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儿手里抽着一个陀螺,咯咯笑道:“师娘,爹爹出远门了,明日才能回来。”

雪茵哦了一声,心里觉得空空的,呆怔着出神,出神间想起大雷,眼看三个多月过去,大雷没有丝毫音讯,他如今在何处?可是沿途找人比武,胜了就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输了就一脸青肿垂头丧气?

想到大雷手抚住了腹部,想起他离开前一夜的胡为,若不是他,如今肚子里就会长了一个小苗,然后一点点长大,然后会动吧?能听到我跟他说话吧?然后肚子隆起来,到了十个月一朝分娩,不知是儿子还是女儿,象我还是象……

她的恨意又升起来,若不是他只顾着做大侠梦,怎么会害得孩子没了,愤恨之下想起大雷的鲁莽,说话行事甚至吃饭睡觉无一不鲁莽,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吃饭吧唧嘴,好吃的还要多吃一碗,吃得不停打嗝放屁,睡觉呼噜声震天,夜里总要吵醒她好几次,雪茵心里由凉变冷,当初怎么会应了亲事,怎么就不再等等,又后悔当初为何要追着他,竟然追了他一年……

正想着心思,灵儿在一旁唤了几声师娘,雪茵回过神来看向她,灵儿手里捧着一碗红糖水:“师娘,爹早上嘱咐的,让师娘睡觉前喝一碗红糖水。”

雪茵夸了句乖灵儿,感激接过大口大口喝了下去,红糖水温暖甜蜜,她心里的冰也跟着融化了,呆呆看着手里的空碗,好像是如墨在碗底冲她温和笑着,她的心里暖和起来,她打小由哥哥养大,哥哥酷爱功夫,结交的都是江湖人士,她也就有样学样,泼辣大胆敢想敢做,若是,若是见过如墨这样的男子,她也许就不是目前这样的她,而是做一手好针线,举止温柔娴雅,再多认识几个字,然后她的夫君……

她的眼前竟浮现出如墨的脸,雪茵的心突突跳起来,灵儿轻巧得踢毽子数着数,雪茵恍惚间喃喃问道:“灵儿,去看看你爹爹回来了吗?”

灵儿正专心数数,没有答话,雪茵提高了声音又问一次,灵儿收了毽子停下来,拿过她手里的碗奇怪道:“师娘今日糊涂了?白日里问了三遍,夜里又问了两遍,爹爹一早动身前明明跟师娘说过了。”

灵儿拿着碗去厨房刷洗,雪茵愣愣想着灵儿的话,慢慢双手捂住了脸,脸有些发烫,牙齿紧紧咬住嘴唇,生疼中心中骂自己,怎么能这样胡思乱想,握着拳去想大雷的好处,大雷身材魁伟相貌堂堂,大雷说话做事风风火火,极对她的脾气,饭桌上她爱吃的,大雷总是先夹给她,大雷夜里怕打呼噜吵她,总是等她先睡着才睡……

如墨第二日回来,在门帘外刚开口,雪茵心里揪了一下,强自镇静着跟他说几句话,如墨走后,又在心里骂自己,一遍遍唤着大雷的名字,你快回来吧,再不回来,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来。

离雪茵滑胎满一百日,她总算被明生娘准许出了屋门,灵儿扶着她出来,给院子里围坐的乡邻大娘们致谢,人群中一眼看到如墨,一袭青衫云淡风轻笑着,双眸竟比夏日的晨星还要亮上几分,似乎能将人的魂魄吸进去,雪茵呼吸一滞往灵儿身上靠了靠,深吸一口气站直了,强自微笑着,跟几位大娘一一致谢,大娘们围着她热闹成一团,她的呼吸才慢慢顺畅了。

雪茵的身子底子好,很快就恢复康健,每日里操心两件事,一是做饭洗衣缝补等家务琐事,二是认真教灵儿功夫,一招一式严格要求毫不懈怠,她到底不是心有千千结的柔弱女子,很快在忙忙碌碌中淡化了坐月子时的隐秘心思。

平静安宁的日子悠然而过,灵儿功夫见长,字也认得许多,雪茵有意让灵儿教她认字,想起学认字的初衷,终究是没有开口,反而打定了一个主意,秋收后看众乡邻有了闲暇,悄悄张罗着为如墨说亲。

如墨尚未知晓,灵儿却在雪茵和明生娘的闲谈中听出了端倪,灵儿当即翻脸,跑到如墨面前大哭起来,如墨忙问何事,灵儿抽抽搭搭说道:“爹真狠心,又要为灵儿找个后娘,呜呜……灵儿要走,到乔大嫂家去……”

如墨知道灵儿的心病,安抚笑道:“爹不打算成亲,灵儿从哪儿听来的?”

