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手里的牌,余波说:“你废话真多。”

再度见到顾菁菁,还是在余晚公司楼下。

最近不太平,一连发生好几起独身女性被猥亵的案子,他去接余晚,就不可避免的会遇到顾菁菁。

她看他的目光,总是忌惮。

余波想了很久,终于想起一个比喻,对,小白兔。

她像容易受到惊吓的小白兔。

这天夜里,余晚要去见一个女人,于是让余波先送顾菁菁回家。顾菁菁没要,转身就走。仿佛余波是什么洪水猛兽。

夜色深深,她一个人走入这黑暗里…余波看了看,远远跟过去。

他们加班到很晚,街上已经没什么车了。一片静谧之中,只有远远的,一前一后的脚步声。顾菁菁往后看了看。见是余波,她重新转回去。

余波双手插在牛仔裤的袋里,慢悠悠跟在后面。

忽然,顾菁菁慢下来,停在路边,踌躇的,又往后看他一眼。

这一眼,余波便还是觉得她像兔子,容易受惊吓的那种。

余波走过去,问:“怎么了?”

顾菁菁没说话,只往前面看去。

狭窄的巷弄口,原来是几个醉酒的混混,聚在一起不知是抽烟,还是在抽什么。吞云吐雾。

见到她一个人,就嘻嘻哈哈开些肆无忌惮的玩笑。

顾菁菁不自在的,往余波身后躲了躲。

路灯下,余波的脸露出来,没什么表情的漠然样子。

有人认出来了:“这不是小六吗?”

余波没说话。

“你女朋友啊?”那人指着顾菁菁问。

余波“嗯”了一声。他大喇喇站在那儿,肩膀微垂,年轻的脸上还是凶,而且凶狠到蛮不在乎,叫人忌惮。

他是真的砍伤过人,不要命的,那几个混混你推我搡走了。

余波回头,对顾菁菁说:“走吧。”

看了看他,顾菁菁又转头看看那帮人,她心有余悸,亦愈发小心戒备,面前这人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她说:“谢谢你啊,余助弟弟。”

余波只淡淡纠正道:“我叫余波。”

第二天加完班,顾菁菁没有和余晚一起走,她独自下楼。

楼下,余波坐在他那辆重机上面。

顾菁菁脚步顿了顿,余波已经将头盔递给她。

他说:“送完你,我再来接我姐。”

“我自己走回去吧…”顾菁菁说。

余波仍递给她:“不安全,我送你。”他说着,跨上重机。

接过那个头盔,顾菁菁便觉得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揪着他的衣角,坐在他后面,顾菁菁小心打量面前的人。

余波肩背直直的,有些瘦,肩后还有一道疤。那道疤年代久远,可也是一道疤。

顾菁菁拧了拧眉,又悄悄往后,拉开些距离。

余波每天都会来接她下班,就算余晚离职了,他还是会来,风雨无阻。

他们之间的话不多,常常就是“下班了啊”、“嗯”之流。

后来,余波会给她带一种汽水。

橘子味的,很甜。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那一天,他们在公司楼下遇到江成。

顾菁菁认识江成,知道他是余晚的前未婚夫。

江成来找余晚,结果遇到余波。当着余波的面,江成骂得很难听,骂余晚是性冷淡,骂她不要脸,骂她随便勾引男人…顾菁菁还在怔楞,余波已经冲上去,直接就是一拳!狠狠砸在江成脸上,江成顿时流了鼻血,指着他骂,你就会打架坐牢,你他妈还能干什么?你他妈就是个劳改犯!

顾菁菁愣在那儿,彻底懵了。

她第一次见到人打架,还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那样的余波,她没有见过,凶得像狼。

她站在旁边,都忘了拉开他们。

最后,他们通通被带回公安局。

顾菁菁第一次到公安局,也是在这一天。

是一个叫童瑶的女警负责他们的案子。

那边,童瑶敲着桌子在骂余波:“之前都有过记录,还打架?是不是还想进去?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吗,你还要回去?!”

这一句句飘过来,顾菁菁怔怔坐在那儿,低着头。

她有些无措,提着包,坐到外面大厅里。

童瑶说:“你看看打架有什么好,把女朋友都吓走了!”

