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会哭,没什么大不了的。”程遐望着越来越黑的天色,打开了车子的前灯。

“你也会吗?”薄荧看向他。

“……会。”

“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薄荧单纯有些好奇。

街边的霓虹招牌发散的彩光斑驳陆离地映在程遐的半个侧脸上,他深邃俊美的五官在这一刻如同异域的神祇雕像一样,冷漠又神秘。

他漆黑无光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前方尾灯闪烁的车流,神色平淡地说:

“我母亲下葬那一天。”

薄荧沉默许久,开口说道:“我能问吗?”

程遐的车正巧卡在了红绿灯口,他转过头,松开握着方向盘的右手,在薄荧头上轻轻摸了一下:

“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但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十月底的上京已经进入深秋,程遐洞开的家里和户外一个温度,薄荧刚刚走进,就被一阵冰冷的夜风激起一个喷嚏。

一件温暖的西服外套从天而降,将薄荧裹了起来。

薄荧抬起头,看见的是程遐高大的背影。她心中一暖,正要脱鞋光脚进入的时候,程遐一边关窗一边背对着她说道:“鞋柜里有你的拖鞋。”

薄荧愣了愣,打开进门处正对的木制鞋柜,果不其然在其中看到了这个家的第二双也是最后一双白色拖鞋。

她抬起头,正好看见程遐扯松领带、将第一颗纽扣解开的样子,他也在看着薄荧,“不合脚吗?”他问。

“……没有。”薄荧回过神来,默默地换上拖鞋走入客厅。

在程遐拿杯子接热的饮用水时,薄荧坐在沙发上打量着这间房子,这是她第三次来这里,和她纯白的房子一样,程遐住的地方也有着违和的地方,只是这异常更微小、更让人难以察觉。

“你在看什么?”程遐走了过来,在她身旁坐下,将手中冒着热气的温热玻璃水杯递给她。

薄荧接过水杯,恰到好处的舒适温度从指间渐渐朝她的心脏扩散。

“这里……看不到电线。”薄荧轻声说。

屋内的所有电器,其电线都用不同的手法巧妙地隐藏了起来,如果只是为了协调风格,做到这种程度未免太过不可思议。

程遐顿了一下,沉默下来。

薄荧没有立即开口说话,她静静地看着程遐,耐心地等待着。

半晌后,程遐的嘴唇动了动,慢慢地开口:“你还记得么,我曾告诉你,钟娴宁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记得。”薄荧说。

“她和你一样,她完美的外壳只是用于讨好他人。”程遐低声说:“荧幕里的她优秀、坚强、温柔、无所不能,被封存在虚假外壳下的内心却摇摇欲坠、不堪一击。”

“我母亲在六岁的时候曾走失过一次,直到七年后才被警察打拐时从一个偏远山村解救出来,买下她的夫妇是一对农夫,男方没有生育能力,女方是个赌徒加酒鬼,她逃过几次,每次都被村人捉了回来交给夫妻两人,逃跑迎来的是一次比一次厉害的毒打,最后一次逃跑被捉回来后,喝醉了的养母直接拿着比手还大的老式剪刀夹在她的喉咙上,威胁下一次逃跑会剪断她的喉咙。”

“她不敢再跑,每天踩着腐朽的小板凳上灶台给养父养母做饭,第一次把饭烧糊的时候,她被打得下不了床,养母扔了一碗薄粥给她就出门打牌了,冷漠麻木的养父直到日落才扛着锄头回来,发现妻子又出去赌,他锄头都没放下就阴沉着脸出去了,再回来时,是两个人,就隔着一道薄薄的、仿佛纸糊的破旧木门,养母的头被抓着不断砸向水泥墙壁,那道木门在她面前不断震动、摇晃,她害怕地用带有潮气的薄被裹住头,养母尖利的鬼哭狼嚎和咒骂却依旧响彻在耳中。”

薄荧一边听,一边产生了一个疑问,这些栩栩如生的往事,他是如何知道的?

