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嫔一见皇上如此说。便陪着笑:“那臣妾就把那绿牡丹移盆送过去如何?”

绯心也不敢多言,只得淡笑着应了。灵嫔瞧着皇上心情尚好,正想趁机邀他入内饮茶。还未开口,他已经错开花径向绯心这边走来:“朕要回启元殿了,贵妃不回宫么?”

绯心一怔,忙应着:“臣妾也该回掬慧宫了,臣妾恭送…”她话没说完,云曦已经向前走去:“正巧同路,一道走吧?”

绯心听了,不敢说什么,看他大步向外,忙跟了出去。只留灵嫔一个人在花房里发呆,显然没反应过来。

他们乘着自启元殿来时的步辇,穿西过东。绯心瞧着他不往南去,径自还往东去。分明是要在掬慧宫落脚。至掬慧宫前殿,绣灵绣彩以及小福子和小安子得了执路太监的信儿,按次皆跪迎在前。云曦下了步辇,脚步不停的便径自向寝殿而去。绯心一见,心里不由的一紧,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他的诡异癖好来。

她心里紧,面上就更是有些发紧了,忙忙的跟了进去。绯心伺候他净手漱茶,因着紧张,让她动作都有些微微僵硬。只因他们之间相处总是尴尬,说不了三句半他就会翻脸,更加上绯心心里一直揣着之前讨身后名被他怒斥的事,过年之时丢脸的事。让绯心更找不到合适的话题缓解气氛,只顾垂着头做手边的事。

云曦懒懒的往床上一歪,绯心就是低着头,也能感觉到那刀子般的目光。此时她一脑子浆糊,只想着找个什么话题,让他不要这么快就进入那个让她极度恐惧的环节。至少给她一点时间,让她把人都打发了才是。自打除夕宴上出了丑,已经让绯心觉得不如死了干净。但她就是做不到破罐子破摔的,她从小所受的教育根本不允许她这样。

“你当真不会跳舞?”云曦歪靠着,搭着一条腿。终是打破了这种极度尴尬的境地。

“回皇上话。”绯心说着便跪下了,“当日臣妾无状,臣妾不敢欺瞒皇上,入宫之前,臣妾在家学过一年的鼓上舞。”

入宫秀女,需五品官家的世宦小姐,举凡五品之上官员者,家生女儿必要备案官府,不得私自婚配,只得于当地落选者方可自行婚配。父亲所捐的官,当时根本不足五品,是父亲多方活动,各处攀钻,才得了一个候选的名额。当时淮安城只有两个名额,她十四岁那年便知两年后将是她入京参选,父母那时开始筹备一应事宜。

她自小所受深闺之教,德容工红皆出类拔萃。但一些怡情雅性之事一向甚少接触,诗词别说是女儿家,便是男人也是不务正业之事。她是因需要入宫,才开始学习。琴歌舞蹈亦是如此,这些东西,都是一些低级之人谋生手段,歌舞教坊,从来都是以充贵人之好的媚蛊之地,多出艳妓花魁,一向被世人看轻。

若不是因父母之命,她根本不会沾染这些。但绯心一向如此,她惯于听从命令,既然父母所言,此为入宫必备,她便竭尽所能,做到最好。当时父亲招了淮南最有名的歌舞坊,教她鼓上舞。她只学了一年,因她起步晚,总要比别人多受苦痛。无论拉筋,平衡,动作舒展诸等,都是她以肤骨之痛所换得的。

只不过,入宫之后,她根本不愿拿来以此邀宠。其一是因她的家世,她深知自己所肩负的责任,不愿意让人看轻半分。其二她是由太后提拔上来,目的是以慧妃之容牵制皇上。慧妃并不擅长歌舞,她也正好不做此行。其三她入宫之后,一直充为太后眼线耳目,对太后一直言听计从。太后最不喜烟视媚行之事,她自然尊奉。时间久了,已经成了习惯。就是此番让她跳,她必也跳不出当年的风彩。

他听了倒没说什么,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起来吧,贵妃入宫三年多,想是也疏于此技,与不会也没什么区别。”

绯心听了,忽然十分感激他的话。感激他没有让她现在展技献舞,没有让她在奴才面前出丑。他歪下身:“朕寐一会子,过一个时辰叫朕起身。”

她站起身,忙着过去替他盖上被,正准备替他下帐。他轻哼了一声:“不用遮光了,朕躺躺就好。”

“那皇上歇息,臣妾在外候着。”她说着,慢慢退了两步,着人自阶前放了晶帘。只留汪成海在阶边候着,自己下到阶下的妆厅,往妆凳上一坐,这才轻轻吁了口气。

正文 第021章 原是局中更有局

绣灵一边帮她理妆,绣彩奉上一盏普洱。绣灵这才开始小声问她:“娘娘,今日皇上没责罚娘娘吧?”其实一见皇上来这里午休,绣灵已经知道这事情过了大半了。但瞧着绯心的面色泛白,一时间也猜度不着,不由的开口问着。

“没有,这事算是过去了。”绯心微睨了眼,“小福子!”

