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经验丰富的老御医诊了整整一个上午,皱着眉头从房里出来,只道这姑娘所中之毒乃是独门配制,若想得解恐非易事,约好了下午再过来继续想法子。到了下午时候,却见一下子来了十几位御医,又把冷大人给吓了一跳,一问之下才知这些御医听说了有个姑娘身中奇毒无人能解,便都想来看上一看、诊上一诊,挑战一下自己的医术。

冷落在心儿旁边寸步不离,喂水喂饭、擦脸沐浴、更衣梳头,全是他一个人亲力亲为,冷夫人派来专门伺候心儿的四个丫头也让他退回了——除了他自己,谁来伺候心儿他都不能放心。冷夫人一见这情形便私下里同冷大人道:“这回没跑了!一准儿就是这个姑娘了——咱们的准儿媳妇儿!落儿没白天没黑夜地在身边儿陪着,啥也看过了啥也碰过了,想赖都赖不掉喽!——老爷您说,给咱们的小孙儿起个什么名字好?”

不去管老伴儿的抱孙心切,冷大人心里头却有自己的一番盘算:知子莫若父,儿子对他并没有完全实话实说,究竟这姑娘是何来历还不清楚,普通百姓又怎会身中如此残忍的剧毒呢?冷大人私下里找来高兴和陈默细细盘问过,俩小子也是支支吾吾暧昧不明地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这让冷大人心中更加的起疑了。

那帮御医每天在宫中值完班后就会聚到冷府上来给心儿会诊,一大伙老头子霸占了冷落的书房,各类医书方子铺满了冷落的大书案,十几颗皓首白头凑作一堆你争我辩好不热闹。然而十来天的时间过去了,御医们的会诊没有丝毫进展,冷落的一张俊脸越来越冷,眉头也皱得越来越紧:多耽搁一天,心儿就多受一天的罪,她此刻说不了话,所以他不确定她是否还能撑得住,是否已濒临崩溃的边缘。有的时候他甚至想,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就让心儿安安静静毫地痛苦的这么去了罢,这样耗着她实在太过残忍。可他舍不得,有一线希望在他也不想放弃。

眼看着这帮御医已是黔驴技穷,冷落不得不请人在京都的大街小巷广发医榜,甚至让高兴和陈默以及六扇门的同僚们把医榜内容发回各自家乡,并请当地的熟人代为张贴,所有揭榜的人都可替他代付来往路费和住宿费,一旦能将心儿治好,则会获赠千两赏银。

医榜张贴出去后,揭榜前来试医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个个自信满满地来了、灰头土脸地回去,莫说心儿,就是冷落也几乎要在这一次次的希望破灭中几近绝望。

转眼到了年根儿下,整个京都上到皇宫内院、下至寻常百姓家都沉浸在大节将至的欢庆气氛中,冷府也不例外,满院的下人们来来往往一片忙碌,清扫、擦洗、贴窗花、挂灯笼、打理年货、预备酒席,哪儿哪儿都是语声喧天,唯有冷落和心儿所在的院子里安安静静。

冷落一向不喜太过喧闹,何况心儿中毒在身,恐院子里太闹会吵得她心烦,便不允下人们进来收拾,只管抱了心儿坐到窗前的小榻上,暖暖地晒着太阳,烤着旺旺的炉子,捧了本传奇志异的书慢慢念给她听。

念了几页,停下来问她要不要喝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正细问着,便听见有人敲门,道了声进来,见是个传话的丫头,说是府门外有个郎中,揭了医榜,前来给心儿姑娘看诊。

冷落已经习惯了各地的郎中们这样的忽然登门,因而也不觉惊讶,只让丫头去带那郎中进来,自己仍旧继续细问心儿身上各处可有不适,一时那郎中来了还未问完,便让他在门口等着,直到从头到脚全都问过一遍,这才小心翼翼地把心儿抱回床上,落下帐子,只将右腕伸出帐外,而后冷落便在床边椅上坐了,让丫头把那郎中带了进来。

郎中五十岁上下的年纪,须发斑白,身形瘦小,一双眼睛倒是明亮有神,说起话来喉咙略哑,满面是风尘仆仆,显然是才刚从外地赶到京都。

冷落细细询问了一番郎中的家世背景以及执业情况,见郎中不紧不慢地一一答了,这才允他上前来为心儿把脉,而冷落便在旁边眨也不眨地盯着这郎中行事。郎中号了许久的脉,方才捋着胡子抬眼望向冷落道:“敢问冷少爷,病人毒发时是否先失的明、第二日失语、第三日才全身动弹不得的?”

冷落闻言心下不由一动:失明和失去行动力这是在榜文上都写明了的,然而心儿先失明、再失语,最后才失去行动力这一点却是除了他谁也不知——这郎中倒真有些本事,居然连此点都能诊得出来,莫非这一回有可能成功?

