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桥?”温老爷看不见这丫鬟低下的面孔,因而并未发觉她脸色有什么不妥,只是略想了想,道,“彩桥不是三姨娘院子里的么?怎么跑到你们二姨娘这儿来了?!”

“那…就要问问二姨奶奶了…”那丫鬟重新转过脸去,微微抬了抬头,好让吓软在地上的高氏看清她的面孔。

高氏这一眼看得实实着着——不是彩桥还能是哪一个?!老天——“鬼啊——”高氏吓得连滚带爬往温老爷的方向躲去,嘶声叫道:“老爷——老爷——她是鬼啊——她是鬼啊——”

“胡说什么!”温老爷被高氏这副大失体统的样子看得惊了,“你、你这是什么样子!还不赶快起来!这明明是彩桥,哪里有什么鬼!”

“老爷——老爷——她真的是鬼啊——彩桥——彩桥她已经死了啊——”高氏爬到温老爷脚边,一把将他的腿抱住。

“彩桥”仍旧低着头,因此也只有高氏能看清她的脸,她撮起唇,轻轻对着高氏吹了口气,高氏发觉自己突然动弹不得了——老天!她就是鬼啊——除了鬼,谁还能轻轻吹一口气就把人定在当场的?!

温老爷也觉出不对来,才要开口喝问,蓦地发觉自己非但不明原因地动弹不得,就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一时又惊又瞠,死死盯住眼前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丫鬟。

见这丫鬟只管低着头看着高氏,一步一步慢慢地逼近,高氏直吓得魂飞魄散,逃也逃不得,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彩桥”慢慢在自个儿面前蹲下身来,将手中茶盘放在地上,而后拿起上面的茶盅儿,阴森森一笑,抬手递到高氏的唇边,冷冰冰地道:“二姨奶奶…渴了么?小婢给您送喝的来了…”

高氏虽然身上不能动弹,但声音却还能发出来,她惊恐地看着那杯中暗红浓稠的汁液,嘶声道:“这——这是什么——是什么——”

第66章 美人如花

“这是血啊…二姨奶奶…是小婢身上的血…你来尝尝…”“彩桥”说着便将那盅沿摁在了高氏的嘴上,高氏直吓得尖声叫起,声音凄厉,倒更似厉鬼:“不要——不要——饶了我罢——饶了我罢——”

“彩桥”停住手,森森地看着她:“饶了你?…二姨奶奶为什么这么说呢?小婢只是个仆人,二姨奶奶这话可是折煞小婢了…”

高氏只管吓得呜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彩桥”略抬了抬头,余光里瞥见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温大少打过来的眼色,心下了然,慢慢探手入袖,掏出一把锋利匕首来,高氏一见之下又是一阵尖叫,眼看着那匕首顶在自己心口,听那“彩桥”道:“二姨奶奶不爱喝小婢的血么?…也罢…想来小婢的血太过下贱,还是奶奶自己的血喝起来更甜些呢…小婢这就帮奶奶放血,顺便取了心肝,让奶奶尝尝鲜…”

高氏惊恐到了极致,竟然一个没绷住尿了裤子,哭嚎着道:“饶了我罢——饶了我罢——”

“彩桥”拿着匕首的手略略用了些力气,高氏便觉得心口一阵剧痛,禁不住惨呼起来,听得“彩桥”冷森森地道:“二姨奶奶…小婢好冤哪…小婢在奈何桥上徘徊辗转找不到去路,却听那孟婆说,小婢这是因为腹内有冤气得不到排遣,故而魂魄留恋于死时之所…想离开也离不得…二姨奶奶…你倒是说说…小婢该怎么办才好…要不要小婢带奶奶一起走…向孟婆将此事解释清楚?”

高氏一听这话登时吓得疯了,想摇头又动弹不得,只觉心口那刀子越来越用力地往里捅,不由嘶声嚎啕起来:“饶了我罢——彩桥——是我错了——我不该害你啊——我不想死——不想死啊——求你饶了我罢——”

“你害了我?…我死得糊涂,不知你是怎么害我的…倒让我知道知道…也好散散这冤气…”“彩桥”将脸逼下来,狠狠盯住高氏哭得一脸鼻涕的面孔。

“我——我不该给你在药里下毒——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高氏此时早吓得什么都顾不得了,保命才是最要紧的。

负责挥掌制造刮风效果和隔空点穴的冷落在房外暗影里略感好笑地摇了摇头——温大少爷的那位情姨娘还真是…鬼灵精怪,这套戏词她教了晚霞好半天,什么奈何桥了孟婆了、放血了挖心了,她当这是在干什么?是逼高氏在温老爷面前不打自招喂!她却全当了游戏玩儿了。非但如此,这情姨娘竟还异想天开地想让他用功夫把晚霞从空中托着慢慢地“飘”到高氏面前去以使这“鬼”更加逼真——搞得他哭笑不得,这一点他可真是恕难从命了,毕竟这是极耗功力的事,也亏这个情姨娘能想得到。

温大少在那厢坐着更是觉得好笑,晚霞这妆是画意给画的,小丫头手巧没错,谁想她除了伺候他伺候得舒舒服服之外竟然连画鬼妆都这么拿手,那双白白嫩嫩的小纤手还真是招人疼,只不知被这小手软软地摸在身上会有多销魂…温大少走神儿了。

