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飞凄然笑道:“我明白了。”一步步地走下来道:“你是天魔教教主,你要攻取武当,你先杀了我这个罪魁祸首吧!”

云无双的眼光越过他看向远处,道:“我是一教之主,要动手,也得你师父才有这个资格。”提气厉声道:“无双教已到,武当三子,怎么还不出来?”

只听得一声“无量天尊”,前方的一片广场上,武当三子高喧道号,带着各路英豪,门下弟子走了出来,孙浩也在其内。

孙浩越众而出,道:“云无双,你费尽心机想要杀我,可是你没想到,我今日还能站在这儿,与你为敌吧。”

云无双大笑起来:“孙浩,你是什么东西,也配与我为敌,象你这样的人,我只是不屑一杀。不过,若无你,我们也未必这么快就入了中原。”

丁芷君也笑道:“今日也让你死个明白,你一路行来,我们一路杀来,若不是以你为饵,让天下人都以为那些门派是为了夺你身上的无相真经而自相残杀,我们无双教这一路东进,又岂会无人疑心,待得你们知道不对时,已经迟了。孙浩,你从头到尾,只不过是我们教主手中的一只棋罢了,亏你还当自己是什么人物呢,呸!”

孙浩面如死灰,无言以对。

清虚子道:“云无双,看来,你这次来,是自以为胜券在握了?听说你曾令唐门,霹雳堂,排教等门派为你做一件邪恶的秘密武器,是与不是?”

云无双向清虚子道:“你们必然以为,我要等到那秘密武器出来,才会向你们动手,是不是?”

清虚子此时脸色比孙浩也好不了多少,道:“那又怎样?”

云无双淡淡地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我手中有这无双刀,又何须什么其他兵器?而你们,却太大意了。”

清虚子心中如中大锤,他踉跄着退了两步,一字字地道:“我们上当了。云无双,你好奸诈。”

云无双冷笑着一挥手,无双教众,拥着她向前走去,眼看就要短兵相接,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罗飞大叫一声:“云馨----”

云无双冷冷地回过头来,罗飞忽然拨出一把匕首,定定地看了云无双一眼,猛地向自己胸前直插下来,鲜血飞溅,向后倒了下去。吕青青心胆俱碎,尖叫一声,飞扑了上去。尚未到罗飞身边,早有一人先她之前扶住了罗飞,右手连弹,封住了罗飞胸口几大穴道,一边以运功传送内力。

云无双扶住了罗飞,仿佛万年寒冰的脸上,也变得有些不能自持了。罗飞浑身是血躺在她的怀中,那一刹那,仿佛如电击雷殛,似乎整个人只剩下一幅躯壳。她也不知是为什么,仿佛想也没想就上前扶住了罗飞,只说得一句:“罗飞,你--”便再也说不出来了,痛惜地摇了摇头。那一刻,似乎所在的恩怨都已远去,她只是一心一意地看着罗飞。

吕青青呆立在那儿,一动不动,整个人就象是变成了一尊石像。众人眼见事起突然,也都怔住了。

罗飞气若游丝,微微睁开眼,望着云无双道:“云馨,真的是你吗?”

云无双只觉得喉头也象堵住了似的,只点了点头,道:“你这又何苦…”

罗飞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微笑,道:“云馨,你真的不恨我?”

云无双摇了摇头,苦涩地道:“恨你又有什么用,一切都是命运在捉弄人。你是你师门的牺牲品,我是我云海山庄的牺牲品,你什么都不必说了,我都明白,我从来也没有真正恨你。”

当众人听到“你是你师门的牺牲品,我是我云海山庄的牺牲品。”时,不禁心中也升起一种凄凉的感觉。吕青青捂住嘴,早已珠泪淋淋。

只觉得一阵和风吹来,杀气也少了许多。武当三子全神贯注地看着场内的发展。九大门派中,自然也无人敢轻举妄动。而无双教中人,未奉号令,更无人敢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场中一片寂静,仿佛连空气也滞住了似的。罗飞躺在云无双的怀中,那一刻,仿佛所有一切的恩怨荣辱都已不见了。黄山桃云小筑中的温馨,又回到了他们中间。

罗飞轻轻地道:“云馨,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云无双忙道:“别动,”默然片刻,道:“你说吧!”

