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那么你们的预期是什么结果呢?”戚栩问。

“结果么,没有想得太远,只是能让人知道她是用了心的,这就足够了。”心儿望着戚栩微笑,“…戚公子知道了么?”

戚栩看了心儿两眼,捏起面前酒盅抿了一口,方淡淡地道:“不错。”

听了这话,心儿心下了然,知道戚栩这里也不是对陈婉婉全无情意,不由得替婉婉感到高兴,然而这种事也不能逼,水到自然渠成,因而心儿不再多说,只悄悄一拽旁边婉婉衫角,婉婉会意,转头吩咐丫鬟们将特备的几样菜端上来,却见有牛乳香蕉鸡丁蘑菇拌在一起烘烤而成的糯米饭,有苹果、菠萝、蜜枣、葡萄干、青梅切成丁,拌着碎核桃仁、玉米粉、蜂蜜和碧粳米蒸出来的什锦饭,还有香瓜、柠檬、、葡萄榨成汁拌着蜂蜜和山泉水做成的果汤,等等等等,每一样都是在座的这些吃惯了大鱼大肉的少爷小姐们不曾见过的,每一样尝起来都香甜爽口、沁人脾胃。

这一回的果膳,是陈婉婉在心儿手把手的指导下实实在在自己亲手做的,一次不成就做两次,两次不成就做十次,她知道心儿不可能帮她一辈子,她必须要自己努力,为了真爱执着一回,就算多年后会觉得很傻那也是值得的。

事实上,男人比女人更重口腹之欲,一手好厨艺足可令一个男人加倍地依恋自己的家,这也是心儿冷眼旁观了这么多大宅内女人为争夺和留住男人的心使出了各种各样手段后学到的东西。而且这一次也的确证明了这一点——心儿悄眼看着戚栩尝过那几道果膳之后,再望向陈婉婉时的目光明显带了暖意…就如同明月夜每每吃她亲手做的饭菜时眸子里望向她的那种目光。

忍不住偏脸望向角落里立着的明月夜,见他却正望着那厢的谭锦瑟出神,心儿抿了抿唇回过头来,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连忙端起面前茶杯一饮而尽,入喉了才发觉自个儿拿错了杯子——原本每人面前都摆了两个杯子,一个盛茶一个盛酒,自个儿不小心端了盛酒的杯子,如今一整杯酒入腹,直辣得连连咳嗽,便听得明月夜的声音钻进耳孔,道:“怎么了,不舒服么?”

正巧旁边的婉婉也问过来,心儿便答她道:“没什么,不小心喝呛了。”一并答给明月夜听。

心儿从不饮酒,这一大杯酒下肚后很快便在腹中烧了起来,一时脸泛红晕,眼前人和物也都开始摇晃不定,心知不能再在此处多留,便向婉婉借口如厕起身离席,转头看时却见明月夜已不在原地,四下找了找也未找见人影,只好沿着墙根儿退出敞轩去,在外面一处无人的廊上坐了下来,轻轻揉着自个儿太阳穴缓神儿。忽地不知从附近何处传来一阵水声,听起来倒像是…倒像是谁在那里小解的声音,不由吓了一跳,万一遇见个男人在那儿就地解决,那可就太尴尬了,连忙起身要走,却见正从假山后面转出个人来,定睛看时竟是谭锦瑟,一边走一边抻着裙子。…想来是她刚刚在假山后面如此这般了,只是这附近明明建有厕室,她一个大小姐家的居然如此不避嫌,就在假山后面解决了,万一遇见府里家丁,那可要怎么办呢!

谭锦瑟看见心儿也是一愣,盯了她半晌之后忽然绽开个笑,慢慢走上前来在心儿面前站定,道:“在这里做什么呢?不在里头帮着陈婉婉撮合她和戚栩的事儿了?”

原来她也早看了出来,心儿便也是一笑:“尽人事听天命,缘分到了没有任何外力也一样水到渠成。”

谭锦瑟点了点头,上上下下看了心儿一阵才又道:“嗓子怎么了?病了么?”

“昨晚着了些凉罢了,多谢谭小姐关心。”心儿冲着她微笑。

谭锦瑟望着心儿,半晌方又继续道:“叶月明有事先走了,你在这里也是等不到他的。”

心儿有些惊讶:她是怎么猜到自己同明月夜关系好的?便见谭锦瑟笑起来,道:“我今天从寺里上香回去听我们家门丁说了,昨儿个大半夜你还跑去我家门外敲门找他,今儿个一早又去了——只不知道你们两个是几时好到这个程度的?大晚上也非要见面不可么?”