一边候着的小福子一见绯心叫他,忙过来跪倒:“娘娘。”小福子名常福,是掬慧宫的太监总管,还有一个常安,是掬慧宫的首领太监。按掬慧宫的规制,太监和宫女的配备都是一个总管,两个首领或者掌事,四个主领或者司职,八个各职的主管,另各有三十二个调配各班各职的。大大小小加一起约么一百号人。

常福与三门侍卫关系极好,惯会打听消息,出宫也很方便。常安则是与中廷那边的太监关系亲密,外廷朝堂之上的事也能听到一些。这两人一直帮绯心做一些外联工夫,这几年也深得绯心的倚重。常福常安初来掬慧宫的时候,不过只是两个普通太监,因绯心步步上位,他们也跟着节节高升。

这后宫之中,主子与奴才之间的关系也极是微妙,所谓忠心与否,其实与人品无关,而是与利益休戚相关。宫女太监,进宫就是要服侍主子的,但宫中的主子也分三六九等。若运气不好,碰上一个不省事的,不但不能得益,反倒要受主子连累。内廷规矩,一向是主子犯事,奴才并罚。

因此,奴才千方百计保得主子,最主要的原因其实不是忠心,只是为了自己不受连累而已。但主子可以挑奴才,奴才却很难挑主子。所以也要求奴才眼明心细,知道在谁面前展才。这与嫔妃迎合圣上,其实没什么分别。

绯心与这几个人,其实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在宫中左右逢源其实非常困难。他们如此尽心为绯心筹谋的原因,大家都不言而喻。彼此信任的原因,大家也都心知肚名。出卖主子的奴才,通常没有好下场。除非你的主子是个压根扶不起的,打从开始,就没打算跟她(他)共进退,这便是另一码子的事了。

“你往德妃那去一趟,前儿个本宫的事,需得跟她说一声。”当时德妃与她并席,她失常那阵德妃也受了波及。她们平阶,论理也该说一声。

“奴才省得。”小福知道绯心一向说话就是如此,‘说一声’的意思也就是带些子礼去。他是这里的总管太监,让他亲自跑,才算礼到。若不是今儿皇上过来,估计贵妃也就自己摆驾过去了。

绯心这边正吩咐着,忽然听得宫中北苑那里传来一阵嘈杂,离的远,听不真切,不知又出了什么事了。她微皱了一下眉,绣彩会意,退出去瞧。一会的工夫,常安便跟着绣彩进来了:“娘娘,连主子又闹了一起,刚奴才劝止住了。”

绯心微抚了一下眉,这连主子就是绣萍,入宫前姓连名嫣,皇上封她为充侍以后便一直住在掬慧宫北苑。绯心之所以调教宫人,一是巴望着能有人在这里帮她分担一下那档子事。一个就是指望那人肚皮争气,怀个一男半女。宫人得宠,在锦泰很难有高位。宫中母以子贵,但同样子也以母贵。若母亲身份低微,即便是皇家子女,一样很是艰难。

先帝第二子。到死才封了一个郡侯。一直不为先帝所喜。就因其母身份低微。先帝曾斥其为都人子。听说二皇子听后。回府便要抹脖子。先帝对其婚配之事亦漠不关心。直至二十六岁才娶了一个六品阶行之女。而这种事。在锦泰前六朝之间并不少见。宣平帝生母为淑妃。死后追封皇后。身份已经很高贵。又是由嫡母皇后抚养。阮氏一族在锦泰更是首屈一指地大族。是贵上加贵。所以在锦泰后宫。通常身份低下地女人如果怀了龙裔。又不想将来地孩子没前途。最好地办法就是将其子过给一个身份高贵地妃嫔。

绯心入宫三年多不能得孕。对此她已经绝望了。一个没有孩子地贵妃。其前程根本就是雾里看花。所以。若是她宫中地女人可以怀孕。产后将孩子交给她抚养。这是对双方都有利而且乐见其成地。

但连嫣虽然被临幸。甚至皇上还封了充侍。但过后皇上根本就像把这事给忘记了一样。压根也不再提这个人。这已经过了数月。看来她也没那么好命能一次就中。绯心知道这步棋算是走废了。

连充侍虽然为主。但底下地奴才根本不把她当回事。照例她也有四个宫女服侍。但她们曾经是一样地。而且连充侍不能上位。底下地奴才更不肯上心。一应用度都偷工减料。让她日子难挨。但她又不是一个可忍得地人。三天两头找碴子闹一场。绯心并不想雪上加霜。所以对她地行为基本上是睁只眼闭只眼。但绯心也算看清楚连充侍地质素。顺境则兴。逆境则败。完全没半点子忍耐。也只能随波逐流。不堪雕琢。

这会子她又闹起来。绯心明白。她是听闻皇上来了。想再搏一把。绯心静了半晌。觉得既是如此。便让她出来伺候。若是皇上能想起这个人。勾起前恩。也算是一桩好事。毕竟绯心走了废棋。自己心里也觉得别扭。

“绣彩。把连充侍带进来吧。一会让她给皇上奉茶。”绯心低语着。绣灵一听。忙低声说:“娘娘。这连充侍三天两头地没趣。娘娘该找个理把她贬出别宫才是。何必还给她这等机会?”

