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双目,耳畔有风声隆隆,似是奔袭千里而来,越过北海南海,卷起万丈恶浪。

她心神惊惧,极其艰难地睁开眼睛,在那火海上空,竟有无数枯叶急速旋飞,忽而汇聚成隐约的人影。

“这是……”沐琼茵咬着牙想站起身来,可不知为何,此时的身子竟完全不听指挥,疲惫无力地倚靠在石壁间,连手都无法抬起。

倏然间一道疾风袭来,漫卷的枯叶扑飞而至,那个身影落在近前。

灰色斗篷,雪亮长刀,脸上显露出急切的神情。

“你,寒天?!”她望着眼前的人,惊诧万分。

寒天弯腰跪拜,委屈道:“主人,您出魔界怎么也不带上我?”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的?!还是一直跟在我们后面?!”沐琼茵嗓音沙哑,头脑间混沌纷乱,忽又有一瞬间的刺痛猛然袭来,好似一根尖利长刺正通过大脑直透全身。

“我不是听从主人的安排,才追踪到此地的吗?主人难道是受了伤?……”寒天那急促的话语声在沐琼茵听来变得尖利异常,她想要再行盘问,可是脑海中的那根刺一下又一下地深深刺透她的身子。

她只无力地抬起下颔望了他一眼,便慢慢失去了意识。

夜色愈加浓郁了。

幽蓝天幕中本还有寥落星辰,随着浮云缓缓移动,变成了无尽漆黑。

白丝软床在半空中微微晃动,魔君双手枕在脑后,心中还在盘算着以后的计划。虽说之前在断水凝面前提及喜讯,其实说那句话的时候他自己也心怀忐忑,表面上的嚣张跋扈只是为了掩饰内里的不安罢了。

一想到小女妖,他不觉蹙了蹙眉。

她去深谷火海已有一会儿时间,怎么还没回来?

魔君翻身坐起,断水凝本在不远处打坐休息,听得动静便遥遥问起。他随意道:“没什么事,我去看看镜无忧回来没有……”

话音未落,却忽听得天摇地动一声巨响,整个炎洲岛屿几乎都为之剧烈震颤。

两人惊愕回望,但见深谷那方向火光怒盛,在一瞬间染红了茫茫夜空。赤红火花纷杂缭乱,如狂蝶飞舞,倏忽零落。

“出事了!”断水凝惊呼一声,魔君已化为一道疾光往那边飞掠而去。不料还未掠出多远,前方夜空下忽有一点朱红隐现,那红芒越来越亮,直至化为一朵攒聚含苞的血色之花。

魔君反手幻出重霄宝剑,那朵血色之花却在他出招之前陡然盛开,千万道朱红细瓣如飞针丝线般扑卷而至。

每一道红线花瓣带着怨毒寒意,如无尽罗网遮天蔽月。夜幕下风声肃杀,断水凝自后方赶来,却与魔君一样无法冲破这诡谲法术。

魔君怒而出剑,夜幕下赤焰纷涨,挟着雷电光亮劈斩而下。

道道红瓣骤然收缩,他只觉四周顿起重压之感,仿佛置身所在的空间被巨大手掌狠狠挤轧。断水凝在后方不断开弓放箭,幽蓝冰箭在红瓣间飞散旋落,这一片天地间满是冰晶寒粒。

魔君展袖拂卷,漫天冰晶忽又融汇成一道凌厉幽光,随着他那掌势猛然前冲。

尖利的啸响声中,冰晶幻影附着于道道红瓣之间,使得罗网的收缩速度略微一慢。就在这刹那间,重霄剑呼啸盘飞,终撞于红瓣罗网之间,灼出刺目光焰。

犹如鬼泣般的声音陡然划过夜空,道道红瓣忽而簌簌断裂陨落,转眼化为朱红灰烬。

魔君飞身接过重霄长剑,顾不得查看红瓣究竟是何物化成,迅疾掠向深谷火海。

熊熊火焰仍未消减,那片天空已尽染嫣红,他赶至深谷时,一眼就望到了倒在山石上的巨大神兽。

白天还威风凛凛的火生兽此时已奄奄一息,背部的皮毛间血迹斑斑,显然是受了重伤。

半山间的碎石被火势所灼,时不时坠落入谷,激起火焰蹿高。

他焦急万分地在火海上空寻找,却不见小女妖的身影。

“无忧,小无忧!”