“她就在那样的环境里生活了七年。”程遐低声说:“舅舅说她走失前,是一个开朗活泼、一句一个笑的孩子,她被找回后,畏畏缩缩,不敢看人的眼睛,即使只是用桌上的水杯倒杯白水,都要小心翼翼地去看一旁亲人的脸色。”

“在那户人家发生的事,也是舅舅告诉你的吗?”薄荧轻声问。

“不。”程遐抬起眼来,平静地看向薄荧。那双眼睛就像是隔着一层寒雾的清冷秋夜,像是什么都没有,却又总是让人看不清。

“二十岁那年,当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势力后,我派人去了那个村庄,我想了无数种兵不血刃就能让夫妻俩家破人亡的方法。”程遐说:“却没想到那户人家的女人在前几年就醉酒跌入水库,淹死了,男人一个人孤苦伶仃地住在那间连电灯都没有的水泥房中,每日靠馒头咸菜度日。”

“当我从发回的视频里看见他贫困交加、衰老无力的样子后,我顿觉索然无味,除了让我的人调查当年母亲的经历外,我什么也没做——对一具麻木的行尸走肉,我连报复的心都失去了。”

“我母亲终其一生都在看别人的脸色过活,她总是害怕被人抛弃,她压抑自己的所有需求,战战兢兢地讨好别人,对我舅舅是这样,对我父亲是这样,甚至就连对我,也是这样。”

“她和我父亲的相遇就像是一部偶像剧的开端,刚刚在娱乐圈中崭露头角的新人,在一次私人宴会中被心生嫉妒的同行推入十二月的泳池,众目睽睽之下,浑身湿透的她站在冰冷的池水中惨白着脸不知所措,入眼的是推她入水的同行躲在人群中的残酷笑容,入耳的是衣着光鲜的上流人士毫不遮掩的笑声和议论。而就在此时,我父亲从人群里走了出来,蹲在泳池的扶梯旁对她伸出了手——”

“‘过来。’当着陡然安静下来的众人,他面无波澜地对我母亲说。”

“在之后的近二十年里,我母亲无数次地向我重复过这段回忆,每次说起,她都是一脸幸福,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我’那一刻,你父亲在我眼中就如同天神下凡一般’。”

“在她的余生里,她的确把我父亲当成了生命中唯一的神来崇拜,她把这位神看作是比自己生命还重的东西,她疯狂献祭着自己拥有的一切,她在事业最如日中天的时候宣布隐退,同年即举办了世纪婚礼,婚后,她学社交、学钢琴、学芭蕾、学茶艺、学一切一个豪门贵妇应该具有的技能,她放弃了自我,自愿成为依附于父亲的一株攀援小花,她的愿望只有一个,希望能在神的心中占据一席之地,可是她期望得太多,我父亲能给的太少,当幻想破灭,她的世界也就毁灭了。”

“她是一个安安静静、内向腼腆的人,她从未做过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但是最后她却选择了和她性格截然相反的方法结束自己的生命。”

程遐永远记得,那是一个风驰电掣的雷雨夜。

半夜他被雷惊醒,想起母亲最怕打雷,连忙起身去母亲房间查看,他在门口叫了数声都没有人答应后,直接扳下门把走了进去。

门打开后,他见到的,是他永远也无法忘记的噩梦,即使有人拿着小刀从他心口剜去这一块记忆,也无法斩断由这块记忆生长蔓延出的,遍布整个心脏的吸血的吸器。

一道闪电从洞开的窗外如箭一般割开阴云,将整个房间照得亮如白昼,母亲消瘦单薄的身子悬挂在半空,和被吹进卧室、斜飞的雨滴一起在风中无力摇晃,他一动不动地僵硬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母亲脖颈上死死缠绕的数根电线,与此同时,一声迟来的雷响声势浩荡地轰鸣而至,震动了大地,也震碎了他本来的人生。

“直到她死后一年,我才知道她已经患有重度抑郁症多年,但是在我们面前,她却从没展露过丝毫异常,她总是对我说’我没事’、’我很好’,将一切压力和痛苦留给自己。即使偶尔被我撞见在哭泣,也会马上擦干眼泪,露出轻快的笑容安慰我不要担心。”