压住心中重新升腾起来的希望火苗,冷落面上淡淡地道:“正是。敢问先生可有良策?”

这郎中皱了皱眉头,沉声道:“老朽行医看病数十年,遇到过的疑难杂症数不胜数,这一例毒症倒也曾经手过一次,虽然不完全相似,却也有相通之处。且待老朽细细琢磨一下这症状,草拟个方子出来,为方便随时为病人诊治,老朽有个不情之请:望少爷能允许老朽暂居此房附近,不知能允否?”

这一要求很正常,每个来为心儿诊治的郎中为方便随时查看心儿的身体情况都会有类似的要求,而冷落也早就专门为郎中们准备了客房,就在这所院子的西厢。因而重新打量了这郎中几眼,点头应了。

郎中在西厢安顿下来后便闷在屋中琢磨解毒之法,直到晚饭后才又来为心儿把了一回脉,回房去后那灯也是彻夜亮着,冷落看在眼里,心中希望便又多了两分,转身坐到心儿身旁,轻声地道:“心儿莫急,这一位郎中我看是有些本事的,一次不行我们就多试几次,总会找到解毒的法子。”

次日一早,冷落喂心儿吃罢了早饭,正带着她在房中走动,便闻下人传话说高兴和陈默来了,遂将心儿抱回床上躺好,落下帐子,从里间出来。见两个小子大步迈进来,还没开口问何事,那陈默劈头便道:“头儿,大消息!还记得那伙乌梦山的悍匪么?今儿有折子递进京,说是那伙盘踞乌梦山多年、当地官府一直无力铲除的山匪前些天让人给一窝端了!”

“喔?”冷落挑了挑眉,倒也真有点稀奇,“是什么人做的?”

“不知,”陈默摇了摇头,神色有些异样,“但据官府后来去收场的人说,所有的山匪死状几乎完全一样,全是被人一招拧断了脖子…”

“你说‘所有的山匪’?!”冷落这一回当真惊诧了。

“是的,”陈默望着他,“所有的,一个不剩,全死了。”

“…屠寨。”冷落沉沉地念出两个字。

“头儿,你说这会是什么人干的呢?”陈默问,“我和小高推测是这帮山匪得罪了道上的人,因而招致灭寨之祸。”

冷落略略想了一想,道:“所有山匪死状如出一辙,说明动手的只有一个人或是武功同路数的同门,而我更倾向于前者。如果对方只有一人,那么就排除是山匪得罪了道上人的可能,因为这个人功夫不低,而山匪只是乌合之众,那人不可能给山匪留出得罪他的机会。”

“是什么人呢?”陈默陷入沉思,“这个人为何会跟山匪结下梁子?”

一直没有说话的高兴看了冷落几眼,低声道:“头儿,你瘦了。”

冷落难得地莞尔:“总归过个年又要胖回去的。”

陈默冲着里间的方向努了努嘴,挤着眼故意小声儿和高兴道:“咱们老大这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啊!”

冷落不理他,只管坐到椅上端了茶来喝,高兴便也看了看里间,道:“心儿姑娘可有好转?”——自冷落同他和陈默说明了心儿乃受人所迫才不得已做下大案之后,高兴对这个姑娘之前所存的那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便渐渐烟消云散了——不,还没有,它只是由明转暗了,它还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涌而出纠缠折磨他的心神。

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绪呢?高兴自己也不很清楚。他只知道自从温府那一夜之后,那声响在他耳畔的轻笑就再也无法从他的心中抹去,一声又一声,一次又一次,不停地在他的脑海中回响,带着神秘,带着蛊惑,带着优雅,带着野性,带着潇洒,带着戏谑,甚至…还带着挑逗。

就是这声笑,让他本因自己有着一等一的轻功而长久以来建立的优越感和自信心瞬间土崩瓦解。他那么要强,那么刻苦,那么认真,那么不顾一切地学习再学习、苦练再苦练,经历了常人难以想像的熬磨,达到了常人难以达到的高度,可…可就是这么一声笑,让他辛苦得来的一切灰飞烟灭。

没有人知道他心中的滋味,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永远逃开这残酷的现实…幸好,幸好他还残留着他的坚强,尽管心中仍然饱受打击和煎熬,可他仍勇敢的重新振作和面对——他要追赶,他要超越,他要证明,他要让月光大盗对他刮目相看,他要让月光大盗在他的脚下俯首称臣!

高兴收回了如潮思绪,又向着里间的方向看了两眼,突然一个念头如厉闪袭来,击得他全身骇然一震:这个叫心儿的姑娘如果不会武功,那、那在温府用绝顶轻功戏弄过他的人——又是谁?!

第112章 如心如命

高兴惊骇的神情被敏感的冷落看在眼中,不由沉声发问:“小高,出了何事?”

