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家兄与我。”心儿抬起眼来看他,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叫陈默的男人似乎并不仅仅只是个普通的少爷公子。

陈默也望住这女孩子眼底带着些许血丝的眼睛——她大概昨晚没有休息好,面色也有些苍白,再加上原本生得柔弱,看上去还当真是我见犹怜…陈默开始觉得自己这样审犯人一样的问她好像有点不太地道了,于是又干咳了一声、喝了口茶,方才带了些笑意地道:“不知怎么回事,我只觉得似乎在哪里曾经见到过岳姑娘,仿佛很熟悉,却又死活想不起来…”

心儿心中小小吃了一惊:这个人果然不简单。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只是微微笑起来,道:“听婉婉说陈大哥一直在京都供职,而心儿却从未去过京都,想来是不曾见过面的了。”

陈默便道:“我虽在京都供职,不过这段时间却一直在河东——岳姑娘可去过河东?”

这下心儿更是觉得吃惊了——究竟自己曾在什么地方被这人看到过呢?且既然他一见之下便说她看起来很熟悉,那么肯定他是不只一次地见到过她——他是谁?是谁呢?

眨了下眼睛,心儿笑道:“河东也不曾去过,不知河东有什么好玩的去处么?”

陈默笑起来:“河东地区风景倒是不错,只不过我们有任务在身,一直没机会去游玩过。”

“陈大哥在京都供的是什么职?怎么还可以大江南北的去跑呢?”心儿便就势问道。

“我哥是京都六扇门的神捕呢!”陈婉婉插口,脸上全是自豪,还在桌下故意碰了碰心儿的腿,意思是:我的哥哥这么优秀,配了心儿你当没问题罢?!

心儿此刻却早没了旁的心思——六扇门的神捕!原来如此——那个冷落想必也就是六扇门的人了,朝廷这一回派来缉捕自己兄妹的人居然是六扇门的神捕!记得那时在温府,明月夜曾经说过房外最起码两个人在监视自己,想来那里面除了冷落之外就还有眼前这个陈默或是高兴了,难怪他会觉得自己眼熟,一天到晚在那里监视,不熟才怪!

一想到那几天里自己吃饭睡觉更衣甚至如厕的一举一动都落在这两人的耳朵里甚至眼睛里,心儿就觉得又是羞忿又是恼火,一张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连忙藉着喝茶掩饰过去。

陈默正在那里笑着向陈婉婉道:“什么神捕!只不过是个捕头罢了。要说神捕么,除了你哥我的顶头上司之外,咱们小高可是六扇门里最有前途和能力的捕头了,上头的人对小高十分看重呢,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高兴听了一扯陈默胳膊,略窘地道:“你就夸张罢,哪儿来的这些有的没的!”

心儿无心听他们闲话,从方才陈默所说之中可以推知,那个冷落就是这两人的“头儿”,且幸好他这次并未同来,然而自己也绝不能掉以轻心,万一被这个陈默联想到了温府的画意,自己便又落入了险境。待这次寿宴结束之后必得远着些陈婉婉了,另还须想个法子今晚出府回去一趟告诉明月夜,任务先不必急着做,待这陈高两位捕头走了之后再动手不迟。

陈默见这个叫岳心的女孩子微红着脸垂着头一言不发,以为是自己方才的问话太过造次把人家吓到了,于是也不再同她多说,直管和婉婉说着小高的英勇之事,最终把高兴也说得坐不住了,在桌下连掐带拧,陈默便只好辞了婉婉和心儿,带着高兴从绣楼里出来。

“傻小子!难道我家妹子配不上你么?急着跑什么?”陈默瞪着高兴。

“…不是,”高兴又有些脸红,“我还没想过成家的事,早知这次你拉我来原是为了这个,我就不同你回来了。月光大盗的事正没个头绪,我还不如留在头儿身边同他一起寻线索。”

陈默在他肩上拍了一掌,笑道:“傻小子,我这是为你好哟!我家妹子的容貌你方才也见过了,那可是本城一等一的美人!你若不趁早占下,说不得就要便宜了别的臭小子了!我把你当成最好的兄弟,因此才肯把宝贝妹妹给了你,从此后咱们亲上作亲,一辈子都能在一起,岂不是两全齐美?”

