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墨点头笑说声是,男子端详他片刻,才斟酌说道:“是这么回事……在下七年前丢了女儿……听说魏郎中家里……”

如墨变了脸色,有些急躁得打断了男子的话:“此处是药铺,只诊脉开方抓药,阁下若没有正经事,就请回吧。”

明生看一眼如墨,他从未见如墨这般紧张过,如临大敌一般,袖子里手紧握成拳,似乎一言不合,就会出手将面前的男子打翻在地,男子慌忙站起身,边往门边退边说:“这些年一直在打听,去年才打听到,曾去过府上,也见到了灵儿,可她不愿意理我……今年挑着货郎担正好又路过,就大着胆子进来……每年清明节都无颜去给她娘上坟……今年灵儿生辰又快到了,算起来都十三了,对了,她是五月十六生的……”

如墨静静听着不说话,原来灵儿的长相肖似其父几分,是以刚进门时觉得面善,男子退到门口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转身挑起门外的货郎担,迈步要走,如墨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是的,灵儿是我的养女,你如何打算?”

男子后背略略颤抖着,回过头来挤出一个笑容:“是灵儿的妹妹说了实话,我也跟她继母大吵了一顿,这个婆娘刁泼……这几年上了岁数好了些,前些日子说是找灵儿回去……”

如墨一声冷笑:“哦?如今灵儿大了,可以回去伺候一家大小,过几年再许了大户做个妾室,能卖个好价钱,是不是?”

跟出来的明生惊得目瞪口呆,这还是那个云淡风轻、亲切和蔼的医中圣手吗?从未听他说过如此刻薄的话,果然男子有些气愤:“还有我这个爹呢,魏郎中当在下是死人吗?”

如墨又是一声冷笑:“七年前好像薛货郎也好好的,不也任女儿被卖了吗?就算是不知实情,丢了多年未见寻找……”

薛货郎脸一红,辩解道:“在下这么多年,一直是借着卖货四乡八邻的打听。”

如墨哦了一声反问:“可曾报了官?”

薛货郎脸更红了些:“报官是需要花银子的,在下家境贫穷……”

如墨声音更冷:“要找理由,一抓一大把,请回吧,日后不用再来。”

薛货郎异常得执着:“灵儿是我的女儿,薛家庄大大小小都可以作证,若是要告官……”

如墨笑出声来,清冷说道:“这会儿又有银子报官了?”

薛货郎吃吃得说不出话来,明明事先打听过了,这位魏郎中脾气一等一的好,再好说话不过,今日一见怎么如此难缠,去年找到灵儿后,今年清明节总算理直气壮到了亡妻坟头,回到家跟婆娘一商量,竟然破天荒答应让灵儿回去,他有着小商人的精明,事先将如墨好好打听一番,才鼓起勇气来的,只要他答应了,灵儿小孩子家,还不好说吗?谁知他竟会给自己难堪……

正僵持着,灵儿出了院门,她在院子里舞剑到力竭,却越来越烦躁,想着出来找个人说说,找明生吧爹爹在药铺里,找明霞吧出嫁了,想着骑马去趟乔大嫂家,谁知出了门一眼就看到那个人。

她气往上冲,提了宝剑就冲了过去,剑尖颤巍巍指向那人喉部,恨声说道:“你来做什么?”

如墨厉声喝止了她:“灵儿,再有怨仇,不可对亲生父亲刀剑相向,快放下剑。”

灵儿一愣看向如墨,爹知道了?知道这个人是谁?他们是不是早就见过面?一霎时有绝望的想法浮上心头,难道爹想将自己送走吗?此念头一出,四肢百骸都火焚一般难受,疾步冲向马厩牵出自己的马,翻身上马飞一般疾驰而去。

如墨最了解灵儿火爆性情,急忙骑马追了上去,灵儿一路出了城门,双腿狠夹马腹,紧紧揪着马缰不停催马快行,路边各色景致嗖嗖掠过,风中传来如墨的叫喊,灵儿更是赌了性命一般纵马疾驰,怎奈如墨骑术更高一筹,灵儿的马又年幼些,傍晚时分被如墨追上,伸臂拦腰抱过灵儿,灵儿拼了命得叫喊挣扎,如墨忍无可忍,将她头朝下搁在马鞍上,照着屁股狠狠打了上去,几巴掌下来灵儿不吱声了,忍着火辣辣的疼痛,噙着泪水心头泛上的竟是喜悦,爹当我是女儿才这么打我,总是我想岔了,爹肯定没想着让我走……