罗飞道:“我们走,离开这儿,什么也别管了。你、你还记得在桃云小筑的时候吗?”

云无双抬起头,遥望天边,无限伤怀。罗飞挣扎着道:“这些年来我活着的唯一希望就是能够找到你,照顾你,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我便是死了也安心了。”

云无双忙止住他道:“罗飞,你别说了。”

每个人紧握兵器的手也有些松驰了。吕青青呆立在那儿,她虽然也是极爱罗飞,但是她也是深知罗飞的心事的。她一心一意只为罗飞着想,但愿罗飞能好,至于她自己,倒不是她最关心的。想到这里,眼睁睁自己也只能忍痛牺牲情爱,也不禁默然退后了。

清虚子也不禁暗暗松了口气。云无双来势汹汹,以武当目前之实力,实难抵御。而唯一能克制云无双之人,仍是渺无音讯。这场干戈便是能暂缓一下,拖延一下,也是好的。他到底还是有意无意地利用了罗飞,想到这儿,心中对罗飞不无歉疚之感。

罗飞只觉得身上渐渐发冷,眼前也有些发黑。只因他刚才那一匕首,的确是刺得太深也太重了,对他来说,心已死,身存又何用。然而他的眼睛,仍殷切地望着云无双,眼中包含着几多深情,几多歉疚,几多期许。

吕青青忍不住走上前几步,含泪道:“云姑娘,你就答应了他吧!你看,他快支持不住了。”

云无双恍恍惚惚地看着她道:“你也这样劝我吗?”吕青青温柔地但也是坚决地点了点头。罗飞挣扎着抬起一只手,云无双忙扶住了她,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丁芷君想起自己与崔林的事,也是心潮澎湃,难以自抑。眼看云无双已有些心驰神动了。

忽然,一人冷冷地道:“武当只须一个罗飞,便可以抵得上千军万马了。罗大侠可以为救武当而死,教主你何不答应了他,成全了他侠义之人一片忠诚之心呀!”

语声如从寒冰中发出来,冷得彻骨,冷得伤人,令人直觉一股寒气从心头升起。更能伤人的是他的话中之意,宛若一柄匕首刺穿了云无双的心。

吕青青也骤然被此语惊得退了好几步,只见云无双已如被毒蛇螯了一口似地,大叫一声,放开手,骤然退开,脸上的红晕一下子退得干干净净,若死人般地苍白,双目似要喷出火来,恨声道:“你、你好——”便又闭住了口,脸色变得铁青,神情又恢复冰冷如初,却将目光对准了一人。

众人也早将目光对准了那人,只因他就是刚才说话之人。

莫易神色镇定,这么多人的眼睛含恨看着他,他却一点也不在乎,只是一心一意看着云无双的一举一动。方才眼见罗飞自尽,云无双飞身上前扶住罗飞,流露出他从未见过的深情,心中的嫉恨便如烈火焚烧,恨不得当场就杀了罗飞。眼见他二人四目相对,情意绵绵时,更是难以忍受。他向来自负,这三年来对云无双更是相思难禁,岂肯眼睁睁地看着罗飞与云无双述情,话语便如毒焰喷出,不可抑止。

他想起武林中的风言风语,罗飞为顾师门,辜负云无双,这是云无双平生最大的恨事。也只有这句话,才能挑动云无双的怒火。正在云无双只牵挂着罗飞的自杀,被罗飞的自杀所打动。然而,莫易轻轻一言,立刻激怒了云无双。

云无双杀气难以抑止。她自从六年前进入密室练功,日伴白骨,夜闻鬼哭,自以为已是行尸走肉,铁石心肠。三年前入天魔谷,搏魑斗魅,翻云覆雨,成为群魔之首。这其间,多少风波,多少生死边缘经历过,想不到自己竟还会有弱点,竟还会有弱点落在别人的手中,竟还会在今日因了这点软弱而被别人算计。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不容别人测知她的心意好恶,今日当着天下人之面暴露自己的情感,真是恨不得杀了眼前所有的人。长年的勾心斗角,云无双深知,一有弱点,一有破绽落入别人的眼中,就代表失败,就代表死亡。唯一可解决的方法,就是杀!杀!杀!杀!杀!杀!杀!