心儿因醉了酒,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倘若明月夜当真喜欢这个谭锦瑟,将来说不定她就是自己的嫂嫂,这会子再骗她说自己同明月夜并没有多熟,是不是不太好呢?

谭锦瑟倒也没有逼她作答的意思,只是笑了接着道:“我不知道你对他是什么心思,但有件事却有必要告诉你——叶月明喜欢的是我,你若还对他抱有希望,我劝你还是趁早放弃罢,免得最终伤的是自己。”

心儿一听这话不由笑得眯起眼来:这姑娘还真是有个性得很,她这话中并没有挑衅的意思,她只是在向她陈述一个事实,也确实是好心在劝她“死心”——这么坦白爽快的说出来,心儿还真是开始有点喜欢她了。

于是心儿歪着头想了想,故意皱了眉道:“他喜欢你,那你喜欢他么?”

“当然,”谭锦瑟一挑秀眉,“怎么,你还想和我争么?”

“我只想知道你喜欢他到什么程度,”心儿挑眼儿看着她,“肯为他付出一切么?肯跟他海角天涯么?肯陪他吃苦受罪么?若他一无所有了也愿同他不离不弃么?若他杀了人犯了罪,也能与他共同进退么?”

“能。”谭锦瑟干脆果断地答道,“为了他我连命都可以不要,更何况其他?!”

心儿笑起来,点了点头:“那就记住你今日回答我的话罢,他值得你用生命去爱的。”

谭锦瑟看了心儿一阵,点了下头算做打了招呼,昂首挺胸地去了。

心儿靠在廊柱上,忍不住微微地笑:明月夜应该有个家了,有个妻子,再生个孩子,过正常人一样的生活,也许他无法摆脱被迫不停偷盗的命运,但至少这个妻子可以理解他支持他照顾他,这是明月夜该得的幸福。

正这么痴痴地想着,忽觉眼前一花,见明月夜已经立在了面前,皱着眉头伸过一只大手来覆向她的额头:“傻丫头,你上热了!立刻跟我回去!”

心儿坐直身子,轻轻扒开他的手,道:“你方才去哪儿了?”

“撒尿。”明月夜似乎有些生气。

“文雅点好不好?!”心儿无奈地站起来,身子一阵摇晃。

明月夜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压低了嗓子吼:“你跟我说实话!这两天究竟出什么事了?!精神这么差,身子这么虚!嗯?说!”

心儿抬起手捂住自己耳朵:“老天…你别在我耳边吼,头疼死了…我这几天就是有些累而已,别跟审犯人似的,妹妹也是女人啊,你能不能温柔点?”

温柔、温柔!明月夜恶狠狠瞪着怀里这个把自己折腾病了的小笨丫头,直恨不得——恨不得用温柔把她活活掐死。

“还能自个儿走么?能就回去那厅里同陈婉婉说一声,立刻回家!”明月夜强压着怒火道,既气心儿不珍惜身体,又气他自己这些天玩儿得有些…过火了。

“你到府门外等我罢,我这就去同婉婉说。”心儿确实坚持不住了,加上那戚栩对婉婉也有了较大的改观,剩下的就看婉婉自己的努力了,她能帮到她的仅有这么多了。

陈婉婉虽不放心心儿一个人回去,奈何自己父亲大寿,她也要跟着宴宾,没办法抽出身来照顾心儿,只得派人叫了马车将心儿送回家去,明月夜便在暗处跟着,顺便到药铺子里抓了些散热的药回家熬了给心儿服下。

第二天陈婉婉来看望心儿,明月夜便躲了出去,到陈府请了假,说是这两日不能过来,也没有去见谭锦瑟。谭正渊那里顺便给明月夜传递了个消息:五日后,下墓掘宝,大干一票。明月夜便任由谭家父子去准备,答应了五日后一早过来与他们汇合。

回到家中时陈婉婉已经离去,心儿在床上睡着,摸了摸额头见已退了热,这才放下心来,便盘了膝往床上一坐,静静在旁守着。一时见心儿在被窝里焐出汗来,伸手过去轻轻替她将粘在颊边的发丝捋开,却瞥见耳后那白皙的小脖颈上豁然有一道暗红的擦伤。

明月夜一下子又急又怒——这伤是怎么回事?自己不过就这几天少在这丫头身旁,她就弄了这样的伤在身上!仅有这一处么?还是别处也伤着了?究竟是怎么伤的?是自己不小心还是有人欺负她了?