灵儿破涕为笑:“我相信爹爹,定是师娘在说假话。”

晚饭桌上,如墨一本正经跟雪茵说:“多谢嫂子关心,不过我近几年不打算说亲,过几年再说吧。”

雪茵看看他:“如墨,你也二十了,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你就打算这么一个人过一辈子?”

如墨一笑:“也未尝不可。”

雪茵盯住他:“你究竟是为什么呀?”

如墨沉默着不说话,雪茵看看灵儿:“难道是因为灵儿?要不灵儿跟着我和大雷,你该成亲就成亲。”

如墨站起身摸摸灵儿头顶:“不完全是,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一只脚已跨出门外,身后传来雪茵有些急躁的声音:“你告诉我为什么,否则明日就有媒婆上门。”

如墨叹口气头也不回:“嫂子,每个人都有些心思,就不说了吧,总之嫂子的好意我心领了,日后此事不用再提起。”

如墨从来温言温语,这次却是命令的生硬口气,雪茵愣愣看着他的背影,怎么都觉得有点冷清,难道他就不寂寞吗?想着心里就泛起一丝疼来,灵儿探究得看着她问道:“师娘,爹早晚会成亲的是不是?”

雪茵看看灵儿点点头:“是,待你师父回来,我们就离开,也不能总住在这里叨扰你爹,灵儿愿意跟着师父师娘走吗?”

灵儿坚决摇了摇头,雪茵叹口气:“师娘答应灵儿,一定找一个你爹也喜欢,灵儿也喜欢的娘亲,好不好?”

灵儿头微微点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道:“爹成了亲,他的娘子也会生他们自己的孩子对吗?”

雪茵笑道:“那是自然,男女婚嫁生儿育女,都是这么过来的。”

灵儿慢慢红了眼圈,雪茵摸摸她头说道:“你呀,被你爹惯坏了,灵儿好好想想,周围乡邻哪家不是夫唱妇随,那位男子象你爹这么孤单,再说他这般有作为的男子,家里就该有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体贴照顾他,这些日子师娘在,他回来还有口热饭吃,师娘若走了,他回来冷锅冷灶,还得照顾灵儿,太辛苦了呀……”

灵儿咬着嘴唇抬起头:“那从明日开始,我认真跟着师娘学着做饭洗衣,我来照顾爹爹。”

雪茵摇摇头:“那不一样,最贴心的还是妻子,灵儿长大也要出嫁的。”

灵儿眼眸一亮,满怀期冀问道:“师娘,我能做爹爹的妻子吗?”

雪茵起身收拾着碗筷,边笑边说:“要不说是小孩子呢,天底下哪有女儿嫁给爹爹的……”

夜里如墨想着小双辗转难眠,她自小就姐姐一般体贴照顾自己,自己没有亲人,本该知足,却难以抑制对她相思入骨。

雪茵想着如墨少见的严厉肃然,难以揣度他的心思,算了,自己还是继续寻找合适的姑娘,先不跟他说,待有了他满意可心的,他兴许能改变主意,有人心疼他体贴他,待大雷回来,也好放心离去。

小家伙灵儿自打来了如墨家,头一次睡不着,睁着眼睛盯着屋顶,听到师娘叹气,也跟着叹口气说道:“师娘说的对,应该让爹爹娶亲,要不爹爹又忙又累,不过师娘说话算话,要找一个我和爹爹都喜欢的。”

雪茵笑道:“还真是不好找,再说你爹暂时也不愿意,慢慢找吧。”

灵儿一听放下心来,倒头睡着了,第二日真的有模有样跟雪茵学着做饭洗衣,不过她小孩子心性,做了没几日,看雪茵不再提为爹爹说亲之事,就又调皮捣蛋,不是去找明生玩儿,就是爬树上墙,跟小伙伴们炫耀刚学的轻功。

秋去冬来年关已至,腊月二十八夜里,大雷顶着雪花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周末,早早码好了放上来,亲们周末愉快!