高氏此刻已经吓破了胆,她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些嬷嬷给她讲的故事来,记得其中一个说的是怨鬼其实就是一团怨气,由于它是含冤而死,这股子怨气就会郁结不散,且还会随着时日积累越积越多,唯一能够让它消失的法子就是让害了它的人承认自己的错误,承认得越彻底,怨气化解得就越快越干净。高氏想起了这么一说,当下便也顾不得温老爷和温大少还在场,痛哭流涕地将自己如何害死彩桥的经过原原本本地招了出来,直把假扮彩桥冤魂的晚霞恨得目眦欲裂,一时间忘了冷落不可轻举妄动的叮嘱,手上一用劲儿便将那匕首向着高氏心口捅去。

冷落早便料到晚霞在听了自己亲姐姐被害真相后会沉不住气,一缕指风疾射而出,正弹在晚霞的手肘上,刀刃便这么偏了一偏,只将高氏胸前肌肤划破,慢慢地溢出血来。高氏被这么一吓立时心智大乱,哭喊着道:“别杀我——别杀我啊——我错了——我错了——是我害死了彩桥——我害死了大少爷——我害死了二少爷——呜呜呜——我还害死了——”

冷落心道不妙,这下子把高氏吓成了疯子,只怕温大少想要把她扭送公堂依法制罪是不能的了,然而当他目光扫过温家父子面上时,却发现这父子两个早已齐齐惊愕在了当场——怎么回事呢?

温大少万料不到这原本带着些许玩笑之意的一计竟然会逼出这样一段天大的隐情来——温大少爷,温二少爷,甚至还有一位温少爷和温小姐——他们都是他温如风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他们早便不在世了,府中传说是先后得了绝症,虽然他也曾起过疑心,可终究人都没了,查也是无从查证,只好作罢。却不成想今日竟从吓破了胆的高氏口中逼出了真相——这个贱人!这个狠毒的女人!居然是她——居然是她连番下毒手害死了他的同胞手足!

温大少一时间恨不得冲过去一刀捅死这歹毒的女人,然而他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一动不动地坐在椅上,冰冷冷地看着高氏。冷落想了一想便明白了怎么回事,他在进温府前是细细打听过有关温府内外之事的,不由对温大少的城府多了几分注意——这个人当真不简单,换作常人只怕早就扑过去了,他却能忍到如此地步,将来必能成就大事。

就在冷落协助温大少在高氏的房里上演“女鬼索命”的戏码之时,明月夜已经悄无声息地在暗处埋伏着的两名六扇门捕头的眼皮底下将温府那块祖传宝物寒玉牌位顺顺当当地调了包,换上了他从外面玉铺里打造的劣制玉牌。而高捕头和陈捕头呢,此刻正在暗处陪着画意灯下绣花——这丫头还真坐得住,这么久了也不见抬抬头的。

合府下人,谁也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一大早,噩耗传来:原本中风在身的高姨娘因昨儿个夜里不小心再次惊了风,抢救不及猝死床上,温老爷着姜氏即刻打理治丧事宜,七日后将高氏下葬。

在昨晚女鬼索命的戏码结束后,冷落本想阻止暴怒的温老爷当场令人金瓜击顶毙了高氏的,然而转念一想:这样歹毒的女人就算送去衙门也是难逃一死,何况她本是个妾,温老爷要打要杀衙门也不好管得,因此便睁一眼闭一眼由得温家人自行解决去了。高氏伏法,冷落完成了温大少交待的任务,悄无声息地回到白梅院,重新加入到监视画意的工作中。

画意正在打水给温大少洗脸,看得出来,温大少的心情相当不好,从高氏那里回来后就没有说过什么话,穿好衣衫在椅子上呆坐了一阵,这才出门去了府外铺子里——高氏是死有余辜,原本为了压下这家中丑闻而不得已让她完尸下葬就已经是她的造化了,他才不可能留在家里帮着治什么丧!

温大少在府门处遇见了温老爷,父子两个对望了一眼,一起出门去了。后来冷落着人送来了仵作验尸报告,以及此前调查出来的高氏雇人购买毒药的凭据,最终做实了高氏的罪行。

明月夜借口换衣服极其自然地将门窗关好,用内力将声音送进画意耳中:“几时离开?”

画意垂着眼皮盯在面前的纸上,手里捏着笔管却迟迟难以下笔,直到一大滴浓墨泪珠儿一般由笔尖滑下落在那纸上,这才将牙一咬,狠狠地写了几个字:就这几日,准备罢。

明月夜伸手捏下画意手中的笔,轻轻将她揽进怀里,他的心儿这一次真是受苦了,委屈了,他发过誓要让她快乐的,他这个哥哥当的还真是不够称职…

距九月十五还有三天,冷落同高、陈二位捕头对画意的监视也是愈发严密,甚至连画意睡着时在床上共翻过几次身都逃不过他们的耳朵去——虽然这么做实在是有冒犯女子之嫌,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叫她是朝廷重犯呢?律法面前无分男女,所以…冷落心安理得地在树上听着房内人儿熟睡时的微鼾,偶尔也会忍不住暇想一下房内旖旎的情形。

鉴于画意被人严密监控了起来,有些事情的安排便只好由明月夜来做了。这一日的上午,趁着温大少又去了铺子里看生意,明月夜悄悄儿地同柴嬷嬷碰了碰头。如今柴嬷嬷虽然在府中没了什么实权,可实际上她现在的权力比以前做管事时要大得多,且因闯白梅院那档子事后她逐渐淡出了姜氏的视线,眼下用她做为一个联系各处下人的暗中枢纽反而更加的方便,不但府内众人可通过她发布指令,府外庄铺里的一些管家也会通过她听从画意的安排——这些人,是画意背着温大少偷偷买通的,虽然在当时并没有做过什么更长远的安排,不过在画意的行事宗旨来说,多给自己布一条出路是必须的。