“在她活着的时候,我从没有真正了解过她,在她死后,我才渐渐明白,她曾经走的,是一条多么孤独的路。”

他的手背上轻轻覆上了一只温热的手,他将手掌翻转过来,握住薄荧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薄荧:

“我眼睁睁看着我最重要的人走向毁灭,这是我一辈子的痛。你说的没错,我也在因为别人的错而惩罚自己,所以时隔多年,我还会在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因为你脸上和我母亲相似的虚伪而心生反感和害怕,我害怕重回那一夜,我以为自己已经大步向前,但实际上,我还是停留在了那时。”

“所以你不用对我有任何感恩,我不需要你的报恩,因为救你,也是在救我自己;也不用有任何愧疚,因为我被你利用,那也只有一个原因——”程遐看着她说:“我心甘情愿。”

“我只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他说,握紧了薄荧的手:“如果前方是绝路,你就停下脚步,你的背后有我,我会带你回家。”

“……答应我,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自己的生命。”

心脏的颤栗快速扩散至身体每个角落,薄荧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似变成了一个柔软的水气球,她的情感在这层薄薄的橡胶里横冲直撞,如果程遐再碰碰她,她觉得这层橡胶就要破了。

“我绝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薄荧顿了顿,尽力拉平她颤抖的声调,装作平静的样子说:“如果你见过我在医院的样子,就知道没有人比我更想活下去。”

在无数个性命濒危的夜晚,她插着呼吸机视野朦胧地望着窗外的星光,她的生命之火奄奄一息,求生欲却在心中熊熊燃烧,她想活下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想要活下去。

死亡的背后,没有天堂,没有地狱,什么都没有。

她在心中向并不存在的神和恶魔一起祈求,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请让我活下去。

“……怎么了?”程遐注意到薄荧忽然的怔愣,出声询问。

紧闭窗户的客厅里没有夜风,也没有悬挂风铃,但薄荧还是听见了寂寥的风铃声,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X抱臂靠墙而立,垂着眼皮面无表情地和她对视。

也许,他们是存在的。

也许,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他们的其中之一已经回应了她的祈求。

作者有话要说:长假马上就要结束了,暴风哭泣

第244章

从程遐的公寓回到自己的公寓, 薄荧反手关上门后, 站在玄关处一动不动, 在这间关闭了所有门窗的房间里, 空气是凝滞的, 沉闷又冰冷, 紧密的遮光窗帘挡住了窗外所有亮光, 白天的白色囚牢, 在夜里,变成了黑色囚牢。

薄荧在这压抑死寂的黑色囚牢之中, 目不转睛地看着盘腿坐在背对窗户的沙发上、一身黑衣却依然清晰的X。

即使知道X能听到她心中的问题, 她的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地从喉咙里挣脱了出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X。”黑发的女人平静地迎着她的视线。

“告诉我!你真正的身份——”

“我已经说过了, 我是X。”X注视着在黑暗的光线中强装镇定的薄荧,平静到漠然地说:“代表‘未知’和‘目标’的X。”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些——”薄荧抑压多时的颤抖终于从声音里显现出来。

“你想问的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X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在一身配饰的叮当声响中慢慢朝薄荧走来:“你想问的是我究竟是你的幻想还是神魔——你想问这些年发生在你身上的坏事,究竟是自己时运不济,还是恶魔的杰作——你想问, 究竟是他人毁灭了你——”

X在薄荧面前停住, 她微微低头,在面如白纸的薄荧耳边低声说:“……还是你毁灭了他们。”

X没有温度的手轻轻放在了薄荧激烈跳动的心脏上方, 她怜悯地看着薄荧:“……你真的想要知道答案吗?”

