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一口面条呛在喉咙里,咳嗽不停,明媚忙给他递水,一边站起来给他轻拍后背。他在剧烈的咳嗽中怔了许久。后来他在现实中电影中听过无数美好动人心魄的诺言与情话,但都没有明媚无心甚至是玩笑的这一句,更令他心弦震动。

在那之后,他每次与人打架真的都带着她,并不是他情愿,而是迫于无奈,自从被她扛着拖把一顿乱揍之后,那些人又怎么会轻易罢休,于是乎,明媚才开始的初中生活,一下子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后来她总算弄清楚,并不是洛河想要与人打架,而是总有那么一些无聊的人,看不惯他长得帅气成绩优异受女生欢迎,又见他父母不在身边寄人篱下,以为好欺负,三天两头找他麻烦。

人压抑久了,不爆发则已,一爆发便不可收拾。因为只有你变得比别人更强大,才不会受到欺负。

最险的一次,洛河与明媚差一点便被人抓住,那三个人穷追不舍,整整追了一个小时,两个人都快跑得没气,最后躲在两辆大垃圾车后面,才终于消停下来。

明媚掩着胸口大口喘气,洛河微微侧头出去看追兵走远了没有,他的手还紧紧拽着她的手,两个人头挨着头,靠得特别近。那晚的月亮圆而亮,莹白地挂在天边,打在他的眼角眉梢。

“洛河。”

“干嘛。”

“洛河。”

“干嘛啊。”

“洛河。”

“干嘛啊!”

他“唰”地偏头,赫然对上她傻傻地望着他的眼神,她的手指缓缓伸向他的眼睛,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睫毛,近乎喃喃,“你的睫毛真长真漂亮。”她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鼻端,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淡淡清香,暮春的夜色里,微风涌动,将那丝清香带入他的心脾。他捉住她还在轻触他睫毛的手,脸慢慢靠近她,他的唇带着微凉的风的温度,覆上她的。

明媚的心神在刹那间醒过来,她下意识地睁大眼睛,却只看得见他乌黑的头发与夜空中莹白的月亮。她又下意识地轻轻闭上眼睛,在阖眼的瞬间,她仿佛听到,有风贯穿她心脏的声音,咚咚咚咚,久久不能平静。

那是她生命中最美的夜色,最美的月色。

那也是他生命中最美的夜色,最美的月色。

可是,多年后再次相逢的他,却说,我不认识你。

明媚走进奶茶吧时,章鱼已经在靠窗的位置等了一会了,见她到了,才招手让服务员送上事先点好的饮料。

“拜托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明媚喝一口柠檬蜂蜜水,全身终于慢慢暖和了一点。

“嗯。”章鱼点点头,“你猜得没错,洛河确实是多大的,跟我一个专业,大三。在我们法律系还挺有名的,长得帅,人也挺和善的,成绩还特别好,连年拿系里的最高奖学金。他没有住宿舍,具体家庭地址我不是很清楚,我问过跟他一个班的师兄,他们都说虽然他挺和善,但也没有跟谁特别铁,所以没有人去过他家。至于许或,他们似乎经常在一起,但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女朋友。”他将一张便签条递给明媚,“这是他的手机号。”

“谢谢你,章小鱼。”

“客气啥。”章鱼喝一口奶茶,忽然想起还有一件事,“对了,他一三五日的夜晚都在市中心酒吧街一个叫做‘橘色’的酒吧做调酒师。”章鱼停了停,冲明媚挤眉弄眼,“你看上他了呀?”

明媚笑笑,没有回答。她与洛河之间的事情,只有艾米莉知情,也并不是特别详细。

“那我先走了啊。”明媚起身。

章鱼叫住她,“等等,艾米莉很喜欢喝这家的茉香奶绿,给她打包一杯吧。”

结果章鱼连夏春秋与林妙的份也一起打包了,回到宿舍大家正好都在,林妙喝着奶茶不无羡慕地开口:“艾米莉,你们家章鱼可真贴心啊!赶紧嫁了吧!”

艾米莉“呸”了一声:“警告你别乱说呀,谁家的啊!你喜欢你拿去!”

“好啊!”林妙一点也不害羞地接口:“我还蛮喜欢他的。”

“哟,敢情成了狗血的三角恋了。”夏春秋嘻嘻笑说,她最近在宿舍时无聊偶尔也瞄两眼林妙看的偶像剧,结果却发觉不是三角恋就是四角恋,引得她连连直叹:这个混乱的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唉!你们真是一点也不着急呀,下个礼拜就要考试了啊!”明媚有考试强迫症,考试期愈近,她就愈紧张,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小时。

“明媚,你这么废寝忘食的,不拿奖学金那真是老天没长眼!”林妙说。

“同感。我们宿舍唯一有可能拿奖学金的还真只有明媚同学了!”夏春秋接口,“如果真拿了,别忘了请我们吃大餐呀!”