几个人各有各的心思,小灵儿也不例外:)

8. 年少

大雷爽朗笑着推开门,灵儿已睡着了,雪茵正在灯下缝着什么,听到他的笑声一个激灵,再看门口裹着风进来的人,僵坐着心里意外超过了惊喜,冒出的想法是,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显到脸上也就淡淡的。

大雷过来一把抱住她笑道:“总算赶回来过年了,雪茵,你不高兴?”

雪茵挣扎了一下,大雷看看她面色:“身子不好?”

雪茵摇摇头,大雷自顾坐下倒杯热茶,喝了几口滔滔不绝,说到了天山确实见到了世外高人,也得了几下指点,并送他一本小册子,遗憾的是高人说他资质本就一般,再加上骨骼定型,无望成武林高手,只能是强身健体,自然了,对付一些身手平常的人该不在话下……

雪茵看着眼前跳动的烛火,大雷说几句,她就应付得嗯一声,听着大雷的声音,心里的烦躁一点点升起来,失去孩子的苦痛本已淡去,此刻又想起来,而且痛定思痛,直觉痛入心肺,趁着大雷说得口干舌燥,又低头喝茶时,站起身低低说道:“我给你烧些热水去……”

大雷沐浴过一把抱起她往床上而去,雪茵被他灼热的气息包围着,心中却不起一丝涟漪,躺下去轻轻推开大雷,指了指靠墙睡着的灵儿:“你也累了,睡吧,再说灵儿还在屋里睡着。”

大雷探身过去看了看笑说:“小家伙睡得这么死,雪茵怕什么?我轻些就是。”

轻些两个字在雪茵心里激起波浪,轻些,若是你那夜能轻些,如今……大雷捏捏她脸笑说道:“雪茵想想啊,照着高人说的话,我是学艺晚了,还有我们儿子啊,等雪茵为我生了儿子,一生下来,我就送他去天山。”

他提起孩子,又说生下来就送去天山,雪茵心里的浪涛开始翻滚,静静瞅了大雷半晌方问道:“你就没别的话要对我说?”

大雷挠挠头,睫毛向下遮盖了眼眸,想着这半年来的心思,离去前踌躇满志,一旦离开了,夫妻间那种亲密欢快总是不经意得袭上心头,尤其是夜里客栈中守着孤灯,没到天山就有些后悔了,雪茵会不会生气?她也会孤单吧?好在有如墨照顾她,足以放心。

可他洪大雷何时说话不算数过?就这么回去岂不是遭人耻笑?再说了,好男儿志在四方,哪能迷恋老婆孩子热炕头?大雷给自己打着气到了天山,跪倒在高人门前三日三夜,高人才放他进去,高人对他说,虽然他年纪已大,若是清心寡欲慢慢修炼,十年八年后也可小有所成,大雷想了七天七夜,白日里雪茵不时对他微笑,夜里又想着她床榻间热情如火,七日后对高人老实说的:“吃苦受罪我不怕,可是这清心寡欲,还真是做不到。”

就这样下了山一路餐风露宿回来了,沿途也不拜访名家,也未找人比武,就为着赶到年前回来,为着雪茵少生些气,刚看到豫章城门,心里就琢磨上了,怎么样雪茵才会消气?对了,雪茵对江湖极其神往,先是东拉西扯说一番见闻,雪茵在床榻间对他最好,然后仔细洗浴干净了,搂着她云雨几次,待她最迷糊娇弱的时候,再低声下气道歉,雪茵的性子吃软不吃硬,她肯定会消气的,然后一家人高高兴兴过年。

谁想灵儿这个小捣蛋会睡在屋里,总是如墨又接诊出门去了,灵儿不敢一个人睡,唉,这半年忍得辛苦,大雷想着还是先求求雪茵,要不换个屋子,事毕再回来,叫了声雪茵没人搭理,再一看雪茵睡着了,手搭在雪茵腰间,闻着她的香味也睡了过去,雪茵听着身后的呼噜声,眼泪悄悄滑落下来,竟然一句安慰人的话也没有。

第二日灵儿醒来,雪茵已照例早起去厨房忙碌,她一看师父躺在床上,跳起来紧紧捂住了他的口鼻,大雷挣扎着醒过来,看着灵儿笑了,灵儿也笑嘻嘻的:“师父,想死灵儿了。”

大雷笑道:“还是灵儿对师父好,师父给灵儿带了好吃的。”

说着话跳下床去,打开包袱,里面一大包又大又甜的葡萄干,灵儿吃得满嘴,鼓着腮帮埋怨:“本来生师父的气,一看见师父,又忘了,如今吃着好吃的,就不提了。”

大雷揪揪她发辫:“为何生师父的气呀?”