明月夜再也坐不住了,想立时就把心儿弄醒了问个究竟又不愿扰到她休息——就算等她醒后直接问她只怕这丫头也不肯实说!索性一指点了心儿睡穴,亲自检查了一番,不查还好,一查险些气炸了肺——这丫头全身上下竟有十几处擦伤,多在背臀和腿部,且都还是新弄上去的!很明显——这是曾光着身子,背部靠在地上或什么地方硬生生蹭出来的!

第84章 亲情爱情

心儿醒来时天已经擦黑,被窝里焐出了一身的汗,头也不痛了,身上也轻松了许多,知是退了热,便懒懒地将双臂伸出被窝抻了个懒腰,才睁开眼睛便发现身边床上坐了一大团黑影,先是吓了一跳,而后才软软笑道:“哥…辛苦了,你不必耗在这里的,我睡得沉,又无需照顾…”正说着便觉一只干燥大手伸过来覆上自己汗湿的额头轻轻抚着,揩去上面汗水,顿觉舒爽。

“饿了么?我去做饭,身体已经没问题了…”心儿说着便要起身,被那大手轻轻摁住。

“不必做,我从外面买了现成的回来。”明月夜道。

“喔,那点上灯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心儿听出明月夜似乎心情不好,不由摸索着寻到他的大手握了握。

“我先有话问你。”明月夜沉声开口,“你须如实回答我,听得了?”

“嗯。”心儿坐起身,黑暗里望着面前这团大大的黑影。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弄的?”明月夜盯住心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心儿心中顿时咯噔一下,那不堪的经历再次涌上眼前,不由垂下眸子,复又抬眼,笑道:“是说我脖后那伤么?不小心擦到而已,值当大惊小怪的?哥,我饿了,咱们吃饭罢…”

“别跟我装傻——脖子上的,背上的,腿上的,究竟是怎么弄的?!”明月夜恼得低吼。

“你——你趁我睡觉、你、你偷看——”心儿倒头便要用被子蒙住头,却被明月夜早一步识破,一把勾住腰硬是从床上箍了起来摁在胸前,咬着牙道:“少给我找借口回避问题!你的命就是我的命,你的身子就是我的身子,你的血就是我的血!你和我本就是一体,从来不分彼此,少来这套破礼教烂道德!我只在乎我妹妹的康健和安全!——说!究竟怎么回事?!”

“我说了你肯信么?”心儿噘起嘴瞪着他。

“只要你肯说实话!”明月夜也瞪着她。

“我那天晚上沐浴完了从浴桶里出来,不小心踩滑了,一下子摔在地上,这才弄得身上擦伤——这么糗的事你还非要问个明白!”心儿恼得一拳捶在明月夜胸膛上。

“说、实、话!”明月夜磨着牙一字一字往唇外崩道。

“这就是实话!你想听什么样的实话?!非得说成是有人打我了欺负我了才肯信么?”心儿假意恼道。

明月夜知道再怎么问这小丫头也不肯说实话,索性不再多问,将心儿松了,转身就要下床,心儿连忙抱住他胳膊,道:“做什么去?”

“去谭府。”明月夜咬牙道。

“这会子去谭府做什么?”心儿追问。

“放火。”明月夜道。

“放火?做什么?”心儿将明月夜胳膊抱得更紧,生怕他当真就这么去了。

“放火烧房找宝贝,找到后你就跟我离开这破地方!”明月夜站起身,连带着把抱着他胳膊的心儿也扯了起来。

“你疯了?!六扇门的人还未走呢!”心儿顾不得穿鞋,光着脚下地拦在明月夜身前,明月夜将她抱起来放回床上,弯下腰用大手轻轻抹去心儿脚底儿沾上的灰尘,恼道:“地上这么凉,乱跑什么?!”

“哥——哥哥!”心儿抱住明月夜的腰,仰起脸儿来看他,“从小到大这么多的伤都受过来了,如今不过是几道小小擦伤罢了,不值当生这么大气,我现在不是好好儿的么?嗯?嗯?”

“嗯什么嗯,”明月夜被心儿的撒娇弄得没了脾气,收紧胳膊用力将她搂了一搂,“从现在起,没有我陪着绝不许你出门半步!听到了?”

“老天…哥哥您老人家一天三顿饭都不在家吃,晚上回来得又晚,那岂不是说我每天都要待在家里?我还要出门买菜呢,你不在家吃我却要在家吃啊!”心儿将小脸儿在明月夜怀里蹭来蹭去——明月夜最吃这招,再恼火也能给他磨得转怒为笑。

果然,明月夜嘴一咧笑开了,大手抚着心儿脑后发丝,道:“你这丫头又来哄我,别以为这招屡试屡行!——从今儿起我一日三顿皆在家吃,菜我去买,你就老老实实在房里给我待着罢!”