高兴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暂时还不想成家。”

“我知道,你想建功立业嘛!”陈默一伸胳膊揽住高兴肩头,“但是先成了家才能安心立业啊!冷头儿也是这个意思,因此这回才准我带了你一起回来,而且——他处理了手头上的事之后,明儿晚上也会赶来捧家父的场,你就先别担心那月光大盗的事了,先把终身大事定了再说!我一会儿就去家父那里同他说…”

“喂!”高兴闻言着了急,一把甩开陈默胳膊,“你别乱来,这事儿先须经我同意…”

“嗳!我的意思不就是你的意思么?咱们两个还分什么彼此?!”陈默故意逗他,挤眉弄眼地坏笑。

高兴却当了真,急得一拳揍过来,陈默便跳着躲开,哈哈笑着道:“你这是害羞了么?还是说咱们署里那些传言是真的——你不喜欢女人?”

高兴气得不再理他,绷直了身子径自转身要走,陈默便跳过去从后面揽住他肩头,嘻笑着道:“你看你看——开玩笑的么!又生气了…署里还传我们两个是一对呢,我都不气…”

心儿从绣楼窗口瞥见陈默和高兴渐行渐远,这才转过头来向陈婉婉道:“我才刚想起来原说好今晚去给我那隔壁的婶子送绣样儿去,来得匆忙竟给忘了,我看我还是回去一趟罢。”

陈婉婉便道:“来回跑什么,我派个下人替你去一趟就是了。”

“我那绣样儿收在柜子里,别人不知道放在哪儿,须得我亲自回去才行,”心儿笑道,“总归离得不远,我去去就回。”

陈婉婉转了转眼珠儿,道:“这么晚了,外面街上恐不安全,我看不如让家兄送你回去。”

心儿哭笑不得地道:“不必麻烦令兄了,不是还有贵府的马车么?我自己乘马车回去就是了,何况左邻右舍地都看着呢,孤男寡女的这么回去恐遭人闲话。”

婉婉但觉言之有理,遂也不再强求,便使人叫了马车停到府门外,心儿便一径去了。待回至家中却见明月夜尚未回来,又恐那马车等的时间长了生疑,便找了个借口先将马车打发回了陈府,自己则留在家中继续等候,却谁料直等到将近一更仍不见明月夜踪影,不由有些心焦起来。

想来想去,心儿决定跑一趟谭府——明月夜此刻应是在谭府无疑,陈默高兴两位六扇门捕头正在陈府,此消息万分重要,不能拖延,必须要早早告知明月夜才是!因而掩了门出来,藉着月色匆匆往谭府行去。

谭府今日却正有件重大之事——谭正渊谭老爷子通过这段时日对明月夜的暗暗观察,终于决定正式拉其入伙一起干那盗墓发财的买卖。挑明心意之后,明月夜也假作扛不住金银的诱惑答应了,双方一个愿打一个愿捱,正是各偿所愿。

于是今日便在府里置办了一桌小宴,谭家父子连同明月夜并几位合伙人在一起吃酒庆祝,同时也在商议达成合作之后的第一票买卖的具体计划——所以,谭老爷子给下人们发了话:今日无论谁来上门,一律不见!

心儿在谭府门外急得跺脚,好话说了一筐,那门丁就是死活不肯让进,哪怕连句话也不肯传,最后还索性关了门不再理她,真是急得她恨不能爬墙过去。用正经法子进不得门就只好用他们兄妹自己的法子,于是摸出颈间那枚银哨子,放在嘴边才要吹,却被一只大手从身后伸过来捂在了嘴上。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最得意的莫过于谭老爷。有了“叶月明”这位识宝大师的加入,无异于如虎添翼,况且听他自己所说,他以前也下过墓摸过冥器,如此对他们下一笔大买卖就更加的有用了——多几个有经验的人一起行动总是好的。

眼见天色已晚,谭老爷便硬是要将明月夜留下来住上一宿,明月夜因想反正心儿今晚也不在家,便未多作推辞。谭老爷叫人安排了客房给他,说了几句也就回去休息了。

按照明月夜的计划:自己先得了谭正渊的信任,而后再助他做成一笔大买卖,说不定这老头子见了更好的宝贝之下便能放松戒心,届时自己再哄他把此次任务的目标——“十二叶素丝编玉简嬉春图”拿出来盗走。

今儿晚上明月夜莫名地有些心神不宁,睡也睡不着,便起来推门出了院子,月光下慢慢走着。正犹豫着要不要悄悄儿摸去陈府看看心儿,便见不远处暗影儿里谭锦瑟立在那里冲着他招手。纳闷儿之际便将心儿暂时放下,大步走过去低笑了问:“看那神怪小说里时常写道:若大晚上有人冲你招手千万莫要过去,对方不是鬼怪便是狐仙儿——敢问这位美艳小姐是哪一种呢?”