回到家如墨绷着脸让灵儿生火做饭,自己先沐浴去了,灵儿低着头都答应了,沉默着吃过饭,让灵儿刷碗,灵儿不只刷了碗,竟将厨房仔细打扫一番,如墨心中诧异,难不成小家伙以为要将她送走,一心讨好自己吗?

待灵儿收拾好回来,忍着笑让灵儿面壁思过,灵儿又乖乖去了,过一会儿嗤得笑了一声,如墨走过去扳过脸来,可不正笑得开心,如墨搬了椅子坐在她前面:“知道爹为什么罚你吗?”

灵儿满不在乎:“爹不把我当外人就行,怎么罚都行。”

如墨挑了挑眉:“爹罚你是因为你乱发脾气,爹今日本来就有些心烦,为什么你就不用问了,爹不会让你回去的,除非灵儿自己要回去。”

灵儿坚决摇了摇头,如墨揉揉她头发:“沐浴去吧,水烧好了。”

第二日灵儿听明生说了昨日的情形,爹如此护着自己,自己还疑心他,心里万分过意不去,待如墨夜里回来,殷勤端上了茶饭,讨好一般看着如墨,如墨十分意外,指指她:“说吧,是不是闯祸了,又要让爹去收拾残局。”

灵儿摇了摇头笑道:“爹,昨日都是我不好,要不爹再处罚我一番?”

如墨痛快点了点头:“好,过会儿爹换下的衣服,灵儿都洗了去。”

灵儿乐呵呵答应着去了,如墨本以为从此以后家务事就能指望灵儿,没曾想过几日灵儿故态复萌,依然是活蹦乱跳的灵儿,家里还得他操心,灵儿也就高兴了做个帮手。

只是灵儿依然有一桩心思,怎么琢磨也不曾明白,她悄悄去了一趟乔大嫂家……

17. 改口

乔大嫂如今添了两儿一女,对灵儿热心依旧,每次到县府都要带些衣衫鞋袜,有一次烙了葱油饼,灵儿说声好吃,以后每次都带,专门做了棉套子裹上食盒,拿到灵儿面前还是热的,雪茵和乔大嫂性情不对付,灵儿小时候想去乔大嫂家,只能等如墨去郭家庄出诊的时候,后来大些了,隔个十天半月就独自骑马过来,疯玩疯闹混吃混喝,总是天黑才能想起回家。

这日乔大嫂正碾米准备做米糕,灵儿远远过来,下了马跑过来,搂住乔大嫂脖子腻了一会儿,撸起衣袖帮忙推碾子,乔大嫂扫着米笑道:“灵儿长大了,一来就帮着干活。”

灵儿吐了吐舌头:“我有要求于乔大嫂……”

乔大嫂笑起来:“哎呀呀,魏郎中的千金,能求我这个乡下婆子,说来听听,只要我帮得上忙,上刀山下油锅……”

灵儿笑了:“不用做什么的,只是问几句话,师娘走了,我只能问乔大嫂……”

乔大嫂心里一叹,魏郎中再疼爱,也是没娘的孩子,没娘的孩子象根草,忙停下手里伙计热切看着灵儿:“乖灵儿,有话就问,快问快问……”

灵儿咬了咬嘴唇:“那我问了啊,乔大嫂是不是总跟乔大哥玩亲亲?”

啊啊啊?乔大嫂张大了嘴,什么什么?肯定是听错了,乔大嫂嘴好不容易合拢,轻拍一下耳朵:“耳背了真是……”

灵儿冲到她面前:“乔大嫂没有耳背,我就是想问问,乔大嫂是不是每日都和乔大哥亲亲?”

乔大嫂身子扭了几下,脸一点点染上了红色,结结巴巴问道:“灵儿……灵儿问这个做什么?”