如今这条出路恰好派上了用场,柴嬷嬷与明月夜碰头之后便寻了个由头出得府来,径直找到了其中的一名庄子里的管事,如此这般交待一番,各去行事不提。

当晚画意的安排便收到了成效——温大少一进门便让琴语棋声几个打点行李收拾家伙,说是温家旗下的几处庄子上的收成出了点问题,需由当家的亲自出马前往解决,因那几处庄子离城较远,总不好让温老爷子大老远地跑去,就只好由温大少这个少当家的跑一趟去了。也正好出了高氏这档子事,温大少正不愿在家待着,趁此机会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便等琴语和棋声出房之后将画意叫到身边儿来,搂在怀里道:“我想带着你和诗情一起去庄子上住几天,也好把我们三个之间的事…开诚布公地说个清楚,你觉得如何?”

画意温驯地偎在温大少的怀里,轻轻笑道:“这件事不急,少爷回来后再说也是一样的。少爷这是接管生意后第一次出门办事,不好带着女眷,让外庄人看见只怕难以服众。少爷当趁此机会好生处理事务、树立威信,须知高氏才刚伏诛,二少爷已然在老爷面前失宠,太太那里只怕正想趁此机会让三少爷上位,这个当口更要谨慎行事防止落人话柄,一鼓作气拿下老爷全部信任,如此才不怕太太和三少爷乱中生事——正事为重,儿女情长还是暂放一放罢。少爷以为呢?”

温大少心知画意言之有理,只觉得这一去将有七八天见不着面,总有依依不舍之情,将画意抱在怀里温存良久方才放开。

次日一早便要出发,诗情和画意将温大少送至院外。温大少走了几步,下意识地回头望去,见画意立在灿灿的晨光里望着他,唇角带着浅浅笑意,眸光平静如秋水晴空,温大少忽地觉得画意其实很美,很不真实,很遥远,就仿佛同他彼岸相隔,这让他不由想起“美人如花隔云端”的句子来。不知为了什么,温大少有些惊恐,他莫名地有种预感,预感到这一眼许将是他此生望着画意的最后一眼,画意她…就要消失了,就要离开了,就要…再也见不到了。

温大少冲动地想要奔回去,想要将画意牢牢地搂在怀里不放开,想要告诉她他哪里也不去了,就跟她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

可他终究还是生生地忍住了,他咬牙逼着自己转回头来,再也没有多看一眼。他认为,只要不去看,那令人发寒的预感就不会实现,他不愿放纵那不祥的感觉在心内滋生,他果断地斩断了杂念,大步地在画意的视线里渐行渐远。

温大少不在府中的这几天,太太姜氏终于逮到了机会削减他的羽翼——在一个一心巴结她的婆子的献计与安排下,那位情姨娘因“失手”打碎了温老爷心爱的古董而被温老爷亲自下令让人牙子来将其领出府去发卖掉。而那位温大少的心腹丫头画意,被姜氏“好心”做主配了府里一名祖籍在极偏远山区的小厮,且还格外“开恩”地准那小厮带着画意回家去拜祖认宗——至于回去以后还能不能再回来,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儿了。

柴嬷嬷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那位画意姑娘是温大少的心腹,将来一准儿是做姨娘的角色,有如此光明的前程,为何却要设局假借姜氏之手将自己和正受宠的情姨娘先后弄出温府去呢?难道这也是温大少爷的意思?可是看着不像。

许多年之后,重新做了内宅管事的柴嬷嬷也经常会看到温大少坐在窗前对着桌上一个褪了色的络子出神,据白梅院一个资深的丫头说,那络子是画意临走的时候静悄悄儿地放在温大少书桌上的…

柴嬷嬷有的时候还真想再年轻一回呢。

第67章 纤云弄巧

冷落不能相信——那个画意——那个月光大盗——就这么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掉了!他同高、陈两位捕头几乎是日夜不休地监视在她的身边,可当她那位被指配的小厮丈夫赶着马车经由数日、行出数百里之后,冷落三人方才发现那始终窝在马车里吃喝拉撒睡的女子根本就不是画意,而只是个身形长相都同她极为相似的人!

陈捕头性子急,当下便从暗处现出身来将那小厮扯住喝问:“画意呢?!”

“画意?什么画意?”小厮一时不知所措。

“你老婆!你老婆呢?!”陈捕头若不是碍着自己捕头的身份早就一拳把这小厮两颗龅门牙打平了。

“我老婆、老婆就在马车里…”小厮吓得脸色发白:光天化日之下这个人莫非想要强抢民女?亏他长得相貌堂堂,没想到年纪轻轻就干这种下流事!

“不是她!那个画意呢?!”陈捕头急了,一把揪住小厮衣领将他拎得双脚离地。

“这位好汉…小的只有一个老婆啊…”小厮既无奈又害怕,他倒是想多娶几个呢,也得有人肯嫁他啊。

高捕头在旁边看不下去了,几步过来立到陈捕头身旁,沉着声问向小厮:“太太不是将白梅院的画意丫头指给你了么?人呢?”

小厮这下明白了,连忙道:“爷,您二位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呢?只怕是传话之人误传了罢!太太指给小人的丫头不是白梅院的画意,而是月季苑的花衣啊!”

高捕头和陈捕头闻言傻了眼,不由得面面相觑。小厮被高捕头薅着衣领举在半空很是难受,心道你们两个小子打算含情脉脉对视到几时?老子可没有那种嗜好,还揪着不放想要作甚!