虽然是一句话离间了云无双对罗飞之情,然而莫易的心情却并不比云无双更好受,这话虽伤了罗飞,伤了云无双,却更是伤了他自己。眼见云无双伤得越重,越显得她对罗飞的感情也越深,令得莫易心中的嫉恨也越深。

罗飞只觉得一阵剧痛,再也支撑不住,终于昏了过去。吕青青跪下来扶住罗飞,泣不成声。

云无双冷冷地看着莫易,看得他心头发寒。他深知云无双的性情,知道此刻若不能将云无双的恨意杀气移向别处,那么自己就难免池鱼之殃了。他微微一笑:“教主,两军对阵,如何处置,还请教主示下。”

云无双转过头来,面向武当诸人,冷笑道:“七年之前,以武当为首,各位英雄入我黄山云海山庄拜寿,此情此意,永不敢忘。云某久悬心头,早思回拜,难得今日今时,各位又重聚武当,今日一劳永逸,在武当山上就还报各位了。”

清虚子双眉一耸,问道:“云教主,你待要怎样还报?”

云无双淡淡地道:“昔日云海山庄如何,今日武当也便如何。”

清虚子冷笑道:“昔日云海山庄,就因为云仲武的野心,死了一百多人,是非曲直,自有公断。云教主,你自出江湖,又杀害了多少人,无双教所至之处,杀人也不止千万了。那些亡者家属,是不是也该向云教主讨还公道。昔日云海山庄之事,已不能抵消你的杀孽,更不必成为你野心的借口。”

云无双冷笑道:“好一个是非曲直,自有公断。我所杀的人,只要他们有这个能耐,只管来要我的命。云海山庄之事,你可以有你的解释,但我也只会索取我要的解释,那就是以血洗血。”

清虚子退后一步,喝道:“布真武大阵--”五名老道从他身的后鱼贯而出,各按五行列阵,八八六十四名中年道士冲出,脚踏八卦,在五名老道周围,排成阵列。一时间剑气森森,莫测高深,这便是武当名满江湖的真武大阵。

云无双冷笑道:“想不到武当还有点门道。”她的眼光在身后众人中扫了一下,道:“莫副教主,你去试试。”

莫易不敢出声,只得硬着头皮,带领一队手下,冲入真武大阵。他心中明白,这就是自己方才之言触犯了云无双的下场。

方近真武大阵,阵前八名道人左右分开,待莫易等人一进入,又立刻合拢,将莫易等人包围起来。

莫易一入阵,只觉得四面八方,杀气袭来,竟无可捉摸,无懈可击。

莫易定了定神,仔细看去,见五名老道各按五行列阵,占住方位。莫易挺剑向中央土位的黄衣道人刺去,一招击去,却击了个空。忽觉一阵冷风,连忙避让,却是北方坎位水道人刺出一剑。再看时,阵法已经发动,金火土木水五名老道轮流产息,已难再判断方位。

忽一刹那间,眼前一片金光,四面八方,尽是剑影。原来是阳光反射剑上,众道人练习有素,剑影摆动,照得阵中人眼花缭乱,只觉得眼前一片光墙剑壁,纵是猛冲急撞,亦不得其门而出。莫易只听得手下连连惨呼之声,心中大急,越发地心慌意乱了。正慌忙间,手臂已经中了火道人一剑。

莫易咬牙下了狠心,今日纵不能活着离开此阵,好歹也要杀几个臭道士才甘心,既存此念,就定下心来,只管狠杀狠砍。可是这阵势发动,六十九个人便浑然一体,如同一人一样。有时候明明是一剑击向木道人,接住的却是土道人。交错飞舞,令人头晕目眩。