“一日三餐都在家吃?”心儿睁圆眼睛,“那谭小姐那边怎么办?你不去陪她了么?”

明月夜大手一伸盖住心儿小脸儿,只从指缝里露出那对猫儿一样的大眼睛,道:“哪儿那么多话?!洗把脸去,吃饭!”

次日清早,明月夜正在房里床上盘了膝打坐修气,便听得东耳室里心儿起了床,趿着鞋子下地,开门出来一直走到他房门前立住,而后便轻轻地敲门。一时想起自己曾故意逗她、让她以后进他房前先敲门的话来,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臭丫头别的话不听,偏这话倒听得认认真真,真是欠打屁股!

于是收了功,道了声“进来”,便见心儿将门推开,却不往屋里走,只在门口立住,道:“哥,早饭想吃些什么?”

明月夜歪着头看她:“你站在门外说话算什么?屋里有老虎吃你?”

“这是哥哥的房间,妹妹不宜随意进入。”心儿眨着眼笑,“快说,要吃什么?”

“你不必做,我去外面买回来。”明月夜说着下床,见心儿还在门口立着,不由带了气,“你给我进来!”

“什么事?”心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没事就不能叫你进来说说话?!”明月夜瞪她。

“有话就这么说罢,免得哥哥不方便。”心儿笑道。

“好个臭丫头——故意气我是不?”明月夜大步迈过来,心儿吓得扭头便跑,被明月夜从身后拦腰箍住,“跑什么?!才刚好了,头重脚轻的再摔着!”

“我怕老虎吃我。”心儿笑着挣扎。

“嗬?小胆儿还越来越壮了!我这就吃了你了事!”明月夜低下头来在心儿脖子上咬了一口,疼得心儿轻呼一声用手去捂,又被在手上咬了一口,便转回身去搔明月夜的痒,明月夜哈哈笑着将心儿双手攥住高高拉起,心儿便一动也不能再动了。

“快放开我!”心儿挣脱不得,用小脚去踢明月夜的腿,“你也是这么欺负谭小姐的?”

“做什么老提她?”明月夜将心儿手放开,偏下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因为…你不是喜欢她么?”心儿眨着眼睛,“几时娶回来给我当嫂嫂?”

“快了,快了。”明月夜点着头,脸上没了笑意。

“又怎么了?每每提到这个你就生气。”心儿看着他眨巴着眼睛。

生气,当然生气,能不生气么?!明月夜心里忿忿,那天在陈府他可是在廊下听到了谭锦瑟和心儿的对话了,看到心儿那副很高兴的样子,只觉这小丫头是当真想把他打发给别的女人,竟然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竟然就这么把同她相依为命了十几年的他大大方方的送人了!他在她心里就这么的不重要?他对她的关心、对她的照顾、对她的毫无保留的好,她就肯这么痛快地转手让给别的女人?女大十八变,变的不只是身体样貌,原来还有心…他真是心寒呐、委屈呐!他宁愿她永远长不大,永远都是那个跟在他身后甜甜地叫着哥哥、把他当做她整个世界的小傻妞。

——所以他才生气!气这丫头太践踏他对她的好了。

“我去买早饭!”明月夜带着一腔委屈转身迈出门去。

心儿倚着门框立了一阵,而后拿过笤帚来扫地。一时明月夜买了早饭回来,兄妹两个便在堂屋桌上吃了,却是闷着头各吃各的,谁也不肯理谁。

一吃罢饭明月夜便阴着脸回了自己屋子,心儿见他那副样子暗暗好笑,也不去理他,只管在自个儿房里窗前绣绶带。近中午时外面忽地下起雨来,夹着深秋时节的冷风吹了满屋,惹得连着打了两个喷嚏,正揉着鼻头,便听见明月夜的声音倏地传入耳中,硬巴巴地道:“不会多穿件衣服?!”却是从那屋用内力送过来的,听那语气想是还在那里自个儿别扭着生气,心儿忍不住掩着嘴儿偷偷地乐。忽而想起件事来,便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团物事,开了门走到明月夜房门前,砰砰砰地敲门。

听得明月夜在里面阴阳怪气地道了声“进来”,便将门推开道缝,也不进去,直管将那物事狠狠一扔,正打在背朝门立在那里蹲马步的明月夜屁股上,而后将门一关回自个儿房去了。

明月夜反手将那物事捞住拿至眼前,却见是个荷包,打开来看,里面叠着两块干净的帕子,一块是新的、男用的素帕,一块却是上回谭锦瑟给他擦酒的,也洗得干干净净香香喷喷。除了这两块帕子还有五六个络子,细细一看全是大雁式的,各种颜色的都有——摆明了是让他拿去送给谭锦瑟挑的,就不信她哪一个都不喜欢!