灵儿抓住她手:“乔大嫂,你告诉我,我就是想知道。”

乔大嫂脸成了一块红布,别过头去不敢看灵儿,蚊子哼哼一般说道:“那个……那个,也不是每日了,刚成亲那会儿……后来忙着要小人儿,有了这几个以后就得偷偷摸摸的……灵儿,问这个做什么?”

灵儿双眸晶亮晶亮的:“那……乔大嫂没出嫁时,想不想跟爹爹玩亲亲?”

乔大嫂再次张大了嘴,转过头看着灵儿:“那怎么会,怎么会,女子只能跟自家夫君这样。”

灵儿颓丧得低下了头,跟爹说的一样,可是可是,灵儿豁出去一般看着乔大嫂:“可是我总想去亲亲我爹,白日里想夜里也想,看见他就想,我答应嫁给明生哥,可我一点都不想跟他亲亲,他虽想,知道我的脾气,他也不敢,好几次盯着我唇咽口水……”

乔大嫂一把攫住灵儿双肩:“我的天爷,这可不行,魏郎中那是你爹啊,爹和女儿怎么行?”

灵儿双肩轻颤着哭出声来:“可是我,我就是喜欢我爹,我想让他抱,又怕他抱,他的身上有一股香气,我闻见了就心跳,别的姑娘看我爹一眼,我就想拔出宝剑杀了她们,街坊邻里一说到爹的亲事,我就生气,我……我怎么办?乔大嫂。”

乔大嫂抱住她,揉着她头发软语轻声安慰着,听着灵儿伤心哭泣,心里烦乱不堪,想起自己十三四岁时也曾情思萌动,对灵儿的心思更为了然,自言自语说道 :“也是,整日对着那样一个一表人才的人,能不动心吗?这不是老天爷捉弄人吗?你小时候非追着魏郎中叫爹,若是跟了我,许给魏郎中也没什么不可,魏郎中可是万里挑一的好男儿……”

灵儿止了哭泣,双眸一点点亮起来,急急说道:“乔大嫂,那你认了我吧,我……”

乔大嫂摆摆手:“这要魏郎中点头的,我可不敢自作主张,灵儿回去试探一下,若是他应了,我自然是欢喜的,我早就开始为灵儿备嫁妆了,灵儿不嫌简陋就行。”

灵儿摇摇头,双眸里缀了泪花:“乔大嫂,我怎么会嫌呢?你不嫌我不懂事就好。”

乔大嫂看看灵儿,有些话怕刺伤灵儿,可是今日既说到此处,还是说了吧,她狠了狠心说道:“灵儿啊,这魏郎中二十有五了吧,连亲事都没定下,有多少姑娘惦记着呢,我猜他是心里有人,不管灵儿怎么想,他心里把你当亲生女儿,灵儿的心愿只怕……灵儿,要不放放吧,也许过些日子,你的心思就淡了……嫁给明生最好不过,明生待你一片真心,他的家人又厚道,一辈子踏实安乐不好吗?”

灵儿摇了摇头:“乔大嫂,无论如何,我要试试。”

乔大嫂叹口气,搂着她肩头:“乖灵儿若是放不下心思,要慢慢来,魏郎中这人啊,急不得,走吧,我们回屋吃好吃的去……”

傍晚灵儿回了豫章,先去药铺找明生,药铺今日早早关了门,又赶到明生家,院门上了锁,算这日子,应该是明霞生了,既然他们家有了喜事,过几日再说吧,骑马回了家中,如墨见她进来笑道:“饭菜好了,温在笼屉里,洗漱换衣吃饭吧。”

灵儿看着他,随意着了石青色薄衫,闲闲坐在灯下看着医书,发髻散开来用布带简单束了,几根发丝垂在腮边,随着手指翻动书本,发丝也轻轻荡啊荡,灵儿走过去挑亮了灯烛,伸手想要去拈那几根发丝,却又缩了回来,心里突然就擂鼓一般,呆立在他身旁不知所措,如墨头也没抬说道:“有些汗味儿,快洗漱去。”

灵儿扯扯衣袖闻了闻,慌忙打水沐浴去了,沐浴过换了最好看的衣裳,平日嫌衣带多太过繁杂累赘,一直束之高阁,今日却因乔大嫂几句话开了心窍,不只要和爹亲亲,还想要更多,要爹心里也有她,觉得打扮好看了才能入了爹的眼,那个小双,一定是个大美人吧?