谭锦瑟便笑:“是狐仙儿,可幻化男女,专勾那色眯眯的坏小子。”

明月夜更是笑:“幻化美女也就算了,幻化成男人却要怎么勾搭坏小子?我可是个正常男人,没有龙阳之好的。”

谭锦瑟闻言低下头去,半晌才重新抬起脸来看他,低声道:“我爹今儿请了这么多人来陪你喝酒是为了什么?”

明月夜并不知道谭锦瑟对谭正渊背地里干的勾当早就知晓,因此只笑道:“自然是生意上的事,你特特大晚上的跑来见我就是为了问这个?”

谭锦瑟虽然知道谭正渊那些勾当,却也不过是平日偷听来的,要想为自己亲娘报当初遭弃之仇,就必须得弄清楚这老畜牲究竟想要什么时候动手,这才能引来官府之人将其当场抓获,治他个抄家斩首之罪!因而不得不跑来向明月夜打听,以图能够知道更多详细的内情。

谭锦瑟想了一想,倘若自己不当真豁出去什么,只怕明月夜是不会如实告诉她的,于是银牙一咬,抬起水汪汪的眼睛望住明月夜,轻声地道:“我来见你…你难道不明白是为的什么?这么些天了,你同我一直打哑谜,其实…你我心里都很清楚彼此的心意,你迟迟不肯捅破这窗纸,难道…难道要让我这个女人先厚着脸皮说出来么?”

第81章 有口难言

明月夜看着她,脸上仍旧笑着:“哦?什么心意?我怎么不知道?你就厚着脸皮说说罢。”

谭锦瑟有些恼火,不由胀红着脸瞪向明月夜道:“亏你还是个男人!一点担当都没有!敢想却不敢说么?我什么都不怕,你却又怕什么呢?”话音落时突然伸出胳膊去一把勾住明月夜脖颈,用力将他的头压下,而后踮起脚尖,两片樱唇便狠狠吻了上去。

明月夜被佳人吻袭,索性一动不动任卿乱来,谭锦瑟见明月夜毫无回应,不由气撞脑门羞忿交加,嘴上还吻着,膝盖已经提了起来狠狠地撞向明月夜腹下要害,却早被明月夜料在前头,一伸手便捏住了谭锦瑟的膝盖儿,两根手指只略略用了些力道,谭锦瑟便觉自己这条腿整个儿没了知觉,身上一摇晃便坐到了地上,怒冲冲地仰头瞪向明月夜,咬着牙道:“你欺负够我了么?”

“欺负?”明月夜做出一脸冤枉,“喂喂,谭大小姐,方才究竟是谁在欺负谁呢?也不知哪一个如此凶悍勇猛地扑上来夺了人家的初吻,这会子我哭都没处哭去呢!”

“你——”谭锦瑟气得从地上站起身来狠狠一拳捶在明月夜胸膛上,“我同你说正经的——你究竟对我是怎么个意思?我方才说了,我什么都不怕,若你肯真心对我,我就是从此跟了你海角天涯都心甘情愿!你呢?”

“你想要我怎么对你?”明月夜笑着盯住眼前这个热烈大胆的美人儿。

谭锦瑟望着这笑,再一次承认自己早已沉沦其中,因而毫不犹豫地道:“带我走,离开这里,去哪儿都行,只要你肯让我跟着你。”

“为什么要离开?这儿可是有你的父亲和哥哥,哪怕这家你再不喜欢,至少还有你的亲人在。”明月夜笑着问她。

谭锦瑟转了转眼珠,道:“实话同你说,我同家父家兄并没有多少感情在其中。我是家父小妾所生,从小长在外庄,直到几个月前才被接回来住。我在家父的眼中不过是一颗可以利用的棋子罢了,他对我来说也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我一直对他当初弃掉我亲娘难以释怀,你说我冷血我也认了,我只是不想被他们父子当做工具,更不想一辈子待在这没有情感的深宅大院里,所以我想知道他们今日叫了这么多人来喝酒,是不是有什么大买卖要做,是否需要出城,我好提前有个准备。”

谭锦瑟真真假假夹在一起说了这番话,明月夜倒也当真信了,因而问她:“做准备?准备什么?随时跷家?”

“是的,他们几时出城我就几时走,我再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谭锦瑟将头一点。

“然后呢?”明月夜笑问。

谭锦瑟盯着他:“然后我要你一句话:到底要不要我?”