明月夜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气这小丫头为了尽快把他“打发”出去竟然一口气编了这么多的络子供他去哄别的女人欢心,笑她果真对他送谭锦瑟络子一事很较真儿,偏还装着无所谓的样子——哼,还是吃醋了罢?!遂从这些络子里面挑出个潭水绿的挂到自个儿腰间,其余的仍在荷包里放好,另将那块男用素帕取出来掖进怀里,把荷包塞到枕头下面。

白天也就这么在秋雨萧萧中过去了,谭锦瑟立在自己绣楼的窗前望着无边夜幕不由叹了口气。她最近很烦,烦得恨不能一头撞死了事,为的什么呢?为的是她此生真真正正爱上的第一个人,叶月明。

这个叶月明实在太过狡猾,她静下心来细细一想,从认识他至今,她甚至还从未问过他来自何方,哪里人氏,以及家中还有何人,最重要的是——从头至尾,他从来就没有对她说过他喜欢她!

是的——他从未说过!就连她主动吻他抱他他也从未有过任何回应!他只是——只是就那么带着令任何女人都足以沉沦的坏笑任她厚着脸皮往上贴,而她明知等待自己的结果极有可能是万劫不复还义无反顾地陷了进去…

怎么办呢?她好怕,怕失去他,怕他不要她,怕受伤害,可她没办法,她就是喜欢他,就是愿意因他而伤心痛苦,就是宁可掉入地狱也要爱这一回…

谭锦瑟一言不发地对着雨幕立了整晚,然后她决定拼一拼——拼得肝肠寸断也要争取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虽然她早就知道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这不怪任何人,怪只能怪她自己,谁教她有个天大的秘密瞒着所有的人呢?谁教她从小生活在躲避与仇恨中呢?谁教她明知不可能而非要为之呢?谁教她…对不该动心之人动了心呢?

第85章 天煞孤星

秋雨狠下了几日,昨日方停,直洗得天空一片湛蓝晴透,立在城门口甚至能望到百里之外的毓灵群山,丹青水墨般隐隐绰绰,青烟缭绕处仿佛住着什么隐世清修的神仙,直教人无限神往。

这一次兰心雅社的聚会内容是远足、爬山、赏景,外加探险。平淡安静的生活早已无法满足这些吃穿不愁的富家子弟,只有新奇刺激的东西才能让他们感觉自己是存在着的。

心儿在前一天晚上才接到社里的帖子,帖子上只说了要去城外附近游玩,大概还要在外面客栈住上一晚,共需两天时间,并叮嘱多带身厚的衣服,别无其它。因明月夜早上走时说有事要出去两天不能回来,便也未能将此事告诉他,又想着反正谭锦瑟也是要一起去玩的,明月夜怎么也能从她嘴里知道,于是未再多想,只管收拾妥了出行用的东西,今日一早便跟着陈婉婉的马车一起出了城。

兰心雅社成员的马车在城门外集合完毕后便一路往北行去,那方向正是云遮雾罩的毓灵群山。快马疾车飞奔了将近一个上午方抵达得山区外缘的一座小村庄,这庄子是本次出游发起人、一位少爷家的外庄,因而早有人迎出来将众位少爷小姐请下车,中午就在庄子上用了饭,稍事休息之后便又乘车一路向山内进发。但见群山黝黝高耸入云,四面八方严严实实地围压过来,令人不由自主心生敬畏,一路上虬枝古藤冷石寒泉遍布山间,又格外凭添了一层阴森冰冷。

陈婉婉从车窗口缩回头来,带了怯意地道:“早知是到这地方来我就推了,偏那张广友最爱捉弄人,总来这套先斩后奏的把戏!”

张广友想就是本次聚会的发起人了,这一回还真是令人来了个措手不及,难怪中午吃饭时几位小姐的脸色都不大好,倒是少爷们兴致都颇高,席间还商量着将弓箭带上到山里去打野味。

心儿自小就同明月夜生活在野外,这样的山在她看来倒更显得亲切,因而笑着安慰陈婉婉道:“这条路是山民们常走的,必然安全,我们只记得不要往无人走过的地方去就是了。”

陈婉婉“嗳”了一声,道:“早知如此便该叫我哥一起跟来的,他会功夫,若有什么危险还能照顾我们。”

心儿听了心下一动,假作随口问道:“令兄还未回京么?”