许久的沉默, 薄荧的嘴唇迟缓地打开了,在她开口之前,X就看着她笑了起来:

“即使你想知道答案, 我也没有回答你的义务。”

X的笑容仿佛阳光下的一簇白雪,转瞬就融化消失了。她冷淡地看着薄荧,说:“我只是实现你愿望的人。”

满室寂静中,一声骤然响起的来电震动声打破了诡异的气氛。

几秒过后,薄荧像被时间暂停了的身体才重新动了起来,她伸出冰冷发麻的右去拿手机,却因为身体的无力,从包中拿出的手机在半空中就失手落了下去。

砰的一声后,手机仰面静静躺在了浅色的木地板上,发着亮光的屏幕上布满了蛛丝一样细密的裂纹。

薄荧慢慢蹲了下去,捡起手机,拨出了梁平的电话,一声不到,对面就接了起来:

“喂?你怎么把电话给我挂了?”梁平狐疑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

薄荧张了张嘴唇,一秒后,延迟的干涩声音才从喉咙里发出:“……手机掉地上了。”

她垂目望着地面,被手机屏幕照亮的脸上找不到一丝情绪波动,失去了作为一个“人”应有的表情,那张独一无二的美丽脸庞就像是一张没有生命的面具,在幽幽的光线中呈现出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哦,不是有事就行。”梁平没有在意,紧接着就进入了他这次来电的主题:“你让我联系的‘薄荧的荧’已经联系上了,对方是一名小公司的行政文员,性别男,今年二十四岁,为人孤僻古怪,在公司里的风评并不好,我试着提出邀请后,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没提其他的要求?”

“我给他开的工资可是她目前的十倍——又能和偶像接触,又能拿钱,这么好的条件,他还敢提别的要求?”梁平一口气把话说完后,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一点不对:“你声音怎么那么沙?生病了?”

薄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说:“明天把人带去公司,我要见他。”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没问题。”梁平说:“你要是精神不好就早点休息吧。”

“好。”

挂断电话后,薄荧呆呆地看着手机,直到黑暗房间里唯一的光在她手中熄灭。

“你真的想要知道答案吗?”X的声音阴魂不散地回响在她心中。

她蹲在那里,慢慢收紧环抱着自己双膝的手臂,将脸庞埋入黑暗,一动不动。

第二天,薄荧在大风演绎见到了“薄荧的荧”,对方的真名叫关直,今年二十四岁,比薄荧大两岁。

和文字所表现出来的一样,真人也是同样的冷静又炙热,关直见到薄荧后神色平静,言谈清晰而有条理,唯有那副款式简洁的黑框眼镜背后透出的灼灼视线,才能让人想起他是一名正在近距离接触偶像的狂热粉丝。

“你看看合同上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没有就签字吧。”梁平将两份合同从玻璃桌上推向关直。

“这就签约了?”关直没有看梁平,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坐在梁平身旁的薄荧。

一直安静无言的薄荧静静看着她的视线,微微一笑:“还差什么过程吗?”

“我以为要经过一场严格的面试,通过许多个刁钻的问题来考验我的营销和公关能力。”关直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梁平:“实际上,我认为自己完全有能力胜任你的经纪人一职。”

“我们有专业的公关团队,”梁平皮笑肉不笑地说:“一个小小的官方后援会而已,还用不着考验营销和公关能力。”

“一个小小的官方后援会会长而已——”关直接过梁平的话说道:“还用得着艺人亲自接见?”

“恐怕你们想组建的,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官方后援会吧?”关直的目光从压下眉毛的梁平脸上转向微笑的薄荧。

“我没有考验你的能力,是因为我已经大致有所了解。”薄荧微笑:“如果要了解一个人,比起听别人怎么说,我更喜欢去看别人怎么做。”

薄荧的双手在膝上合拢,她看着关直,轻声说道:“事实证明,你足够敏锐、也足够聪慧,完全能够胜任我的后援会会长工作一职,我在此真诚地邀请你加入我的团队,如果你对工作环境有什么特殊要求,请尽管提出来,我会尽量满足你的合理要求。”

“有这一行的普通待遇水准就行了。我对钱财没有兴趣——”关直的目光钉在薄荧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上,顿了片刻后,继续说道:“我只是喜欢你的脸,希望和世界分享这份奇迹,如果不能以经纪人身份将你推向世界的第一高峰,那么退一步,做个幕后将军勉强也能接受。”

