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寂静之间,却忽然有个飘渺的声音传入耳朵。

“沐琼茵,你在何处?”

沐琼茵的动作顿时停滞,躲在草丛间不敢出声,可是后方并无动静,她慢慢回过头张望,不远处的寒天依旧倚靠在树下休息。

她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又往前移动了几步,才想施法飞掠,却又听到有男子的声音在焦急呼唤。

“沐琼茵!你听不到我的声音吗?”

这一回,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声音竟不是来自于外界,而是直接萦回在她脑海之中。

而且,那人说起话来虽语声温润却又女里女气……好像有点熟悉?

“我是玉衡星君!”那人竟可以听到她的心声,愠怒回应。

沐琼茵又惊又喜,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星君,你们都去了何处?为什么这里只剩我一人?还穿到了女妖的身体中……

“稍安勿躁,九转流光阵在开启之时被魔君法力破坏,因此有了小小偏差……”玉衡星君尴尬了一下,又端正了语气,“你刚才说,你的元神进入了女妖体内?”

沐琼茵在心中悲声应答:我也不知到底是妖还是魔……而且她还有个随从,居然说要与我一起去投奔魔君凌煊,请星君设法救我!

玉衡星君的声音安静了片刻才又浮现。“为大局着想,当下还无法重新开阵。因为一旦将你救回,与你同样卷入法阵的魔君也将重回到那一瞬。”

沐琼茵的心一下子沉到底。

——星君,你的意思是天界为了避免魔君再现,就要让我也永远被困在这里?!

玉衡星君忙压低声音:“且别发怒,天帝已知此事,但为了三界暂时太平,确实不能马上再布法阵救你回来。不过,你既然已附体于女妖身上,不如借着这身份进入魔界……”

她吓了一跳:魔君性情暴戾,我为何要去自投罗网?!

“你都已经换了身子,他又怎会认得出来?只要你想方设法接近魔君,再将他就此铲除。这样一来,乾真宫劫难就不会发生,盘古大神的元神珠亦安然如初。而你立下赫赫功劳,天帝必能将你救回,说不定还能让你成为上仙,岂不是一举两得?”

——这怎么可能?!昆仑山上,众神将都无法抵挡魔君,我……我独自一人岂是他的对手?

“休要妄自菲薄。若失去这次机会,等到时光再流转至魔君闯入昆仑的那一刻,元神珠被他夺走,三界都将颠倒混乱,你说不定就得形神俱灭!到那时,谁又能救得了你?何况据我推算,现在的魔君还不像在昆仑山上的那样……”

玉衡星君的话语声越来越小,沐琼茵屏住呼吸凝神倾听,可是到了这最关键的时刻,他的声音却忽然消失。

“星君,星君!”沐琼茵情急之下呼喊出声。

未料星君的声音再未响起,身后却传来了迅疾风声。

“出什么事了,主人?!”

此后用尽方法都无法甩掉寒天,沐琼茵在绝望之下终于认清了现状。天帝不会在意她这个刚飞升的散仙,玉衡星君靠不住,师伯又不知去了哪里,她就像是被遗弃在荒野中的小兽,是死是活都只能依靠自己。

除非真能铲除魔君,或许天帝开恩,才能解救她脱离困境……

可是仅凭自己的法力,怎么可能战胜魔君?只不过,玉衡星君那未说完的话,不知究竟何意。难道是魔君受了重伤,以至于力量减损?

茫然中,她走出了密密层层的树林,天际云层沉沉,只透出一线微光。寒天小心翼翼开口:“主人,您还去魔界吗?”

她沉眉不语,浅碧长裙飘展于寒风之中,腕间却忽觉刺骨寒凉。

一低头,那串缠丝玉珠隐隐耀出赤红光影,犹如丹霞映染。随着寒凉之意逐渐加重,那光影亦越发炫丽,于赤红之中又蕴含无数细微白光,好似玉线银丝萦绕飞舞。

沐琼茵的手臂不由为之牵引抬起,指掌如爪,骤然发力,在那光舞中竟出现了一道道扭曲的符文。

原本已经微微发亮的天空又被乌云覆压,疾风四起,呼啸生寒。

赤色符文凌乱飞舞,忽而华光铺展,空中浮现出朦胧幻影。

——那是一片被灰黑雾气笼罩的海洋,深黑巨浪起伏翻涌,间有双头怪鹰在海面穿梭,羽翅划过,便留下道道墨痕。暗沉云层之上,却有群山悬浮耸峙,环抱着中间一座诡异孤峭的高峰。

“这是……”

寒天目光发亮,“主人,那就是魔界幻影!”