陈婉婉道:“本来说是家父过完寿他便走的,后来他那上司不是也来了么,听说抓了个污辱妇女的犯人,这两日需上堂受审,那上司是当事者,要留下来听堂,因此我哥他们才一并留了下来,等咱们回去后只怕他也就要走了,届时你也去为家兄送行可好?”

心儿才不愿自撞刀口,面上只含混应了,到时再找借口不去也就是了。

马车行了一阵渐渐停下来,听得外面有人提声道:“咱们这就下车改步行罢,前面都是小路了,马车行不过去。”

陈婉婉百般不情愿地“啊”了一声,只得同心儿从马车里出来,却见此时已是进入了群山深处,各色从未见过的树、各类从未见过的鸟儿、各种从未见过的果实异彩纷呈地映入眼来,不由得又“哇”了一声,方才的不快立时便抛去了九霄云外,满心的只剩下了新奇和兴奋。再看其他的小姐们,亦同陈婉婉是一样的兴奋好奇,倒更比那些少爷们还等不得了,呼朋唤友地便往前走。

既然是探险,自然不能带着家丁和丫鬟——兰心雅社里的成员们多少都是带着些叛逆心的,被下人们寸步不离地贴身伺候着在他们看来并不是什么值得显摆的事,因那样反而更使人显得高傲无能,况且在此之前他们也曾有过类似的远足聚会,也都有了自己照顾自己的经验,因而这一回大家也同样很快便进入了角色,单看小姐们都穿的是靴子和仿男装款式的便装就知道众人皆是有备而来,经验倒足得很。

心儿同婉婉背上各自的小包袱,里面是衣服和少量的食物,而后跟在众人身后沿着羊肠小径一路往山上行去,马车便停在宽山路的尽头处,约好了众人不回来便不许擅自离开,只管在原地等候。一路向上攀一路嬉戏玩闹,不知不觉间便掩入了群山无尽的苍郁之中。

谭正渊谭老爷在盗墓挖冥器这行当里有自己的人脉关系网和一支经验丰富的队伍,这支队伍在谭老爷的策划指挥和带领下十几年间挖过不下三十座大墓,小墓就更不消细说,不得不说谭正渊这个人真是胆大包天不畏鬼神——挖墓可是件遭天谴的事儿,更是件一旦案发重则满门抄斩的事儿,可他不怕,为了那些古董,为了那些钱,他是人挡杀人、魔挡杀魔。

谭正渊不信来生,所以他从干这一行起就告诉自己要把握今生,纵情享受。且他也是这么教给自己儿子的,父子两人表面看上去待人温和,实则却都是下得去狠手的角色——这一点,明月夜从第一次同这父子两人接触时就看出来了,因而也明白为什么谭锦瑟会想要离开这个家,离开她的这两个亲人——他们太冷血,甚至很可能有那么一天会把他们的女儿、妹妹当成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卖掉,这也是明月夜并未劝阻谭锦瑟留在家中的原因。

谭正渊通过自己的人脉常年在外搜寻有价值的古墓,一但确定好地方,他的队伍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做好下墓的各种准备,周全细致,训练有素,而谭正渊所要做的就是带队前往目的地,临场指挥或亲自下墓。

这一次的地点很有些出人意料——居然就在距皎城约百里处的毓灵山脉中。谭正渊觉得好笑:自己在这儿住了一辈子,跑遍大江南北挖了那么多的墓,却不曾料到居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就有一座传说中春秋时期的贵族大墓,他还真真是走了眼了,若不是近来才加入他盗墓队伍的一位风水先生点出来,只怕这墓就还在自个儿脚底下安稳躺着呢。

前几日谭正渊派了手下几个人去了趟毓灵山,打探得确有此墓,确定了大概的位置后便立即叫人准备了起来,又听那风水先生说那墓建的有些蹊跷,只怕此行十分凶险,最好是多带些人手——谭正渊虽然胆大,但从不鲁莽,行事也是万分小心谨慎,因而才能将这买卖干到至今也未被官府的人察觉。听了风水先生的话后,谭正渊果然多做了道安排——人手倒不必带太多,否则容易惊动官府,但是有经验、有用处的人却必须要多带上几个,譬如功夫好手,譬如那个风水先生,再譬如像“叶月明”那样曾经下过墓的既有经验又会识宝的人。