“关先生说话真有意思。”梁平的嘴角抽了抽,他的笑容有些古怪,熟悉他的人一眼就看出,那是梁平怒火中烧却强要保持微笑时特有的表情。

“谢谢,认识我的人都说我能活到现在是个奇迹。”关直说。

梁平的目光落到玻璃桌上的合同上,他现在十分地想要收回那两份合同:“我只希望你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关键时刻不要掉链子。”

“这一点还请你放心,我能活到现在不就是一个有力的证明吗?”关直说:“不论你们需要什么角色,我那包括‘薄荧的荧’在内的众多性格和人生截然不同的账号人设总有一个是你们想要的。”

“你在网络上不止一个有影响力的账号?”梁平马上问。

“粉丝数在10万以上的微博号44个,30万以上的12个,60万以上的3个,如果不是因为白天要工作,我能培养更多有独立人格、互不关联的账号起来。”关直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

梁平没有发现人才的惊喜感觉,反而更警惕了,他盯着关直问道:“既然你这么有能力,为什么不去各大经纪公司或艺人工作室应聘?为什么要一直待在你目前的公司做没有前途的文员工作?”

“如果不是为薄荧工作,那么转不转行、跳不跳槽,对我来说都没有多大意义。”关直将目光转向薄荧:“我很喜欢你的脸,我觉得那是该进卢浮宫的艺术品——但是在你看来,你好像不是那么喜欢你的脸。”

除李阳洲之外,薄荧很少遇到这种说话直来直去的人,她还没想清楚怎么回答,关直已经再次开口——或许他根本就没想过要等薄荧回答——

“我无法忍受这张脸因为压力而憔悴丑陋,所以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事,我会不遗余力的。”关直说完,拿起桌上的签字笔,看也不看地在两份合同上签下了大名:“顺便一提,虽然我叫关直,但我已经弯成蚊香,这不会对我们的合作造成什么影响吧?”

放下签字笔以后,看着依旧看着她不说话的两人,关直再次用冷静的口吻开口了:“怎么了,合同里规定同性恋不能出任后援会会长了吗?”

即使能言善辩如梁平,此刻也在关直带有魔性的强大气场里词穷了。

薄荧倒是很快回过神来,她笑着站了起来,说:“当然没有,你愿意加入我的团队,我很高兴。愿我们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合作愉快——”

关直起身用力握住她的手,冷静说:“会的。”

肖晟自角市因薄荧一事而和李魏昂起了争执后,两人虽然还和从前一样同出同入,但到底有些生疏了,其中的原因,还是因为肖晟憋着一口不服输的气。

反观李魏昂,人家倒是自在的很,从前怎么样,现在就还是怎样,仿佛他们因薄荧起的理念上的分歧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狗屁,狗屁散去,连一丝臭味都没有留下。

肖晟气得要死,碍于面子却只能和李魏昂比冷酷,结果快两个月过去了,李魏昂屁事没有,肖晟的眉心已经皱出皱纹了,出于对自己颜值的考虑,肖晟觉得是时候和李维安敞开了沟通一下了。

没想到等他这头刚下决心,那头就传来李魏昂休年假去了的震撼消息!

这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卡在肖晟喉咙里,让他把牙磨得咔咔响。

在气愤之余,他又有些疑惑,不声不吭的,李魏昂去哪儿休年假了?

“你别看我们福利院小,但是该有的设施还是基本都有,就比如说我们的体育室吧,有几个福利院有室内篮球馆?我们就有!”北树镇福利院的院长一脸骄傲地向李魏昂指着前方一栋外墙还算洁白的小平房说道:“没建几年呢!还是去年刚修的,孩子们可喜欢了,闲暇的时候,除了打篮球,我还会组织他们在那里做游戏、跳健身操,组织各种活动把地方利用起来——我们的宗旨呢,就是绝不浪费捐赠者的一分钱,要把我们收到的所有善款都切实用在孩子们身上!”