高兴倏地回过神来,翕合着发干的嘴唇,讷讷地道:“头儿…你还记得在温府时属下曾被一名轻功绝顶之人点了穴道的事么?”

仅此一句,冷落便明白了高兴的意思——当真是关心则乱!自己只顾在意心儿被人胁迫一事,居然忽略了这么大一个破绽!心儿不会功夫,那曾制住过高捕头的必然另有其人——难道就是心儿口中所说的“老爷子”?说不通啊,老爷子既然功夫如此高强又要亲自出手,又何必让心儿也跟着混入温府去呢?可惜现在心儿无法说话,想问也是问不得。

冷落思虑片刻,沉声道:“小陈,你去通过鹰局给月桂城知府发一封书信,请他派人到温府白梅院再做一番询问,一定要将‘画意’入府前后发生的事以及她身边的人都打听个一清二楚。小高,你给望舒城知府去信,请他派人彻查我们曾下榻过的那家客栈对面巷子尽头处那一户人家的底细。这两件事你二人盯好,一有消息立刻来报我。”

鹰局是朝廷专设的一种传讯机构,通过训练有素的游隼在两地之间传递书信。游隼几乎算是飞行速度最快的鸟类,每个时辰的飞行距离可达一千四百里。

陈默和高兴齐声应了,又坐了片刻便告辞离去。冷落重新回到里间,听呼吸知道心儿并未睡着,便坐到床边去将她轻轻抱起上身,揽在他的怀里,问她可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如厕,要不要坐到窗边晒太阳。

及至晚间掌灯时分,那位郎中拎着医箱进来了,说是琢磨出了一个祛毒的法子,不知管不管用,还要试过才知。冷落便让他进房来给心儿医治,郎中看了看冷落,笑道:“只怕还要冷少爷暂时回避一刻…”

冷落看着这郎中,淡淡地道:“这姑娘是在下未过门儿的妻,如今中毒在身,我已近身照料许久,没什么可回避的,先生就这样医罢,在下或可帮得上手。”

郎中顿了一顿,复又笑道:“倒也不是因为这个,只不过老朽要给这姑娘用针灸医治,这用针的手法嘛…却是我们这一门的隐秘之技,不得为外人所见,还望冷少爷海涵。”

冷落丝毫不为所动,只继续淡淡地道:“若是不能被外人看见,那么在下背对着先生就是了,请即刻开始罢。”说着便背过身去负手而立。

那郎中也未多说,打开医箱如此这般忙活了一阵,良久方道:“冷少爷可以转过身了。老朽方才已经给这位姑娘用过针,至于有没有效果还要看明天的情况。冷少爷若无事老朽就先告退了,明日再来探望。”

冷落将郎中送出门去,回身进房将门插好,在心儿身上检视了一遍,见无甚异样方才放下心来。看着时候不早,打来热水替心儿擦脸洗脚,而后脱去外衫只剩中衣,抻开被子给她盖好,四边四角掖得严严实实,最后在她柔美的额上轻轻落了一吻,这才将帐子放了下来。

冷落也洗了脸泡了脚,抻开窗边小榻上的被子盖了,合眼睡下。约摸过了一个时辰,掀被起来,轻轻走到心儿床边,撩开帐子,见心儿已经睡熟,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脸颊和手脚,见都热乎乎的,没什么异状,方才重新放下帐子回到小榻上继续合眼入睡。如是这般,每隔一个时辰冷落便起来探视一回,直到鸡鸣五更,远远近近的炮仗声响成了一片,便已是大年三十的早晨了。

如往常般,待心儿睡醒,冷落给她梳洗了,穿好衣衫,喂过早饭,便用一条极厚极暖的兔毛大氅将她严严地裹了,而后让她的小脚落在他的脚面上,牢牢地揽着她的腰,带着她到院子里走动。院角里的一株梅树开了花,冷落捉着心儿的手摘下一朵来,然后替心儿簪在头发上。院子里有些吵,到处都是炮声,冷落只带着心儿在外面待了一小会儿便回房去了。

冷大人和冷夫人过来看了看心儿,冷夫人便在床边陪着,冷落到外间去同冷大人说话。见冷大人捻着胡子道:“落儿,为父知道这心儿姑娘所中之毒使得身边时刻离不开人,不过明儿就是初一了,你总得去各处拜拜年问问好,把礼全了才是。你在京里广发医榜,相识之人都知道你已经回来了,为父就是想替你瞒着也是没法儿,所以我看你还是去应酬应酬罢,让你娘带着几个婆子丫头在这里替你守一天,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你同你娘说清楚也就是了,你看呢?”

冷落心知这些场面上的应酬免不得,就算他不喜欢也要顾及他老爹的颜面,他是个极重孝的人,爱人与亲人他都是一并看重的。因而思量了一阵,点头道:“爹且将几家必须要去应酬的说与儿子,其余的今年便先免了罢,若是心儿的毒能在十五之前解去,十五的时候儿子便再去其余那几家补上厚礼,爹看这样可行?”