“要又如何,不要又如何?”明月夜嬉笑着。

“要,我就跟你走,不要,我就自己走。”谭锦瑟冷冷地道,“我又不是身边没个男人就活不下去。”

“唔,这样啊…可是我在这里还有些事要办,暂时还走不得呢。”明月夜笑道。

“什么事?”谭锦瑟问。

“你知道,我这个人很喜欢收集古董,而我之所以来到皎城,就是听人说这里曾经出土过一件稀世奇珍,后来不知落在了谁的手里,我很想买下它,哪怕是看上一眼也好,因此才想同令尊合作,希望他能帮上我的忙。”明月夜亦是真真假假地道,“如今那东西我还没有摸到半点头绪,短期内是不能走的了。”

“是什么东西?”谭锦瑟追问。

“一部十二片串起来的玉简,简上画的是嬉春图。”明月夜看着谭锦瑟道。

谭锦瑟没有言语,心内却在想着这东西会不会就在谭正渊那老畜牲的手里,倘若果真在他那儿,自己哪怕冒些风险也要帮“叶月明”将那东西偷出来,如此…他会更喜欢自己一点罢?

明月夜看破了谭锦瑟的心思,微微翘了翘唇角。

心儿的嘴被那大手狠狠捂住,紧接着便被人箍住身子抱起来,任凭她百般挣扎也是不能挣脱,竟这么着让人抱着拐进了谭府旁边的一条巷子,大步跑了一段,而后便被丢在了地上。定睛向那人看去,却见是个面露淫色的汉子,一行搓手一行逼上前来,口中狎笑道:“小妞儿,让爷爽一爽,爽完了就放了你,倘若你敢乱叫,爷就将你捂死在这里!所以…你最好识趣儿一点,好好儿地配合爷,管保也有你的好处…”

心儿且不管他说些什么,摸到颈间哨子便放向嘴边,却不料那汉子早便等不及了,一个猛子扑上来正压在身上,双手胡乱在周身乱摸,一张臭嘴也拱上来找心儿的嘴。心儿又慌又急,那哨子被他撞得脱了手,再去颈间摸索时却被他摁住了手腕,眼看那臭嘴就要拱上来,心儿奋力地偏开头,嘶声叫道:“来人——救——”

“命”字尚未出口便被这汉子一把捂住,骂道:“小贱人不想要命了?!实话告诉你,这地方你就是叫破了喉咙也没人听得见——听见了也没人敢管!老子在这儿上过不止七八个妞儿,哪个也没能逃出老子手心儿去!你最好给老子乖乖儿的!”边说边用另一只手去撕心儿的衣衫,心儿人单力薄,根本阻拦不住。

这汉子是惯犯,加之被其污辱过的女子因恐丑事传出去不能做人,都不敢去报官,这才使得他愈发猖狂起来,行起事来也不忌讳,只管熟门熟路地大肆撕扯心儿衣衫,转眼心儿便已身无寸缕。

心儿睁大着眼睛瞪向顶上夜空,幼时一幕突然涌至眼前:那是大约八岁时候,她和明月夜一起在街上乞讨,趁着明月夜去敲一家人的门户,一个中年叫花子出其不意地将她劫持到了不远处一座破门洞子里欲作兽行,幸好被明月夜及时赶了来,用大石头将那叫花子砸晕才将她救下。那时她想到了死——虽说根本还不明白什么叫做贞洁,只是觉得自己被那恶心的男人亲过了,身上也被摸过了,满心说不出的厌恶和肮脏。然而明月夜只说了一句话便让她打消了一死了之的念头,他说:你若死了,我还怎么活下去?

所以,她不能死。哪怕是受了莫大的污辱也要坚强地活着。

心儿知道自己抗不过眼前这兽性大发的汉子,她准备就这么硬生生承受了,也许从此后她的人生将陷入万劫不复的黑暗,至少这黑暗里还有明月夜永远陪着她。她冷冷地看着身上这头禽兽,直看得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然而兽欲战胜了理智,这禽兽仍旧不管不顾地扒下了自己的裤子。

心儿的双腿被粗鲁的分开,一团令人作呕的灼热抵住了小腹,他向下错了错身体,而后猛然间一个挺身——

疼痛,真的很疼,很痛。

——心儿的嘴唇被这禽兽突然间垂下的头撞破了,疼得闷哼了一声,紧接着身上一轻,禽兽的身体便向旁边翻了开去,未等心儿坐起身护住身体,一件宽宽大大的袍子便从天而降将她罩在了其中。

“披好它。”一个听上去很是熟悉的声音响在几步开外。

心儿站起身将这还带着暖意和男人身上特有味道的袍子把自己严严地裹了起来,而后才抬起眼来望向面前这个及时救下自己的人。

——是他!怎么会是他?!