“吃海鲜大餐吧去臭章鱼他们家我可想死大闸蟹了!”艾米莉兴致勃勃地建议。

明媚没好气,“请你们先祈祷我不挂科好吗!吵死了,我去自习室。”

再怎么担忧,考试期依旧轰轰烈烈地来临了,总共也才几科,可都岔开考,每天只考一到两科,甚至休一天再继续,前前后后得一个星期的时间,真够漫长的。到最后两天,明媚的强迫症达到了顶点,复习也复习不进去了,她索性将书一丢,出去吹风。

不知不觉中,她竟然走到了多大的门口,大概也是因为紧张的考试期,美食街外没了以往的热闹。

她沿路问了好几个人,才走到法律系所在的教学楼,刚刚入夜,整幢教学楼灯火通明,三五成群的学生抱着厚厚的复习书匆匆走进教室。明媚再次找人询问,然后向五楼洛河所在的班级走去。上楼的时候她掏出手机,翻到那个这些天她看了无数次却始终没有勇气拨通的号码,她怕他再次对她说,我不认识你。可此刻,她心中像是忽然积聚了无穷勇气,她手指轻轻摁下那个号码,响了五声后电话接通,明媚抢先开口:“我是明媚,现在方便见个面吗?”

那边沉默了片刻,洛河的声音才传过来,依旧是清清冷冷:“抱歉,我说过我并不认识你,我们似乎没有见面的必要。还有,现在是考试期,我得复习,请不要再给我打电话…”

“你在哪里?”明媚打断他。

“我想我没有必要告诉你。”

“我现在在你们班级的门口,你出来,还是我进去?”

洛河诧异地偏头,透过玻璃窗看见走廊栏杆上倚着的那抹身影时,他“唰”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色一下子变得有点难看。他切断电话,走了出来。

“我只是来撞撞运气,没想到你真的在。”明媚一半脸颊隐没在阴影中,令洛河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她似乎是笑着的。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会给我造成困扰?”洛河冷冷地开口。

“我知道呀。”

“既然知道…”

“可是你呢,你给我造成了四年的困扰,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你到底去了哪儿?你找到了你的爸爸没有?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呢?有按时吃饭吗?是不是还动不动就爱跟人单挑呢?有没有被人欺负?”明媚的声音很轻很轻,更像是一个人的喃喃自语,但在寂静的夜色中,洛河却听得清清楚楚。“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呢?有没有…一点点想念我呢…”

明媚轻轻向前跨一步,靠近洛河,而后微微仰头望着他,“洛河,你说,你还是不认识我吗?”

她的脸终于全部覆盖在光影中,他看得清清楚楚,没有笑容,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神伤与黯然,漆黑大眼睛里波光潋滟,泛在眼眶里的雾气令他心里一窒。他记忆中的她,受过伤流过血缝过针,可却从未见她流过一滴泪,她说过,只有微笑,才能无敌坚强。而此刻,她却将她所有的坚强与保护壳敲碎,让最无助的泪水住进她的眼眶。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然是曾许诺永远都不让她流泪的他。

有那么一瞬间,洛河简直坚持不住,想要将所有的伪装都卸掉,将一切的一切都扔到九霄云外,将她拥进怀里,对她说,我从来不曾忘记过你。

可他不行,在死寂般的沉默过后,从他嘴里吐出来的话,依旧冰冷无情而残酷,“你确实很深情,但是小姐,比起在这里浪费时间听你的无聊倾诉,我更愿意去多看几条法令。”说完,他不再理她,转身进教室收拾好书包,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明媚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纷纷跌落在夜色中。

第五章 伤信

你告诉我,如何忘记一个曾经在你生命中刻骨铭心过的人?

你告诉我,如何去对一个你从来都想象不到会失去的人说再见?

考试结束那天下午,明媚接到程家阳的电话,通知她后天晚上参加潜水组的聚会。

“千万别说你不去呀,潜水组今年第一次活动,人人必须出席!”明媚心想,程家阳要不要这么先知呀,还没等她那点拒绝的小萌芽发芽,就毫不留情地给掐断了。她其实还挺喜欢潜水组那几个师兄师姐的,她不太想去的重要原因,完全是因为傅子宸。聚会这种活动,经常与洒脱不了干系,她可猜不准以傅子宸的个性,会不会继续报复她打压她对她使个坏什么的。

明媚挂断电话,正好艾米莉推门走进来,她赶紧迎上去抱着艾米莉的手臂诱惑她:“有免费的歌唱免费的好酒喝,去不去?”