沐琼茵注视着黑雾中的险峰,脑海中忽而闪现出昆仑玉台下的那个背影。

同样孤高卓然,睥睨众生。

她紧抿着双唇,魔君虽然阴冷可怖,然而眼下天地茫茫,自己竟无路可走,除非……真的去一趟魔界。

“寒天。”沐琼茵侧过脸,“你可知道魔界的确切位置?”

“北辰之星位于山峰偏左,魔界应该就在玄洲附近,属下这就带主人前去。”寒天激动万分,斗篷卷拂,四周便涌起疾风。

枯黄木叶旋转缠绕,两人身影很快消失,只余一缕幽黑之息随风远去。

三岛十洲中,玄洲位于北海戌亥之地,方圆一千二百里,乃仙家云游栖居之处。可沐琼茵寻到北海时,天色阴沉,海浪翻涌,并不见玄洲踪影。

海上浓黑雾气弥漫不散,与低压的云层相融。云天沧海混沌迷离,承托起空中群山,黢黑峭拔。

在那悬凌海上的群山中央,雾气缭绕,孤峰高伫,犹如断刃长剑直刺重霄。

“本该是仙岛玄洲所在之地,怎么会变成了魔界?”沐琼茵蹙眉不解,身后的寒天却已朝着云上群峰掠去。

沐琼茵一惊,还未等她追上,本在海浪间穿梭飞翔的双头怪鹰骤然集结,如狂风一般扑向寒天。寒天却无半分停顿,手中煞白长刀顿现,挟巨浪成冰飞射四方。

怪鹰们发出凄厉叫声,在半空中盘旋成阵,纵使被冰锋刺中亦有其余随即补上。

黑压压罗网笼罩海面,寒天横刀狂扫,激起万丈波澜。沐琼茵疾掠而至,怒道:“你疯了吗?说要来投靠魔君,怎么还这样莽撞?”

他退后数丈,却犟头犟脑道:“不使出几分厉害,魔界怎能接纳我们?”

“……”沐琼茵实在没法理解这奇怪的想法。此时云层浓雾翻涌如浪,交错飞翔的怪鹰哑哑作声,犹如地狱鬼泣。忽然间黑羽纷飞,云雾中出现了羽衣披发的阴冷男子。

身边则有面目狰狞的猛兽,似虎又似豹,环眼尖牙,颈下斑纹如血。

“哪里来的妖孽,竟敢在天虞峰前放肆!”男子目光严厉,话语一出,空中的怪鹰羽毛竖立,利爪间燃起火焰,随时都可能发出猛攻。

作者有话要说:0.0距离两人重遇已倒计时了……

寒天主要技能,血饮狂歌、抽刀断恨,触发时致命值和致命伤害大幅提升,反正就是个不要命的主……

第五章

第五章

寒天昂着头,毫无惧色,“兰若地宫寒天与主人镜无忧希望能入魔界,为魔君效劳。”

羽衣男子看看两人,冷笑道:“兰若地宫不是已经被毁了吗?我魔界可不是收容丧家之犬的地方!”

寒天眼中怒意一盛,手中长刀随之白光暴涨。沐琼茵见状,不由出声道:“寒天,既然想要进入魔界,怎能无礼妄为?”

寒天隐忍不发,羽衣男子瞥了她一眼,神情倨傲,“妖王都形神俱灭了,你们又成得了什么气候?魔君手下众多,难道还需要外人效力?!”

沐琼茵没有回应,寒天怒火中烧,紧攥着长刀的指节咔咔作响。

“怎么,还不快滚?!”羽衣男子呵斥一声,见两人还不愿离去,当即发出啸声。

集结于前方的怪鹰尖利鸣叫,朝着沐琼茵凶猛冲来。

寒天奋不顾身地护在她身前,沐琼茵紧抿双唇,指尖忽而漾出幽白法光,如晶莹飞絮幻舞半空。怪鹰不断地冲袭而来,她的指尖浮光亦越来越多,一团团一簇簇,飞舞成流云漫卷,映亮了黑暗海面。

猛一振袖狂卷,浮光震散,飞扑苍穹。

鹰群被浮光吞没,只见黑影挣扎,扑簌起伏,转眼间成千上百的怪鹰竟都被冰寒冻结,一一坠入海中。

羽衣男子大怒,掌心蓝光一现,如闪电般刺来。

沐琼茵拈诀急退,腕间红珠骤起光亮,无数白丝倏然飞出,一下子裹住了那道刺目的蓝光。

两相抗衡之际,寒天猛喝一声,握着长刀便冲向那羽衣男子。

“回来!”沐琼茵高声呼喊,那羽衣男子身边的猛兽昂首嘶吼,已向寒天扑去。却在此时,巨浪卷起水花万千,如屏障般挡在了两者之间。

寒天持刀劈向巨浪,那海浪翻腾,忽凝成透明女子形貌,踏着层层水花飞掠空中。

“魔君有令,镜无忧、寒天,随我入内。”

沐琼茵愕然,羽衣男子更是惊诧:“断水凝,你说什么?君上怎么可能让他们进入魔界?”