明月夜一大早来到谭府与谭家父子汇合的时候,父子两个并未急着出发,而是先将他引到了一处建于谭正渊书房地下的密室之中。这密室明月夜早便发现了,只不过里面并没有他要找的东西,便装着略感惊讶地同着父子两个进去,却见密室内早便有了几个人等在那里,见谭正渊进来都纷纷从座椅上站起身来招呼。谭正渊便拉着明月夜笑道:“月明啊,老夫来给你引见几位咱们这次买卖的同伴,都是同老夫有过数次合作的生死之交,这一次大家也要齐心协力干上一票,将来少不得还有相互走动的时候。”说着先将明月夜向众人介绍了一番,而后指了一位身形魁梧、四十岁上下的大汉向明月夜道:“这一位是江湖人称‘铁霸天’的铁雄、铁壮士,自小练得铜拳铁臂,十六岁时便能徒手杀死一头成年黑熊!这一次买卖凶险,少不得需要铁壮士来护我们的周全。”

谭正渊只从谭锦瑟口中听说过“叶月明”曾替她打跑过两个醉汉,因而以为他不过是会两手简单把式罢了,并未将这个小白脸儿放在眼内。而明月夜当然更不会主动承认自己会功夫,便假作钦慕地冲着那铁雄抱了抱拳。铁雄更是向来瞧不上这样的小白脸儿,尤其是眼前这个一笑就坏得流油的小子——这种小王八蛋除了会勾搭小妞之外还能干什么?不由面上有些不快,认为谭老爷子就不该叫上这小白脸来跟着掺和,于是打定主意,到时进了墓里先把这小子吓尿了裤子再说。

谭正渊又指向旁边的一个三十五、六岁样子、短小精干的男子道:“这一位是‘穿山甲’马三,祖上就是专干咱们这买卖自成一派的,下过好几座凶险万分的大墓,可谓是经验十足,届时我们还要多多仰仗于他。”

明月夜便又冲着马三抱了抱拳。第三位蓄了长须,穿一件绣着阴阳八卦的半旧袍子,看上去倒是有那么几分道骨仙风,想来就是那位看出了毓灵山脉中有大墓的风水先生。果然听谭正渊介绍道:“这位是许半仙,最擅观星相断阴阳,有他在我们就不愁找不着那墓中正主儿的所在之处了!”

明月夜便又是一抱拳,却见那许半仙眯起眼来在他脸上细细打量了一阵,突地皱起了眉头,只道了一句:“小哥儿这面相极是独特,若非惊动天下便是天煞孤星!”

明月夜哈哈一笑,道:“只不知是怎么个惊动天下法儿?难不成我日后还能考个状元什么的在天下人面前出把风头?”

许半仙未再吱声,心里却在暗暗吃惊:这小伙子的面相实在是…有些令人胆颤心惊,那眉眼弯弯虽是喜相迎人,可眉宇间却有着一股狂澜般的煞气直冲九霄,周身皆是血光,修罗地狱般的血光,直刺得许半仙双眼发疼。…这小伙子的命格太硬,说他是天煞孤星,是因为他命中注定克尽所有与他有着血缘有着牵绊之人,注定一生孤独。然而不知为什么,他这周身的血光煞气中却又有着隐隐的一道白光,柔和纯净,仿佛定海神针般在那里定着他,倘若失去了这道白光,只怕他就是那杀尽苍生只为一乐的惊世煞神,不死不休。

这些话许半仙自是不能说出口,因而只低下头去喝茶,不再看向明月夜。

谭正渊又待往下介绍,却发现众人之中不知为何少了一个,连忙四下里去找,最终在一架多宝格架子后面找到了那人,连忙拉住转过来,冲着明月夜笑道:“这一位精通各种机关陷阱,对古董鉴别方面也有相当深的造诣,姓沈,沈碧唐。”

便见明月夜的一张俊脸慢慢地做出了一个十分古怪的表情,而那位沈碧唐脸上的表情则更是精彩且扭曲,两张怪脸对着望了一阵,同时一抱拳:“叶兄。”

“沈兄。”

众人并未看出这两人之间有什么古怪来,听谭正渊在那里说了一番客套并拉拢的话,而后又大致介绍了介绍毓灵山中的情况,做了初步的安排计划,一行人便整装出发,由密室后门出来,经由一条地下暗道,走了约摸一盏茶的光景,沿着尽头处的石阶向上回至地面,直接进了一间书房布局的屋子,从屋子出来是一座小院,小院门外僻静的巷子里早便安排了四辆马车,车旁各立着一名老车夫。

谭正渊便向众人道:“咱们这几个人分乘此四辆马车出城,待出城后再弃车换马直奔毓灵山。老夫同犬子先行,在城门外十里处等候诸位,诸位每隔一柱香出发一组,切记莫走相同路线,绕些远不妨事。”

明月夜心道这老家伙果然行事谨慎,看来要盗他的那件宝贝还当真不是件易事。

谭家父子同乘一车先行出发,余下众人便回到那书房内喝茶等候。第二个出发的是那壮汉铁雄,一个人乘了一车,走了同谭家父子相反的方向。第三组是马三和许半仙,才目送着这二人出门,明月夜一脚便踹到了沈碧唐的屁股上:“姥姥的!你怎么会在这儿?!”