冷大人也是通情达理之人,自不愿为难自己儿子,便也点着头道:“就这样罢,明日寅正便让你娘过来替你。”

“让爹和娘操心了。”冷落道。

冷大人摆摆手,父子两个又闲话了几句,便同冷夫人离了冷落的院子。到了晚间,冷落向二老告了罪,没有一起用年夜饭,而是在自己院子里陪着心儿过除夕。子时刚交,便听见炮声大作,窗外夜空烟花齐放,端的是火树银花不夜天,好一派喜庆热闹的景象。

冷落让心儿偎在自己怀里,两个人倚在窗前榻上,冷落给心儿剥栗子吃,剥好了吹干净皮儿,先放在自己嘴里嚼烂了,然后嘴对嘴地喂进心儿口中,探出舌尖去顶到喉咙,心儿便靠着身体本能的反应将栗子咽下。咽了栗子再喂一口水,免得碎渣子留在口腔里不舒服。

喂罢了水,冷落的唇还留在心儿的唇上,温柔地轻轻碾磨,低低问一声:“可以么心儿?”见心儿犹豫片刻,红了脸庞地连着呼吸了两下,冷落便托起她的下巴,实实地吻住双唇,舌尖探进口中,一分分一寸寸地滑过每一处,最终勾住那软软的小粉舌,轻轻地吮吸,深深地纠缠,直到无可救药地沉沦。

从心儿中毒至今已经过去了数个日夜,每过一天,冷落对心儿便更是心疼一分,他知道心儿一直在忍受着常人难以想像的痛苦,而他却一丝忙也帮不上,这令他无比的痛恨自己,恨自己眼睁睁看着心儿受苦而无能为力。他甚至想同心儿调换了灵魂,由他钻入这具躯壳,由他代替她去承受…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他顶天立地一个汉子,什么痛什么苦都不放在眼里,可唯独这一样他怕自己顶不住…心儿的苦难让铁骨铮铮的他…不堪再面对。

将心儿紧紧搂在怀里,冷落抱着她躺上床去,看着她沉静的面庞,冷落不敢去想有一天他失去了她将会变成什么样。他轻抚着她,如珍如宝、如心如命,直到她呼吸渐渐均匀坠入了梦乡,方才轻轻地送了一句话进到她的梦里:

我爱你。

将近寅时的时候,冷落起身悄悄地梳洗了。昨天已经同心儿说了,今日他要出门,请了冷夫人前来相陪,所以就没有叫醒心儿,只等冷夫人来了便从里间出来,需要注意的事项昨日也已同冷夫人交待过,冷落临出门前再三叮嘱:门窗都要从里面插好,在他回来之前,谁也不许进屋。

冷夫人送走了儿子便依言让几个随来的丫头把门窗都插上,然后进了里间等着心儿醒过来。冷夫人不会武功,自然不懂得凭气息断定人是否醒了,好在冷落教给了她怎么去看,呼吸不规律的话那就是醒了。

醒了之后呢,冷夫人就照着儿子吩咐的,从头到脚先问过心儿一遍,比如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如厕,哪里不舒服等等等等。正细细问着,就听见外面有人急切地敲门,一个声音高声道:“冷少爷!老朽找出为姑娘解毒的法子了!请开门!这一次必定药到毒祛!”

冷夫人一听这话不由也激动起来:有解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啊!儿子听了这消息必然开心死了!身为一位母亲,眼睁睁看着儿子一天天为着这个中毒的姑娘消瘦下去,那颗心绝不比儿子好过。

“快去开门!”冷夫人唤着丫头,喜得起身迎出去:若能在儿子回来前将这姑娘治好,儿子定会惊喜万分呢!

门开处,那郎中笑吟吟地向着冷夫人抱了抱拳。

冷落回到家中时已是下午了,先去了冷大人的书房打过招呼,而后便匆匆地直奔自己的院子。还不等跨进院门,便见个传话的小厮远远跑过来,气喘着道:“少爷…陈公子和…和高公子来了…”他这厢还没说完,陈默和高兴已然从后面大步走了过来。

“头儿!有新发现!”陈默急性子,劈头便道。

冷落冲两人招了招手,先进了院门,直接带到南边倒座的小书房里,陈默不及坐下便接着方才的话道:“属下收到了月桂城知府的回信——幸好今年过年他没有公休,因而才能这么快回过话来。据他信中所说,当时与‘画意’关系十分交好的只有温大少爷的那位情姨娘,而情姨娘几乎是在画意离府的同时被温家的太太寻了个由头卖给了人牙子。月桂城的知府令人找到了那个人牙子,从人牙子口中得知,那位情姨娘才一离了温府便付钱给自己赎了身,之后便不知所踪。头儿,属下认为这位情姨娘十分的可疑啊!十有八九与心儿姑娘是结伙作案…咳,一起行事的。”

冷落略一点头:如此看来很多疑点就都能解释得通了,譬如心儿为什么不会武功也能盗走宝物,譬如他和陈默高兴三人在温府对心儿监视得那般严密为什么仍无法阻止宝物丢失,想来心儿与那人是彼此照应一同盗宝的。那么那个人是谁呢?当真是传说中的“老爷子”么?