余波抬头,望着顾菁菁的背影,说:“她不是我女朋友。——不关她的事。”

说完这句话,余波再也没开口。

后来,从局子里面出来,余波还是去找过顾菁菁的。

她那会儿见到他,站的远远的。

“你坐过牢?”顾菁菁问。

“嗯。”余波如实说,“故意伤人,判了八年,坐了五年。”

顾菁菁继续问:“他们为什么喊你小六子?”

余波说:“我们那个屋一共六个人,我最年轻。”

顾菁菁看了看他,说:“我爸妈已经知道你了,他们不同意。余、余波,你以后别再来。”

余波看着地上,说:“我知道。”

他说完,转身就走了。

薄暮黄昏里,他双手还是插在牛仔裤的兜里,宽松的背心,露出肩后的一道疤。

跨上重机,戴上头盔,余波头也没回的离开。

修车行卷帘门半开,老三在喝酒。

余波拿起一罐,看着外面。

捡垃圾的老朱过来,见他在,哦哦啊啊的,给余波发了支烟。

余波勉强抽了一口,呛的直要流泪。

“妈的,怎么这么难?!”

他低低骂了一句。

第69章 余波(二)

余波喝多了, 不想听施胜男啰嗦,于是在修车铺里凑合一晚上。第二天醒来, 发现外面下雨了,敲在卷帘门上, 噼里啪啦作响。

一整天没有生意上门。

他就干坐了一天, 支着腿,发呆。到晚上,老三见余波还在,“咦”了一声,说:“你今天不出去啊?”——这小子前段时间掐着点就骑车出去,风风火火, 今天却蔫儿了。

余波嫌烦:“能说点别的么?”

老三恍然大悟:“看来是栽了。”箍着余波脖子,他笑:“走, 哥哥带你去见识见识。”

“滚!”余波还是不耐烦。

可老三非拽着他。

老三这人还能去什么地方?那些洗头房按摩店的阿姨、小姑娘早就打量过余波很多次了。附近几条街, 就属余波长得最好看, 腰杆又挺又结实。就算板着脸, 凶巴巴的, 也是年轻充满野性力量的凶,关键还眉清目秀。

老三拖着他过去,往往能打个折。

还在滴滴答答下雨, 余波站在屋檐底下, 背抵着墙。

按摩店里,化浓妆的女人在问老三:“就你一个啊,余波要不要?”

“就我一个, 那小子不开窍。”老三挑了个人,进去办事。

浓妆女人夹着烟,笑嘻嘻推门出来。搭着余波的肩,她说:“真没开窍啊?”说着,手往他牛仔裤底下探。路边一辆车上突然蹭蹭蹭钻出来四五个警.察,几个往屋子里去,一个指着他俩喊:“都别动!”女人的手不得不停在余波的尴尬部位,那人过来出示了警.官证:“抓嫖。”

看着面前的人,余波淡淡的说:“童警官,我没嫖.娼。”

视线拂过那个鼓鼓的部位,童瑶收起警.官证说:“回局里再交代。”待认出了余波,又恨其不争:“小小年纪不学好,有女朋友了还出来…黄赌毒知不知道?”

余波仍抵着墙,说:“我没有女朋友。”

短短几天,余波第二次进局子了。上回因为打架,这次居然是因为扫黄打非!幸好是误抓,他很快就出来。老三可没这么幸运,裤子脱了正办事呢,被抓个正着。按治安条例要拘留。

站在公安局门口,余波松了松肩膀。

这雨下了一天,没有停的迹象,而且越下越大。

仰头看了看天气,忽的,旁边有人递来一把伞。那伞妥帖卷起来,扣好了,理得很顺。是女人用的那种。余波望过去——

童瑶刚下班,还穿着警服呢,头发盘在后面,英姿飒爽。见他看过来,童瑶将伞往前送了送:“喏,拿着。”

余波没要。

童瑶说:“刚才对不起啊,误会你了。”

“没事。”余波手插在兜里。

“不过你年纪轻轻,别不学好,那种地方不能再去。”警察做久了,容易变成事儿妈。童瑶也不例外。

余波说:“知道。”