灵儿哼了一声,口齿不清说道:“就因为师父不在家,爹怕师娘过年孤单害怕,回太康看他师父师娘也没带着我,说是过了二月二才能回来,我都想死爹了,夜里总是梦见爹回来了。”

大雷笑嘻嘻说道:“灵儿知道太康离这儿多远吗?上千里呢,就算我在家,你爹也不会带着你,长途跋涉天气又冷,带你这么个累赘做什么?”

灵儿呸一声吐出嘴里嚼碎的葡萄干,溅了大雷一脸,气呼呼说道:“才不信师父的话,师父骗人,我爹怎么会不愿意带着我?”

大雷接着逗她:“那灵儿好好想想,你师娘母夜叉一般,泼辣凶悍,鬼见了都得绕道走,她一个人呆着会孤单害怕吗?”

正巧雪茵做好饭来到门外,听到大雷这句话,心里如沸油一般翻腾开来,刷得掀开门帘,灵儿正指着大雷嚷嚷:“师父胡说,师父刚走的时候,师娘就……”

雪茵喝了一声:“灵儿闭嘴,大人的事情小孩儿少管。”

灵儿看看雪茵阴沉的脸色,说了声去厨房洗漱,飞一般走了,大雷对雪茵不满道:“大早上的发什么脾气?再吓着孩子……”

雪茵冷冷说道:“我本来就是如此,泼辣凶悍,早饭好了,洗漱了吃饭吧。”

大雷抚一下她脸:“刚刚说的你听到了?以前常这么说,也没生过气啊?走吧,吃饭去。”

雪茵躲了躲,跟在他身后出了屋门,看着他的背影沉吟,搁在以前总得朝他挥出宝剑,可如今不知怎么连跟他打架的兴致都没有,和大雷带着灵儿简单吃过饭,雪茵忙忙碌碌又蒸年糕又炸豆腐,大雷带着灵儿出门买了炮仗,回来在院子里噼里啪啦放个不停,雪茵在厨房里手忙脚乱,被炮仗声扰得心烦,出来院子里看灵儿笑得开怀,叹口气又回去了。

别家的男子年前鲜少有大雷这么闲的,都忙着置年货垒年火,自身的事齐备了就动手帮女子们做些琐事,雪茵叹着气想起去年,年前大雷和她回了趟娘家,等回来时如墨和明生娘已将一切准备妥当,当时心里过意不去,跟大雷说明年一定不能让如墨操这些心,大雷笑嘻嘻说好,谁知今年……

夜里累得散了架一般,大雷又嬉皮笑脸贴了上来,雪茵翻个身留个脊背给他,大雷偏不依不饶,雪茵偷偷掐灵儿一下,灵儿睡梦中不满道,干嘛呀?大雷惊得全身都软了,讪讪睡下了。

第二日更是忙碌,雪茵实在顾不过来,指派着大雷打扫院子贴春联,大雷倒也都听,夜里两人都累了,倒头就睡,初一总算闲下来,放鞭炮窜门子吃饺子,大雷玩闹在行,逗得雪茵露了笑颜,不巧夜里雪茵来了奎水,大雷只能咬牙忍耐。

初二明生娘知道大雷回来了,就接了灵儿到自家去,想着小夫妻半年没见,也让他们好好亲热几天,初六再送回来,初五夜里大雷厮缠上来,雪茵说没彻底干净呢,大雷不干,一把扯了她衣衫:“灵儿明日就回来了,以前都是过了头三日就行了,管它干净不干净。”

说着大手握住她腰就要挺身,雪茵身子一颤,想起坐小月子的苦楚,屈膝顶了上去,大雷吃痛缩回去,惊疑看着雪茵,雪茵淡淡说道:“你走后有一阵子身子不好,如墨嘱咐过,奎水干净前不可同房。”

大雷只顾护着命根子委屈赌气,竟没想起问问为何身子不好,夫妻二人就这么冷淡着,灵儿回来后大雷若是缠得急了,雪茵就总把灵儿掐醒,大雷心中疑心越来越重。

很快过了二月二,如墨回来了,甫一进门雪茵就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热络得嘘寒问暖,吃饭时饭桌上都是如墨爱吃的,雪茵不时给如墨夹菜,大雷心中疑惑落更深,夜里拎着酒壶闹着跟如墨喝酒。

如墨长途劳顿,却也不忍拂了老友美意,一番推杯换盏后,大雷红着眼睛问如墨:“我出门半年,雪茵变心了,兄弟可知道她看上了谁?”