莫易只觉得四周的压力越来越大,他汗水滚滚而下,已近难以支持。

只见剑光闪动,火道人一剑斜刺,直逼莫易中路,莫易才堪拦住,哪知水道人一剑却后发先至,已到了莫易面门,眼看避无可避,只听得“咣”一声金铁交错之声,莫易尚未明白过来,见水道人手执一把断剑呆立当场,不知是否错觉,只听得耳边仍有余声。

云无双站在莫易身旁。刀,仍然插在鞘中,脸上淡淡地不露声色。那一刹那间,拨刀,断剑,归鞘,竟无人能完全看得清楚,连她什么时候入了阵中,也只觉得是一阵影儿而已。只有清虚子才看到了那一道刀光,就连那断剑的水道人,也只觉得是手中一轻,此刻方回过神来。

云无双淡淡地道:“莫副教主,你且下去。”莫易心中一定,涌起一种又酸又喜的感觉,既领教了云无双之威,又感念她终究还是舍不得自己被杀,还中出手救了自己。虽然心中五味交加,脸上仍须依足了礼数道:“属下无能,多谢教主相救。”

云无双冷笑道:“想不到武当倒还有点门道,好,我倒有点兴趣,见识一下你们的真武大阵。”

武当诸道人情知遇上大敌了,早有人给水道人换过长剑,众人全神贯注,只在云无双身上了。

双方静静地站着,场中只听到各人的呼吸声。众人屏声静气,紧张地关注场中的一切,武当三子紧握着拳,莫易脸色发白,其余诸人,也都无不心跳加快。这其中最不紧张的是丁芷君,她虽武功低微,不懂场中变化,却是对云无双深具信心;而最不关心的是吕青青,她一心一意只在昏迷不醒的罗飞身上,任凭身边天翻地覆,也只是充耳不闻。

场中仍是静悄悄的。过了一会儿,只见云无双低垂双目,仿佛有些想睡着了。又过了许久,云无双仍静静地站着,火道人有些按捺不住,剑锋一扬,欲刺出去。土道人忙阻止道:“小心!”

正当二人有些分神,云无双忽然睁眼,左足一挑,一粒碎石射向土道人,挥刀直指身后的金道人,木道人,右足点在水道人剑上,借势一跃,已在火道人身后,一掌击去,火道人鲜血狂喷,飞出阵外。

云无双却已占据了火道人的方位,抓起外阵的年轻道士们,一个个地向金土水木四道我掷去,四道人手慌脚乱,只见云无双刀光到处,众道士非死即伤。

真武大阵威力虽大,以静制动,熟练异常。然而被云无双抢尽先机,击入破绽,先打伤火道人,真武大阵人数一变,则阵不成阵。而诸道人平时过于熟悉阵法,骤逢变故,不免忙中添乱,一溃不成样子了。

净虚子与凌虚子长啸一声,两人双双出剑,已接住了云无双。云无双一声长笑:“来得好”

云无双肃穆收刀,刀在胸前平持,左掌缓缓地抹过刀口后,左手成拳,刀锋下垂,刀尖上滴落一滴鲜血。

谁的血?是刚才所砍杀的人的血,还是云无双自己的血。莫非,无双魔刀杀人之前,也要主人自身的一滴血先行祭奉。

净虚子和凌虚子心中方自惊疑,无双刀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一条黑色的长虹斜飞起来,带着夺魂摄魄的魔力,要将两人带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净虚子两人,虽然经历过无数争杀博斗,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刀法,这样的刀,仿佛已非人间所有,而象是从地狱中来似的。

在这种刀法面前,什么武功也似乎没用了,两仪剑法没用,太极剑法没用,三清剑法也没用。凌虚子那一刹那忽然觉得很冷,很虚弱,毫无自信了。

净虚子只看见了一片黑色,然后,他看见一条手臂握着长剑掉在地上,净虚子从地下一直看上去,看到自己的左手只剩下上半部。然后,他看见半截断臂忽然鲜血喷射出来,一阵剧痛才开始传来,他才感觉到:“原来我的手断了。”

这一瞬间于他来说虽长,在别人看来,却是眨眼功夫。

凌虚子如标枪一样站立当场场,道:“好快的刀,这刀一定是从地狱中来的,因为,人间绝无这样的刀法!”说完之后,他的身子忽然分为两半裂了开来,就象两件毫不相干的物体,各朝一边倒了下去。

云无双居然仍如寒冰雕成似的,毫无所动,冷笑地道:“武当之中,可还有什么伎俩吗?”