“当日本宫瞧她还很得圣心,许是皇上事忙一时忘记了。若是她能重获圣恩,也算好事一桩。”绯心摆摆手,并不以为意。

绯心饮了茶,换了衣衫。又歇了一起,觉得时辰差不多了,便扶着绣灵起来。过小厅拾阶上寝殿床前。汪成海一直在阶边候着,见她来了,躬身行礼,悄声说:“还是娘娘去伺候吧?”绯心一向对汪成海很客气,颔一下首:“有劳公公了。”

“不敢。”汪成海笑笑,一般到了别宫,皇上一应事宜都赖他打理。只是到了这掬慧宫,皇上便事事让贵妃操持。开始他是觉得有些怪,但慢慢有点瞧明白了。只是这位贵妃呢,汪成海心里苦笑,这位也算是个人精了,偏是到了皇上面前,就傻了一半。再加上老跟吓着一样,就全傻了去了!

汪成海替她打了帘,她轻步过去。云曦还在睡,他侧身向里,长发半散,一时间让绯心有些恍惚。她悄移过去,俯了身在他耳边轻唤:“皇上,该起了。”

绯心话还没说完,他忽然一下翻过来,手臂一伸,便捞住她的颈。他一对亮亮的眸子正对着她,霎时让她觉得这个动作太过暧昧,一时间飞红了脸,却**一丝艳色来。

绯心只瞧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但只那一眼,她忽然觉得他早就醒了,完全没有惺忪之色。

“今日又熏何香?味道怎是这般?”他没放开她,亦没使力,气息便在她面前脖颈,让她更是不自在起来。

“只是普通檀香。”她不自在,言语也少了拘,径自便应了。他一向对香的味道敏感,但这普通檀香他怎么可能闻不出?她当然不敢置疑,只是僵弓着:“皇上,臣妾给皇上准备了清露茶,皇上饮…”

“只是檀香吗?”他眼中抖出一丝笑意来,忽然腰身一挺坐了起来,同时手臂带力。一下将她扯倒,半跌进他的怀里。

“茶呢?”云曦看着四周,却没放开她。手指不停的在她耳垂颈间厮摩,像逗弄一只小猫一样。他一张口要茶,帘外已经有人脆声声的应了。绯心觉得这个姿势实在不雅,她挣扎着想起,脸已经泛出血色:“皇,皇…”但不等她说完,连充侍已经捧着檀木包金的小盘,上托了一盏清露,满脸绯红,轻移着步垂着眼来了。她步上台阶,离了三四步跪倒:“奴婢给皇上请安,给贵妃娘娘请安。”

连嫣声音脆甜,云曦自然多看了她两眼。但他的手一直在绯心耳畔抚弄,将她的发都抚乱了一丛,过了一会,他松了手,绯心如获大赦。直起身,刚想开口让连充侍把茶端过来。云曦忽然拉了她的手:“不替朕把茶端来吗?”

绯心愣了一下,暗想亏得刚才自己说的慢。不然又忘记一层规矩,连充侍这么想见皇上,都知道不会奉茶至边。她却竟忘记了!绯心略抚了一下头发,前行了两步,将茶自托上端起。走到云曦面前,轻轻啜了一口。试了温度和口感,这才奉给他:“皇上,可以用了。”

他看着她,却不接盏:“朕觉得半盏尽够了,贵妃替朕饮一半吧?”

她吓了一跳,让皇上喝剩的?那太大逆不道了,她一脸惶怕,但又不敢逆他。便有些僵的又勉强饮了两口。他不待她再递,便伸手自她唇边拿过来,将余茶饮尽。唇边抖出一丝戏笑:“如此正好。”

连充侍见他如此与贵妃暖昧,压根把她给忘记了一般。眼里不由的蓄了两泡泪,大着胆子抬起头,低声唤着:“皇上!”

云曦这才想起还跪着一个,随手把茶杯往绯心手里一递:“你还在这干什么?没你的事了。”

绯心一见此景,已经明白十分。低声说着:“皇上让你下去,还跪在这里作什么?”

连充侍满脸哀怨,一直积郁因绯心这句话终是发作。她咬了咬牙,抬头低叫着:“皇上不记得奴婢了?奴婢是绣萍啊!皇上您看…”阶下一直候着的绣灵,小福子,以及汪成海。一听这个,哪容她把话说全,汪成海在帘外早瞅见皇上拧眉头,生怕晚了拱起皇上的火来。忙着一下进来,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口里呼着:“连主子,皇上让你下去,这就去吧!”说着,几个人连拖带拽,不由得她挣扎,直接拖下去了。

绯心怔了一阵,刚一回身,便见云曦已经立于身后。正垂着眼凝睇着她:“当着朕的面都能大呼小叫,平日里岂不要上窜下跳了?贵妃就这样掌宫?”

她看着他的神情,唇角戏谑不尽。霎时便明了他的意思了!或者打从他临幸连充侍开始,就准备这样做了。他已经一再的告诉过她了,他可以选择女人,但不能让人安排。太后都不能替他安排,更何况是她区区一个乐正绯心!他根本不是不记得连充侍,他故意的。

绯心垂眼不再敢看他,只得低声吩咐着:“连充侍御前失仪,当罚抄祖训宫诫,扣三月月例,于北苑禁足三月。”当初是绯心给连嫣希望,如今,同样是绯心让她绝望。禁足闭守,说是三个月,实则漫漫无期!