冷落远远地听见,心下明白了怎么回事儿:那画意必定是趁着成亲当日一大伙嬷嬷丫头们涌进屋中时来了个金蝉脱壳,而这小厮呢,只怕传话之人都是画意买通了的,一开始就对他说要娶的是花衣。自己就这么明明白白地被那小丫头摆了一道,此事若传回六扇门去只怕要笑掉所有人的大牙了!冷落不气反笑:这一当上的也并不是损失惨重,至少它更加确凿了画意的身份——下一次,下一次一旦他遇见她,绝不会再给她任何机会!月光大盗——小月光,你,逃不了的。

金风玉露阁,不是酒肆,亦非茶楼,而乃是江南望舒城规模最大、生意最好的一家…勾栏。每日天色甫一擦黑,金风玉露阁便开了大门点起灯笼,一水儿的美貌姑娘楼上楼下凭栏临窗,香帕子摇得比那春天里的柳枝儿还要勾人儿,老老少少的各色男人们,荷包鼓鼓地进去瘪瘪地出来,宛然进了一座无底的销金窟,不到财尽精竭是绝不肯罢休的。

“哟——好俊俏的公子哥儿!”老鸨尖声尖气地拉住才刚跨进来的这位年轻公子,但见眉眼弯弯顾盼生情,端地是倜傥风流、风流倜傥,直教楼内一干男男女女将目光齐齐投在他的身上。…咦?怎么还有男人看过来?看样子该同老板商量商量,或者再买几个男倌儿进来拓宽拓宽财路?老鸨暗暗心想。

“哥儿里面请——哥儿想必听说过我们金风玉露阁罢?我们这儿啊,天南海北的姑娘齐全得很,保您满意呐!不知哥儿想要什么样儿的伺候着?”老鸨分外热情地将那公子引进楼内,且看这小子的气度必是个有钱的主儿,不宰他宰谁呢。

俊朗公子眼睛一眯,笑容中天生带着几分坏,正是女孩子们最爱的那一类——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自古就是如此。“你们这儿最好的姑娘是哪一个?”这公子开口即问。

“嗳哟!公子是头回来我们这儿罢!这望舒城里谁不知道我们金风玉露阁的头牌花魁纤云姑娘呢!”老鸨心中暗喜,这纤云的身价可不是一般的高,她那里接一位客,足够她老鸨吃穿一年的开销,恰好纤云今儿没有被那几个素日相好的预先定下,眼下枕上正空着呢。

老鸨将这俊公子引至二楼,轻轻敲了敲东厢最里面的那一间房门,听得一道甜润润滑溜溜的声音响起:“请进来罢。”便推门入内,向那人儿叮嘱了几句要好生伺候客人的话后便关门离去了。

却见房内红烛摇曳纱帐朦胧,那铺着红缎子的香榻上正半卧着一位娇滴滴的美人,身上只着了轻透的纱衣,酥胸半掩,青丝斜挽,说不尽的妩媚道不完的风情,媚眼儿一转便盯在了这俊公子的脸上,红嘟嘟的唇上绽起个勾魂夺魄的笑:“这一次怎么迟了这么多天?不会是被哪个漂亮丫头绊住了脚罢?”

俊公子并不客气地掀了衣摆往当屋椅子上一坐,挑眼儿道:“东西呢?拿来。”

美人儿风情万种地起身,光裸玉足趿在床下绣花鞋里摇摇摆摆地向着俊公子走了过来,绕到身后,纤纤玉手轻轻搭上肩去,俯下头贴至耳边,挑逗地往那耳孔里吹着气:“急的什么呢…这么久没见,你就不想我么?”

俊公子伸手挠了挠自己被吹得痒痒的耳朵,哼笑了一声:“闲话少说,赶快把东西给我,我还有事。”

“有事?你能有什么事?”美人儿纤云姑娘也娇娇地哼了一声,索性整个身子伏上俊公子的后背,用那对儿丰满酥胸轻轻在上面摩梭,“你这辈子唯一的事不就是照顾你那宝贝妹妹么?寸步不敢多离,一刻不敢多耽,真真是让人稀罕…你这是照顾妹妹呢,还是养孩子呢?”

俊公子闻言淡淡道了一句:“这话我希望是最后一次听到。”

“否则呢?”纤云毫不在意地娇笑,“否则你就杀了我么?嗯…反正也是死,不若就让我死在你的怀里罢,可好呢,夜?”

夜“嗤”地笑了一声:“好,你把东西给我,我这就成全你。”

纤云绕到夜的身前,一扭细腰坐到了夜的大腿上,伸了玉臂勾住他颈子,媚态撩人地笑道:“东西么,就在我的身上,你自己拿嘛…”边说边腾出一只手来握住夜的手,引着他顺着自己修长玉腿一路抚上来,直停在胸前那对儿险峰上,“喏…就在这里面…”纤云丢过去一记媚眼。

“当真在这里面?”夜坏笑着问她。

“当真,”纤云娇软地在夜怀里轻轻蠕动,“好人…快…快拿去…”话音方落,突觉身上一麻,整个人便一动也不能再动,还未待反应,就觉身子来了个乾坤大翻转,被夜一把扯住腰间裙带,头下脚上地拎了起来,丝毫不见怜香惜玉地抖条破麻袋般地抖了一阵,便从她胸前衣襟里掉出个圆溜溜黑乎乎指甲盖儿大小的丸子来,夜伸手接住。

“另一颗呢?”夜倒拎着纤云冷声问道。

纤云正被抖得头晕眼花,闻言咬牙道:“明月夜!你就这般对我?!你就不怕我将给你妹妹的那一颗销毁掉吗?!”