清虚子长叹一声:“罢了,云教主,武当今日一败涂地,无话可说,只望教主得饶人处且饶人,放过其他无辜的弟子便了。”

云无双大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若知这句话,何至到了今日,今日再说这话,却是迟了,武当今日上下等,我一个也不会饶过。我不但要血洗武当,还要令武当从此消失,片瓦不留。”下令道:“杀,一个也别留活口。”

瞬间杀声四起,武当将成为惨绝人寰的屠场。正此时,一声长啸从远处传来,激越高昂恍如龙吟,声遏行云,悠长连绵不断传来,既似劝阻,又似挑战,众人听到这啸声竟不由自主地停下手来。

清虚子大喜,双掌合什道:“祖师爷保佑,他终于来了。”其余各派掌门,虽已斗得狼狈不堪,此刻也不禁面露喜色。

云无双脸色一变:“原来武当还真请了高人,好,我越发要领教了。”

莫易轻声道:“这人好深的功力,听起来,还似在我师父之上,奇怪,哪来这么一个好武功的人,中原武林,没人有那么高的武功呀!难道,这会是什么遁世的高人吗?”

云无双冷笑道:“武功越高,我越有兴趣一会。”仰首长啸道:“何方高人,既已到此,何不出来一见。”

远处遥遥回音,字字清晰:“东海顾某,请云教主手下留情。”

莫易脱口而道:“东海顾先生,他还没死?”

云无双脸色沉重,道:“没死又如何,难道本座怕他?我倒是真想见识见识这位顾先生,是否真如传说中的三头六臂,咱们索性放大方点,等他上来。”喝道:“住手。”

众人停下激斗,静静地等着。过了一会儿,只见山下飘飘然地出现一个人。只见他走在山道上,不疾不徐,仿若闲庭漫步,却来得很快,一眨眼间,就走到近处了。从山下到此处,尚有五六处隘口,无双教中人与九大门派中人正激战不已,他一路行来,却似毫无阻拦,难道他所到之处,竟可以使战争停息吗?

来人一身青衣,面容清逸,看上去仿佛四十多岁,仔细一看,又仿佛更年轻一些。但瞧清虚子等人看着他时的崇敬之色,又绝不是对着一个这样年纪的人。走在山道上,宛如玉树临风,世外神仙似的。那人走近,微笑道:“清虚真人,顾某来得冒味了。云教主,令双方罢斗,承情了。”

清虚子等慌忙行礼道:“顾先生来了就好了!惊动了顾先生,我等实在是惶恐不安!”

云无双微微一笑,也斯斯文文地道:“久仰先生大名,如雷贯耳。听说先生是当今圣人,逍遥海外仙山,不问世事已久,怎么今日倒是心血来潮,又欲再插手江湖之纷争了。”

顾先生笑道:“云教主好锋利的口舌,怨不得年纪轻轻,已成为一教之主,争霸天下。只是手段也太辣了些,连出家人也不放过,当真要赶尽杀绝吗?”

云无双冷笑道:“顾先生当真慈悲心肠,只不过顾先生什么时候做了武当的护院了。若当真是出家人,何必舞刀弄剑,涉足江湖。天下的和尚道士那么多,本教可没这个闲心找他们晦气。出家人就当不问世事,潜心修道,普天下,可有持强凌弱,争王争霸,杀人放火的出家人吗?既然这出家人不象出家人,就让本教为出家人立个规矩吧!”

顾先生迅速看了清虚子等一眼,道:“云教主,可是以为无双教就能定人罪过,判人生死吗?那么,贵教的所作所为,杀人灭派,又该又谁人来定,谁人来判呢?”

