转睛。画意心下觉得奇怪,回望过去,白白的月光洒进那厢的窗棱子里,温大少只穿了绸制的中衣,夜风中带着几分清冷。他的脸上无甚表情,只是静静地这么看着画意,以至将画意看得甚至有些怕起来。

画意犹豫着是要走过去还是转身躺回床上,然而她的心思被温大少看了出来,便冲着她招了招手。画意轻手轻脚地出得门去,温大少替她开了正房门,等她一进屋便又将门闩插上了。外间并没有伴寝随唤的丫头,温大少这两天是独自在这正房睡的,这令画意更是觉得不太对劲起来。温大少转身进了里间,画意顿了顿,走到里间门口立了住,轻声地道:“少爷唤小婢有何吩咐?”

温大少在床沿坐下,而后随手一指床头椅子,道:“坐那儿,陪少爷说说话。”

画意有些犹豫,站着未动:“少爷,已经这么晚了,明儿还要去铺子里,先睡下罢,有话明儿再说可好?”

温大少笑了一声,道:“怎么,我的话现在不管用了?”

“不敢,小婢错了。”画意咬了咬唇,慢慢走到那椅子上坐下。

温大少便看着画意,半晌没有说话,画意垂下头,心中总有些不安,只觉得眼前的温大少似乎同以前变了个人一般,尽管脸上仍带着笑,可却丝毫感受不到那笑容里的暖意。

时间便在这满是压抑的静默中一点一点流逝,窗外露水滴沥,愈发令这夜静谧得让人心惊。画意只觉得仿佛大半生的时光都在这静谧中过去了,窗外寒意袭来,令她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画意,”温大少终于开口了,画意的一颗心却反而提了起来——今日的温大少实在有些不同寻常,甚至…有些可怕。“你觉得少爷我这个人,怎么样?”

画意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平声静气地答道:“少爷是主子,小婢是奴仆,不敢妄自议论主子。”

“放心,我不会怪你,你直管说就是。”温大少淡淡一笑。

“少爷是个好主子。”画意答道。

温大少笑了一声:“仅此而已么?”

画意垂下眼皮:“一个‘好’字足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