如墨笑道:“哪里有的事,大雷兄何时成了疑神疑鬼的人,既不放心,当时为何偷偷就走了?”

大雷咬牙道:“我回来一个多月,她一次不肯与我同房,不是变心,还有别的可能吗?”

如墨惊讶看着他,继而沉吟道:“大雷刚走,雪茵就落胎了,落胎原因是大雷走前那一夜太鲁莽了,大雷可知此事?”

大雷手中酒杯掉在地上,蹬蹬蹬回屋去了,进了屋看着雪茵,认错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话到嘴边变成了:“雪茵,那件事如墨告诉我了,孩子没了还能怀上不是?雪茵也不是那种婆婆妈妈的女子。”

雪茵猛得扬起手,狠狠掴在大雷脸上,咬牙说道:“洪大雷,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大雷捂着脸瞪着眼:“雪茵你也太过分了,打人不打脸知道吗?”

雪茵没在理他,自顾到床边躺下了,大雷走过去:“雪茵,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变心了,要不也不至于小产就赶我走。”

雪茵点点头,声音冷得象冰:“没错,我确实是变心了。”

大雷咬牙切齿:“奸夫是谁?”

雪茵凄然一笑:“没有奸夫,是我对如墨一厢情愿。”

大雷跌跌撞撞出了门,之后一年多没有音讯……

作者有话要说:

夫妻年少,误会重重……

9. 无猜

如墨一走数月,新老病人听说他回家,络绎不绝前来,或拜访或问诊,雪茵自大雷出走,又气又恨又愧疚,躲在屋中数日不出,灵儿自然也是伤怀的,不过只过半日,发觉爹和师娘都顾不上管她,就蹦蹦跳跳到药铺里找明生。

明生此时十三,身子结实浓眉大眼,颇得如墨真传,脾气温和举止有礼,说话也轻声慢语的,头上方巾端端正正,青色衣衫黑色布鞋,整洁得不染一丝灰尘,药铺里总是收拾得井井有条。如墨人虽斯文,写的字却是狂草不羁,只有明生能认得,每有人前来,接过药方拿起小秤,一丝不苟将药秤好了,用纸包得方方正正,再利索用纸绳绑好了,双手递到来人手里,仔细嘱咐如何煎药,多大火候几个时辰,再有如何服用,一日几次饭前饭后,说两遍不放心,还要让对方口述一遍才许人家离去。

灵儿咯咯笑着说他啰嗦,写下来不就行了,明生认真说道:“那可不行,纸张容易丢弃,记在心里则不会忘,再有若是病人住得偏僻,走上几里没个认字的,即便认字,写的东西容易解出歧义。”

灵儿扎着眼睛似懂非懂,明生就说:“是魏郎中教给我的。”

灵儿点点头:“我爹说的,那准没错。”

雪茵在屋里足不出户,如墨想着大雷那夜说过的话,大抵猜到夫妻二人生了嫌隙,若是大雷在家还能问几句,跟雪茵就只能三缄其口了,每日忙碌之余还要准备家里三口人的饭菜。半月后雪茵总算肯出屋门,出来后就笑着跟如墨道歉,说是一时想不开,害得如墨做家务琐事,日后还是跟以前一样,家务琐事交给她,如墨自管忙去。

笑容里多了些无奈,而且不肯再教灵儿功夫,只肯教她下厨做饭,又在邻舍中找来手巧的小媳妇,教灵儿女红,灵儿赖着不肯学,急了就哭闹,故意捅雪茵痛处:“师娘再不教我,我也离家出走……”

雪茵叹口气:“不是师娘不肯教你,只是女儿家学了这些,长大后为人妇也会被人说粗鄙,就因我有些功夫,你师父他认为我落胎只是小事一桩,我若是计较就是婆婆妈妈,这天下男子大抵都喜欢娇气弱小的女子,保护着宠爱着……”