云无双冷笑道:“顾先生若要与我作口舌之争,只怕你是浪费精力。我却没这个耐心听了。江湖之事,本无是非,只过单凭你一人,却了末心能够拦本教的千军万马。我若就此下令厮杀,你又能如何?”

顾先生微微一笑道:“云教主,无双教除阁下之外,也没有什么武功绝顶之人。东海四十八岛之人,已在武当山下,混战起来,贵教未必就有胜算。不如你我各自比试一场,以定胜负如何?”

云无双道:“胜又如何,败又如何?”

顾先生道:“仍以十八年前的这约定,在下若败了,在下任凭云教主处置。若云教主承让了,则请无双教退回酆都城,你我有生之日,无双教不入中原。”

武林中人,一诺千金,顾先生若败了,则江湖之中,再无人可对抗云无双了。若云无双败了,也从此绝迹江湖了。当年端木雄败于顾先生之手,虽犹不甘,却也只能困居酆都城中,天魔教绝迹江湖。故云无双率部再出江湖,就将天魔教改名无双教了。

云无双抚刀道:“今日武林,已少有单身麝战的武人,云某自出江湖,常恨平生对手太少,不足尽兴。”抬头道:“能与先生一战,不胜荣幸了,不如,今日如何?”

顾先生道:“云教主已战一场,在下如何能占这个便宜,何况,此事双方亦当慎重交待。如一月之后,在东海之滨进行决斗,云教主可同意吗?”

云无双道:“先生前辈高人,云某恭敬不如从命了。若我败了,也听凭先生处置。”

忽然,一声霹雳,天色顿时暗下来。顾先生看了看天色道:“既然双方已暂时罢手。天快下雨了,以我之见,无双教不如在下院天门宫暂时住一夜,双方可同意?”

清虚子合掌道:“但凭先生吩咐,贫道从命,天门宫弟子,就到紫霄宫去吧!顾先生,可否赏光,到真武大殿一叙!”

第十九章 小院夜雨

无双教众人住进了天门宫,各自安息。

云无双已卸去金冠披风,倚在榻上,看着天色越来越黑,不一会儿,雷电交加,下起了倾盆大雨。七年前,也是这样一个下雨天,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那一夜,发生了多少事啊!也就是那一夜,就改变了她的一生。

这七年来,她禁止自己再回想以前的事,回忆是痛苦的,而不能也不敢放纵自己沉溺在痛苦之中,又该是一件更悲哀的事。

痛苦的回忆如海,而面对外界的鬼魅世界,她用理智筑成了一道长堤。可是今夜,如海的回忆,便如洪水暴发,不可阻拦了。

今晚,她又想起了过去。桃云小筑中,罗飞月下听琴,脉脉含情的眼神;群芳榭中,罗飞炽热的吻;她倚在罗飞的怀中,罗飞温柔地倾吐爱意,罗飞轻抚的手在她的脸上…而今天,罗飞的痛苦,罗飞的悲哀,罗飞的决择,罗飞殷红的血,深剌的匕首。云无双捂住心口,那一刺,刺在罗飞的胸口,也刺在她的心口上。她本以为,她可以无动于衷地面对罗飞了。但此刻,她的脑中,心中,尽都是罗飞。过去的,现在的,重叠在一起,罗飞的脸,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令得她透不过气来。

云无双再也忍不住了,猛站起来,开门出去。丁芷君早已各处安排好人手轮值,自己却守在门外等候,见云无双出来,忙关切地问:“教主,有什么事吗?”

云无双并不看她一眼,只道:“我出去走走,你们都去休息吧!不必在这儿侍候了。”丁芷君虽见外面满天大雨,却不敢多说什么,忙取了把伞,追上去给云无双。云无双撑起伞,径直走了。

一路上,轻易躲过了站岗的弟子,一直走到一个小院子里。那是一处独立的小院子,静悄悄地无人来往。雨越下越大,云无双悄悄地站在窗外,一扇长窗半开着,正好可以从窗外看见房内的情景。

罗飞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吕青青含着眼泪,为他拭擦血痕,在一旁细心照料。

只听得罗飞微微哼了一声,吕青青惊喜地扑到床头,轻呼道:“师兄,你醒了——”

罗飞睁开眼睛,他仍是十分虚弱,一时间,恍恍惚惚,看不清眼前的人,似是云馨又似是青青,仿佛是两张脸庞叠在一起,朦朦胧胧,闪烁不定。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才又睁开眼,“呀”了一声道:“青青,是你?”见对方满脸是泪,只觉得头上兀自昏昏沉沉,道:“你怎么哭了?”

