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茵听得出神,笑着说道:“他呀,性情简单爽朗,总是待人以诚,在我心里,他就是大雷,从没想过问问他打哪儿来的,也从不问他的过往,总以为……总以为他任何时候都会在那儿,没心没肺得笑着,他……”

干笑了几声,却再说不下去,眼泪一滴滴大颗大颗流在如墨手上,如墨眸中也闪着水光:“是啊,我也是任他随意来去,得了空与他聊几句,忙起来也就不管他,有时候离开前他还在,回来他又走了,总是让明生带几句话。”

雪茵低泣出声,如墨叹口气说道:“嫂子,就在这院子里为大雷兄办个丧礼吧,过两年灵儿大些,再与嫂子送他的灵柩返乡,嫂子也该看看大雷的家人去。”

雪茵点头又摇头:“送他回去后,在他的家乡补办丧礼吧。”

如墨点点头起身要走,雪茵紧紧抓住他手,心里的痛悔想要说出来,明知道他那个人简单粗鲁,我却偏要和他置气,只为了听他几句软话,因为气他不知悔改,竟说自己变心了,倾心的人正是他视如兄弟的好友,他就这样被气走了……都怪我,都怪我,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此话一说难免勾起坐小月子时的心思,虽说那些心思后来就淡去了,只把如墨当弟弟看,可是却不敢当着他的面提起,若是说出来了,如墨兴许会厌烦自己吧……

满腹心思却无言倾诉,再忍不住靠在如墨怀中大放悲声,如墨也不躲避,任由着她,心想能哭出来就好,不致郁结于心伤了身子,这时灵儿从外面回来,看到师娘靠在爹的怀中,想也没想大喊一声:“爹,师娘,你们在做什么?”

雪茵被灵儿一声大喝惊得忘了哭泣,坐直身子呆呆看着她,如墨伸手去拉灵儿,灵儿躲了一下,如墨揪着衣领拎到瓷坛子前面:“灵儿的师父去了,磕三个头吧。”

灵儿不解,反问道:“什么去了?”

雪茵突然大声说道:“就是死了,你师父洪大雷死了……灵儿,你要不要学剑?师娘舞给你看。”

灵儿看师娘状若疯狂,往爹身后躲了躲,乖乖磕下头去,磕完头方醒过神来,师父死了?象小时候养的那两条鱼一般,象隔壁张婆婆一般,象明生哥的祖母一般,再也见不着了?灵儿呜呜哭起来:“你们骗人,头发白了牙齿掉了才会死,我师父是大侠,是武林高手,我师父力大无比,到那儿都背着我扛着我,怎么就突然死了……”

如墨将灵儿搂在怀里,轻声跟她解释,雪茵拔出墙上的剑,冲到院子里疯了一般舞动起来,足足两个时辰兵刃之声才弱了下去,雪茵全身湿透软倒在石桌旁,灵儿忙跑过去搀扶,拨开凌乱濡湿的长发,一张脸纸般苍白……

夜里灵儿跟如墨说:“爹,今后我陪着师娘睡,不陪着爹了,爹,你要是孤单害怕,就找明生哥陪你吧。”

自从如墨从太康回来,灵儿死活不肯再陪着雪茵,嚷嚷着要陪爹爹,如墨以为她只是小孩子脾气,此时听到她这么说,悲伤之下也不由笑了笑:“原来灵儿非要跟着爹睡,是怕爹孤单。”

灵儿点点头:“对啊,有一次师娘说爹一个人很孤单。”

如墨揪揪她鼻子:“灵儿长大了懂事了,去陪着你师娘吧。”

没想到雪茵第二日照常出来,忙碌着家里的大小事,只是又开始教灵儿功夫,虽浅笑着黛眉间却添了隐忍的悲伤,过了两月,如墨斟酌着跟雪茵说,要不要回娘家住一阵子,雪茵反应异常激烈,声音都有些尖利:“大雷认这儿为家,自然也是我家,难道如墨要赶走我,让我改嫁吗?”