第86章 山中夜困

沈碧唐跳着脚飞踹回去,口中也是骂声不住:“我还想问你这个王八蛋呢!我那只碗原来你是卖给了谭老头!得的钱呢?!告诉你——你得分我七成——不,八成!八成半!你个龟儿子的!”

明月夜一脚把他踢了个踉跄,也不理他说话,只管问道:“你几时同谭老头儿混在一起了?我看他蛮正经的,不像爱作养娈童的货色啊!”

“你——滚你的罢!”沈碧唐喷着唾沫星子骂道,“我跟谁混一起关你个屁事!你又是怎么跑到皎城来的?!——啊!心儿呢?!心儿是不是跟你一起来的?——肯定是一起来的…心儿呢?心儿在哪儿?”

“心儿在哪儿又干你个屁事?”明月夜一边躲着唾沫星子一边笑,“快说,你到底跟谭老头什么关系?要真是他的姘头,我就先把你废了然后再干活儿,免得给他通风报信。”

“哦?你这次的目标是谭府?”沈碧唐看着明月夜,“我这次的目标是毓灵山里的那座墓。”

“怎么,老爷子直到今日才发现那墓?”明月夜倒是有些稀奇地问道。

沈碧唐揉了揉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巴:“那墓还真有些邪性,老爷子手底下那么多能人,硬是没人发现那墓,若不是前一阵连日秋雨引发了一次山洪将那墓冲出了些征象,只怕还要在山上藏得更久呢。老爷子一发现这墓便让我去拿下,我因觉得这墓不简单便未急着动手,正巧谭正渊使人来找我合作,我便借机跟着他一起下去看看——你知道,平时没什么活儿干的时候老爷子是允许我自己下墓寻宝的,所以以前才同谭正渊有过几次合作。”

明月夜点了点头,复又笑道:“这墓老爷子既然看上了,断不会容许别人来分上一杯羹,届时你打算拿谭正渊这帮人怎么办?”

沈碧唐道:“这也是我要跟着他们一起去的原因之一——若里面当真有机关埋伏呢,就借以将其吓走不敢再来,而后我再安安静静地下墓取宝;倘若吓不走这帮钱鬼呢,那就只好让他们永远住在那儿了。”

这样的话从这位长得总似没睡醒般的懒洋洋的人的口中说出来就如谈天气一样轻松简单,明月夜胳膊一伸搭上沈碧唐的肩头,笑道:“这可不行,你若弄死了他们,我却要到哪里找宝贝去?别人我不管,你那姘头谭老头必须得留下。”

沈碧唐一把甩开明月夜胳膊,垂着眼皮儿怪笑一声:“我管你这个那个!完不成任务才活该!”

“喔…”明月夜伸了个懒腰,坏坏一笑,“那好,你要是在我拿到宝贝之前杀掉谭正渊,我就在你进那墓之前杀掉你好了。”

沈碧唐翻了个无神的白眼儿,骂了几句,忽而换上个涎笑,搓着十指修长的两只手道:“心儿还好么?这两日天凉,她身体还好罢?”

明月夜端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口,道:“时间差不多了,走罢。”

“臭小子!你还没回答我…”沈碧唐抬起一脚踹在明月夜屁股上,明月夜随手拍了拍,理也不理他,只管往院外走。

两个人乘了马车多绕了两条街后才径直向城门行去,出城十里处果见先出发的几人都在那里等着,众人汇合后弃车换马,直奔百里开外的毓灵山。

谭锦瑟边倚着一株老树略事休息,边望着山头那抹残阳冷笑。今日临出门前她化妆成一名小叫花子给衙门送了信儿,只说有人让她传话给知府大老爷,称有人今日要悄悄地进毓灵山挖墓寻宝——这消息是她从那个叫马三的家伙口中套出来的,不过略略施了个美人计,那家伙就恨不得把自己的家底儿都招给她听。

虽然空口无凭,但盗墓这样的事谁也不会随便乱说,况衙门距毓灵山不过百里之遥,只派几个衙差快马过去一看便知究竟,并不费多少事,相信那知府大老爷也不敢完全将此消息当做无稽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