又听得高兴道:“望舒城也传回消息来了,头儿发现心儿姑娘的那间院子据说住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姓沈,据其邻居说,沈姓男子平日无所事事,极少出门,似乎没有什么钱财来源,衣着打扮上也邋遢得很,少与人来往,倒是偶尔会去那家叫做‘金风玉露阁’的妓院。望舒府衙的人去沈姓男子家中调查的时候,其家中并无一人,几个捕头翻墙进去,见桌椅上落了一层的灰尘,显然其已有数日未在家中。又据其邻居说,在此之前沈姓男子也曾有一段时间出门在外,回来后没过两天便有一男一女登门,在之后三个人便都不见了。”

“一男一女?”陈默听了搔了搔鼻翼,“女的自然是心儿姑娘无疑了,男的又是谁呢?”

“据邻居描述,那男子相貌生得十分英俊,令人过目难忘,因而那邻居才将此事记得这般清楚。”高兴补充道,“关于对那女子的描述,显然就是心儿姑娘无疑了。”

年轻的男子?难道不该是另一个女子么——那个情姨娘?还是说,盗宝之人实则是一个团伙,迄今为止所知道的已有两男两女:心儿、“情姨娘”、沈姓男子和那名英俊男人?冷落凝眉沉思:其余三人在得知心儿失踪了之后会怎样呢?四处寻找?心儿想必早就将他的身份告诉给了另三人,另三人如果不算太笨的话必然能猜到心儿的失踪与他京都六扇门的人脱不开干系,因此极有可能另三人会一路追寻心儿至京都来。只是他们不曾料到中途心儿曾与他一起坠落深崖并在崖下耽搁了近两个月,所以提前到达京都的他们现在有两种可能:一是还留在京都,一是已经沿路往望舒城返回。而若留在京都,必然会看到那广发的医榜,也必然知道这医榜上的病人就是心儿!——冷落倏地一惊,二话不说地驾起轻功直奔心儿所在房间。

第113章 安能两全

冷夫人清醒过来的时候人正坐在堂屋的那把罗汉椅上,第一眼望见的便是自己儿子那双沉得几乎让人透不过气的眸子。冷夫人缓了缓神,迟疑地开口:“落儿…为娘怎么睡着了?…咦?那个郎中呢?他说找到了救心儿姑娘的法子…”

冷落眉头紧锁,心头的恼怒与焦急几乎就要按捺不住地一股脑喷发出来——心儿不见了,人去屋空。那郎中也不见了,显然,那是她的同伙。

冷落当然不是在恼冷夫人,他恼的是他自己,居然如此大意的就失去了心儿。他不该离开她的,半步都不该离开!他摸不准那将心儿带走的人会如何对待她——继续控制她?还是会因她落入了官方手中而杀之灭口?

冷落不敢想下去,凉意顺着脊梁骨爬上了头顶。将冷夫人安抚住后送回了上房,之后便将高兴和陈默叫到了面前,沉声道:“心儿应当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不管带走她的人最终是要留她还是杀她,只怕都会先将她身上的毒解去后问个明白才动手。小高,你带领六扇门内捕头便装暗中搜索城内大小客栈;小陈,你同样带人便装去排查近一两个月内出租出去的住房及房客,切记不可打草惊蛇,一有异状立刻来回我。”

陈默和高兴齐声应了便分头各去行动,冷落紧紧攥了攥双拳,心下只有一个念头:哪怕是不眠不休、踏遍这世间,也一定要把心儿找回来!

在京都最偏僻的一条街的最冷清的一条巷子里,倒数第三户人家此刻房门紧闭,没有灯光也没有声音,仿佛这里并没有任何人在居住。月光透过窗纸打在屋内的地上和床帐子上,印下树影斑斑。男人坐在床上,将女人紧紧地搂在怀里,两个人一动不动,过了良久才见男人轻轻地抚了抚女人脑后的发丝,低着声道:“心儿…解药开始起效了么?”

心儿没有出声也没有动,显然这解药一时半刻还未能解去她身上所中之毒。男人——明月夜将她放到床上,抻过被子来替她严严地盖好,而后就坐在旁边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约摸是三更的时候,心儿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心儿!”明月夜振奋地低呼一声,却见心儿只是眨了眨眼,仍然是话也不能说,身上也动不得,“看得见我么?”