“风且,你连我的话都不信了吗?”水浪凝成的女子一抬手,原本还在嘶叫的猛兽安静地低伏下来。她轻轻一跃,便坐在了猛兽背上,朝着沐琼茵道:“跟我走。”

浓黑雾气聚拢沉淀,幻化为虚浮长阶,从海面一直延伸至乌云之间。

猛兽在前踏云而行,沐琼茵却走得有些沉重。放眼望去,虽然云间仿佛有白日凌空,可是这一片天地却始终云重雾浓,阴沉晦暗。

距离云雾上方的群山已经越来越近。风声四起,雾气略散,沐琼茵这才望见群山四周竟有十二轮巨大法阵盘旋环绕,幽绿光华遍染层云。猛兽背上的断水凝本就是浪花凝聚而成,在那法阵前晶莹透亮,身周飞舞出无数水珠,汇成了盘曲咒文。

那咒文徐徐飞舞,十二轮法阵铺洒千里光影,将沐琼茵与寒天笼罩其间。

沐琼茵仿佛飘在了无极天际,猛烈的法力从四面八方卷涌而至,一瞬间碧光漫延,眼前虚空一片。她回首四顾,却不见了断水凝和寒天的身影。

无数寒气如旋涡般疾转撞击,沐琼茵强行定住身形,前方光影中却忽然出现了庞大的黑石巨门。

那两扇巨门上刻有诡谲咒文,其上冰霜纵横,白棱棱犹如万剑悬空。沐琼茵抬头仰望,感觉自身无比渺小,此时忽听得震天巨响,那石门沉缓开启。

她犹豫片刻,才踏出一步,却有强大的炙热气流自门后猛然冲出。沐琼茵心神一惊,腕间红玉串珠倏然浮起。

云袖激扬,万千白丝呼啸卷出,穿过热浪的瞬间化为冰锋攒射,将那炙热气流生生撕裂。

“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女妖?”幽暗的沉光殿中,身穿玄黑长袍的人斜倚在宝座间,望着悬浮于空中的幻景。

宫殿外传来沙哑的回答:“正是,君上觉得她法力如何?”

他瞥了一眼幻景中的镜无忧,唇边流露出几分冷诮:“不过尔尔。”

“……君上境界开阔,自然不会将寻常角色放在眼里。可镜无忧屠戮了大批修仙高手,法力确实不容小觑。因此老朽才斗胆擅用了君上之名让她入内,也是希望能为君上多找一些帮手。”

“本座长年累月待在这魔界之中,成天就看着你们这些老面孔,听着一遍遍的陈词滥调!如今你竟还要为本座再添手下,还嫌本座不够心烦?”他怫然振袖,近旁的白骨灯盏顿时碎落坠地。

殿外的人虽隔着甚远,也听到这动静,不由跪下道:“君上息怒!君上如若有心重振魔界威力,理应招揽天地间法力高超之辈。像这镜无忧虽只是妖王部属,但在人间行走多时,对仙凡诸事想必都有了解。她如今走投无路,如果被君上收留,岂不是也可助您一臂之力?”

“本座想要做什么,还需要别人相助?!”魔君倨傲反击,长身玉立。玄黑袍袖轻轻一卷,空中燃起赤烈火焰,烧红了朦胧的幻景。

幻景如碎裂的铜镜般片片坠落,镜无忧的身影亦渐渐化为虚无。

殿外的人再三恳求,从魔界创始说至前任魔君的惨烈结局,言辞哀切,感天动地。然而殿中的魔君却厌烦地闭上双目,周身浮起浓黑雾气。

那人说了半晌得不到回应,只得重重地叩首,道:“镜无忧已进入不归门,既然君上不愿收容,为免除后患,老朽只能将她与寒天一同除去!”

——好个拙劣的激将法!

魔君在空空荡荡的大殿中不禁冷笑,伫立片刻忽又叱道:“回来!”

还未远离的身影倏然飘回,“君上改变主意了?”