如墨心里叹口气,只能由着她,她高兴就好,可问题是她并不高兴,也就灵儿能勉强逗她开怀,她对灵儿有时溺爱纵容得过分,有时又严厉得过分,灵儿竟也都顺从着,从来不会叫屈反抗,因为她夜里总能听到师娘在偷偷得哭。

有一次邻居家一位寡妇改嫁,跟族人起了争执,灵儿跑去为寡妇呐喊助威,最后孤儿寡母得了乡邻援助,县令又派了主簿来调停,寡妇高高兴兴带着儿子跟着新夫君走了,灵儿也高高兴兴回来,悄悄跟如墨说:“爹,原来寡妇可以改嫁的,我喜欢师娘,我看爹也喜欢,不如师娘改嫁给爹爹,师娘变成我娘,我们三个一个屋睡,这样我们一家人多好,过几年师娘再给我生几个小弟弟小妹妹,我天天欺负他们玩儿,多好……只是有些对不住师父,可是师父已经死了呀,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应该不会怪我们。”

如墨哭笑不得断然说不可,灵儿纠缠不休,如墨怕她到雪茵面前胡说,惹雪茵伤心难过,耐下心来跟她解释:“这天底下男女两情相悦才会结为夫妻,不是随便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就可以捏在一处,爹对你师娘敬重照顾,但没有男女之情,你师娘呢,心里只有你师父,若是过几年能忘了还好,若是一辈子忘不了,也只能如此了。”

灵儿似懂非懂:“爹,什么是两情相悦,什么是男女之情?”

如墨沉吟说道:“让爹想想啊,这么说吧,两情相悦大抵是一男一女,本是陌生人,相遇后在一处开心舒服,谁也离不开谁,一辈子呆在一起也觉不够,一时不见就相互想念,嗯,男女之情和这个差不多。”

灵儿点点头:“哦,那我只对爹有男女之情,对别人都没有。”

如墨哈哈笑起来,笑声未歇,灵儿跳了起来:“坏了,我对明生哥没有男女之情,可我答应要和他做夫妻,我得和他说清楚去……”

嚷嚷着出了门往药铺去了,如墨额头青筋跳了跳,小丫头竟然已经私定终生了,何时的事?小丫头大小事都跟自己说的,这次怎么没说过?明生和明生娘也没说啊,看来最近有些疏于管教,雪茵可知道吗?

过一会儿灵儿回来了,如墨问她如何,灵儿满不在乎:“明生哥说了,我不可以对爹爹有男女之情,又说我不嫁给他,他会伤心,我仔细想了想,似乎对他也有一点点男女之情,几日不见也会想啊,在一起也开心舒服啊,明生个说有一点就行,可以再慢慢培养,他等我长大,我就说好吧。”

如墨拧了眉头,饭桌上跟雪茵一说,雪茵笑道:“明生是个好孩子,灵儿嫁给他倒是好事,不如早早定了吧。”

如墨瞅瞅灵儿笑道:“等她大些吧,如今太小懵懂了些,应下了又不能反悔。”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家里各种烦心,码字速度跟不上,亲们抱歉,会一如既往努力得:)

11. 情窦

有一次如墨无意中问起明生娘,明生娘笑说道:“若是灵儿肯下嫁,我们家自然是迎神仙一般娶进门来,只是孩子们还小,尤其是灵儿这孩子是个有主见的,这会儿还不太懂,再过两年开了情窦,指不定愿意不愿意呢,过两年再说吧。”

如墨深以为然,也逮机会训诫明生:“灵儿如今大些了,你们不能再跟小时候一般毫无嫌隙,要知道男女有别,要谨守男女之防,知道吗?”

明生那敢得罪未来岳父,赶紧恭敬答应了,如墨从药铺出来,不由拍一拍头,随着灵儿长大,竟是越来越操心了,真是又当爹又当娘,正想着,迎面来了一位姑娘,是明生的姐姐明霞,拎着食盒袅娜而来,如墨停下脚步笑着打招呼,明霞脸上飞起了红霞,支支吾吾扭扭捏捏应了一声,待走过如墨身旁,竟飞一般跑了。

如墨摇头直笑,这姑娘真够害羞的,又想起自家女儿,未见有害羞胆怯的时候,装扮虽然是个姑娘,骨子里比明生还象小子,也就有时候想哄他高兴了,扮巧装乖那么一小会儿。

那头明霞进了药铺给明生送饭,明生看她双颊绯红,不由问道:“姐姐病了吗?”

明霞说声没有,坐着看明生吃饭,过一会儿踟蹰开口:“明生,听说魏郎中已二十有三,怎么也不婚娶?”