明月夜森森然地一笑:“你可以试试,我会让你看着自己死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纤云知道明月夜向来说到做到,他的手段可绝不像他的脸蛋儿那样可爱漂亮,尤其是为了明月心那个小蹄子,莫说让他杀人了,就是让他吃人他都不会皱皱眉头。纤云恨恨地在心里骂了一阵,口中软软地笑了起来,道:“嗳呀呀,你看你,人家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何必当真呢?好人儿,先把奴家放下来罢,奴家给你拿心儿的解药啊。”

明月夜抖手将纤云丢上床去,顺手解了她的穴道,纤云坐起身幽怨地瞟着明月夜,一边揉着痛处一边娇嗲地道:“奴家还真真是羡慕心儿呢,只要能与你日夜相伴,哪怕只是兄妹也是心甘情愿哪…”

“解药呢?”明月夜根本不理会纤云的话,直管大手伸过去讨药。

纤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转身从枕下取出枚蜡纸包的药丸、厚厚一叠子银票并一只小小竹管一齐扔给他,道:“这是上回那珊瑚树的分红,竹管里是新任务,仍旧三个月的期限。”

明月夜将药丸和银票收好后从那竹管里取出一张卷着的纸来,打开看了几眼,道:“你去转告老爷子,温府的任务使得衙门有人注意上了心儿,我们两个不能再继续待在河东,请老爷子重新安排别处的任务罢。”边说边将那纸揉成粉末,一口气吹散了。

纤云转了转眼珠儿,暧昧地笑道:“也好,不若就请老爷子将你们安排到江南来,我们离得近些也方便…不是么?”

明月夜解药到手便也收了恶脸,嘻笑着道:“少在那里意淫本公子!——我在老地方等你信儿。”说罢便转身往门外走,却被纤云追上来从身后将腰抱住,娇声道:“好人儿,莫急着走嘛,人家当真很想你呢,就是迟归一时半刻的心儿也不会怪你,就多留一会儿让奴家好生伺候伺候你,可好呢?”

明月夜唇角勾起抹坏笑,伸臂将纤云从身后拉到面前,而后一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换得纤云一声销魂蚀骨的呻吟,才要凑了樱唇上来强吻,被明月夜一把捏在腰间,整个身子便酥软在他怀里,媚眼如丝地吃吃笑道:“嗳哟…火都被你挑起来了呢…夜…去床上…”

明月夜却只抱了她向门外走,笑着道:“今儿不行,就赏你送本公子到楼外罢。”

纤云虽未遂意,不过明月夜肯大庭广众之下将她抱出楼去也足以令她欣喜了,因而便只在他怀里轻捏慢揉极尽挑逗,直到楼门处方被放下地来,恋恋不舍地扯住他袖子,腻着声儿道:“老爷子有示下了奴家亲自去你那里送信儿,可好?”

“免了,”明月夜一摆手,转头离去,“别弄得我那屋子满是骚味儿才好。”

纤云一时气怔,恨恨盯着明月夜的背影心中暗骂,才要转身回楼里去,忽觉身上一凉,低头看时却见自个儿身上衣服竟突然间化为了粉末,只剩了一丝儿不挂的身体裸裎于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之上!——这情况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周围行人没人看清是怎么回事儿,只知道有个光着屁股的大花姑娘就这么愣愣地杵在街边,一时全都看直了眼。

纤云明白过来这是明月夜故意玩儿她,直气得扯起嗓子冲着远去的明月夜嘶吼起来:“明月夜——算你狠——你且当心着莫要同你那宝贝妹妹弄出什么祸乱人伦的事儿来才是呢!”恶毒地喊罢扭头捂着身上几处避人部位匆匆地奔回了楼上房内——反正这里是青楼,到处都是衣冠不整的男男女女,充其量…她也就是暴露得比别人多些罢了,没什么羞忿难当的,既然选择干了这一行她早就认了命,何况她还是老爷子下令潜伏在这里的中间人,小不忍则乱大谋…只是这忍却不知要忍到几时才是个尽头。

第68章 兰心雅社

明月夜回到客栈房间时,心儿正坐在窗前桌旁对着天上月亮出神,心下紧了一紧,走过去至身后,大手一伸覆上那光洁的额头轻轻向后摁在自己怀里,低下头来望住心儿微仰起的脸,轻声道:“莫想了,哥给你找个更好的男人嫁了!”

心儿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看你说的,好像你妹妹是个花痴丫头似的,没事儿就坐在窗前想男人?!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想也无用,我才没想。”

明月夜知道心儿必不肯承认,也不多在此纠缠,只管坏笑着俯下身来,眨巴着眼道:“没有在想别人就是在想我啰?嗳嗳,早知这样我便该更早些回来陪你的,如今已是相思痛断肠了罢?”

心儿明白明月夜这是在逗自己开心,便也笑着道:“你是该早些回来的,这么迟莫不是因为被那纤云姑娘拉做了帐中宾、枕上客?”

见心儿取笑自己,明月夜伸手便捏住了她的小鼻尖,笑骂道:“臭丫头!小小年纪不学好,也不知是谁教的!”

“也不知是谁教的。”心儿意有所指地重复了一遍,惹来明月夜大手捏住脸蛋儿狠狠揉搓了一回,挣扎了半晌方才脱出来,拍开那大手道:“新任务是什么?”

“是什么也不许你再掺和了!”明月夜绕到心儿面前椅子上坐下,端起她喝剩下半杯的凉茶一口气灌尽,“这一次我自己干,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找个地方待着!”