灵儿依然是听不太懂,只是看出了师娘的伤心,也就不敢再提,厨艺和女红上都是敷衍,学字时倒认真,因为答应过爹爹,也用心背诵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如墨空闲了背给他听,如墨笑着连声说好,雪茵在旁说要不要再学些《女诫》、《内训》,如墨摇摇头:“那些东西不读也罢。”

雪茵认真问为何?如墨不说话,他向来不会说人是非,只是做到心中有数,雪茵在大雷走后,虽认为大雷有错,同时也一直反省自己不够贤淑,想着读一下女四书,以为天下男子都如此要求女子,如墨一句话,她非要追问个究竟,如墨在追问下淡淡说道:“熟读女四书的女子见过不少,不是面目可憎,就是委屈隐忍,鲜少幸福快乐的。”

雪茵愣住,如墨看看她斟酌说道:“嫂子还是找找大雷吧,嫂子的娘家哥哥江湖朋友众多,找着他应该不是难事,大雷这个人万事不往心里去,可一旦在意了,心里的结十二分难解,嫂子比我了解大雷,我这些日子也在四处打听,只是我认识的人都不出方圆几十里,大雷又性喜游荡。”

雪茵咬牙说道:“我是有错,不过我错在小他错在大,为何是我去找他?我只在这儿等他回来,就足对得起他了。”

如墨听出雪茵的恨意,不好再说什么……

转眼两度石榴花开,灵儿过了十岁生日,如含苞待放的亭亭小荷一般惹人喜爱,只是依然心性简单,性子热情爽朗,少有小女儿心思,她的女红没怎么学会,雪茵倒是精进了,比乔大嫂手艺还要好些,总把灵儿装扮得干净漂亮,走在街上慢慢有少年人搭讪吹口哨,灵儿总是毫不客气拔剑伺候。

雪茵知道后,本要约束些灵儿,如墨却摇头:“生来就是那样的性子,嫂子要约束她,她总得想方设法反抗,折腾得鸡犬不宁四邻不安,不如顺其自然,大是大非上教导她就行了。”

雪茵发愁说长大嫁不出去,如墨笑笑:“挑个简单殷实的人家,嫁得远些就是,她这些顽劣旧事那么远不见得会打听,就算打听,街坊四邻冲着我也不会说她坏话,她爹再不济也是郎中,且小有名气,郎中的女儿别人总归会看重的,定亲后教她一两年,学着做些家务,懂得孝敬公婆,知道怎样夫妻和睦就是。”

雪茵低头苦笑:“家务事不难教,孝敬公婆也不难,怎样夫妻和睦,我是教不好的……”

如墨看看她,雪茵幽幽说道:“早就听了如墨的劝,托哥哥四处寻找,说是端午节的时候在武当山下远远看见了,身旁簇拥着一群鲜衣怒马的人,哥哥一喊他的名字,他竟假装不认识,匆匆忙忙走了。看来,他是不会回来了……”

如墨劝慰道:“大雷去天山半年就能打个来回,由此可见多在意嫂子,怎么会一赌气一年多不回来,定是有什么牵绊住了,说不定是又碰上了武林高手,陷了进去,等着迷的劲头过去,也就回来了。”

雪茵点点头,心里说但愿是吧,趁机又跟如墨说道:“灵儿都十岁了,我呢又不是细腻女子,许多事教导起她来力不从心,如墨也该说一门亲事,灵儿也说了,只要她和你都喜欢就成。”

如墨笑笑:“如今这样就挺好,过几年再说吧。”

雪茵看他今日不恼,也不若两年前说要一个人过一辈子,趁机问道:“如墨,你跟嫂子说说,你是不是心里装着一个人?求之不可得,却怎么也忘不掉?”