如墨看着灵儿忙碌的身影,小丫头今日有些奇怪,十分勤快话却极少,究竟是怎么了?待灵儿忙完低头说要去睡觉,叫住她笑说道:“灵儿,过几日又到你生辰了,爹准备好了,明日我们去一趟薛家庄,到你娘亲坟头上香去。”

说完等着灵儿反驳,去年薛货郎寻来,如墨就让灵儿回去为娘亲上坟,灵儿死活不肯,今年不顺着她了,愿意不愿意都让她去,谁知灵儿想也没想说了声好,回屋睡觉去了。

如墨诧异着心想,可能今日看到乔大嫂,想起自家娘亲了,这大一岁就是不一样,懂事多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父女二人回了薛家庄,如墨怕灵儿碰上乡邻多有困扰,特意选在午后进了村子,时值五月天气炎热,人们用饭后午间小憩,整个村庄鲜有人影,到了灵儿娘亲坟头,修葺得极规整,青草萋萋却不荒杂,如墨心想,看来这薛货郎对亡妻长女并非没有情义,只是畏惧续弦刁悍,安于现状听之任之。

想着想着嘴角一扬,既生为男儿就该顶天立地,自己倒为他找起理由来了,灵儿摆好香烛恭敬磕了头,站起身看着香烛燃起的烟气丝丝袅袅,低低说道:“听那个人说,娘亲生下我在月子里就去了,在我心里娘亲不过一座坟头,不知是什么摸样,那个人说,娘亲能干贤惠,只是身子弱了些,那年我被打得发烧生病,那个人在我床头叹着气说,看来跟她娘一样,是个病弱身子……”

如墨手揽住她肩头拍了拍,灵儿朝他怀里靠了靠:“可是爹把我养得很结实,不用心的人惯于给自己找借口……”

如墨笑了笑:“小丫头又长大了……”

灵儿回头冲他一笑,笑容未收扑簌簌落下泪来,如墨以为她自怜身世,往怀里抱了抱无言安慰,灵儿哭了很久,抽噎着开口:“爹,如果我改口,不再叫爹了,爹会生我的气吗?”

如墨愣怔着,在他心里灵儿就是他的女儿,是否亲生想都不会去想,他尽心尽职满怀父爱,做灵儿的好父亲,灵儿也带给他很多欢乐烦恼,自己本无父无母,却能享受天伦之乐,他经常会感谢上天将灵儿带到他身边,如今灵儿突然说改口不叫爹了,他心里别扭着有些憋闷。

一阵风吹过,坟头上青草摇曳,沙沙声惊醒如墨,灵儿在娘亲坟头前想到认祖归宗,不也是好事吗?自己未免小器了些,随即坦然笑道:“好,灵儿想怎样都行,爹不会生气,明日就去县衙改了户籍,改回薛家庄。”

“不……”,灵儿叫了起来:“不要,才不要回薛家,我也还和爹住在一起。”

如墨又愣住了,这是为何?灵儿看他一脸疑惑,忙忙说道:“乔大嫂一直待我女儿一般,连……连嫁妆都备好了,我越想越觉得小时候任性,对不住她,我要认她做干娘。”

如墨点点头,倒也说得过去,这时灵儿又说道:“那,我叫爹师父吧,大雷师父应该不会怪我吧?反正我明年都供奉他的。”

如墨手抹了抹额头,随口说道:“应该,应该不会吧。”

……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俺脸红着道歉,十二万分抱歉!

俺家有一个三岁多的乖包子,之前婆婆对包子从热爱到迷恋,抢着帮我看,所以我有时间码字,春节过了,老太太突起游兴,长途旅游去了,所以俺各种忙,忙成了一团,所以,俺没有时间码字。

文不会坑的,俺会照着原思路保证质量,只是俺连隔日更都不敢保证了,更不用提日更,总之,俺码好了就放上来,亲们空闲了就来看看:)

再次红脸道歉!