果然,麦霸加酒鬼立即兴致勃勃,“哪儿哪儿?你请客吗?”

“我穷人一枚哪请得起麦卡迪的晚场呀,是我们潜水组活动,组费虽没多少,但我们有个有钱的组长。去不去嘛?啊对了,你不是一直惦记着我们副组长嘛,这就是大好机会呀!”明媚心里对程家阳说了声对不起,老兄把你给出卖了。

艾米莉二话不说,立即答应了,一边摸出手机给章鱼打电话,拒绝了后天晚上他请的海鲜大餐。

“章鱼约了我们吃饭吗?我怎么不知道。”明媚惊讶。

“刚给我电话说的我这不是还来不及转达你嘛,哎呀不管他啦他的饭什么时候都可以吃的嘛!”艾米莉挥挥手。

明媚想想也是,便也没再纠结。

宿舍里四个人都考完了,夏春秋晚上的火车回家,而林妙比较幸福,她爸爸派了个司机开车过来接她,也是晚上走。

因为都忙着收拾行李,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明媚跟艾米莉只得去食堂点了几个小炒打包回宿舍,权且当做给夏春秋与林妙践行了。

吃完饭,明媚跟艾米莉去火车站送夏春秋,看着候车大厅里人流如织的大场面,艾米莉连连感叹,“只有这个时候,才感觉出在本市上大学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呀。”

“你不是一直唠叨着从小学到大学都在一个城市上很没意思嘛。”明媚笑她。

“此一时彼一时嘛。”

说着已经到了检票口,明媚嘱咐夏春秋一路上注意安全,艾米莉则拉着她悄悄地说:“来的时候别忘了带点你们家乡的米酒来呀,咱再醉一次呗!”

夏春秋哈哈大笑,“一定一定。”

回去的公交车上,艾米莉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明媚:“宝贝儿今年你去我们家过年吧。”

“啊?不用了啦。”

“你又要一个人过!”艾米莉怪叫,“你还真享受孤独的除夕夜呀!”

“习惯了。”明媚笑了笑,从三年前父亲出事后,她就一直独自过年。

“去我家吧。”艾米莉握紧她的手,“你知道的呀,我爸妈一直都很喜欢你。”

这倒是真的,每次去艾米莉家玩,她父母都很热情,也经常让艾米莉带她回家吃饭。但过年是合家团圆的日子,再怎么说,她一个外人,总归不太好。她也不习惯。

“真的不去,我一个人挺好的。”她反握了握艾米莉的手,眼神瞟向窗外时,问她:“今天星期几?”

“周日啊,你考傻了呀!”

“等下你先回家吧,我在前面一站下车,去市区买点东西。”明媚说。

“买什么呀?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不用。”正好车靠站,明媚说了声再见,便匆匆跳下了车。

她看了看时间,九点半,酒吧应该开始营业了。她伸手摸了摸大背包的最里层,那只铁盒子稳妥地搁在那里,从洛河的教室外面回宿舍的那天晚上,她便将铁盒子塞进了背包里,背着去考试,背着吃饭,她早就计划好了,背着去见他。

“橘色”酒吧很好找,在酒吧街算是比较大也比较有名的一家,“橘色”的对面是另一家很有名气的酒吧,叫“玛格丽特”。章鱼告诉明媚,许或就在“玛格丽特”做DJ。

明媚站在路边望了望“橘色”,又望了望“玛格丽特”,想起上次许或抱着洛河的腰从她面前消失时朝她投来的那记带着挑衅与胜利姿态的目光,她心里忍不住浮起一层苦涩。深深呼吸一口气,她推开了酒吧一楼的大门,爆炸般的电子音乐扑面而来,沿着楼梯一路往上,嘈杂声更甚,滚滚地砸得明媚震耳欲聋。她是第一次来这种嘈杂的酒吧,艾米莉虽然喜欢喝酒,但也不太爱来这种人贴人的场所。

明媚站在大厅里往里面张望,时间尚早,但因为刚刚放了寒假,多了许多狂欢的学生,大厅里人也不算少了。透过扭着腰肢的人群与烟雾缭绕,她终于看到洛河,他正微微倾身靠近坐在吧台边的一个女生,附耳过去听她说话。明媚没有再多想,将背包卸下来抓紧在手中,朝最右边角落里的一张空桌子走去。

过了片刻,有服务生过来点单。

“一瓶啤酒。”明媚说。

“小姐,今天是周日,大厅需最低消费两百块。”服务生提醒道,见明媚蹙眉,他又善意地建议:“吧台随意消费的。”

明媚望了眼吧台,不管哪个角落,都会被洛河发觉,偏偏她不想这么早被他发觉。可两百块呀,够她吃半个月了!正纠结着,旁边桌的男生忽然开口了:“喂,美女,要不要过来跟我们拼桌?”