吕青青忙拭去眼泪,道:“谢天谢地,你总算是醒了,我、我还以为…”说到这里,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罗飞一惊:“出了什么事了,难道,师父,师叔他们,他们怎么样了?”微微一动,触动了伤口,痛得满头是汗。

吕青青大急,忙道:“你别动,别动,别动…”情急之下,只会说“别动”这二字了。

罗飞急道:“到底怎么了?”

吕青青定了定神道:“大家…”她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暂时隐瞒一点事儿:“大家都没事了。幸亏东海顾先生及时赶到,才阻止了一场血战。也是顾先生救了你,东海的疗伤圣药,当真神异,你果然醒过来了。”

罗飞轻吁了一口气,沉默了片刻,道:“那么,魔教的人呢?”

吕青青道:“你放心,双方没打起来。那云、云无双和顾先生约下了决战之期,一时之间,还是不会再打起来的。”

罗飞迟疑道:“他们的武功…”

吕青青道:“你放心,顾先生的武功高得很,咱们是决不会败的。”

罗飞犹豫道:“那么,她…”

吕青青道:“原来你关心的还是她。她今天这样对你,你也亲眼看到了她的所作所为,你还要这么关心她吗?”话语之间,不禁有了几分苦涩之意。她再善良,再大度,但云无双一刀杀了凌虚子,又断了她叔叔的手臂,令得她对云无双也有怨恨之意。云无双这样毒辣的人,罗飞竟还是一心一意只维护她,关心她。

罗飞望着吕青青道:“青青,我知道你心里必是在怨恨她。可是你知道吗?她本也同你一样,也是个善良,单纯的好女孩,我这一生,只对她亏欠最多。青青,她家破人亡,受了许多的苦,又身陷在魔教这样罪恶的地方,所以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苦我苦,尚有人知,尚可对诉,算不得苦。她心中的苦,又能对谁说。七年了,她全家被杀,她背负着那么大的责任,周围又尽是邪恶之人。她并不是一个恶人,只是命运对她太过苛刻,太过无情。青青,你别恨她,即使我今天死了,你也不要恨她。因为,即使我死了,也不能赎我对她欠下的罪过。”

吕青青垂泪道:“师兄,你放心,我明白你的心意,你伤还很重,还是歇一会儿吧!”

罗飞摇头道:“我这个人,一无是处,负你负她,如果我当初不是那么懦弱,稍有决断一点,今天也不至于误人误已,也误了大家。”

吕青青叫道:“不是的,你也都是为了大家好,你也去找过她呀!只是天意弄人,其实,错的是我,多余的也是我!”

罗飞凝视着她道:“青青,你有何错,何必如此之说。你是我的妻子,我这一生,已经辜负太多的人了,你怎能还让我再辜负你。”

吕青青惊喜地说:“师兄,你的意思是说…”

罗飞凝望着青青善良的脸,深觉负她良多,他已经心存死志,只是觉得很对不起妻子,他一字字道:“我与云姑娘,今生缘已尽,债未了。来日云姑娘与顾先生一战,不管谁胜谁负,对我来说,都只有一个结果。这是一场生死之战,若顾先生败了,天下就无人能制服她了,之后,只怕武林会因她而血流成河,祸由我起,到时候,我生不如死。若顾先生胜了,那便是我害死了云馨。我令得她家破人亡,沦落妖邪,倘若她死了,我这样的人,又有何面目在存活世上。青青,决战之日,就是我的死期。青青,我对不起你,我不能照顾你,不能带给你幸福,反而让你受累,受尽委屈,你对我的深情,愿来世能有机会来回报你。青青,请你原谅我。”