明生看姐姐一眼,捏着衣角娇羞忸怩,不由笑道:“我说姐姐那个都看不上眼,原来看上魏郎中了,怪不得今日娘亲没来送饭,姐姐来了。”

明霞呸一声:“我只是随口问问,你别胡说。”

明生笑道:“你去照照镜子,脸跟红布似的,还不承认。不过姐姐,这豫章城里惦记着魏郎中的姑娘多了,有几个痴心的隔三差五假装来为家人买药,不过买些山楂大黄枸杞子,就是为了碰上魏郎中,好看他几眼。”

明霞蹙了眉头,明生又笑:“再说弟弟和灵儿已经定了终身,魏郎中是我未来岳父,若姐姐嫁给魏郎中,岂不是岔了辈分?”

明霞自不肯示弱:“我是姐姐你是弟弟,要成亲也是我先,那轮得着你,知道母亲为何拦着你吗?母亲也愿意魏郎中……做我们家女……婿。”

说到女婿二字,羞不可抑,抬脚就往外跑,在门口被一人伸手拦住,正是灵儿,灵儿和明霞向来看不对眼,明霞不喜灵儿到了她们家就跟自己家似的,也不喜娘亲和明生对她十足的殷勤,如今灵儿出落得明媚水嫩,她更不喜,听娘亲说魏郎中将她捧在手掌心里,就生了厌恶,有一次灵儿去找明生,明霞嘀咕道:“不过是个捡来的野孩子,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呢?”

偏生灵儿耳朵尖,一字不落听见了,当下指着明霞鼻子:“你说谁是野孩子,我是我爹亲生的,你才是野孩子……你,你跟明生哥长得一点也不象,明生哥长得多英俊,你,你就是个丑八怪,你跟大叔大娘也不象,你肯定是从柴火堆里捡来的。”

灵儿说明霞丑八怪,明霞气得呼哧呼哧的,也指着她鼻子:“这豫章城里谁不知道你是捡来的,魏郎中年纪轻轻的,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亲女儿,还因为有你这个累赘,魏郎中到如今都没有娶亲。”

灵儿哭着回家了,明霞被全家人狠狠责骂一番,哭了一下午,晚饭也没吃,灵儿本想回家跟爹告状,在半路上就想明白了,自己是捡来的又怎样,只要爹当自己是亲生女儿就行了,想通了偷偷绕到河里去捞小鱼小虾,天黑了才回家去。

如今是二人吵架后头一次见面,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灵儿笑笑说道:“原来你看上我爹了,想嫁给我爹,门儿都没有,我爹说了,我喜欢的他才会喜欢。我讨厌你,丑八怪。”

明霞本来鼓足勇气跟弟弟说了自己心事,正羞愧难当,灵儿这么一说,眼泪扑嗒嗒流了下来,灵儿嘻嘻一笑,当日她在明霞面前哭了,事后觉得十分丢人,如今总算扳回一局,拿出痛打落水狗的气势蛮横说道:“我家爹爹什么人物,神仙一般的人物,你想嫁给我爹,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明霞哭得更凶,这时有几个路人围观过来,明霞想跑灵儿偏堵着不让,她可是功夫在身,要拦着明霞轻而易举,明霞慌张之下口不择言,只拣捅灵儿心窝子的话说:“真是笑话,你家爹爹神仙一般,他和你师娘孤男寡女的不清白,街坊邻里说的难听话多了,要不要我说给你听听……”

明霞话说出口已经后悔,魏郎中可是自己的心上人,有一次听到别人如此议论,自己也曾仗义执言,怎么这会儿说出了这样的话,正呆愣着,灵儿细眉倒竖,跳起来啪啪甩了她两个耳光,明霞手捂住脸,哀哀抽泣起来。

这时明生听到动静跑了出来,慌忙拉着姐姐进了药铺后堂,灵儿也昂然跟了进来,明生劝慰了姐姐一番,提了食盒送她回家去了,转回来时灵儿正守着药铺,明生想着姐姐哭红的双眼,温言对灵儿说道:“灵儿也过分了些,说我姐姐丑八怪,又说她对魏郎中是痴心妄想,还打了她两记耳光,让她当街出丑。”

他说得虽温和,灵儿却不高兴听,凶巴巴看向明生:“你护着她?她配得上我爹吗?配得上吗?本来就是痴心妄想,她长得不丑吗?我觉得挺丑的,眉毛太粗眼睛太大,鼻梁太挺嘴唇太红……”