常安在外应了,便出去办事。云曦看着她的表情,忽然低声说着:“她根本不能如贵妃所愿,对于无用之子,就该早弃!有时太宽待,反倒给自己添麻烦。”

绯心噤若寒蝉,这话在她听来,就是在暗指她自己。皇上对于无用之人,根本不会看一眼。更不会有任何怜悯之心,在后宫之中,朝堂之中,一时怜悯只会留下后患。若她也是无用,就跟连充侍一样,只会更可怜。

“若能身居高位,何愁没有身后之名?”云曦接着说,更像是在怂恿她,去跟一众宫妃去抢后位!她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她已经觉得自己无用。她并不是善男信女,可能没他那么狠,但该出手她也不会手软,这是后宫生存法则。

但皇后之位,不是只向皇上邀宠就可以的。她无出就没资格,难不成要她做那奸佞之妃。她无出,也不让别人出,祸害后宫,让皇上子孙无继??那不是让她死的更快?

“陪朕下盘棋吧?难得有闲,贵妃好像从未陪朕下过棋。”他看她出神的样子,忽然径自下阶往配殿中厅去。

宫人摆好棋盘,烹茶焚香。绯心与他对子,格外小心。两人连下三盘,绯心皆是以一子或者半子落败。他心情好像不错,眉眼之间一直挂笑。

看他如此,绯心也渐放下心来。难得他没在她这里又翻脸,下棋果然是好的,不用与他找话题,不会尴尬,也不用总想着那档子事。

“贵妃真是好棋艺。”第四盘终了,他又以一子而胜。而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渐晚,宫外开始掌灯。

“臣妾局局落败,皇上谬赞了。”见他心情不错,她也舒展了一些,言语没那么拘涩了。

“贵妃要纵观全局,步步营心。不但要输,还不能输得太明显,要顾着朕的体面。不但棋艺佳,更心思佳妙,如何是谬赞?”他淡淡笑着,却让绯心拘促起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正在此时,汪成海上前问着:“皇上,该传膳了。是摆在这里,还是摆在花厅?”汪成海根本没问他是否在这里用膳,显然从皇上的面上已经看出十分。

“先不急,再与贵妃下一盘才是。”他笑笑,拈着白玉棋子凝着她的眼,“贵妃要尽展所长,才可尽兴!”

“臣妾遵旨。”既然他如此说,倒是让绯心舒口气。的确,前几盘下的很累,不但要观局,还要观心。

但最后一局,绯心真是倾尽所技,绞尽脑汁。她却输的一败涂地,没多久便成死局。她微是怔愣,一时间抬眼,却看到他孩子般的轻笑。他甚少会笑的如此,平日那温和的笑意,在这个笑容面色,却失了真色。唯有此时,才惊心夺目,让他俊美尽放!

她忽然明白,她的棋艺比他相去甚远。只是他观心比她更胜一筹,他亦纵观全局,亦看出她的心思。便遂她心思,只赢一二。让她自以为得计,皆大欢喜!

当她倾尽真力,他也不需要再伪装,最后一盘,只为搏奕添趣,没有攻心。所以他的笑容,发自内心。绯心不由的也笑起来,将棋一推:“臣妾下不过皇上,臣妾在家不过学了两年而已。”她话一出口,突然觉得有些失态。因他真心的笑容,让她也开始放肆了。好像一副耍无赖的样子。她脑子一激,脸儿微有些紧。还不待她再开口往回捞,他竟伸过手来捏住她的脸:“那朕给贵妃找个好老师,待学成再与朕下,那可公平?”他笑意不减,一点也不以她之前的话为意,倒是更兴趣盎然起来。她让他捏得满面通红,却突然觉得,他们之间,今天一点也不尴尬。她垂着眼,亦不敢拂他的手:“臣妾怕是再学十年,也下不过皇上。”

“先学了再说。”他的手指在她面前拧揉一会,遂松开手让汪成海传膳。不知觉间,他又在她这里呆了一日。但这一日,绯心觉得过得很快。不似以往那般煎熬。有时她觉得,如果只是这样,他们之间的相处还是很自在的。虽然她不太会找一些有趣新奇的话题,也没什么出众的才艺夺人眼球,但至少不会总是冷场。

正文 第022章 上元自向汤山去

过完年,紧着便是上元节。朝廷在正月里也算是一年之中最清闲的时候。加上今年开年不错,往年至冬,混沦山境一带总闹雪灾,但今年天公作美,虽然落雪,但不至冻土引灾。锦泰至今已临第七朝,除成帝时期发生过诸王混战,打了十年内战外。其后三朝,都奉行休养生息之策,开河道,减苛税,施廉政。所以至先帝昌隆朝,已经国库极丰,民心所向。每年纳奉之粮积堆如山,陈粮未绝,新粮又至。库中银钱丰盈,因长久无用武之地,串钱的绳子都烂了无数。以至民间亦有许多地方,甚至拿上好的粮食喂牲口。皇上如此处心快收兵权,想是时机已至,意图北地。

当下五国并立,乌丽早已经附属,夜滦亦于先帝时期已经向锦泰称臣。唯有西北蛮沙与混沦,皆因外夷之族,一直与锦泰隔山相望。只闻西北一地,有浩漠丰沛之土。如今国库充盈,民生犹足,人口积增,欲开疆拓土也是正常。