心儿点了点头:“我们确实不能再故计重施了,那冷落已经对我们惯用的套路了若指掌,需换个法子进行…”

“你给我好生歇着!”明月夜大手托住心儿下巴左右晃了一晃复又松开,“少动些脑子琢磨这些!有那功夫还不如上街逛逛看看漂亮男人养养眼!”

“就像纤云姑娘那样么?”心儿“天真”地歪着头望着明月夜。

“你还提她?!”明月夜扬起大巴掌,“小屁股又痒痒了是不?”

“怎么说纤云姑娘对哥哥你也是痴心一片呢…”心儿边笑边往后蹭着身子,生怕明月夜当真大巴掌拍过来。

“好家伙!今儿若不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丫头我就…”明月夜张开大手便要来捉心儿,反被心儿一把扯住前襟,大眼睛瞪得溜儿圆:“瞅瞅这是什么!你还装呢!”明月夜顺着心儿指的地方看去,却见自个儿前襟上正印着一枚红艳艳的唇印儿,想是那会子纤云在怀里扭来扭去的时候不小心留下的,心里暗骂一声,起身就去解腰带,心儿好笑地问他:“你做什么?我已经看见了,这会子再毁尸灭迹可是晚了。”

“这衣服不能要了。”明月夜几把将外衫脱下,才要在手里揉碎,被心儿扯住,笑道:“别,别毁了它,好歹也是个念想,留着回味…”

“臭丫头——”明月夜大手一伸将心儿箍住,才要施出家法,忽而想到什么,不由低下头来坏笑,“喔——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心儿挣扎着想要逃出钳制。

“小丫头一定是吃醋了,对不对?”明月夜咧着嘴笑起来,他可没有忘记在温府的时候自己是怎么被这小臭丫头一脚给踹到旁边晾着去的,此仇非报不可。

“少臭美了!鬼才吃你的醋!明儿我就去找纤云姑娘,让她趁早把你收了,也省得我一天到晚被你烦得不行!”心儿使劲去推明月夜,然而这个大家伙立得稳稳,根本推不动分毫。

“没吃醋么?啧啧!”明月夜坏笑着一根指头挑起心儿的下巴,“你当真不怕我喜欢上别的女人就对你冷淡了?”

“您老最好现在就冷淡我罢!”心儿没好气地翻了记大大的白眼,“放开我!我困了!”

“喏喏,生气了生气了,还说不是吃醋。”明月夜很是开心地捏了把心儿的脸蛋儿:这小笨丫头还是在意咱这个当哥哥的——哼,我们这样深的感情,谁也没有资格替代!

心儿懒得理会,连推带搡地将他赶到了外间,才要将门关上,被他回过身来一伸手往嘴里塞了个东西,却是那药丸,便就势咽下,仍旧将他推开,砰地关上门,自己洗漱后睡下不提。

过了两日,明月夜收到纤云那边重新送来的竹管——纤云没有亲自过来,明月夜既说了不让她过来那她就当真不敢过来,否则下一个碎成粉末的就不是她的衣服而是她的人了。

皎城是江南地区众多城镇中极不起眼的一座城,既非产粮重镇亦非商业要塞,人口不多,地处偏远,唯独依山傍水的景致还算略有可取之处。

皎城内的富户只有区区几家,家中也收藏着几件宝物,可惜…可惜这其中并没有值得某些人盗取的东西。由于地处偏远,城内的治安便有待商榷了:虽然近年来大案要案几乎没有,但是偷鸡摸狗之事却屡有发生,有的贼犯逮着了,有的却一直逍遥法外屡犯不止,搞得官府头疼百姓无奈,所幸那些个贼人每每也不过是盗些钱财首饰不伤人命,大家也就只好自己加些小心尽量避免损失罢了。

好在盛世之下人心乐观,捉贼拿盗那是官府的事,老百姓们在做好防范的同时日子还是一样要好好儿过的。明山秀水最出风流人物,皎城内着实是有那么一帮真风流假清高的公子小姐,平日无甚事做便聚在一起建了个什么“兰心雅社”,取“义结金兰”、“兰心慧质”、“君子如兰”等意,凑在一处吟风感月,作兴些风雅之事。

天龙朝民风开放,因而公子小姐们成日聚于一处也没什么大碍,更兼之能加入到兰心雅社中的多是些有钱人家的子女,不存在门第差异,所以就连各自家中长辈也都不大反对,设若于其中能做成几段商业婚姻,反而更是美事一桩。

人多的地方总会有比较,一大伙无所事事的公子小姐聚在一起自然也免不了比个美丑优劣孰高孰低,就譬如哪位公子才最高,哪位小姐貌最好,哪位公子最潇洒,哪位小姐最慧黠。随着社中成员有增有减,这拔头筹的人也时而变化——这不,陈婉婉小姐就在那里一个人闷闷不乐地瞪着画舫窗外漾霞湖的湖水心中忿忿,也不理会舫内众人——原本她才是兰心雅社里公认的头号美人,男人爱慕女人嫉妒,永远都是最引人注意、最出风头的那一个,可就在几个月前,城东做古玩生意的谭老爷将他那从小寄养在外省亲戚家中的幺女谭锦瑟接回自家来住之后,她陈婉婉的姿色便退居了次席——谭锦瑟的哥哥一直是兰心雅社的成员来着,那日招呼也不打一个地便带了谭锦瑟来,直把社里这起自命风流的公子哥儿们个个看直了眼,当即便盛情邀请谭锦瑟入社,从此后众人注目的焦点便从陈婉婉的身上转移到了谭锦瑟的身上,更有那几个素日嫉妒陈婉婉的小姐们冒出来冷嘲热讽看笑话,陈婉婉着实是郁卒到了家,甚至还生出过退社的念头,然而…一想到社里的他,她便硬是咬牙撑了下来。