18. 赌气

上坟回来,如墨回去洗漱换衣,灵儿径直进了药铺,明生看她进来,拿出几块喜饼笑道:“这是姐姐特意让带给灵儿的,快吃吧。”

灵儿摇了摇头,低低说道:“明生哥,今日跟爹,不,跟师父去我娘亲坟上去了。”

明生却没注意到她胡乱的称呼,来到她面前柔和说道:“灵儿伤心了吧,你放心,何时想去了,我陪着你。”

灵儿低了头避开明生的目光:“明生哥,有些话,说出来只怕你要难过,可我还是得说,不是有句话吗?长痛不如短痛。”

明生不解看着她,灵儿猛然抬起头,双眸对上明生柔情的眼,飞快说道:“明生哥,我不能跟你成亲了,我思来想去,我只想嫁给我爹,不,我师父……”

明生一笑:“灵儿又捉弄我,魏郎中可是你爹。”

灵儿急急摇头:“如今不是了,我改口叫师父,爹答应了,我改口就是为了,为了不做爹的女儿,而是做爹的妻子。”

明生的笑容更大了些:“师父跟爹有什么差别,不也是长辈吗?也没听说有徒弟嫁给师父的,好灵儿,快吃喜饼吧,别再胡闹了。”

灵儿盯住了明生:“明生哥,我是说真的,我心里只能放下我爹,我不能嫁给你了,明生哥再找别的好姑娘吧,明生哥心里不痛快,打我骂我我都认了。”

明生敛了笑容,呆呆看着灵儿,三年了,这三年里,一直将灵儿当做是自己未过门的媳妇儿,白日里看着她一颦一笑常常就痴了,夜里醒着睡着都想的是她,就盼着她快些长大,好娶进门来疼着爱着,谁知她长大了,却变心了……

明生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直响,双眸发赤似乎要喷出火来,他想揪住灵儿问问为什么,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玩过闹过,互相许诺过,我会尽我所能护你一辈子爱你一辈子,你怎么偏要看上魏郎中,想到魏郎中,明生心头略清明了些,看着灵儿双眸浮上水雾,不甘化成了委屈,为何偏偏是魏郎中,如果是别人,我去打去抢,逼着你回心转意,可是魏郎中,他待我如师如父如兄,我哪有资格跟他争……

灵儿初始看到明生愤怒,想着他愿打愿骂都由着他,自己只要受着,待看到明生的眼泪,也流下泪来,哭着说道:“明生哥,都怪我,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你这么好,一定会娶到好姑娘,你就忘了我,当没认识过我,或者当我死了……”

明生一把捂住她的嘴,手掌上移擦着她的泪水,灵儿后退几步躲开他,明生有些狼狈得转过身去:“灵儿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若是魏郎中要过来,就说我有些头疼,先将门关上了。”

灵儿叫声明生哥,明生冷硬说道:“快走……”

灵儿哭着跑了,怕回家被如墨看到问个究竟,到河边坐在一块石头上,尽情哭了个够,眼泪滴在河水里,孩童时代的天真胡闹,似乎也随着河水汤汤东流而去……

哭够了就着河水洗了脸,爹若要问起,就说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打定主意往回走,突然想起忘了嘱咐明生,别将自己的心思告诉爹,若是爹知道了,定会送走自己,飞一般跑到药铺,门已经开了,明生若往常一般端坐着,仔细看能看出眼皮略有些红肿。

明生看灵儿进来,淡淡说道:“刚刚魏郎中来过了。”

看灵儿身子颤了一下,心里十分不忍:“灵儿放心吧,你的心思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刚刚想了很多,想来想去为灵儿担心,寻常女子入不了魏郎中的眼,何况灵儿在他眼里不过是无知孩童,灵儿你……”

灵儿咬了咬唇:“我不管,我会想尽办法……”

明生低头看着手里的一份药方,自言自语般说道:“如何想办法……”

灵儿捏了捏拳头:“眼下还没想到,会有办法的,不是有句话叫做,近水楼台先得月。”

明生抬头看看她:“灵儿的师娘,雪茵姐姐比灵儿生得好吧,她在魏郎中身边守了几年?开头吧是有夫之妇,后来成了寡妇,可见魏郎中有半分的心动?”