明生有些气:“灵儿这是胡搅蛮缠,本就怕你过门后欺负我们家人,我们家都是老实人,灵儿却天生爱欺负人的性子。”

灵儿哼了一声:“那就拉倒,以前说的话收回。”

夜里回到家,如墨叫她到屋里,狠狠训斥一番,怎么能当街给人难堪,对一个姑娘家说那么难听的话,灵儿委屈不已,爹从来没有如此严厉得训过她,如今为了那个丑八怪明霞,气哼哼嚷嚷道:“爹也护着那个明霞,难不成爹也看上她了?她先骂我是野孩子,又说爹和师娘孤男寡女不清白……”

如墨忙去捂她的嘴,还是迟了一步,雪茵推开门进来,面无表情拉过灵儿回屋去了,如墨一叹,雪茵只怕是听到了,她是江湖女子,自然不知道会有这些闲话,自己是早就料到了的,只是并不会有丝毫在乎,雪茵只怕做不到。

果然雪茵沉默了两日,又张罗着给如墨说亲,如墨知道后没有说话,都由着她去,每一桩到了他面前总是以各种理由搪塞推拒,几次三番后,雪茵无奈严厉要求灵儿,学着洗衣做饭操持家务,灵儿依然是诸多应付,不过也小有进步。

光阴荏苒,又一年端午节到来,雪茵早早起来门框上插了艾草,煮了一大锅粽子,待如墨和灵儿起来,为二人佩戴了香囊,吃过粽子雪茵说去看赛龙舟,灵儿拍着巴掌说好,一脸期盼看着爹爹。

如墨本喜静不喜闹,却不忍拂了雪茵的意,自从大雷故去,雪茵甚少迈出院门,今日有此兴致也是好事,一家人欢欢喜喜去看赛龙舟,灵儿抻着脖子看得辛苦,嘟囔道:“要是师父在就好了,骑在他脖子上,比谁都高。”

如墨忙看向雪茵,雪茵却没有伤怀,唇边绽出温柔的笑意,双眸迷离着似乎陷入了过往的回忆,如墨看看灵儿笑道:“你骑在爹肩上呢,爹撑不住,这样吧,爹背着你,能看得高些。”

灵儿应了一声,跳到爹爹背上,一开头还叽叽咯咯的,后来就安静了,如墨问雪茵是不是睡着了,雪隐侧脸看了看点了点头,如墨一笑:“那就回去吧,跟小时候一样,来的时候嚷得比谁都欢,真来了看不到一半就得睡着。”

雪茵笑说是啊,二人哪里知道,灵儿只是趴在如墨背上装睡,刚刚跳到爹背上,开头还是专心看龙舟,后来就觉爹爹身上如兰似麝的香气,不停得往鼻子里钻,扰得她心里烦躁不堪,拿过师娘的扇子扇了扇,香气却萦绕不去,想从爹爹背上下去,心里又万分舍不得,索性埋头在爹爹肩上,嗅着那干净清新的气息,受了蛊惑一般,心怦怦跳得越来越快,脸也有些发烫,听到爹爹问是不是睡着了,也不敢答应,脸埋在他肩头掩饰。

回到家任由师娘从爹背上抱下她,放在床上脱下鞋袜外衣,盖了薄被掩上门出去了,灵儿紧闭双眼继续装睡,爹身上怎么那么香,味道那么好闻,真想赖着永远不要下来,又不想这香味被别的人闻了去,胡思乱想着渐渐真的睡着了。

醒来时窗外天已黑透,床边小几上温着饭菜和肉汤,都是灵儿爱吃的,闻了闻香气正要动筷子,想起爹身上的香来,爹这会儿在做什么?过去看看去,一拉门从外面反锁上了,心里奇怪着去开窗户,窗户也从外面销上了,去寻刀剑一应兵器都消失了,呆愣了一阵又笑起来,师父从天山回来曾偷偷给过她一把匕首,说是不能让师娘看到,她偷偷塞在了窗缝里,找出来开了窗户跳了出去。

堂屋里有灯光,凑到窗户前一看,爹和师娘对坐着,桌上摆了酒菜,师娘正劝爹喝两杯,说今日端午节,照着习俗要喝雄黄酒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啊,俺写得这么难看吗?寂寞死……

12. 心动

如墨向来谨守医者本分,鲜少饮酒,今日适逢佳节,雪茵盛情相劝,也就喝了几杯,雪茵举杯笑道:“这几年劳烦如墨照顾,和大雷在一处算起来也就一年,好不容易回来了,又被我气走了,这一走……谁也想不到天人永隔……”