心儿眸子望住他,忽地一下子泪水盈睫。明月夜伸手替心儿擦泪,心疼得双眉紧皱,低声安慰道:“不哭,心儿,不哭,我来了,我在你身边,不哭…很快就好,再候片刻这毒便能褪了…”

越是这么安慰,心儿的泪便流得越是厉害,以至于明月夜不得不把她抱进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来安抚。这么娇弱瘦小的身躯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折磨啊!明月夜这么一想就几乎要把自己的牙齿咬碎——是他的错,是他疏忽大意,是他无能,连自己妹妹的平安无恙都保不了!若不是他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她又怎会去经受这样的折磨?!天知道当他在冷落家中看见躺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的心儿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他恨不能当时就冲上去把从纤云那里换来的解药给心儿喂下!多延误一天,心儿就要多受一天的罪,他不想,他一弹指的功夫都不想再耽搁——可他不得不忍,因他不知道那个叫冷落的六扇门捕头究竟知道了心儿多少的秘密,倘若轻举妄动,只怕会连累了心儿。

从那一日心儿在沈碧唐家里失踪,明月夜就发了疯般找遍了整个望舒城,不眠不休接连找了数日却没有任何的线索,待冷静下来后才怀疑到了冷落的头上,便让沈碧唐以最快的速度直奔京都,而他则沿途细细搜寻。

开始的一段路程中还能看到心儿留下的记号,知道她安然无恙,这才略略放下心来,且心儿的记号上也用只有他兄妹两人才能看懂方式告诉他她没有生命危险。一路按照记号所指的方向追下去,不料到了乌梦山后这记号便消失了。

乌梦山是通往京都的唯一途径,明月夜断定心儿就是被掳去了京都,于是匆匆赶去与沈碧唐汇合,碰了面后才得知心儿并未在城中任何一处牢房内,两个人甚至连皇宫大内都搜了一遍,仍然一无所获。

明月夜一刻也不肯多耽,让沈碧唐就留在京内随时注意,他则按原路返回,每一座城都不放过地彻底搜寻。许是在他搜城的时候与冷落几人的马车错过了,当他折返到乌梦山时,冷落和心儿早从崖底脱了困,而官兵与山匪的大战彼时也正蓄势待发,山路上满是持刀荷箭的兵勇。

明月夜本无暇管那些闲事,正欲从这伙官兵身旁掠过去,便听得其中两名在那里悄声地说话,话中提到了“六扇门捕头”和“一个姑娘”等语,连忙隐于暗处听了个仔细,事情原委大致知道了个六七成,遂立刻掉转方向重新奔往京都。

当然,他并没有忘记顺手惩戒一下那些把心儿逼落山崖的山匪,在匪寨,他只耽搁了半个时辰,而已。

“哥…”心儿终于呜咽着说出话来,“对不起…”

“傻丫头,”明月夜狠狠把心儿揉进怀里,“又说什么傻话!”

“让你担心了…”心儿紧紧攥着他背上的衣服,哭得止也止不住,她没想到今生竟然还能再见到明月夜,她以为她早该死在那无尽的深渊之下了。

“好了好了,乖,丫头,都没事了,不哭,乖…”明月夜哄婴儿般地轻轻拍着心儿的后背,抱着她轻轻摇晃。

好半天心儿才慢慢止住哭声,犹自抽噎不已,明月夜探手入怀,掏出个皮囊来,拔下塞子递到心儿嘴边,道:“喝点儿水,这屋子一直没人住,怕邻居起疑不敢生火,没的热水喝,好在这皮囊我一直揣在怀里用体温暖着它,应当不算凉,先好歹喝几口解解渴,等老沈回来咱们就换个地方好好歇歇。”

心儿对着嘴儿喝了几口,方哑声道:“沈大哥也来了?”

“嗯,我让他去找安全的落脚处了,”明月夜替心儿擦了擦唇角水渍,“你这一失踪,那个叫冷落的必定会派出六扇门的人对咱们进行全城搜捕,你的毒才刚解去,不宜四处走动,因此咱们还是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两日再离开京都。”

一听到冷落的名字,心儿的心中便是一紧:自己就这样离开了他,他一定会焦急万分的罢…他…他是那么的好,那么的值得人去爱,自己怎么可以只字未留地就弃他而去呢?这是背叛,是负义,是…是天下最残忍的伤害。

心儿咬了咬嘴唇,低声地开口:“哥…其实这一回…多亏了那个冷落我才保得性命…我还没有谢他…”

明月夜没有说话,黑暗中盯着心儿,半晌方道:“他对你有意,是么?”心儿垂了垂眸子。明月夜冷冷哼了一声,复道:“我一进他房间时便看出来了!还敢自称你的未婚夫!守在你身边寸步不离,一对眼珠子也总黏在你的身上,害我迟迟没有机会救你出来!——那小子没有趁你中毒对你不轨罢?!”