夜空下的呼喊声中透着焦虑不定,魔君最终落于她在白天曾站立过的山岩间,低头一看,那石缝中落着一方素帕。

正是他之前郑重交与她的物品。

他心绪复杂地弯腰捡起,紧紧攥在手中。

此时断水凝疾掠而至,立在近侧山崖间往下一望,失声惊呼:“君上,火海中的宝物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风云突变!!!近来比较忙碌,所以很多留言都没回复,不过都看啦!感谢潜入深海、飞飞女王、萝萝我是一颗菠萝、Rivvi、衍毓、Cheryl、松喵么么的霸王票和营养液!

第47章

熊熊燃烧的烈焰凌乱跃动, 然而其间那团丹朱光华已经不见踪影。

向来无畏无惧的魔君此时亦觉后背发寒。断水凝在深谷周围迅速搜寻,还是一无所获, 就连那双黑鹰都不曾出现。她阴沉着脸回到此地, 哑声道:“君上, 之前我说的您还不信。现在镜无忧跑了,极有可能就是她偷偷取走宝物。万一那宝物正是重霄剑上的符文石, 那她必定就是存心跟着您来到此处……”

“她怎么可能取得到符文石?!”魔君攥紧了手掌,盯着赤红火焰, “就连本座都无法在瞬息间冲入那片火海,而且火生兽始终在附近看守, 她的法力难道要比本座还高强数倍?”

“可是现在她去了哪里?如果此事与镜无忧无关,她为何又在忽然间没了踪影?君上不该将感情过快投注于她身上!”

魔君咬了咬牙, “我一定能将她找回,到时候你就知道这只是阴差阳错的一场误会!”

话已至此, 断水凝也不再强求魔君即刻承认错误。她甚至还试图去询问那只受伤的火生兽, 然而它受到了惊吓,一见有人接近便奋力嘶吼,好似失去了理智。两人在炎洲岛上寻不到任何踪迹,便也不再耽误时间,很快离开了此处。

茫茫南海烟波浩渺, 魔君凌于半空凝神施咒, 交错的指间飞出幽幽碧光,如流萤般在身边盘旋,忽又急速飞向四面八方。

“君上是在查找她的去向?”断水凝立足于海浪之上, 低声问道。

他抿着唇不语,眉间郁色渐浓。

四散飞去的流光已消失在暗沉海面,带着腥味的风肆意席卷,涌动起层层波澜。他自离开炎洲后始终沉默,海上的空气压抑得让人窒息。

碎白水沫飞溅,打湿了魔君的玄黑衣袍,过了许久之后,遥远的西北方向亮起了朦朦胧胧的光点。

似袅娜柳絮沾染了光芒,幽幽旋旋,随着海风悄然起伏。

消失的碧光重又出现,必定是那个方向曾有身怀灵力之人行经,故此才留下了极其微弱的痕迹。

海浪涌起的瞬间,魔君已急速掠向西北方的海面。

那点幽光犹如渔灯闪烁,虽经浪潮扑卷,仍然坚持到魔君抵达的那一刻。他袍袖一震,海浪间碧光四转,逐渐勾勒出蜿蜒的痕迹,一直通往更远的彼方。

果然有人从炎洲离开,借着海浪冲袭掠向远处。

他没敢多加逗留,一旦那人留下的灵力消散殆尽,碧光便再也无法追踪痕迹。于是迅疾西上,迎着潮涌逆风而行,袍袖展展,缨络扬起,在夜色下划过波澜起伏的海面,只余下一道浅淡黑影。

追踪了约有十多里之后,远处隐约显出礁石轮廓,似是已临近沙滩。碧光蜿蜒至此,竟忽然产生了分叉,一条细如曲线般曼伸向东,另一条则继续通向前方。

断水凝一蹙眉,“难道从炎洲离开的不止一人?”

魔君注视着暗蓝的海水,“断护法,你往东边去寻,我再朝前去。”

“君上,万一是敌手施法故意将我们分开……”

他却摇头,“灵力至此已渐渐衰减,我能感觉到四周并无强烈威胁。以一炷香时间为限,不管有没有收获,都回到此处汇合。”

“是。”断水凝抱拳应承,旋即往东边掠去。

魔君沿着越发黯淡的光痕径直朝前,那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席卷而来,好几次险些就使得碧光彻底消失。这灵力……为何到此之后就衰减得这样迅速?