说到大雷话音里添了哽咽,举起酒杯和着眼泪喝了下去,如墨也干了,起身为雪茵斟满了酒,雪茵指指他的,他一笑也斟满了,雪茵待心绪平静些,接着说道:“我这辈子是不会改嫁的,大雷在时不觉得他有多好,他上次偷偷去天山,我又落了胎,恨他怨他,想起他种种不是,如今他去了,才觉得他那儿都好,天下间没有那个男子比得上他的豪爽简单,我……”

如墨喝干杯中酒,眯了眯眼睛,窗外的灵儿瞪大了双眼,爹这个神情真是好看,不若平日那般淡然,象是冬日里窗台上晒太阳的猫儿,懒洋洋得惬意的趴着,却仍在警惕着什么,如墨笑道:“是啊,不过嫂子,我想起大雷兄更多是觉得快乐,我来豫章这些年,他带给我的快乐最多……”

雪茵浅浅笑道:“你啊,劝人也是这般委婉,放心,我明了你的意思,大雷去了,我悲哀惆怅无济于事,可是道理归道理,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如墨你又能做到吗?你心里那个人可放下了?”

灵儿在窗外竖起了耳朵,屋里半晌没有声音,雪茵叹口气:“如墨不想提就算了,来,今夜喝他个一醉方休。”

如墨嗯了一声,有些调皮说道:“嫂子,我可是千杯不醉的。”

雪茵痛快说道:“那好,大雷留的几坛子酒,我们喝光了。”

屋里推杯换盏,灵儿站得腿都直了,肚子里饿得发疼,却不舍得离开,今夜的爹爹不再是她熟悉的,少了淡然多了狂放,笑容里满是不羁,白皙的面孔上染了红色,眼角眉梢流光溢彩,雪茵看着他又是一叹:“如墨啊,你何苦呢?”

如墨此时微醺陶然,转着酒杯笑出声来:“并非不愿意说,只是没什么可说的,都是我一心执着,想忘偏偏忘不掉,我幼时被弃山林,蒙师父收养并教以医术,虽然师父一家对我很好,可我打小就知道自己与别人不同,有什么心思都藏在心里,师父面前尚且放肆些,师娘面前就小心翼翼,生怕惹她老人家不高兴,师父的儿女面前也是拘谨着……所以,我对灵儿十分纵容,就是不想让她拘谨,不想让她陪着小心度过童年,她越是顽皮胡闹,我越是高兴。”

灵儿在窗外听爹提到自己,高兴得心上飞上云端,似乎也不怎么饿了,可惜爹很快不说她了,又说到那个小双身上,雪茵看如墨提到小双,眼角眉梢都是柔情,心中叹息,这个女子何其有福,得了这样的深情,可她又何其无情,竟然舍得如墨这样的人孤单思恋……

如墨接着说道:“十岁时认识的小双,她特别爱逗我,爱捏我的脸,当时人们都称我小夫子,她却叫我墨妹妹,说我生得好看,我脸上生气,心里却对她起了亲近之意,后来她得知我的身世,也没有象别人一般唏嘘可怜,而是一只手揽住我肩头,一只手捂着胸口,蹙着眉头说,心疼死人了,从今往后你是弟弟我是姐姐,她做的一手好针线,四季的衣袜鞋帽总是准时送过来,每次来都带着我爱吃的点心,我常吃的糖莲子就是她教我做的,她做的饭菜很香,每次到药铺里来,就到我住的小院子里打扫收拾一番,然后做好我爱吃的饭菜等我回来,我边吃边跟她说话,什么都说,从来也没有说够说完的时候,每次看着她回家的背影,我总是想,这辈子别无所求,只求能永远和小双在一起,后来渐渐大些,明白若要一辈子在一起,只能娶了她,可是我不敢说,怕她着恼,怕她会不理我。”

雪茵托着腮帮听着好奇道:“如墨也有怕的时候吗?看来小双真是在你心里生了根了。”

如墨斟满两杯酒,地上的空坛子滚落五个,他嘬饮几口笑道:“确实是生了根了,一想要□,心里就剜肉一般的疼,只怕不只是生了根了,只怕她已经是我的心了,若是心里没了她,我的心也就不在了,她是动不得了。”

雪茵心里颤了一下,大雷呢,还不是也在自己心里生了根?又问如墨:“后来呢?”