因今年开年不错,去年又大收。所以皇上心情极好,意欲至汤山行宫过节。这汤山行宫建于锦泰平庆年间,距京城以北七十多里的皇苑县。这个县因汤山而出名,建行宫之后便更名为皇苑。汤山有温泉约三百眼,因水质不同分列山中。是皇家相对比较近,但极佳的一处休闲圣地。

皇上登基之后,陪太后去过六次,去年带宁华夫人去了一次。绯心入宫之后,亦也随同皇上去过一回。不过绯心一向对这种出游不太热衷,她自小便被锁在家里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深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道理。生平唯一的一次远行就是上京选秀,而当时亦是乘官轿站站相递。长期的深闺生活已经磨尽了她所有好奇心,也难怪皇上说她死气沉沉。不过她是觉得,出门去行宫,舟车劳顿,自然不比在宫中舒服。到时与皇上相处的多,处的多自然错的多,不知什么时候又得罪他,还是在宫里妥当些。

皇上初四的时候在朝上听了臣工的建议,遂便定了要去行宫。皇上兴之所至,谁能逆其意?行程紧密,居安府开始调配,行执,司掌两府马上开始加紧安排。快马先行至行宫准备接驾,宫中亦开始筹备出行事宜。

往年皇上出行,必是陪同太后。至于妃嫔随行,除非他亲点,一般都是曾经侍奉过皇上的才有资格。但名额还是有限,往年一至此时,各宫都少不得打点打点,试图将自己的名字加进去。内务三个主要部门光是赚嫔妃们的银子就能盆满钵溢。

去年太后未去,是因为去年宫中选秀,前皇后掌不住事,太后必要在宫中作镇。而去年贵妃没去,是因为去年开春把皇上给得罪了,自己关了自己一个月禁闭。而去年皇上指宁华夫人同往,是因宁华夫人有孕。但今年太后已经半隐,所以肯定要同去的。至于贵德双妃,那都是现在在宫里往头里排的,所以肯定册上少不得。两府的人再是胆大包天,也不敢挣她们的钱。

通常皇上不钦点任何一个,全凭两府看着办。皇上做这样最是正常不过,他一向对后宫的事了然于胸。所以绝不会在这件小事上去特别表现对某一人格外的恩宠,除非他认为有必要。

皇上这边在朝上议定要去行宫,后宫已经开始四下折腾起来。有点子手段,有点钱的都开始四下活动。

绯心唯有在此时才会对贵妃这个光荣称谓有些不满,若她只是一个美人,哪怕是个嫔,此时只消捂着荷包不出银子,必会轮不上随行,可以好好在宫里过几天舒服日子。只可惜啊,当下她除非狠下心打断自己的腿,或者再自寻个碴把皇上得罪一下,不然是肯定躲不掉的。但她既下不了狠手打折自己的腿,也没那个熊心豹胆再去引雷,只能私底下郁闷。

名册在初七那天便下来,皇上陪太后出行,贵妃,德妃领灵嫔,和嫔,华美人一起随行。除此外还有一些陪行的官员不用细说。出行所用的辇,轿,车,以及仪仗皆按制分列。

随同圣驾临幸汤原。与绣灵绣彩喜悦地神情不同。绯心接连几天都长吁短叹。一副要发配充军地苦瓜相。

其实若是往年。她也没这么消极。只是这一年实在多事。至年底地时候。连着几档子事都弄得跟圣上关系越发紧张。前两天是好些。但更证明皇上喜怒无常。人其实就是这样。若是皇上真发了雷霆之怒。把她擒拿论罪。她也就万皆死灰。什么也不用想。偏是这样悬着。堆了她满心。搞得她时时都少不得要猜他地心思。结果猜多错多。越发难持。她也小火慢煎。心力交瘁。一想着往他身边去就汗毛直竖。头皮发麻。

初十一大早。百官于清华门跪送。五色仪仗浩浩荡荡自十方大场摆列。出端阳门。然后至北门清华门出行。自清华门直至京城玄英门。这整条大街早已经封街。沿街所有门户皆蒙黄绢。地洒金沙。两边立内宫禁军。先行执行都校。随后便是金玉仪仗。伞顶。绣旗。仗队两侧为护仗轻骑兵。仗队之后是两路禁军护卫。围着皇帝明黄龙驾。之后是太后玉驾宝銮。再后是贵妃及德妃地红顶金辇以及诸嫔妃驾辇。然后是随行官员。武官马。文官轿。各按品阶不等。最后是尾随步卫。这条队伍有如长龙。队首已经近了玄英门。队尾尚未出尽清华门。更因有大量步从。以及宫女太监执相应之物。队伍行得极慢。以绯心地经验。这到汤原至少要行个三四天。

这次她只带了常福和绣灵。她宫里也得留人。所以常安和绣彩没跟着。这一径果是行了四天。至汤原行宫已经是十四地晚上。不过之前已经有行执快报。行宫那里早已经收拾妥当。备节一应之物已经安排。只等正主一到。直接过节就可以了。行宫建于汤山。整座山以及方圆十里为皇家禁苑。面南一侧凿山而成地宫房。计有房间共六百余。各个宫院皆有泉引入其中。以其水质景致不同而分成诸多。更取自然景观设园。比之恒永禁宫。虽少了恢宏。但多地别致。