李魏昂不言不语,走到体育室大门前,将几张摊开放在石碑上挡住字样的废纸壳给拿开了。

他望着石碑上的字没有说话,还是院长先一步沉不住气,尴尬地咳了一声:“呃,这大概是哪个阿姨随手放在这里了吧。”

李魏昂的目光从石碑上写着捐赠者“我心中的荧火”几个字上移开,将纸壳放在了地上,平静地问:“这是薄荧捐赠的?”

“……大概是吧。”院长含糊不清地说,一脸避之不及的神色,生硬地将话题重新转回了刚刚的话题上:“……我们的宗旨是将捐赠者的每一分钱都花在孩子们身上,所以您要是捐给我们,绝不用担心善款去向不明的问题,用在哪,用了多少,我们都有记录,您随时可以查询……”

见李魏昂没说话,院长心里越来越没底,他继续说服道:“我不知道您是不是听信了外面的谣言……我们福利院绝对没有虐待哪个孩子,在我之前的任院长是一个非常公正的人,她是不可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这里的,因为这些不实谣言,我们福利院今年收到的捐赠已经锐减了很多,如果您能够伸出援手,这里的孩子今年就能过一个暖冬……”

“我的确有捐款意愿,但是在此之前,我想跟和薄荧同时期的护工和老师谈一谈。”李魏昂说。

没想到他话音未落,一直很好说话的院长就变了脸色。

“你是记者?!”院长怒目圆睁。

李魏昂刚刚说了“不是”两个字,院长武断地斥责道:“你不承认也没用!我告诉你,像你这样的记者多了去了,这段时间我基本每隔几天就要遇上一个,你们弄出来这么多事,还嫌不够?!上到我,下到院里煮饭的阿姨,你们还有谁没采访?还嫌不够?!我们福利院的名声就是被你们这些造谣生事的记者搞坏的!”

“滚出去!”

“滚出去!”

几声高低不同的稚嫩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李魏昂抬起眼,看见几名最大不过八岁的孩童站在墙边对他怒目而视。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李魏昂话没说完,院长已经不耐烦地开始将他往大门处推搡。

“你说再多也没用!托你们的福,以前的老人谁还敢留在福利院?都走完了!难道还要留在这里等那人的粉丝过来朝她们继续吐口水?”

见院长完全听不进去话,李魏昂沉下脸来,双脚往地下用力一稳,院长再推,就像推一座沉甸甸的小山,再怎么用力对方也巍然不动了。

“你还想干什么?!我要叫警察了!”院长愤怒地说。

“不用你打电话了,警察就在这里。”李魏昂掏出自己的证件,看着震惊瞪大双眼的院长,沉声说道:“关于多年前贵院小孩落水溺亡一事,我有一些疑问,请你接下来配合调查。”

作者有话要说:啊……答应了读者今天尽量更新,不想让看到这条留言的读者失望,不管咋样,我码出来了……头晕眼花,睡觉去了,一大早6点还要起来去公司值班,哭唧唧

第245章

“当年的影像资料已经没有多少了……我们这种小地方的福利院比不上大城市里的福利院, 没有地方来保管这些资料, 即使是那些保管起来的资料, 也要看有没有运气躲过耗子和霉变的双重威胁。”院长一边说着, 一边从办公室的玻璃柜里抽出一本厚重的相簿, 向坐在桌前的李魏昂走了回来。

院长在他旁边坐下, 将相簿放在两人中间的桌上翻阅起来:“我记得有一张大合照留了下来……在后面一点, 嗯……找到了, 就是这张。”

“这个胖胖的小女孩就是屈瑶梅。”院长指着泛黄照片上的中心一点说道。

李魏昂的视线在那个一脸横肉的女孩脸上停留了数秒后,视线扫过整张合影, 最终在角落一名明显和人群隔开的长发女孩身上停了下来。

在绝大多数穿着不合身衣服、面黄颊红的农村孩子里, 肤色凝白、穿着一件鹅黄色上衣, 脑后一左一右束着乌黑马尾的薄荧如同鹤立鸡群,格格不入地照亮了整个画面。

李魏昂看着照片中的女孩, 一眼就认出这是她刚来北树镇的那一年,那年她九岁,他也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