如墨笑得心满意足:“后来小双和秋阳情投意合,从太康远嫁富春,因秋阳小她四岁,性子活泼跳动,秋阳的母亲又不满意小双家的门第,我就认小双父母为干爹干娘,随着她到了富春,小双成亲后确实经历些波折,好在后来一切顺遂,我离开前她的女儿已经快半岁了。”

雪茵此时微醉,酡红着脸笑道:“如墨既狠心离开他们,定然是想要忘掉过去的。”

如墨摇了摇头:“都过去这么些年了,这辈子恐怕忘不掉了。”

雪茵歪了歪头:“我有个法子……”

如墨扬了扬眉,雪茵笑道:“偏不告诉你,喝酒喝酒……今夜喝高兴了,我就说。”

如墨不以为意,二人接着推杯换盏,地上的空坛子已是八个,雪茵迷离着双眼看着如墨:“你不信我是不是?大雷告诉我的,男子再喜欢一个女子,若未曾有过肌肤之亲,早晚会忘掉的,依我看,如墨你就是太过洁身自好,你没碰过女人的身子吧?是不是?”

如墨赧然着没有说话,雪茵拍着手笑道:“就知道我猜得没错,你呀,心苦还要身苦,怎么熬过这么些年的,真是的……确实是让人心疼死了……”

雪茵说着话站起身,摇晃着冲如墨走过来:“如墨不信我的话是不是?你要不要试一试?我们两个,失意人对伤心人,外面早已传了坏名声,还怕落到实处吗?今夜嫂子让你快活快活……你摇什么头,你嫌我不是黄花闺女?黄花闺女才不会让你快活,头一次只会让你煎熬……呵呵,要不要试试?你不敢?……”

雪茵说着话,利落脱掉外衣,里面白色小衣勾勒出丰胸细腰,如墨慌忙往后退了一步,却被椅子绊了一下,雪茵就势将他压在地上,伸手去解他的衣衫,如墨躲避着,雪茵一条腿紧紧抵在他两腿间,随着动作磨蹭着他的欲/望,如墨强忍着身子的颤抖,要去推开雪茵,却正好碰到她的双/乳,触手处柔软丰盈,如墨倏得缩回了手,雪茵此时已卸了钗环解了发辫,长发飞瀑般垂下,满是动人的风情。

如墨闭了闭眼睛,紧紧咬住了嘴唇,咸腥的鲜血使得他清醒了些,出言阻止道:“嫂子,你喝醉了……”

雪茵咯咯笑道:“我没有醉,我就是要给你,给了你过了灵儿生日,我就带着大雷走,再也不回来了,若是你能给我个孩子,我此生也有些指望。”

如墨摇了摇头,雪茵解开他衣衫,双手在他身上游移着,如墨喘息渐重,挣扎着喊了声灵儿,雪茵笑道:“我做了灵儿爱吃的饭菜,里面有一些药,她吃了定能昏睡到天亮,你喊得再大声她也不会听到……如墨就别再挣扎了,你手无缚鸡之力,不是我的对手……”

话音未落,就听到哗啦一声门响,灵儿跳了进来喊道:“师娘,不许欺负我爹。”

雪茵被她带进来的冷风一吹,头脑清醒了些,愕然看着身下的如墨,啊的一声叫喊披衣冲了出去,如墨低头掩了掩衣襟,指着屋外对灵儿说:“快,快去看看你师娘。”

灵儿噘嘴说不去,如墨一皱眉头喝道,这时候还怎么不懂事,灵儿忙转身追了出去,回到屋中,师娘正咕咚咕咚喝着小几上本给灵儿煮的热汤,喝完了一抹嘴跟灵儿笑了笑,就仰倒在灵儿床上昏睡了过去。

灵儿蹲在床边看了会儿师娘,师娘今夜变了个人一般,长发散在枕上堆鸦一般,脸色潮红眉眼间水润润的,睡着了闭着眼睛都诱着人靠近,灵儿看着都觉得眼馋,有些想去抱抱摸摸,难道爹就不动心吗?