冷落。

他怎么会在皎城呢?此刻的他不是应该还留在河东追查月光大盗的下落么?难道也是为了赴陈老爷子的寿宴而来?

这是第二次了,第二次他救了自己。心儿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低了头没有吱声。

冷落只当这个险遭凌辱的小姑娘已经吓得傻了,因而尽量放缓了语气,轻声地道:“姑娘家在何处?在下送姑娘回去。”

心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知道冷落的本事,能够在温府时看穿自己就是丁香,必然也能在此时看穿自己就是画意。她没有学过改变声音的本事,因此已经在冷落面前使用过两个身份的她只怕一开口就会被他识破。她也绝不能让他送自己回家,万一遇见了没有易容的明月夜,他可是见过他的。

细想之下只好继续装作吓得傻了,低着头一声不吭。冷落有些发愁了,这姑娘身上除了他的外袍之外身无寸缕,又说不出家在何处,总不能带着她就这么回到他目前下榻的官家驿馆去罢?可也不能找个别的女人来照顾她——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则这姑娘的名声就坏了。

冷落想了一想,方又轻声道:“姑娘,你若信得过在下,就先同在下回去官府驿馆,在下想法子给姑娘弄身衣服来穿,待天明后姑娘再自行回家,不知如此可行?”

这的确是保全她名节的最好办法了,可心儿眼下最急的是要见到明月夜,必须尽快见到明月夜,若跟了冷落回去驿站只怕事情就更加的麻烦了。

然而已经不容心儿再多想,冷落认定她已是吓得傻了,根本难以做出决定,因而果断地走上前来点了她的软穴以防她惊慌失措之下胡乱挣扎,随即将她抱起,飞身向着驿站奔去。

官家的驿站是专为过往官员准备的临时下榻之处,冷落虽然平时在下属面前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实则对每个人都很是宽容理解,就譬如这一次陈捕头老爹过寿,他非但准了假,且还答应了会亲自过府捧场拜寿,只不过实际上比原计划提前了一天到达,不好前往陈府多扰,便在官家驿站先落了脚。

官家驿站里没有丫头嬷嬷,只有几个小厮随时伺候,冷落自然不能用他们来照顾怀里这个小姑娘,又怕趁着自己出去帮她找衣服的时候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便只好一直点着她的穴道,放在自个儿的床上。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街上的店铺早就打了烊,冷落就是将门敲得快要烂了也没人肯来给他开门,身为执法者又不能随意潜入民家偷衣服,所以一圈转下来后冷落只好空手而回。

心儿一动也不能动地躺在床上,心中又是悲又是气又是急,更要命的是…她、她此时此刻很想小解,而且、而且就要憋不住了…于是又添了一层尴尬。好容易冷落回来,她想开口让他解了自己穴道,却发现他居然连他的哑穴也给点了上,想是怕她趁他不在的时候胡乱叫喊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见冷落也不急着解她穴道,只背着身站在门口处道:“成衣店都已经打了烊,在下未能找到衣服给姑娘,倘若姑娘实在不肯透露住处,那就请在此处暂待一晚,明日一早在下再去替姑娘买衣服回来。”

心儿真怕他就这么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直急得汗都下来了,动也动不得,说也说不出,真个叫一个有苦难言。幸好冷落终于回过身来,略一抬手,心儿便觉喉头一松,连忙压低着声音道:“请…松开我…”

她当然不能直说请解开她的穴道,普通人是不知道点穴功这档子事的,所以假意把自己身体不能动一事当做了被冷落用了什么法子束缚了住,因而冷落并未起疑,只平静地道:“还请姑娘答应在下一样要求:莫要做想不开之事,今天的情形在下绝不会对第二人说,方才那案犯在下也会将其直接送入大牢,绝不会涉及到姑娘身上,因此便请姑娘当做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就是,可好?”

“…好。”心儿已经憋不住了,又窘又急地飞快应下。

冷落便又是一抬手解了她的软麻穴,心儿连忙坐起身来,也顾不得害羞了,下床便欲往厕室奔,冷落见状以为这姑娘方才不过是为了骗自己为她解开穴道,实则还是想不开要触壁自绝,连忙弹出一缕指风将她重新点住,走上前去道:“姑娘,生命可贵,莫要…”

“我——我要如厕——”心儿已是窘到了极致,终于忍不住…忍不住哭了。

冷落一时哑然,抬手解了心儿穴道后转身便大步走出了门去。

第82章 心生怜惜

明月弯弯,穹宙如碧。冷落倚着院中桂树仰望这夜空,半晌忽地笑了一声:房中那小姑娘…还真是…

虽然知道自己在这里笑人家方才的窘状实在不够君子,可…可他就是忍不住想笑,显然那小姑娘有着超出他预料的坚强,并没有因那件龌龊之事就犯傻寻死觅活——那本就不是她的错,冷落一向最不赞成女人们受了欺辱便要以命殉了清白的做法。命与清白哪个重要?世人皆选清白,可冷落却选择性命。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什么,也重不过生命,有命在才有希望。