“行了,早点回去吧,别再三进宫。”手搭在眼帘上,童瑶说完往车棚跑去。

她有一辆小电驴。取出雨披,穿在身上。童瑶推着小电驴离开。

而那把伞,被她留在旁边。

安安静静躺在那儿。

蓝色的伞,上面还有一朵一朵小小的印花。

余波看了看,捡起来。

他也没撑,放在门口岗亭,说是童瑶童警官的。

走进大雨里,余波浑身瞬间被淋湿了。凉意顷刻钻进心底。

雨水顺着眼睛往下,这是一个模糊而朦胧的世界。

这个世界一贯冰冷,他不是第一天知道。抹了抹头发上的水,余波还是面无表情往前走。

过了两条街,又遇到童瑶。

那辆小电驴大概出什么问题了,她停下来,蹲在路边。穿着雨衣,远远看着,像个鼓鼓的小山包。没有办案时的伶俐与凶悍,反而显得笨拙。

余波走过去,驻足:“童警官,怎么了?”

童瑶回过头,仰面。大雨浇下来,淋得她睁不开眼。暗夜里,只能看到很白的一张脸,还有簌簌发抖的眼睫毛,有点可怜。

童瑶说:“好像坏了。”

余波蹲下来捣鼓了几下,说:“是坏了。”又问她:“你住哪儿?”

“挺远的。”童瑶指了个方向。

余波提议:“你先回去,我明天修好了给你送过来。”

“不用,我自己会修。”童瑶拒绝。

余波看了看她,起身,推着坏掉的小电驴,说:“走吧。”——他替她推回家。

明白余波的意思,童瑶说:“我自己来。”

余波不耐烦:“警察同志,快带路。”

见他大喇喇的被淋透了,脸色发白,童瑶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伞呢?”

“留你们局子里了。”余波说。

童瑶恼火:“给你你还不要,你这死小孩,就知道装酷…”她比他大几岁,一时要将雨衣脱下来给他,余波嘁笑:“行了,你穿吧。”他往前。

“等等。”童瑶喊住他。余波一顿,就见童瑶走进旁边的便利店,再出来时手里便多了把伞。

她拆开包装,松开伞扣,抖了抖,撑开,又匆忙跑回来。

余波站在大雨里头,看她替自己忙忙碌碌。

*

确实是挺远的一段路。

路灯的晕黄散落在雨里,能听到两人的脚步声。

是童瑶撑伞。右手举得有些酸,多坚持了会儿,她实在受不了了,动了动手腕,正要换左手,忽的,伞柄被人牢牢握住。

那种牢不可破的力量顺着伞柄传到她的指尖,童瑶顿了顿。

余波说:“给我。”

伞被他接过去。

手中空了,童瑶问他:“好拿吗?”

“好拿的。”

余波一手撑伞,一手扶车,就这样帮她推回家。

是老城区里的旧式平房,带一个院子。

童瑶摸出钥匙开门,余波将小电驴推进院子,靠着门边。他浑身上下还是湿透的,宽松的背心贴着他的胸膛,不停往下滴水。童瑶过意不去,倒了杯热水给他。

余波没进屋,他站在门廊底下,还是抵着墙站。那水热热的,他没喝,只是握在手心里。

童瑶又拿了条干净毛巾给他。

余波接过来,随手擦了擦头发。

其实童瑶也淋到雨。

警服上半身因为有雨衣的缘故,所以还好,但她的裤子全部打湿了,此时贴着她的腿,牢牢贴着。那湿漉漉的水渍蔓延往下,渐渐勾勒出里面隐约而匀称的线条。扑面而来,像是沾着火似的。

余波撇开眼,环顾这院子。

这院子不大,在最边上搭了个小雨棚。如今,雨棚底下晾晒着衣服。全是女人的衣服。女式的T恤,牛仔裤,还有…贴身内衣。很简单的款式,白色。

在风里晃了晃。

余波又撇开眼。

搁下杯子,他想要告辞了,看到旁边坏掉的小电驴,稍稍一犹豫,他终还是问童瑶:“你确定会修?”

童瑶从角落摸出一个工具箱,笑道:“应该没问题。”

“我先帮你看看。”他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