想到如墨,灵儿匆匆给师娘盖了薄被跑了回去,如墨也睡了过去,灵儿看着他额头的汗珠,打来热水浸了帕子,为爹爹擦净手脸,又洗了脚,如墨任由她折腾,发出细微均匀的鼾声,灵儿忙碌完,侧身坐在床边看着如墨,竟然比师娘还要诱人十分,想抱抱摸摸师娘,不过只是想想,爹却让人觉得不抱不摸,得后悔一辈子。

灵儿想着趴在如墨身上,手指一点点描画着他的眉眼,然后顺着鼻梁向下,手指头点在红润的薄唇上,咽了下口水,轻轻吻了上去,心里擂鼓一般咚咚咚得响,爹的嘴唇温暖柔滑,灵儿伸出小舌轻舔了一下,如墨睡梦中轻嗯了一声,灵儿慌忙坐直了身子,想要走又不舍得离去,凝视着如墨,一个念头慢慢浮了上来,她不愿意师娘和爹那么亲近,又想到明霞,想到那几个常来药铺看爹的姑娘,都要她们离爹远些,最后想到爹对师娘提起的小双……

她在爹心里生了根,不,爹说她就是爹的心,忘了她,爹的心就不在了,那该怎么办?爹的心里都没法放下自己了,灵儿伤心的滴下眼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福寿如意》中有关如墨的故事:

魏如墨,即《福寿如意》中的墨如,墨如身世孤苦,一出生即被父母弃在荒郊,师父许郎中进山采药时将他捡回,墨如自小跟着师父采药问诊开方,醉心于钻研医药,十多岁青出于蓝,师父与师娘安享天年,墨如独自撑起药铺。

墨如十岁时认识小双,小双性子热情开朗,知道他身世后,象姐姐一般关心照顾他,他的四时衣衫鞋帽,都是小双亲手所做,每次到药铺来,都要给墨如带些他爱吃的点心,随着年纪增长,两人无话不谈,墨如对小双从喜欢到爱慕依恋,只愿与她一生一世。

小双却只把他当弟弟看,与小她四岁的贵公子玉秋阳倾心爱恋,秋阳虽对小双情深意重,却孩子心性,墨如担心小双成亲后受苦,甘愿认小双父母为干爹干娘,以小双弟弟的身份陪她千里远嫁。

小双成亲后婆母嫌弃她出身低微,常常为难她,妯娌防着她将来夺了掌家的权,总在婆母耳边挑拨,秋阳为了自己的喜好几次离家,置小双于不顾,后来被迫上了战场,墨如始终默默守护,直到小双生下女儿小鲤,以后秋阳归来,因做了父亲成熟许多,跟小双发誓再不会离开她和女儿。

秋阳终于承担起做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墨如放下心来,忍痛远走,一路向南来到江州豫章县……

13. 长大

第二日早饭桌上,雪茵有说有笑的,没事人一般,倒是如墨添了拘谨,灵儿眼睛咕噜噜看了师娘看爹爹,师娘难道忘了昨夜的事?看爹的样子好像没忘,爹这般局促,是不是惦记着师娘昨夜里诱人的模样?

饭菜异常的丰盛,一家人沉默着吃饭,吃到一半雪茵笑道:“如墨,昨夜是我不好,不过我不后悔,只后悔没把灵儿这小家伙绑起来……”

如墨呛咳了一下,灵儿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雪茵接着笑道:“本想过了灵儿生辰再走,如今不走也不行了,吃过饭趁着天早,我先回娘家一趟,有些日子没回去了,然后就动身到青州大雷家去,也看看公婆,他们容得下我呢,我就伺候他们,若是容不下我……”

如墨从愣怔中醒过神来,诚恳说道:“嫂子不用顾虑那些闲言碎语,过些日子我陪着你一道回青州去,带上灵儿……”

雪茵摇摇头:“如墨啊,我知道大雷临终前托付了你,可是你也要有自己想过的日子不是?我能拖累你一辈子吗?再害你不能成亲,我的罪过就大了,公婆若是容不下我,我就四处游玩一番,尤其是那些大雷没去过的地方,累了就回来看看你,灵儿,师娘再问一句,可愿意跟师娘走吗?”