一阵秋风拂着叶捎吹过,冷落隐隐听得那小姑娘在房里啜泣,事实上她并没有哭出声音,只不过因为冷落内力深厚,轻微地喘息和抽鼻子的声音都逃不过他的耳朵去,所以他知道这小姑娘是真的哭了,只是那压抑着的、强捺着的哭声不知为何竟令他心生怜惜,这哭声绝不仅仅只是一时的委屈痛苦,它仿佛承载了十数年的、千百次的苦难与挫折,让人不忍多闻。

心儿也不明白自己今日为何如此的脆弱,许是从几天前就开始在积攒这情绪了,许就是从明月夜说不回家吃晚饭的时候起,许就是他笑着让她进他的房间要先敲门的时候起,许就是他在她蒙受羞辱之时不再出现在身边的时候起。

她也不过才刚十六岁,她也不过还是个小小的女孩子,她也有七情六欲,她也有脆弱的权利。所以在遭受那样的羞辱之后,在经历了方才那样的尴尬之后,她再也承受不住地哭了出来,却仍然可悲地不敢放声痛哭发泄,只能这么哽噎着,反而使胸中那股闷意愈发地闷得心痛。

终于那令人跟着黯然神伤的抽泣声渐渐止住,冷落方慢慢地舒展了不知何时皱起的眉头,听得那小姑娘呼吸声渐渐均匀,想是哭累了睡了过去,这才转身去了旁边的厢房歇下。

次日起来敲门进房,见那姑娘身上紧紧裹着他的袍子蜷在床上,仍旧低了头不敢抬眼看他,便只在门口处立住,道:“姑娘,在下去街上买衣服,还请先莫要四下走动。”

心儿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一时冷落将衣服买了回来,中衣外衫各一套,甚至…还细心地买了件肚兜儿。心儿脸上一热,心内却更是尴尬,匆匆将衣服换上,见大小竟然差不了许多,果然不愧是做捕头的,眼光到底锐利。

低头行了一礼算是答谢,心儿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这驿站。这会子自然不能再去谭府门外等着了,自己脸色不好,被明月夜看到势必起疑,只好先回转咏桂巷,远远地便看见陈府的马车停在门外,连忙快步过去,却见陈婉婉正一脸焦急地等在车外,一看见心儿过来连忙几步跑至跟前,急道:“你呀你呀!一去一宿没个消息,可把我急死了!再迟一会儿看不到你我就要报官去了!”

心儿连忙笑道:“抱歉抱歉,昨夜家兄临时带我去办了件生意上的要事,来不及去同你打招呼,怪我怪我!”

陈婉婉见心儿无事便也放下心来,拉了她上车道:“去我那里休息罢!看你这脸色只怕一晚上没有睡好…”

心儿连忙拉住她道:“我…还有件事要办,你且先回去,我办完立刻就去你那儿,可好?”

“不成,你昨晚把我都吓死了,有什么事办我同你一起!”陈婉婉不依。

心儿拍拍她的手,笑道:“是家兄生意上的事,旁人不好知道,还是我自己办罢,你若实在不放心就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可好?”

陈婉婉闻言也只得应了,两人先携手进了屋子,心儿好生梳洗了一番,脸上还扑了粉以掩盖不大好的面色,而后出了门直奔谭府,这回倒是将门叫开了,却被告知叶公子一早陪同谭小姐去了寺里上香,只怕要到傍晚方回,不由一阵哑然。

没奈何只得先跟了陈婉婉回去陈府,就在她的床上睡了一觉,却也总是睡不踏实,恶梦连连。

吃罢午饭便要帮着陈婉婉开始准备,而后看时辰将到便沐浴更衣梳头妆扮,心儿刻意画了淡妆,并且用易容药悄悄儿地将自己的容貌做了极小的改变,乍一看同此前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睛变得小了些,脸变得圆了些,皮肤变得黑了些,另服了变声药,嗓音一下子沙哑了,对陈婉婉只说是昨夜没有休息好导致,陈婉婉也未起疑。

彼时道贺宾客陆续抵府,婉婉同心儿便跟着陈太太在偏厅外负责接待相熟的女宾,偏厅距府门并不算远,心儿便不时地注意着明月夜有无进门。终于见一袭远天蓝色袍子的明月夜携着打扮得美若天仙的谭锦瑟跨入门内,心儿便趁人不注意将颈间挂的银哨子放在口中吹起,明月夜那厢立时目光四下里探寻起来,而后一眼瞥见她,便投过来一记问询的目光。

心儿转身行往附近一处避人之所,不多时便见明月夜跟了过来,至身边低声道:“出了什么事?怎么还易容了?”