如墨摇摇头避过了话题,起身叫灵儿过来,温和笑着说道:“灵儿啊,日后不可轻易动刀动剑,功夫防身即可,不可伤人,那些少年人也是喜爱你才会跟你说话。”

灵儿一仰头:“他们喜爱我,我不准许……不过爹爹既然说了,不再拔剑就是,施以拳脚也是一样。”

如墨依然笑容和煦:“再说一遍,功夫防身即可不可伤人,若有再犯的话,嗯,就罚你三日不出屋门。”

三日不出屋门,对活泼爱闹的灵儿来说,是天大的惩罚,她只能赌咒发誓答应了,过去靠着师娘撒娇,雪茵正搂着她说话,明生带进来一位游方僧人,对着雪茵双手合什拜了下去,雪茵慌忙回礼,僧人站直身子看着雪茵一脸悲悯,低低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女施主节哀顺变。”

然后将手中包袱递过来,雪茵颤着手打开,里面是一个白色的瓷坛,如墨呆愣一下,忙让明生带着灵儿到前面练字去。

明生站在灵儿身后,手把着手教她写字,这些年一直习惯如此,近日却总是走神,正眼看灵儿发辫乌亮脖颈白皙,侧眼看长而卷的睫毛扑闪着,腮帮白里透着粉,似乎能掐出水来,好不容易稳住心神看着字帖,鼻子里钻进几丝馨香,惹得他咽了下口水,心里怦怦跳个不停。

灵儿往后靠了靠:“咦?明生哥,还真是你的心跳声,我以为外面有人敲鼓呢。”

明生窘得满脸通红,慌忙放开她手,看着灵儿想起前几日,娘亲说要为他寻一门亲,又说他在药铺已有些年头,在乡邻中口碑极好,好几个张罗着给他说亲的,还说托了魏郎中的福,本来家境贫寒,担心儿子长大不好结亲,当年求了魏郎中,跟着他学抓药,为家里添了家用不说,还博了好名声,一到十四就有媒人登门,都是些不错的姑娘,就等着明生挑。

明生犹自出神,灵儿去百子柜中拿了几片山楂,嚼得满口都是酸水,看明生发呆,起了捉弄之心,知道明生喜甜怕酸,踮起脚尖塞两片山楂到他嘴里,明生嚼着憨笑道:“真甜啊……”

灵儿歪头看着他:“明生哥今日怎么怪怪的?”

明生咽下嘴里的山楂,又连咽几口唾沫,结结巴巴说道:“灵儿,我娘要给我说亲,我想来想去,我想娶灵儿,灵儿,你愿意吗?”

灵儿稍微想了想,点头说道:“愿意,嫁给明生哥,我还能守着爹爹和师娘,要是师父也能回来就好了,明生哥还能天天教我写字,还能让我踩着肩膀摘果子,这样最好了……明生哥,你真好,我怎么就想不到?”

明生高兴得脸红扑扑的,搓着手觉得有千言万语,终究只说了句,我告诉娘亲去,就蹬蹬蹬飞快跑了,灵儿追出去嚷着也要去他们家玩耍,哪里还有明生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女四书:中国古代对妇女进行教育所用的《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四本书汇集的总称。

10. 懵懂游方僧人带回的是大雷的骨灰,歉然说本该将遗体带回,路途遥远天气又热,只好依僧人礼火葬了,雪茵看着僧人,自打他一进来,就猜测莫非是哥哥吗?万没想到是大雷,听僧人说洪施主,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嗓子眼一股腥甜涌了上来,用力咽了下去,瞪大着眼睛听如墨向僧人询问。

僧人说在武当山下客栈中遇上大雷时,他已是弥留之态,说是与人比武落下了病,一时大意耽搁了就医,他嘱咐僧人将他送回豫章魏郎中家,说那里也是他的家,又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隔日就闭目辞世了。

如墨心头涩然,接过信来果真是大雷的笔迹,说是拜托他呵护雪茵,将来若得了空,务必将他送回青州老家去,如墨一字不落低低念了出来,雪茵听完骂了一声混账,一张口鲜血喷射出来,随后晕厥了过去,如墨忙过来施针,再抬头时僧人已飘然而去。

待雪茵幽幽醒来,一把抓住如墨的手,急切说道:“如墨,跟我说说大雷,你们怎么认识的?他家在何处?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如墨从不喜与人如此亲近,这次却没有躲开,低低说道:“大雷的家乡离太康不远,至于是何出身,家里都有什么人,他从不肯提起,只是有一次他跟人打架受了刀伤,跑到药铺里求我,我为他敷药包扎好,一来二去我们就熟了,再后来我陪着……姐姐远嫁淮阳郡富春县,又过了一年多,我来到豫章,不想又碰上大雷,他浪迹江湖累了,就来我这儿歇息一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