他心中疑惑,又循着光痕疾行数里,海浪间的碧光至此暗没不见。汹涌浪潮此起彼落,撞击着露出海面的大块礁石。

青色火焰自他掌心浮现,幽幽然照亮四周。飞珠碎玉中,那块黑色礁石一侧隐约有白色纱巾拖曳。

魔君心中一震,飞掠上前。

就在那礁石的背面,有人以极其艰难的方式攀着嶙峋石缝,身子已经大半浸泡在水中。一个巨浪打来,本就已经虚弱不堪的人再也支撑不住,顿时被浪潮卷走又抛起。

黑影疾掠,于半空中将其接住。

浪潮再度打来,他抱着怀中人迅疾转身,以后背挡住了激猛的海浪。

“……无忧?”魔君蹙眉望着怀中的小女妖,起初的惊喜被深深担忧所替代。

她似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嘴唇都已经发白失色,只微微睁开眼望了一下,就没精打采地靠在了他的胸口。

他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但很快便冷静下来,抱着她掠至那块礁石上坐了下来。

源源不断的灵力通过指掌流注进她的体内,碧层层的光影笼罩了沐琼茵周身,她过了片刻才清醒了一些,哑声道:“君上……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怔了怔,“你不知道自己为何离开了炎洲?”

“炎洲……”沐琼茵费劲地想了想,眼前黑影乱晃,头脑晕眩。“我不是去火海那边巡视了吗……可后来却意识模糊,浑身好像被利刺穿透一样,等我再恢复神智时,却发现自己倒在礁石上,完全没有力气……再后来,就渐渐不记得了……”

魔君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心里难受得很。

要是自己晚来一步,无忧很可能就被海浪卷走,再也回不来了……

他托着她的背,能感觉到那心跳极为缓慢,身子亦是冰凉。本还有不少话想问个清楚,可是见她虚弱地不住发抖,他便不忍盘问,低着头将她抱紧。

沐琼茵的呼吸为之一滞,隔着湿漉漉的衣衫,对方的体温传了过来。还有那强劲的心跳,咚咚,咚咚,像是有人在敲击着她的心门,一下又一下,执著而认真。

她吃力地抬起下颔,近旁灯焰幽幽,映着他的眸底。

他眉间微蹙,低着声音道:“小无忧,那个火海里的宝物……不见了。”

沐琼茵心头又一震,“什么?!你是说,符文石?”

他默默叹了一口气,似是不想承认事实。沐琼茵见他这样,心间竟不知应该庆幸还是应该悲伤,紧接而来的满满疑问又让她思绪纷杂。

“君上都没能将符文石取回,它怎么能忽然不见了呢……”她艰难地回忆之前的事情,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模糊的身影,“难道是……”

话还没说罢,海面上疾光一闪,断水凝已破浪而来。

在其身后还跟着一双黑鹰,只不过飞速缓慢,比不得先前迅疾。

她一见魔君怀中的沐琼茵,当即绷紧了神经,背后冰箭陡然生光。“君上离她远一些!”

魔君平静道:“本座已经问过镜无忧,她是在失去神智后不知为何又出现在此处海面,符文石失踪之事应该与她并无直接关系。”

断水凝厉声道:“如果是她联合外敌窃走宝物,难道还会对君上说真话吗?”

魔君忍着怨气,将沐琼茵轻轻放在礁石上,起身道:“那我问你,若真像你所说的那样,她已经得手离开,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奄奄一息?如果没有本座及时赶到,她都说不定已经丧身殒命!”

他又向黑鹰叱问道:“你们又是为何也离开了炎洲?”

两只黑鹰虽然精神萎靡,但为了辩白还是急急忙忙地将经过讲述一遍。原来它们见到镜无忧来到火海处,便另外寻了处山岩栖息,没过多久忽然感觉到周围灵力陡现,似是有强敌入侵。黑鹰振翅飞出,岂料才到半空便被一种强大的法力摄住全身,随后便也失去了知觉。等到再度醒来之时,已经是在海水间浮浮沉沉,险些淹死。

魔君凝神道:“看来镜无忧也是被那强敌摄住身心……那人趁着这机会,便迅速取走了符文石……”

断水凝却还是不信,“黑鹰被摄住情有可原,但是镜无忧并非弱小,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失去了意识?如果真有这般强敌,他的法力得有多高?!”

魔君沉声道:“无忧,你有没有看到对方模样?”

“……我……”她欲言又止,魔君急切道,“看到了就说,何必吞吞吐吐?”

她用力揉了揉眉心,低声道:“我,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真的见到了他……”

“谁?”

“……寒天。”

魔君与断水凝皆感意外。“他不是应该在魔界吗?难道是暗中追随我们而来?”魔君再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就算是寒天也到了炎洲,可凭着他的法术绝不可能将你与黑鹰同时摄住,更不可能突破火生兽的防御,将符文石取走。”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怀疑自己只是产生了幻觉……”沐琼茵失神道。

断水凝神色沉重,”君上不要轻易相信她的话,寒天本就是镜无忧的随从,若是两人联手做戏,这一切便可解释得通。”

沐琼茵愕然,自己之前确实曾有一度希望符文石就此不见,可她又怎么可能真的出手去偷?再说就算有心夺取,她也没有这个实力,可是如果真是寒天所为,那他……必定不会是先前显现的那个傻乎乎的跟班身份……

她心生寒意,魔君亦沉默不语。正当她还想辩白之时,他却开了口。

“断护法,你向风且传达讯息,问清楚寒天是否擅自离去。如果寒天果然不在魔界,那就继续追踪他的下落,哪怕上天入地也要将其寻找出来!”