心儿低声答道:“他…一直在照顾我…”

“照顾?他能怎么照——”说至此处明月夜忽地住了口,因他想起来心儿毒发后是什么也做不了的,譬如吃饭,譬如喝水,譬如如厕,譬如沐浴——明月夜浑身倏地僵硬如石,滔天怒火随着一掌劈出,窗根儿前那张木头桌子便瞬间化做了木屑——“他有没有对你——”

“哥!”心儿扯住明月夜的胳膊,“若不是他照顾我鼓励我,我早就崩溃而死了,莫再追究其它了可好?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明月夜低下头来盯住心儿的眼睛,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道:“你也喜欢他,对不对?”

心儿哆嗦了一下:“哥…”

“回答我的话!”明月夜目光阴冷地逼视在心儿脸上。

“喜欢怎样,不喜欢又怎样?”心儿紧紧攥着他的袖子。

“喜欢的话,你现在就给我把他忘掉!不喜欢最好,他救你一命,我会记着,下一回倘若与他生死对决,我放他一次就是了!”明月夜冷冷地道。

“为什么…”心儿又是矛盾又是心痛。

“他是官,我们是盗,永远不可能改变对立的立场!”明月夜依旧冷声道,“你们两个不会有结果,又何必要开始?!”

“哥,他对我说过,我们是受人胁迫犯案,罪不致死,若能找回此前所盗宝物并且物归原主的话,是可以从轻发落的,少则一年,多则不过三五年的牢狱之灾便能重见天日,”心儿一把抱住明月夜,轻颤着道,“而若我们能协助官府将罪魁祸首捉拿归案,便是有立功表现,这样可以将功抵过,说不定连牢都不必坐——哥,趁我们还没有陷得太深,我们…”

“心儿,”明月夜扳起心儿的下巴与她对视,“你认为这天下有谁能抓得住老爷子?”

心儿身上僵了一僵,一时说不出话来。

明月夜看着她,又道:“没有老爷子给的解药,我们还未从牢里出来就已经死了,而若我们停止为他卖命,他又岂肯轻易放过你我?且我又凭什么相信冷落对你的好不是想利用你将我们一网打尽?!”

“他没有利用我!他…他是很好的人…”心儿又急又难过,她知道明月夜说的有理,也知道自己兄妹二人这一辈子都无法摆脱老爷子的操控,可她不甘心,不甘心做一具行尸走肉,把唾手可得的幸福拒之门外,“哥…我们不能试着同他合作么?”

“合作?要怎么合作?从此后不盗宝了?三个月的期限一到你我拿什么换解药?!”明月夜盯着心儿反问。

“总会有个两全的办法的,哥…”心儿几近哀求地抱着明月夜的腰身。

明月夜看着心儿,看了良久,道:“两全的法子,有。你可以留下,待在他身边,我仍然给老爷子卖命,每三个月我来给你送一回解药,除了这一次见面之外,你我平日绝不相见。如此既免了你身处我和他之间的为难,也可令你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如何?”

“哥!”心儿又落下泪来,“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不可能答应。”

“鱼与熊掌不能兼得,你想得到一个,就必须要舍弃另一个。”明月夜面色如霜。

心儿低了头轻轻啜泣,明月夜也不作声,只管皱着修眉盯着心儿。过了许久心儿方渐渐止住,用手背将泪水揩了,抬起脸来,哑着声道:“哥,我们的下一个任务是什么?”

第114章 如何成全

天际刚现出鱼肚白的时候沈碧唐回来了,头发凌乱胡子拉茬,一见心儿已经解毒复原,喜得直搓手,上前同心儿打了招呼,问她身上可还好,心儿勉强笑着答了。明月夜却一直冷着脸,问他住处可已找好,沈碧唐便道:“大隐隐于市,心儿才刚解毒不宜劳累赶远路,所以我在京都最繁华地段附近的居民区里租了套院子,先在那里暂时住下,待心儿养好了身子咱们再出城。”

明月夜也不多言,只管背上心儿同沈碧唐离了这里,直奔他租下的那套院子而去。那院子的主人是个家道中落的商人,因所营生意越来越不景气,家里经济每况愈下,便只好将自家府院割出去一部分向外出租,所挣租金用来贴补家用。

因心儿中毒时全身动弹不得,如今毒一乍解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连走路都成问题,所以一搬进这院子也只好让明月夜和沈碧唐两个大男人去打扫收拾,饭也是从外面酒楼里买回来现成的。

待都弄得妥当了已经是当日下午,明月夜取了易容药出来替心儿重新换了张面孔,而后将屋中炭火烧得旺旺,便在窗边儿椅子上坐了,盯着躺在床上的心儿一动不动。心儿翻了个身背向着他,一头柔发在枕上铺散开来。明月夜起身走过去,替心儿掖了掖背后的被角,而后又回到窗边坐着,兄妹两个谁也不发一言,就这么着一直到了夜色擦黑。

沈碧唐从外面回来,头上落满了雪花,才一跨进门就被明月夜轰了出去,让他驱驱寒气再进屋,免得冻着心儿。沈碧唐运功将身上湿凉之气烘干方才重新跨进门来,偏脸瞅了瞅床上背身躺着的心儿,悄声向明月夜道:“心儿睡着了?身体无碍罢?”