至行宫之后。便照例分院阁。绯心是贵妃。两年前她住在旋彩阁。离皇上所住地辉阳宫最近。而另一侧地长安殿为太后之所。但这次德妃亦同往。与贵妃品阶相同。这旋彩阁是照往例给了贵妃呢?还是分给德妃?倒是让居安府地犯了难。

绯心最近一直心事重重。更不愿意在这件小事上引得林雪清不快。索性自动选了较远地栖凤阁。那里栽了许多梧桐。于行宫偏西北地一侧。名字叫地好听。但因周围并无好泉眼。一向被诸妃不喜。但绯心只想清静。也不想与德妃争锋。更不愿意讨皇上嫌弃。索性就离地远远地。直当自己关自己禁闭。余次地嫔妃则居安府按例分派。外围依旧是随行官员之所。当晚劳顿。皇上只是草草听了一下次日地安排便回宫休息。未宣召任何嫔妃前往侍候。绯心照例给太后请了安。亦早早回去休息。

次日便为上元节大宴,这些事情早在宫中已经安排妥当,不用她操心。她亦不是头回来此,没什么想观之景。上元节折腾了两日,绯心觉得这次实在匆忙的很,让她都歇不过来般的疲累。上元佳节灯如昼,诸嫔妃亦学着民间玩灯,绯心对此没什么兴趣,更不愿意远去了去尝试各式温泉。一应俗礼能免则免,除了例行请安,一直窝在阁里休息。

正文 第023章 怒马狂车苦不堪

这天傍晚,绯心又是恹恹的,早早就让绣灵卸妆饰准备安置。绣灵和小福子交换了一下眼神,小福子凑过来,一边亲自托着盘接钗环,一边低语着:“娘娘,这大节下的。之前华美人可是亲自做了灯送皇上呢,听说永惜楼那边,挂得跟灯会一样漂亮呢!皇上都赞好呢!”

“你瞧着眼热,本宫就放你半日,你也逛逛去?”绯心知道他什么意思,故意不接这茬,瞄一眼他讪笑的样子,不咸不淡的哼了一声。

“娘娘,这难得在外过节。您就是不爱凑这个趣,也该多走动走动。这凤栖阁偏背的很,一堆树又挡着遮光避日的,您老闷在宫里也不是个保养的法。”小福子接过九尾蓝彩钗,弯着腰低声道,“这宫里光泉池就好几十,听说山上的还有好的。皇上都爱去,不如…”

“说多错多,做多错多。你跟了本宫快四年,嘴巴再不管着点,别怪本宫不讲情份!”绯心轻斥了一声,吓得小福子和绣灵都白了一张脸。

绯心怎么不知道,这几天节氛日浓,加上皇上出宫来这里,就是想随性些。所以也没太繁冗的规矩,随行的嫔妃皆不时穿来游去,凭添了许多见皇上的机会。但这会子,她才不想再出去讨臊,本来皇上就嫌她死气沉沉,到时保不齐又惹他不快。之前除夕失仪,这档子事还没干净呢,再兜揽上别的更是烦心。她是能躲就躲,巴不得皇上把她这口子都给忘干净,让她也能守着“贵妃”的名安生安生。

况且绯心也的确是累,她是在家里宫里拘惯的人,规矩礼仪自然省得不亏,但她亦也是娇皮嫩肉,软床褥下尚有不平她都能觉,更何况这连日奔波。虽然是高驾豪车,她也有些不适。何必这当口去撞枪头?

殿内一团死静,被她一语噎回去,再没人敢跟她扯三四。绣灵这边刚帮她将头发打散,身后的宫女已经配齐一应洗漱之物。正待着人挑熄大灯,忽然听外头一阵嘈杂,一会子外边报事的小太监便进了偏殿,隔在帘在外头跪报:“禀娘娘,辉阳宫那边来人了。”

绯心一听,心里登的一下,也不顾自己散着发,低声道:“快传。”这大晚上的,难道皇上要她侍寝?传嫔妃侍寝,那也该有居安府的先行奏报,让她准备才是。不过也难说,皇上兴致所至,底下人哪能猜到?她瞅了一眼自己,一时间又有些发僵,实在不想去。

一会子的工夫,便见汪成海拐了过来。绯心一见是他,更紧张起来。这汪成海可是大总管,侍寝这样的小事哪用他来传?汪成海隔着帘跪着:“贵妃娘娘,皇上召娘娘移驾辉阳宫。”

“汪公公少待片刻,待本宫换服便去。”绯心也不敢耽误,忙一个眼神让绣灵再帮她梳头。

“等不得了,娘娘,让奴才侍候您吧?”汪成海此时居然不顾仪礼,也不听绯心吩咐,一躬身就窜了进来。直把绯心吓了一跳,小福子哪敢呵止他,一见他这样,定是有皇上在身后给他撑腰。

“哎哟我地主子哟。您这么早就安置了?来不及了。十万火急呀!”汪成海嘴里叹着。说是伺候。却是伸手一托绯心地肘。压根不打算再帮她梳头。随便将椅背上搭着地一件银鼠大毛氅一掀。“娘娘快随奴才过去才是。有奴才伺候。不用再传人了。”