心儿看了看他,见眉间眼角那春风得意之色尚未敛尽,便伸手替他整了整前襟,道:“冷落也来了陈府,连同陈家大少爷——就是在门前同陈老爷子一起迎宾的那一个,还有一个姓高的,都是京都六扇门派来缉捕你我的神捕,这一次虽然并非闻风赶到这里抓人的,但我们行事也要多加小心,尤其是你…同谭小姐在一起难免惹眼,且又未曾易容,只怕冷落要认出你的,我看你不妨赶紧找个借口离去罢,最好莫要与他照面。”

“你的嗓子怎么了?”明月夜没顾上别的,一把捏起心儿下巴盯过来,“是身上不舒服还是服了变声药?怎么眼睛里这么多血丝?”

心儿笑了笑,扳开他的大手,道:“当然是服了变声药,那冷落对我的声音已经熟悉了,只怕我一说话就要被他听出来。昨晚上同婉婉闲聊聊得晚了,没有睡好,所以才有血丝,今儿个忙完了回去补上一觉就是,值当大惊小怪的么?”

明月夜反复看了心儿几眼,这才半信半疑地道:“我倒是可以找个借口先走,你呢?留在这里也是危险,不如也先走了算了。”

心儿摇了摇头,笑道:“无妨,我变了声,又是女眷,姓冷的总不好混在女人堆儿里盯着我看,再说人人都知道我同婉婉关系好,这个时候要是突然离去岂不更惹人注意?你不必担心我,自己先回去罢。”

明月夜想了想,道:“我先回去易了容,而后再混进来暗中守着你。”

心儿知道明月夜一旦拿定了主意便不会改变,只得将头一点,道:“你莫要用功夫,只混进来做个普通人就好,六扇门里全是高手中的高手,万一被他们察觉反而弄巧成拙。”

明月夜道了声“晓得”,转身便要依计划行事去,走了两步又停下,转头在心儿脸上看了一阵,道:“你这丫头没有什么事瞒着我呢罢?”

心儿弯着眼睛笑:“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看样子已经将美人追到手了?今儿回去老实交待罢,我可等着呢。”

明月夜便笑了一声转头去了。

由于明月夜也不过是随着谭正渊一起来赴约的,陈府并没有直接送帖子给他,因而也不必去同陈老爷打招呼,只和谭正渊说突然有要事须办便堂而皇之地离了陈府,谭锦瑟虽有些不舍却也没什么办法,只得独自一人去了女宾汇聚的花厅。

明月夜纵起轻功回到咏桂巷家中,找出心儿的易容药变了副面目,另换上一身粗布装扮,依旧架了轻功回到陈府,从墙头跳进去,混于花厅一干下人中间在心儿附近守护。

由于此次前来赴宴的宾客多是兰心雅社社员家中长辈或好友,因此陈婉婉请陈老爷特意将兰心雅社成员单独安排在一处用宴也没人有什么异议,于是陈老爷同陈默父子两个便在正厅里接待陈老爷的一干好友,陈太太在偏厅接待随来的女眷,而陈婉婉便带着兰心雅社的成员们移至位于高处的一座敞轩内用宴,明月夜少不得又趁乱跟着混了过去,左右雅社成员中有不少的少爷公子都来了贴身的小厮跟着伺候,有陌生脸面夹于其中也并不奇怪。

趁着宴席尚未开始,陈默引了依言前来给陈老爷子拜寿的冷落来到那敞轩里向自个儿妹妹引见——一为让自己上司知道知道自个儿给高兴撮合婚事并未亏待了他,二是谁不愿意把自己天仙般的妹妹让更多的人见识并称赞呢?

陈默引着冷落和高兴才一出现在面前,心儿便不动声色地将头低了下去,听着陈默在那里向陈婉婉作介绍,刚要悄悄儿地离席避开这一局,却被婉婉一回身拉了过去,笑着推到陈默面前,道:“哥,你看心儿今日漂亮不?这头发还是我帮她梳的呢!”