灵儿红着眼圈看着师娘,虽恼恨昨夜师娘欺负爹爹,可她一说要走,万分舍不得,早将昨夜的恼恨抛在脑后,舍不得归舍不得,断然摇了摇头:“我不跟师娘走,我要陪着爹。”

雪茵叹口气:“也好,这样院子里也象个家,要不太过冷清,灵儿来吧,师娘有几句话嘱咐。”

说着拉起灵儿的手回了屋中,好一番叮咛嘱咐,灵儿异常乖顺,都满口答应了,学做家务女红,照顾好爹,操心爹的亲事,碰上好姑娘千万不可放过,灵儿是大姑娘了,不可整日想着胡闹,和明生的亲事能订就早日订下……

如墨知道雪茵去意已决,默然回屋从箱子里拿出足够多的银票,又包了一包散碎银子,递到雪茵手里,雪茵也不推辞,笑着收下了,交待灵儿收拾饭桌和厨房,挽了简单的包袱佩了宝剑,包袱里有大雷的骨灰,出门上了马头也不回一路远去,如墨望着她的背影,依稀是当日初见的那个雪茵又回来了,疏朗开阔,一派侠女风范,而不是这几年在院子里,嗔过怨过怒过恨过后悔过伤心过的小女子,如墨回过头来看着自家门口,这样的所在倒束缚了雪茵,她本就属于辽阔天地间,只是为了大雷,暂时收了羽翼,此一去对她兴许是好事……

灵儿答应过师娘不去送她,擦着饭桌却再忍不住,拔足飞奔出去,抄小路来到城门外,只看到官道尽头一个小小的黑点,声嘶力竭喊着师娘放声大哭,后悔为何要听师娘的话不送送她,这一去不知那年才能再见,哭泣中想着师娘这些年对她亦母亦姐亦友,无微不至悉心照料,自己却只顾疯玩疯闹,没有报答她半分,以为会和师娘在一起一辈子,谁曾想说离去就离去了。

灵儿哭着,想着师娘的嘱咐,心里发誓一定要听师娘的话,照顾好爹,想到爹,因师娘离去而空落的心里才踏实了些,这时有人走近她,搂她在怀中揉揉她脸:“傻丫头,强撑着不去送你师娘,后来又忍不住了是不是?哭了多久了?眼睛都肿了。”

又是那股好闻的惑人的香,灵儿停止哭泣心跳得快了些,下意识躲了一下,如墨揽住她肩头,温和问道:“怎么了?似乎有心事似的,小丫头有心事了?长大了?”

灵儿不说话,往如墨怀中靠了靠,不一会儿又躲开去,如墨拉住她手:“走吧,跟爹回家去。”

一路上看灵儿闷闷不乐,逗她也皱着眉头,笑说道:“真的是长大了,师娘离开了会伤心,不过呢,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人生都是这样的,过不了多久就习惯了。”

灵儿只管低头走路,似乎没听到一般,快到家门口突然停住脚步,怔怔看着如墨问道:“爹,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是不是有朝一日我和爹也得散?”

如墨点点头:“当然了,灵儿长大了要嫁人,到时候你心里夫君第一重要,然后是儿女公婆,爹呀就要往后排了,若是你夫君家再有小猫小狗,我也许就排不上了。”

灵儿摇摇头:“才不会,到任何时候,爹在灵儿心里都是头一位的。”

如墨摸摸她头:“嗯,虽然不是真的,爹听了这话还是高兴,回家吧,洗洗脸换件衣服,满头满脸的灰尘。”

灵儿点点头,如墨抬脚往药铺里去了,灵儿进了院门刚洗漱换衣,门外进来一个婆子,看见灵儿殷勤笑道:“魏郎中在家吗?”

灵儿以为是爹的病人,笑着让她做了斟了茶,婆子笑道:“倒是个懂事的丫头。”

灵儿抿了抿唇说道:“大娘可是找我爹诊脉?这会儿去了药铺,是到药铺里寻他还是在屋里等会儿?过一会儿也就回来了。”

婆子端详她几眼才笑道:“老婆子是个媒婆,丫头可订亲了吗?”

灵儿心想,难不成是明生哥他们家找来的人,也没跟我提起过呀?婆子笑道:“可怜见的,父女两个相依为命,你爹娶了亲,你也就能放心出嫁了不是?”

若是往常,灵儿定得将媒婆轰出去,今日却牢牢记着师娘嘱咐的话,笑问道:“那大娘跟我说说,对方是怎样的人?”

婆子笑道:“和魏郎中呀,极般配,是邻近沅水县县令大人的妹子,前些日子魏郎中受邀到县衙为县令夫人看病,县令大人的妹子呀,一眼就看上魏郎中了。”

灵儿笑道:“倒不在乎门第,县令大人的妹子是不是知书识礼?长得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