明月夜只略一点头,道:“外面有什么动静没有?”

“大节下的能有什么动静,”沈碧唐坐到另一把椅子上,端过桌上凉茶喝了一口,“就是有动静也不敢闹出声来——六扇门的人全体出动,暗中在全城查访,尤其是客栈和租房子的人,每一个都不放过,城门口也加强了戒严,进出城的都要受到严格盘查。”

“如此说来我们这里也不甚安全,”明月夜望了眼床上的心儿,“不若明天就出城。”

“这么急的出城你要住哪里?”沈碧唐睡眼一挑,“方圆百八十里可是没有一家客栈的,外面现在下起雪来了,你不怕冷心儿可怕冷,难不成你还要背着她飞奔百里?”

“雇马车。”明月夜道。

“雇马车就要走城门,现在可查得紧。”沈碧唐不明白为什么明月夜非要这么急着离开京都,“反正我们可以易容混过盘查,与其出城躲避还不如就待在这里呢。”

沈碧唐却哪里知道,明月夜并非怕六扇门的人找上门来,他怕的是床上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小丫头会主动去找冷落!

还没待他应着沈碧唐,就听见小丫头在那厢闷闷地开了口:“你放心,我哪儿也不去。”声音里带着轻微的鼻腔音。

沈碧唐不明所以,挠着一头乱发看看心儿又看看明月夜,明月夜知道心儿这话是冲他说的,哼了一声,冷冷道:“我看你就是想留在这里等他找上门来!”

心儿挣扎着坐起,转过身来瞪住明月夜,满脸的泪痕:“你——好,那我们现在就走,现在就出城,马车也不必雇了,免得多耽搁一刻就多一分遇见他的可能!”边说边下床,却因腿上没有力气,身子才一离床就往地上摔去。

明月夜一闪身便到了心儿身边,伸手将她的身子托住,重新抱回床上,恼道:“你又同我赌气是不是?我已说过了,你若想回到他身边我绝不拦你!”

“你…你知道我…我不可能…”心儿气得哆嗦,抽噎着落泪,那厢沈碧唐早便心疼坏了,跳起来蹭到了床畔,没忍心去看心儿哭花的小脸儿,直管瞪住明月夜:“你这王八蛋吃错药了还是怎地?心儿身体初愈,哪里禁得起你这么折腾?!”

“没你的事,滚开。”明月夜也正气得额上青筋直跳,根本无暇理会沈碧唐。

“怎么没我的事?!心儿也是我的…我的妹妹!老子不许你欺负她!”沈碧唐往明月夜身前一挡,阻住他瞪向心儿的目光。

“滚,老子今天没心情跟你扯皮!”明月夜伸手一挥,一股强劲掌风便刮向沈碧唐。

沈碧唐偏身避开,骂道:“奶奶的!想打架?老子奉陪!”说着也挥出一掌,与明月夜你来我往地竟在这屋里过起招来。

心儿用被子蒙了头,躲在里面犹自啜泣,好半晌才听得那两个男人住了手,沈碧唐的声音骂道:“龟孙子的!这种阴招你都使得出来!老子要是将来生不出儿子就跟你——”

“闭嘴!买晚饭去!”明月夜哼道。

“要不是怕心儿饿了,我才…”沈碧唐嘟嘟囔囔地开门出去了。

被子被明月夜强行扯开,心儿死死闭着眼睛不肯看他,听他冷声道:“若是不想出城就暂时在这里住下,一待你身体完全复原咱们就离开。你既然选择同我走,从今后便不许再想着那姓冷的,他走他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官盗不两立,你想他也是无用!”

心儿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明月夜重新替她盖好被子,一时没了声响。

入夜,心儿睡在里间,明月夜睡在外间,沈碧唐睡在对面房中。眼见已交子时,明月夜轻轻起身,先进里间去看了看心儿,见呼吸均匀已经睡熟,替她掖了掖被子,往炭盆里添了几块炭,而后从里间出来,悄悄儿闪进了对面沈碧唐的房间。

沈碧唐睡得正浓,便觉脸上着了一耳光,蓦地惊醒,见明月夜坐在床边看他,一对晶亮眸子在黑暗里如冷夜寒星,不由骂了一声,推被坐起身来,道:“干嘛?一个人不敢睡?”

“我去盗宝,你照看好心儿。”明月夜沉声道。

“盗宝?去哪儿盗?现在可是在京都呢!”沈碧唐眨着惺忪睡眼纳闷儿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