“……传召进来让本座看看,究竟有何本事。”他徐徐转身,右掌间火光熊熊,浮现出狰狞可怖的青铜面具。

抬手间,那面具已覆合于他脸上,只露出一双明丽寒澈的眼。

跟随着一道幽光,沐琼茵越过深不见底的两峰罅隙,飘然落于云雾间。一团团扭曲的灰色云朵停滞于群山之间,就像无声死海环绕着峭拔高峻的天虞峰。

无数道冰寒悬索自天虞峰顶直贯而下,连接着四周高低不一的众多山岭,犹如天网罩落,威严阴森。

前方迷雾被风拂动,那道灵光慢慢聚化成白发白眉的老者,形容枯瘦,手持骨杖。

“镜无忧,君上要见你。”

沐琼茵一震,不由望向冰索汇聚的峰顶。只一瞬的踌躇,老者已看在眼中,“怎么,还未见到君上就心生怯意?”

她立即镇定了神色,正视着老者,“倒不是胆怯,只不过久闻魔君威名,如今即将一睹真容,内心感到敬畏。”

老者微微颔首,引着她掠上近前一道覆压着冰雪的悬索。沐琼茵周身生寒,脚下的悬索仅手指粗细,她不敢低头望去,只凭着这身体原有的法力轻盈飞掠,竟很快便踏上了天虞峰边缘。

落足之处,积雪簌簌。山顶空旷死寂,唯有风声回旋。她跟随老者朝前而行,过了一程,远处光亮渐盛,满地冰雪亦映上丹红。

沐琼茵微微蹙眉,停下了脚步。这山峰原来并非一体,前方雪地已是尽头。

赤光辉照,有高阁广殿巍然悬浮于正中,犹如孤岛一般,并不与四周相连。而她现在所在之地,与那中间的悬石宫阙相距足有十多丈,巨大的山石裂口黢黑幽深,底下是不断涌起又落下的赤红火舌,看上去根本无法进入中央的宫殿。

沐琼茵回头,“魔君就在宫中?还请尊者引路。”

老者却道:“沉光殿乃是魔君独居之处,我等不能随意入内。”

“那我……”

老者手中骨杖一指,通往宫阙的火海间逐渐显现出数块青色方石,每隔丈余徐徐沉浮。

“请。”

沐琼茵望着那炽烈的火焰与光洁的青石,深深呼吸了几下,一展双臂,纵身掠去。

扑面而来的热流卷拂起她的碧色长裙,腰间丝绦凌乱飘舞。足尖才踏上第一块青石,便觉灼热异常,此时火舌喷涌而来,就在这刹那间,沐琼茵如疾电般射向前方。

环珮琮瑢,倩影幽然,她在火海间凌跃起伏。光影明暗转瞬变幻,青色方石逐一消失,沐琼茵已踏上了正中的悬石边缘。

登上层层冰阶,最高处的沉光殿寂静如斯。

“兰若地宫镜无忧,特来拜见魔君。”她沉声叫应,过了许久,墨黑的殿门才缓缓打开。

里面幽暗如深海,毫无光亮。

她攥了攥手心,踏入沉光殿。

一声巨响,殿门重重关闭。沐琼茵完完全全地处于漆黑寂静之中,从回荡的声响可判断出四周空间巨大,却不知魔君身在何处。

她站定了片刻,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然而大殿之中依旧无人应答。正在忐忑不安,身边骤然亮起一团幽蓝火焰,紧接着,一左一右迅疾蔓延,两侧火光熊熊,自殿门前一直延伸至大殿尽头。

一圈火光流转盘旋,燃亮了正中墨玉錾银的高大宝座。

但是座椅之上亦不见魔君身影。

她谨慎地朝两侧望去,这大殿竟是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多余摆设。一团团幽蓝火焰燃烧得虽艳,却没有一丝热意,沐琼茵静待片刻后,不由往前迈出一步。

却在此时,寂静中传来了一声冷笑。

“你就是镜无忧?”声音清寒透骨,犹带几分高傲。

沐琼茵心头一跳,脑海中不觉浮现出昆仑山上的那一背影,但转念一想,如今自己已不是原先模样,魔君应该认不出来……

她随即朝着前方空荡荡的宝座行礼:“正是,拜见魔君。”

“怎么,兰若地宫被毁,你就来投靠本座?本座手下精英众多,你又凭什么能留在此处?”

“……若是能留在魔界,小妖必定像侍奉妖王一般效忠魔君……”她还未将话说完,空殿中陡起阴冷之风,两侧蓝火摇曳。忽有一道赤红光焰破空射来,沐琼茵急速闪避,指掌交错间灵力绽现,化为雪色冰纱缠向光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