绯心也被他这样吓住了。一时间顾不得理论。忙忙地就披了氅跟着他去了。惊得小福子和绣灵一愣一愣地。直待他们出了殿。绣灵这才冲小福子一努嘴。让他跟着去打听打听什么事。小福子会意。忙着跟了出去。

绯心跟着汪成海一出殿。见外头已经候了一个步辇。她披头散发地坐了上去。心里是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汪成海这般不顾礼数。定是皇上催地紧。但究竟什么事让皇上催成这样?这大节下地。皇上就算想翻她地旧账。也不会这会子治她。况且她这几天老实地很。不该让他拿着错才是?但除此之外。她实是想不出有什么事。

这两宫挨得远。中间隔了好几处院子。抬辇地几个太监脚下生风。她脑子还没转完。已经觉得路径有变。不象是往辉阳宫去。倒像是冲着西庭径那边去地。绯心满腹狐疑。不待她问。已经拐出廊道。瞅着前头乌漆麻黑。竟是半盏灯也不见点。若非是汪成海一直扶着辇跑在边上。她早要叫出声来。

绯心感觉是出西侧园子。由于没灯。只借月色。树影娑婆。张牙舞爪地让她心里慌地很。突然绯心觉得眼前黑影晃了几晃。随之辇一停。绯心眯着眼。瞧着黑麻麻地像是西墙围。前头似是有驾车。还晃着几个人。她正想着。汪成海已经跪着低语:“皇上。贵妃来了。”

“怎么这么慢?让她上来。”绯心听里面声音低沉。倒是有几分着急。

“奴才该死。”汪成海喏应着,一边回头扶着绯心下了辇,小心的扶着她走了几步。绯心这才看清,真是驾车,单骑小车,蒙的严严实实的,马蹄都包了绒。边上已经有两个小太监打了帘一角,下了脚凳,搀她上去。

绯心惴惴不安,也顾不得仪容不整。忙低眉顺眼的进了车厢,一进去头也不敢抬的便跪倒:“臣妾见过皇上。”她触目所见他的靴,微微有些惊诧,他穿了一双普通的鹿皮暗纹靴。他平时的服饰,皆有龙纹。就算是常服也不例外。但今天他着这样的靴子,这靴子虽然精工细制,但一看就不是宫中他的常服规制。她心下狐疑,还不待她开口,便听他淡淡的说:“贵妃真是心有灵犀,省了卸钗环的麻烦。”

绯心微是一怔,他接着说:“快把衣裳换换,随朕逛逛去。”

一听他这般说,她不由的微抬了一点点眼,正看到他的襟摆。玄色暗银绣,却是云纹而非龙纹。出去?大晚上微服?这也太不安全了。

“快点,还磨蹭什么?”他一见她发怔,有些不快起来。他一催促,她忙忙的起了身,一眼便看到他坐的榻边摆着一套湖水绿的衣衫。这小车不大,加上中间又嵌了桌,一侧嵌了坐榻。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活动空间了。

绯心一起身,他便看到她长发轻动,流光泄影之间有如乌瀑。脸上还有残妆,但格外明媚,长发贴脸而垂,更显得脸儿细窄眼睛乌圆。他一伸手便把她的氅一掀,连带的将她襟口的扣子都扯脱了两颗:“快些换了,这就走了。”

绯心被他连番催促,哪里再敢多言。在这种小空间里,又当着他的面换衣裳再是不自在,她也只能遵从。她颤微微的在他火热的目光下把衣服换好,但长发无簪相束,让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他伸手把她拉到边上坐着,将她带来的氅往她身上一搭:“就这样吧。”说着,他微扬了声音,“走吧!”

她身子一晃,马儿微嘶一声,车子缓缓移动。走了一阵,便听到一阵金属之音,然后听到低沉的男声:“皇上。”绯心一听是男人,吓了一跳,她没怎么见过皇上身边的侍卫,因她几乎都不往启元殿那边去。

“宣华门那边安排好了?”云曦轻声问着,“让马随行,若是赶不上,便弃了车骑马便是。”

绯心脸儿发紧,到底要去哪逛啊?还要赶时辰?况且这里还没出行宫内苑。外头轻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汪成海,有什么事就先替朕挡着。”云曦轻声吩咐。

“奴才省得,皇上要安妥些才是。”敢情汪成海一直跟着车马后头小跑,听了他的话,便趋了几步贴在一侧说。遂又看一眼车辕上,以及周围几个骑马并引着云曦坐骑的人:“庞统领,几个可留神伺候着。”

说着,绯心已经听得一声极轻的响动,想是大门垫了棉,慢慢的打开。云曦突然伸手勒着绯心的腰:“可坐稳了。”说着,小车突然猛的一晃,随之听到一声轻咄,鞭子凌空一声脆响,接着便是马嘶之音,竟是开始尥蹄狂奔。

绯心若非让他摁着,怕是早侧甩出去!她听得外头一阵蹄踏,小车晃荡乱摇。绯心细皮嫩肉,哪禁得住颠?平时便是豪车软垫,稳行慢走,她尚觉疲累。更何况这车又小,底架不厚,就是一驾轻车。那拉车的马有如疯魔,把小车拉得咣咣乱响,似是双轮都离了地。桌上若是有器物,估计早让倾扔四地。