他,皎城首富戚家庄的大少爷戚栩,英俊潇洒,卓而不群,几乎可说是整个皎城待嫁姑娘的梦中情郎。她喜欢他很久了,每日画最美的妆容、穿最美的衣衫,全不过是为了搏他正眼一看,她不在乎别的男人如何迷恋她,她只在意他一个人的目光,她…她想嫁给他,真的好想嫁给他。

——可!自从那该死的谭锦瑟入了兰心雅社之后,他的目光就再也没有落在她的脸上过,他被那谭锦瑟迷住了!他——他怎么能这么糊涂…陈婉婉一念及此,一颗芳心便揪疼揪疼的。忍不住抬眼去寻他的身影,却见他正坐在谭锦瑟的身边,低着声儿神色温柔地说着什么——他平日里那般高傲的一个人,在谭锦瑟面前简直——简直都近乎卑颜了!

陈婉婉又是一阵心痛,再也坐不住地站起身,掀开珠帘走了出去。一阵凉风迎面吹来,但见漾霞湖万顷如碧,远天缀着淡淡的几朵云,云下是寻不着归去路途的孤雁,哀哀地悲鸣。

陈婉婉凭栏而立,尽管秋风吹得她浑身发抖,可她却说什么也不愿再回到那舱里去。她吸了吸有些发红的鼻头,展眼望向不远处湖面静静飘着的一叶扁舟。见那舟上背对着这边一动不动地坐着个人,头上戴了顶大大的斗笠,身上披着件远天蓝的披风,手中则拿着一柄钓竿,却原来正在那里垂钓。

陈婉婉望着那人发了一阵子的呆,无意中发现自己这些人的画舫正渐渐地向着那扁舟飘过去,正要回身去提醒船夫当心些莫要撞了人,却见舱内呼啦啦地涌出一群人来,为首的正是戚栩和那谭锦瑟,被众人簇拥着来到甲板上,便听得有人道:“婉婉,大家要比赛钓鱼儿呢,你参不参加?”

陈婉婉看了看谭锦瑟手里拿着的那杆钓竿,点了点头——容貌比不过你,难道钓鱼也要落在你的下风么?倘若我能赢得过你,说不定…说不定戚公子会多看我几眼罢?

这次兰心雅社的聚会本就是为了湖上泛舟垂钓来的,因而画舫上备了十几根钓竿和几篓鱼饵,众人各自选好竿子挂上饵,而后便分别找了好的位置将鱼线甩入湖中。陈婉婉不动声色地选了距戚栩很近的地方下竿,余光瞟着他那张几乎完美的侧脸,心中是百味杂陈。

神思恍惚地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戚栩沉声道了句:“有了!”扬臂收竿,但见一条近三尺长的肥鱼奋力挣扎着被挑出了湖面,那厢谭锦瑟拍着手笑道:“好大的鱼!今儿戚大哥拔头筹了!”众人闻言也顾不得再钓,齐齐围过来观看,戚栩将那鱼甩在甲板上,却被它扑腾着一路往船沿跳去,听得谭锦瑟叫道:“快挡住它!莫让它跳回湖里!”众人便一拥而上,有负责拦路的也有负责逮鱼的,一时乱作一团。

陈婉婉被众人一拥一挤,不知怎么的便挤到了谭锦瑟的身边,见她嘻嘻哈哈地笑着在那里看众人扑鱼,不由心中着恼:你叫大家去逮鱼,自个儿反而袖手旁观看笑话,真真是讨人嫌!这么一想不由火起,趁着被人挤得不稳,就势便向谭锦瑟身上倒去——且教你再耍着人玩儿!先撞你个趔趄出出气再说!

陈婉婉的想法其实很单纯——从小到大她甚至连只蚂蚁都没有踩死过,她真的真的很单纯,像个赌气的孩子,所以…她没有想到谭锦瑟的动作居然很是灵活,更没有想到她在躲开她这一撞的同时脚下竟还“不小心”地绊了一下,正把她撞过去的身形绊得一偏,紧接着整个人就歪身落向了湖中。

“嗳呀——”谭锦瑟捂着小嘴儿惊声叫起来,陈婉婉发誓——自己在落入湖水中的一刹那绝对看见了这小贱人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恶意地嘲笑。

第69章 妙手佳人

“哗啦”一声,陈婉婉摔进了冰凉的湖水中,甲板上的少爷小姐们一下子都惊得呆住了,一时半刻竟然无人反应过来,直到陈婉婉在湖中拼命拍打着水花喊救命才回过神儿来。

由于画舫大小有限,且这伙少爷小姐们又向来以“自由潇洒”为宗旨,平日聚会都很少带着贴身仆人,因此这一回整个画舫上除了一名船夫之外便再无其他下人。众人都是主子出身,谁也不肯亲自下水救人——湿身事小,万一人没救上来反而搭上自己一条命,那岂不是亏大了?于是众人连忙去找那船夫,却见船头上根本没有那船夫的影儿,想是正赶着到舱里如厕去了,然而救人是天大的事,耽误不得,直把一伙人急得在甲板上团团乱转。

正是危急关头,忽听得那边“哗啦”一声,湖中溅起一片水花,定睛看去,见是方才那叶扁舟上垂钓的人不见了,斗笠和披风都扔在船舱里,人却已经跳进了湖中,飞快地划动着手脚向着陈婉婉落水的方向游去。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直到终于游到近前,一把搂住陈婉婉的腰,将她带着浮出湖面,大家这才看清楚,这救人的人居然是个女孩子,头发贴在脸上,眯着眼睛冲着船上叫:“伸把手!拉她上去!”