“这样也可以的。”服务生说。

明媚望过去,隔壁桌也正在点单,两女一男,看起来年龄都不大,都是学生模样。这时女生也开口邀请她:“不介意的话就一起吧,正好我们也可以少消费一点。”说完冲她眨眨眼。

原来都是穷学生呐。

明媚放心地过去跟他们拼了桌,闲聊中得知开口邀请她的男生是多大的学生,念大二,而另外两个女生,则都是刚从外地放假回家。

都是学生,又年龄相仿,很容易便聊到一块。他们人都很好,见明媚不会玩色子,先是惊呼,然后很耐心地教会她,再四个人一起玩。开始的时候明媚总是输,因为她的目光时不时便瞟向了吧台,跟着洛河的身影打转。叫的一瓶酒很快便喝了个光,脸颊微微发烫。

明媚原本不想再玩了,可那三个人兴致正高,她也不忍扫兴,便扬手打算再叫一瓶酒,男生却阻止了她,将一瓶酒推到她面前,“喝这瓶吧,没关系的。”

这下子明媚可不敢再开小差了,色子也不见得有多难,熟能生巧,多玩几把总算摸着了点诀窍,几个人嘻嘻哈哈的,转眼就到了十二点多。

平时这个点,明媚基本上已经睡觉了,又因为喝了两瓶啤酒,困意更甚,可她问过点单的服务生,洛河下班时间是在一点半,她只得频繁跑到洗手间用冷水冲脸。好不容易终于熬到了一点二十五分,明媚抓起包,跟拼桌的三个人说了再见,便离开了酒吧。

出了大门,明媚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天空不知什么时候竟飘起了雪花,还有点大,洋洋洒洒地落下来,在酒吧街的霓虹闪烁下,特别特别美。此刻街上行人已经很少了,只有三五成群从酒吧出来的夜游人,还有仨俩醉鬼蹲在路边狂吐。

明媚抱着那只铁盒,站在路边等了一会,却始终没有看见洛河出来,她看了看手机,已经一点四十分了。偏头的片刻,忽然看见这条路尽头的转角处,洛河骑着摩托车过来了,她想也没想,猛地冲了出去。电光火石间,一声急刹车与尖叫声同时响起,洛河惊恐地连人带车偏倒在了地上,而明媚,整个人也被车龙头擦在了地上,手中的铁盒滚进了马路中央,盒子里的东西撒了一地。明媚晃过神来时,首先不是顾及自己身上的伤痛,而是疯子般地连滚带爬地跑到马路中央去捡那些散落一地的物品。

洛河站起来,惊魂未定间,终于看清楚忽然冲到他车前的人是谁了,巨大的惶恐与怒气一齐涌上心头。而此刻,那个不知死活的丫头竟然还不要命地跑到路中央去捡东西,连正好开过来的车子朝她狂按喇叭都没有发现!

明媚只觉身体一轻,整个人被人拎起来,远离了地面,下一秒,她的身体被扯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脑袋被紧紧摁在那人胸前,她听到耳边有一股狂风刮过,伴随着车子经过的声响。

当她缓缓睁开眼时,五彩霓虹灯光下,她终于慢慢恢复了正常意识,短短一分钟内发生的事情像是旧电影胶片一般,再次在她脑海里回放。

洛河…

她微微抬头,正好撞上洛河惊魂未定望着她的目光。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停止了,他出于潜意识中的反应,在她有危险的时刻,不顾一切地将她揽进怀里,什么也没有想,只是抱着她,像是抱着这世间他最珍贵的珍宝。

然而当一切尘埃落定,天光大亮,他所有偏离的情绪统统归位,心底某个声音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刺向他的心脏,提醒他看清现实。

他猛地推开明媚。

明媚踉跄着后退几步,才发觉自己的脚踝扭伤了,钻心疼痛传来,而脸颊也擦破了,冷风一吹,疼得要命。可她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偏头望见铁盒以及里面的东西依旧散落在马路中央,有的甚至被风卷了好远。她再次跑到马路中央,将那些东西一一捡起收入铁盒,紧紧抱在怀里。

“你究竟在发什么疯!神经病啊!”洛河忍不住冲她怒吼起来。“你到底想怎样啊!!!”他此刻真的快要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