绯心只觉臀都要离了座,两下一震,便有种麻痛之觉。她伸手紧紧揪着榻沿,两腿似都使不上力,脚都踩不实一般。她咬着牙,长发拂挡了一脸,头也不抬。只觉身体七摇八晃,五脏都要晃出来。眼前发花,头皮已经整个麻了去。身体崩得紧紧,手指已经捏得泛了白。她对这种身体不受控的感觉极度不适,肠胃里也极不舒服,两腿最后都成了八字,紧紧贴挤着榻沿。云曦扣着她的腰,感觉她整个已经僵了,看来还是了解她的,若是骑马跑下来,此时她人定是要去了半条命。

马急如闪电,四蹄踏云一般。拉得车子更有如破风筝,一会的工夫,绯心便感觉身体向一侧冲,似是马在下山。她活这么大,没坐过这么疯颠乱晃的车!她紧紧闭着眼,全身像是只有一条线牵着的纸灯笼,两条腿反折着扭曲贴着榻侧,骨头都快让她自己给挣断,那裙摆更是让她撑得大开,快撕了去。此时她也顾不得什么体统不体统,只顾玩命抓着一点握处,她两腮都在抖,牙都快让她咬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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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出去了,没想到现在才回来。实在不好意思~

正文 第024章 暖玉湖畔指血缠

绯心也不知道行了多久,只觉五脏六腑都震碎了去的时候。马的步伐渐缓了下来,突然她感觉到有手在抚她的脸:“到了。”她听到他低低玩味的声音,似是觉得她这副样子十分好笑一般。她长出一口气,手指都因用力而发抖。帘子一掀,冷风一下灌了进来,让她浑身一激。

绯心半晌才能撑站起来,腿抖的不行,勉强用氅带的帽子遮了脸。外头跟着侍卫,绯心还是觉得有些别扭的。云曦撑着她下了车,她脚直打晃,浑身开始泛疼,但眼前的景象让她微微发怔。

今夜月光如银,流泄出一地灿白。眼前是一汪湖,远远可见支流小溪,似是从山中流引至此。冬夜之中,湖水氤氲蒸腾热气,与月光相融,交织成一团银雾。周围皆是耐冬长青之木,已经到了山下,却是一丛林。因这湖温润,湖畔竟然依旧密草青青。湖畔倚了一块大石,极是高巨,光滑如镜,借着月色,竟是泛白,像是蒙了水雾一般。

绯心两腿已经彻底软了,云曦刚是微松了她便要跪倒。他只得半挟半抱的将她拖起来:“这里是汤山南骊,已经出了禁苑界了。”他伸手指着湖另一侧,“出了这林子,便是皇苑县的南骊镇,十五那天,那里有个上元灯会,这几天灯还没撤呢。”

绯心怔怔的听他说,灯会不灯会的她没什么兴趣,现在她浑身都散了架一样。特别是臀部火辣辣的疼,两膝也是磨得极痛,烧得她浑身都不自在。即使是他想看灯会,也用不着这样疯魔一样的冲下山来。若想尝试不同的温泉,北山那里更多。更何况,他微服出宫,实在太不安全了。

突然间,她感觉到他握了她的手,还不待她抬头。霎时她感觉中指尖一温一痛,他居然咬她!十指连心,她本能的欲缩手,却让他死死攥住。

绯心忍不住抬头看着云曦,却正触到他看着她的眸子。今天晚上,这可是她头一回这般看他。却因他月光之下的面容,让她一时间有些痴愣。月影婆娑,将他的面容投下暗影与银白。让他**如玉一般的精润,让他黑色的眼眸更加亮如星碎,以致他精致轮廓有更加魅骨的动人。他唇角**一点艳色,那是――她的血!他把她咬出了血,沾了一滴在他薄唇上,让他有一种妖诡的绝艳,像是暗夜之中,嗜血的魔!

云曦挤着她的手指,让那里莹出一颗血珠。他便这样盯着她看:“时辰正好。”他低叹,有些喑哑,说着,他松了扶着她腰身的手,把自己的手指放到唇边一咬。她吓了一跳,本能的想去阻止已经来不及:“皇…”她的声音极哑,他一直盯着她的眼,慢慢将自己的中指与她出血的相对。两颗血珠便是如此,凝揉在了一起。

“过来。”他松开她,便往那大石而去。她拖着疼痛的身躯慢慢踱过去,他还是嫌她慢,往回走了两步过来扯揪她。一下便将她拖到大石边,趁着月色,她看到他略抬起手,指尖印于石上。带了他们的血,出一个小小的印斑。

此时月上中天,这里的树显然经过人为栽植,并不细密,而是以一种极规矩的轮廓围湖而展。走近看,巨石如镜,有如破空而落直坠此地。有一半深陷地中,而一半倚在湖畔。脚下因热气环绕而成烟云,身周亦能感觉那冷与热的交织。月光透过林,此时竟是直直射在他们身上与湖面。他扯过她,微错了步,自身后将她裹在自己的氅里,面向着湖,静静的看着淡淡的蓝白之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