众人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将陈婉婉拽上船去,顺便也将那救人的女孩子一起拉了上来,有同陈婉婉关系不错的几位小姐连忙过来将两人扶了搀进舱里去,端上滚滚的茶来给两人暖身。那女孩子将水湿的头发拧了拧在脑后盘起来,露出一张眉清目秀的面孔,湿透的布衣贴在身上,愈发显得单薄纤瘦,便有懂得怜香惜玉的公子献出自己的披风来给这女孩子披上,换得女孩子一记令人很是舒服的微笑。

“多、多谢姑娘相、相救…”陈婉婉裹着披风打着哆嗦向这女孩子道谢,方才真是吓坏她了,此时此刻根本就顾不得找那谭锦瑟算帐。

女孩子笑道:“不必谢,举手之劳。这位姐姐回去后多喝些姜糖水,最好是喝到发汗,以免寒气郁结于体内留下后患。”

陈婉婉感激地点头应是,见这女孩子站起身来,向着方才那位献出披风的公子行了一礼,笑道:“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家住何处?这件披风小女子恐还要借用一下披它回家,待洗得干净再行奉还。”

兰心雅社的成员都是有钱人家的子女,区区一件披风当然不会放在心上,那公子客气了一阵,拗不过这女孩子执意相问,便自报了家门,女孩子又行了一礼,便要作辞离去,陈婉婉哆嗦着起身将她拉住,道:“还不知恩人大名,婉婉日后必要登门拜谢…”

女孩子莞尔一笑:“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就此别过罢。”说着要走,却被众人好说歹说地拦下了——这么冷的湖水,她一个柔弱的女孩子肯舍身下湖救人,单这份儿胆量与大义就足让人佩服的了,若就让她这么走了,于情于理都显得兰心雅社这些人太不懂事。

女孩子拗不过众人,只好坐回座位,早有人去叫那船夫将画舫划近她的小舟,将她的东西拿到了舫上来,而后弃了那舟,一路往来时岸上划了回去。在陈婉婉一再地追问之下,女孩子略带腼腆地告知了她的名字:姓岳,单名一个心字。

见这位岳心姑娘亲切有礼,便有人提议请她也加入到兰心雅社里来,立时得到众人一致赞同——反正社里多她一个不多,也没谁硬是规定只许有钱人家的子女才能参加,便纷纷上来邀请,架不住这么多人的盛情游说,岳心姑娘百般推脱不过,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于是留下住址,就在城南咏桂巷。

一时画舫靠岸,众人相互作辞各自回家。陈婉婉郁郁地上了马车,看也没敢看戚栩一眼,自个儿今日在他面前丢了大人,弄得一身狼狈,只怕他早在心里笑话死了她,她既委屈又难过,悄悄儿地掀起帘子从帘缝里向外看,却见戚栩根本就没有在意她,只是在那里柔声地问着谭锦瑟是要乘马车还是乘轿回去,陈婉婉忍不住淌下两行泪来,落下轿帘伤心去了。

谭锦瑟拒绝了包括戚栩在内的几个欲献殷勤送她回家的公子哥儿,独自拐进了一条巷子。她脚步轻快地边哼着歌儿边往自己家走,顺便还掏出荷包来清点今日的收获:嗯,张公子今儿送了她一对儿玛瑙耳环,李公子送了只翡翠镯子,赵公子送的是八宝攒珠金步摇,刘公子送的是青玉蝴蝶玲珑珮——嘿!男人们就是这样,见着了美人就失了魂,但凡给他们点儿好脸色就巴不得把心肝儿掏出来给你看,一个个的自诩风流倜傥,说白了就是好色之徒罢了,这些贪慕美色的窝囊废们根本不值得同情手软,不宰他们还要宰谁呢?

谭锦瑟将荷包贴身收好,依旧哼着歌儿沿了巷子走,却见前面拐弯处转过两个敞胸露腹的汉子来,步履踉跄东倒西歪,边打着酒嗝边嘻嘻哈哈地斗着嘴向这边走过来。谭锦瑟见状不动声色地靠了靠边,将身子隐入巷子两侧围墙投下的阴影中。

眼看着两名醉汉摇摇晃晃地走近,其中一个一眼瞅见了她,不由咧嘴一乐:“哟!好俊俏的小妞儿!来来来,到哥哥这儿来…”

另一个更是直接便冲着她走过去,道:“小美人儿…来…跟哥哥们乐呵乐呵…”

谭锦瑟前后看了看巷子里,见此刻除了自己和这两个醉汉外竟无旁人,便低了头欲尽快离去,却被这两人一前一后堵在了当间儿,不由花容失色地斥道:“你们想干什么?!再不走开我就喊人了!”

两个醉汉早被酒蒙了头,此刻根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只管欺身上来将几只臭手摸向谭锦瑟,口中更是污言秽语尽出,谭锦瑟想劈手甩那面前汉子一记耳光,却被他扯住了胳膊往怀里拉去,三人一时缠做一团。

正不可开交之时,忽听得其中一个汉子“唉呀”一声大叫,仿若被什么咬了一口般蹬蹬蹬地倒退了七八步,最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紧接着另一个汉子依样画葫芦也退着摔在地上,齐齐抬了头往谭锦瑟身后望去,谭锦瑟正因这两人突地将她松开而站立不稳,也正摇晃着欲往地上坐,却正落入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一道舒淳男声响在耳畔,轻笑着道:“姑娘当心,地上又凉又硬,坐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