灵儿想起那个小双,心里有些烦躁,生硬说道:“明生哥,是我惹你不快,你冲我来,我师娘和爹清清白白的,她心里只有师父,她对爹只不过……很奇怪,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你不能这样说我师娘。”

明生有些刺耳得笑了笑:“好,倒要看着灵儿如何设法……”

灵儿转身要走,又回过头来:“明生哥,不要跟我爹说这些,就算,算我求你。”

明生没有说话,看着灵儿的背影,鼻子又是一酸,你不求我,我也会事事护着你,一时后悔跟灵儿说那些话,一时又想让母亲托了媒人求亲去,反正魏郎中已经答应过,一时又觉得既然灵儿不愿意,怎么能强人所难……十六岁的少年郎,纠结彷徨,心里难受苦涩,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灵儿却铁了心,再见了明生疏远客气,对明生眼里的痛苦视若无睹,在家里一会儿爹一会儿师父得混叫,她怎么叫如墨都答应,有一次开她玩笑:“灵儿,回你们乔家去吧,都成师父了,怎么还住在我家?”

本是玩笑话,灵儿听了生气了,眼圈都红红的,如墨哄她几句才又笑了,灵儿过了十三岁生日,明生娘请了媒婆来提亲,这日灵儿去了乔家庄,如墨一想早几年就说好了的,就应下了。

灵儿回来听如墨一说,急了,心里着火一般,问如墨:“也不问问我,就应了?”

如墨点点头:“是啊,灵儿不是早和明生私定终身了吗?放心,只是订亲,让明生那小子放心些,过两三年再出嫁。再说了,这些日子灵儿和明生见面怪怪的,是害羞吧?既然都大了,就定下来。”

灵儿心里的火呼呼往上冒:“就不能等我回来?”

如墨依然以为她是害羞,促狭笑道:“你不是去你爹娘家了吗?呀,坏了,这亲事也没问问乔家两口子,我就做主了,当爹当惯了,就这么办吧。”

灵儿想起今日乔大嫂说的话,说什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到头来可能白忙乎一场,急怒之下口不择言:“你就这么着急让我出嫁?你是不是想赶走我,好接那个小双过来,你倒是念念不忘,人家心里有你吗?”

如墨看灵儿气呼呼的,十分不解,更没想到灵儿知道小双,听她这样提起,心里有些气,却也懒得跟一个孩子计较,摆摆手说道:“灵儿先回屋去,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灵儿从未听到如墨如此威严得跟她说话,激愤之中更添委屈,转身就往外跑。如墨又喊了声等等,灵儿顿住脚步,如墨在她身后低低说道:“日后不许在我面前提起小双……”

如墨本想接着说,我和小双之间是大人的事,灵儿不懂,可灵儿再听不下去,疾步跑回到屋中扑倒在床上,心里憋闷着却流不出眼泪,双手捶着床紧紧咬住了枕头,那个小双就那么好?我怎么就提不得?是我不配吗?

第二日天刚亮,如墨过来敲门,声音里带着温和的笑意:“灵儿,爹今日上山采药,不去远道,就在县城东南琅琊山,夜里就回来。”

等了一会儿听不到灵儿做声,又笑说道:“灵儿不去的话,爹自己去了啊,明生今日也别扭上了,没来药铺,他娘过来说是头疼。”

灵儿依然不说话,听着屋门外脚步声远去,又隐约有马嘶声传来,其实如墨刚说到采药二字,灵儿已悄然起身利落穿了衣裳,宝剑握在手中,可怎么也不想开口说要陪着他去,僵坐着直到阳光探进窗棂,才打开屋门烧水洗漱。