断水凝抱拳领命,随即又问:“君上不打算将镜无忧送回魔界看押起来?”

沐琼茵心间一悸,不由望向魔君。他眉间郁色渐起,眼睫微微低落,过了片刻才道:“送回魔界?我……不放心。”

断水凝只觉可笑,“魔界有众人看守,君上却还说不放心。莫非想要将她继续留在身边?”

他自知这样的决断会被抵制,可是又不愿让镜无忧背负着罪名被押回魔界……他侧过脸,望着身边的人,她撑着身子坐在礁石上,乌发披散,脸白虚弱,就连原先滢澈的双眸也变得黯然。

浪潮涌动,激起层层水花。

沐琼茵抬头望向魔君,低微而又执著地道:“君上,请信我一次……我愿意跟随君上查清此事,若真与寒天有关,我必定不会徇私。”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很虐啊……为什么大家都哇哇叫呢?

第48章

为确定寒天是否真的离开了魔界, 他们在炎洲附近的岛屿暂时留驻了下来。等待的这段时间内,沐琼茵心情很是复杂。虽然寒天与她并没有过深的交情, 甚至在一开始的时候, 她还总嫌弃他缠着自己不放。然而现在当他与符文石的丢失相关联之后, 沐琼茵还是感到难以接受。

那个对主人忠心耿耿,做事总是一腔热血的少年, 难道真是隐藏了实力的潜伏者?

她曾回到炎洲火海,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一遍。受伤的火生兽也许已经躲到了其他地方休养, 原处只见烈火熊熊,石壁间布满焦黑痕迹。沐琼茵落寞地回到海边, 看到魔君站在礁石上望着海洋,玄黑衣袂猎猎飘展。

她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魔君先转过身来,沉声道:“我之前也检查过了, 那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窃走了宝物, 没留下什么痕迹。”

“君上以前也见过寒天,您看得出他的法力到底有多深厚吗?”

他摇摇头,“没怎么留心,但觉得并不是个厉害角色。”他又思索了一下,将昨夜忽然在夜空下出现的嫣红花瓣描述一番, “当时窃取宝物之人应该就在深谷, 却能隔空施展法术,以那一朵妖花困住我与断水凝,法力不容小觑。”

沐琼茵听得他这番叙说, 心中猛地一跳。

“细长而又嫣红如雪的花瓣?”她急切上前,“君上所说的花,怎么与我当日在魔界甘华神树内看到的几乎一样?”

魔君怔了怔,甘华神树?他努力回忆了片刻,才记起以前她是曾经无缘无故进入了神树内部,当时他正在树内休憩,却被这闯入的小女妖打搅。“我记得……你那次说进入神树后,就似乎走到了一处幻境?”他皱着眉,“说是有无穷无尽的血色荼蘼,花海中的河川上还有竹筏漂流……”

“君上也记起来了?”沐琼茵连忙道,“那竹筏上还躺着一名白衣男子,是我从未见过的……难道君上昨夜所见的幻术之花正是血色荼蘼?”

“血色荼蘼乃是黄泉幽冥独有……小无忧,你还记得那个躺在竹筏上的男子是何模样吗?”

沐琼茵蹙着眉苦苦思索,可是那本是幻觉中的景象,她想了许久,也只能大概说出男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沉静,样貌清隽。“君上,你是觉得我曾经看到的这个白衣人也许与符文石的失窃有关?”

“眼下毫无头绪,唯一能有关联的就只有血色荼蘼。然而此花开在黄泉,那男子莫非是地府鬼使?若真是幽冥中人,要这符文石又有何用……”

饶是魔君素来自负,可眼下这难题也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两天后,自魔界传来讯息,寒天果然已经不在。

断水凝将此事告知魔君,他的神情很是平静,似乎早有预料。倒是沐琼茵的心又凉了几分,站在一边无言以对。

断水凝将魔君请至远处,低声道:“君上,眼下寒天去向不明,您还不打算对镜无忧严加盘问?”

“本座已经问过她多次,她确实对那事一无所知。”他顿了顿,望着孤零零站在海滩上的沐琼茵,“断护法,如果你与同伙窃走了宝物,还会再留下来吗?本座实在不信她有如此深的心计……”

“那君上到底打算怎么做?寒天已经无影无踪,我们又该去哪里追查宝物的下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