心儿一时哭笑不得,只管装着害羞不肯抬头,却不料如此一来反而坏了事——冷落一眼便将她认了出来,心道这不就是昨天那位被自己救下的小姑娘么?!昨儿一直没见着她正脸儿,就这么始终低着头,这印象实在过于深刻,她今日虽然换了发式和衣衫,可这姿态却同昨日一模一样。

冷落见她仍旧低着头,只当她认出了自己觉得尴尬不敢抬起,便也不再多留,只简单客气了几句便回往前厅去了——他是六扇门的大总捕,是堂堂四品官员,陈老爷当然不敢怠慢,自是要把他安排在前厅首席的。

陈默便也将高兴往陈婉婉面前一推,笑道:“前厅都是些长辈,我兄弟坐在那里不合适,只好来叨扰妹子你了,就让他沾沾你们什么梅心雅社的光,也坐在这里用宴罢。”

“是‘兰心雅社’!”陈婉婉提声纠正。

“管它蓝的红的,你给我照顾好小高才是正经。”陈默笑着拍了拍正瞪着他的高兴的肩,假装没有看见他眸中的抱怨。

“知道了,你快走罢,别啰嗦!”婉婉将陈默推得转过身去,而后大大方方地冲着高兴一笑,“高大哥随我来罢,咱们这席上都是年轻人,不必拘束的。”

高兴无奈,只好勉强应着,随了陈婉婉到席上落座。席间的座位自然是按主人的意思定下的,因此陈婉婉左手旁坐的是心儿,右手旁坐的是另外一位交好的小姐,而在心儿的旁边,坐的就是戚栩戚公子。婉婉如此安排也是为了能让心儿时时帮助她在戚栩那里下功夫,而她又不好意思自己挨着戚栩,所以这么安排倒正是两全齐美了,至于谭锦瑟,被陈婉婉安排到了与戚栩隔了七八个人的位置上——爱情的争夺战中是不能谦让的,所以只好对谭锦瑟说不好意思了。

好在谭锦瑟此刻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些人身上,由于明月夜临时离去,谭锦瑟也没了什么兴致,只管坐在那里自己发呆。心儿悄悄看了她几眼,果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她都是当之无愧的美人,与明月夜确乎是天设一对地造一双。

第83章 有心有意

一时前厅那边寿宴开始,这边便也跟着举杯庆贺了一番,而后众人落座开宴,觥筹交错间倒也热闹非凡。前厅是请了一台戏班子表演助兴的,敞轩这边自然也有安排,便见轩外地势低处早便搭好了偌大一个台子,一声鼓响后便有一群女倌儿抱着琴筝琵琶、洞箫箜篌等乐器纷纷登场,在台子后半部齐刷刷坐下,之后便缓缓地开始奏乐。

由于这敞轩地势较高,由落地敞窗望出去正可俯视整个台子的全局。一时便见一群翠衣与一群红衣的舞姬踩着曲子节拍翩翩起舞,乍一看之下与平常的舞蹈并无不同,然而戚栩却很快便看出了门道——原来那台子的地面上正横横竖竖地画着一副巨大的棋盘,而那穿红衣和穿翠衣的舞姬们便分别代表了围棋中的黑子和白子——今儿是陈老爷的大寿,总不能弄两拨穿黑衣白衣的上来跳,而这两拨舞姬脚下踩的位置正是一局妙棋!

戚栩向来精通琴棋书画,一下子便被这盘活人做的棋局吸引去了目光,从头至尾看得目不转睛,直到一舞终了,这棋也停在了最为精彩之处,舞姬们已经退下台去了他还在那里盯着台子回味。一时回过神来,见陈婉婉正同旁人说话,便只转头向身旁的心儿道:“这段舞是出自谁的点子?”

心儿抿嘴儿一笑,悄悄向着陈婉婉一指,道:“除了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还能有谁呢?她虽然不懂棋,但却有个玲珑的心思,单赏舞或单观棋都未免枯燥单一了些,这丫头爱动脑子,便想了这么个一举两得的妙招。戚公子看着觉得如何呢?”

戚栩看了心儿一眼,先却淡淡一笑:“嗓子怎么哑了?不会是同她两个这阵子忙于安排这舞蹈累着了罢?”

心儿眼睛亮了亮:这位戚公子还当真是个聪明人——小视他了!听他这话中意思,根本就是完全清楚陈婉婉想法子博他欢心的那点小心思啊!面对聪明人自然不能再说糊涂话,心儿浅浅一笑,望住戚栩道:“累不累的,这要看收到怎样的结果了,若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再累也是享受,若达不到呢…累也不算白累。”

“哦?”戚栩笑起来,“达不到也不算白累么?”

“达不到却至少做到了,这就已经没什么遗憾了,不是么?”心儿也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