一日不得安宁,心里拼命对自己说,琅琊山山峰不高,山峦也不多,不会迷路也不会有事,自己陪着爹采药一年多了,每次都安然无恙,这回也不会有事。

到夜里盼啊盼,总算听到叩门声,飞一般出去开了门,外面站着的是明生,静静看着她张了张嘴,什么话不说,转身走了。

灵儿有心出去追他,耳边传来亥时的更鼓声,急急去马厩中牵了马,借着月光往琅琊山方向而去。

19. 受伤

灵儿披着月色纵马一路疾驰,出县府往南二十里到了琅琊山下,下了马抬头往上看,白日里青葱的山脉,在夜里黑黝黝得,静谧的月光笼罩其上,平添几分阴森可怖,灵儿平静拴好马,摁了摁腰间宝剑,摸摸靴筒里的匕首,解下马鞍上的包袱,里面是如墨的披风。

包袱绑在身上,纵身往山上疾走,上到半山腰,风越来越阴凉,不时有虫兽的叫声飘过,灵儿心里有些发紧,咬牙抽出匕首往云杉坪而来,云杉坪是如墨带她来过的地方,说是此处有一种稀缺草药,如墨隔几个月就来一次。

宽阔的云杉坪就在眼前,月下云杉静立,灵儿转了一圈不见有人,心里一急张口喊了起来,夜宿的鸟儿惊飞而起,桀桀的鸣叫声响彻云杉坪上空,灵儿吓得抱住头,背靠着一颗大树坐下来,双手紧紧捂住了耳朵。

过一会儿叫声散去,灵儿又喊起来,喊了一阵,风声寂寂,遥遥有兽吼传来,灵儿心里一急,喊声更大了些,山中鸟兽虫似乎习惯了她的喊声,渐渐都静了下去,山林空旷,灵儿心里更为惊惧,不叫爹了也不叫师父了,大声喊着魏如墨,此时圆月移上中天,悄悄照着山林边焦急转圈的身影。

灵儿喊得嗓音嘶哑,慢慢带了哭腔,瘫坐在地上,解下水囊喝了几口水,垂头丧气哽咽出声,内心不停安慰自己,也许爹下山晚了,在山下客栈投宿,不对,爹说夜里回来就会回来,再晚也会回去,也许爹骑马回家了,自己和他走岔了,没有碰上,可是,万一爹就在这山中呢?

灵儿又站起身喊起来,绝望之余似乎听到有人喊了声灵儿,她生怕是幻觉,屏声静气听着,果然又传来一声,是如墨的声音,她循着声音叫着跑了过去,如墨慌忙喊道:“是猎人挖的陷阱,灵儿小心些。”

灵儿冲了过去,趴在洞口向下望,如墨小腿被捕兽夹夹住了,鞋掉在一旁,白色布袜上血迹已经干涸成黑褐色,灵儿看着如墨苍白的脸色,眼泪哗就下来了,咬了咬唇说:“都怪我,日后再不会跟你置气,你到那儿我都陪着。”

如墨也没注意她你你的,只是紧张着阻止:“乖灵儿,别着急,说不定明日猎人就来了,解开了就好了,血已经止住了,就是解不开这机关,灵儿喊了多久?爹刚刚睡着了,还睡得挺香,底下不是有草吗?又厚又软,比家里的床还舒服……对了,灵儿知道爹怎么掉下来的吗?是为了救一只兔子,那只兔子啊,下山跑得太急,一头卡在两棵树中间了,我费半天劲才将它解救出来,放下它一倒退,就摔下来了……灵儿别急啊,爹喝水了,也吃干粮了,不饿也不渴……”

如墨说这么多话,是怕灵儿着急,灵儿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绕着洞口转了几圈,到山下叫人吧,爹要一个人呆着,万一有猛兽……顾不了那么多了,纵身一跃跳了下去,如墨吓一跳,忙伸手去扶她,关切问道:“摔着了没有?”

灵儿不说话,看了看卡住他脚的铁夹子,琢磨半天不得要领,解开包袱为如墨披上披风,拿匕首埋头狠命挖了起来,如墨忙问道:“乖灵儿在做什么?”

灵儿冷哼了一声:“这捕兽夹是埋下去的吧,我将它挖出来,到了山下再想办法。”

如墨伸手去制止:“不行,会累坏的,明日猎人来了……”

灵儿啪得打开他手:“洞里长满了草,不定挖了几个月了,猎人怎么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