吕青青哭出声来:“师兄,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口口声声只是对不起这个,辜负了那个。可是,你又做错了什么?你为了师门,牺牲了感情,背负终生的罪孽感,又为了这份感情,为了云姑娘,要付出生命。你一生,都是为了别人牺牲自己,为什么命运要如此地对你。不是你对不起别人,是老天爷对不起你。每一件事,都让你没得选择,每一回,都是那么阴差阳错,只让你背负了不该有的苦痛。我不会离开你,我永远都是你的妻子,不许你说什么原谅不原谅,亏欠不亏欠的话。你活一个月也好,活一天也好,我都不离开你。我只是最后问你一声,在你心中,究竟对我怎么样?”

罗飞注视着她,缓缓道;“青青,与你成亲三年来,我虽日日对着你,心中想的却都是云姑娘。可是从今日起,在我罗飞的心目中,永远是你,只有你。只可惜我们在一起,已时日无多了。青青,对不起。”

吕青青泪流满面地道:“师兄!”扑到罗飞的怀中,尽情地大哭。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罗飞与吕青青夫妻,患难真情,尽情倾吐,彼此痴痴对望。窗外,云无双痴痴地瞧着,垂落手中的伞,让大雨尽情地淋着。满脸的水,是雨是泪,谁能知道呢?

这时的三人已是痴绝了。却不知,院外也有一个,从镂花墙窗中,看着这一幕,从头到尾,也看得同样地痴了。

一夜无话,只有那雨越下越大。

大雨下了一夜,也渐渐有些小了。天色也渐透出一丝曙光。吕青青轻叹道:“天快亮了。”站了起来,正欲去开窗。云无双痴立半夜,猛被这一惊醒,吕青青只见窗外闪了一闪,忙推窗看去,院子里已空无一人,只余一把伞。

云无双离开小院,只觉得神思恍惚,难以自制。一进之间竟不知往何处而去。她站在一棵大树下,欲运功凝神静气,却总是浮想着昨夜的情景,难以静心。从罗飞想到云海山庄,思绪万千,只觉往事历历,如锥心般疼痛。想到了怀孕离开檀家,在小渔村雪天产子,想到那无辜的孩子,才出生就被她送给杨氏夫妇了。

一想到孩子,那骨肉之怀,顿时难以抑止。这六年来被硬生生压抑下来的思子之情,一朝迸发,又怎能再抑止。纵然是尚有血海深仇,旧情幻灭,教内纷争等种种重要之事,也想也不想了。世界上又有哪一种感情,能比得上母子之情。

想到当日自己竟能忍心遗弃孩子,悔恨之情,怎不深深。孩子、孩子、孩子!这时她满脑子已尽是孩子了。她忘记了自己是一教之主,忘记了教众在天门宫候命,忘记了与武当之争,与顾先生之约,也忘记了罗飞。

当下更不犹豫,直向山下飞奔而去。骑上一匹快马,一口气不停,直驰向那小渔村。一千多里路,在云梦、黄石、彭泽三次换马,两天两夜,来到那小渔村。云无双跳下马来,那马便口吐白沫,倒地而死了。

远远地望去,小村落竟是炊烟不起,鸡犬无声。云无双心中一阵抽紧,又是惶恐,又是害怕,当真是面对端木雄、顾先生这样的绝顶高手也从无这种感觉。云无双一步步地起近了这个小村子,陡然间,心中犹如从悬崖上落下,茫然失重了。

村子仍然是村子,只是村子里已经没有人了,一个人也没有了。不但是人,连鸡犬猪羊,所有的活物都没有了。村子里一片死寂,败垣枯井,门塌墙倒,只有几处野花,倒是开得红艳艳的。

云无双呆立在那儿,心中一片空白,也不知站了多久,遥遥见远处大道上有个樵夫背着一担柴在慢慢地走着。

那樵夫忽见前面出现一人,吓得倒退两步,仔细一看,却原来是个年轻女子,才放下心来。云无双问道:“你可是这一带的人?”

那樵夫忙点点头,云无双又问道:“你可知道,这个小渔村的人怎么都不见了?”

那樵夫漠然道:“死了,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