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夜思

如墨诧异看向屋顶,不觉怀中已空,灵儿冲了出去,抄起院子里的能扔的东西刷刷向房顶扔去,很快屋顶有告饶声传来:“灵儿,别扔了,黑灯瞎火的,找不到下去的梯子。”

灵儿双手叉腰仰头看着屋顶:“哪个狗贼敢直呼姑奶奶名字,再不下来,我就从盆里取烧红的炭扔上去。”

上面的人连忙说:“马上,马上就下去,等我找找梯子。”

灵儿喝道:“还找梯子,快给姑奶奶跳下来。”

这时如墨提灯笼出来,搬了梯子放稳了,灯笼高高举起,和风细雨说道:“梯子搭好了,尊驾就请下来吧?”

上面的人探了探头有些迟疑,灵儿在旁跺脚道:“不能轻饶了他,就让他跳下来,我和师父将他扭送到县衙去,告他一个偷盗之罪,看看他堂堂凤小王爷以后怎么做人。”

上面的人雀跃起来:“灵儿听出我的声音了?可见你心里有我。”

如墨唇角一翘:“灵儿想想,他若是跳下来摔断了腿,我还得费劲给他医治,算了……”

凤行探头一笑,从房顶跃了下来,看着如墨此时摸样,长发飘散寝衣雪白,脸上还有未消褪的红晕,衬得眼眸中光彩流转,负手站着微微笑看看着他,竟是一丝恼意也无,凤行心下一叹,冲他抱拳道:“深夜来此,打扰了,都是为了一个赌局,这会儿也困倦了,先回客栈了。”

如墨捉住灵儿的手,阻止她为难凤行,依然微笑着说道:“彼此彼此,我们也要睡了。”

凤行看向灵儿:“你们?你们还没成亲呢。”

灵儿刚要说话,如墨捏捏她脸对凤行笑说道:“不关你事。”

凤行挑挑眉毛,想说什么又说不出话来,是啊,关自己何事?转身往院门走去,暗处冲出一人来,照着他踢了过来,凤行一躲,大雷的拳头又招呼过来,双拳挥舞着嚷道:“大半夜的,扰了我家娘子清梦,你小子找死。”

灵儿扭头看一眼,如墨已搂了她腰,在她耳边说道:“乖,回屋睡觉去。”

他暖暖的呼吸吹起她的发丝,拂在脸颊上微微发痒,灵儿心里一热,乖乖回屋去了,躺在床上竟没顾上听外面动静,只是一点点回想今夜里如墨的种种,他的神情他的怀抱他的情话,尤其是他的散乱长发下动人的面容,长眉星眸红唇,想着想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拿被子蒙上了头,真想躺在他的身旁,被他的气息围绕着,触摸他拥吻他,听他说话。

院子里已乱作一团,凤行身手本高出大雷许多,可刚刚如墨没有为难他,他不知对方身份,不能贸然下手,只是一味躲闪,大雷却认定他是毛贼,不容他分辨一招狠似一招,又加上他是野路子,凤行一时间摸不透他的招数,左躲右闪狼狈不堪,一边躲避一边喊:“魏郎中,灵儿,你们倒是说句话呀。”

回答他的是满院子的寂静,大雷一看自己连个毛贼都拿不下,心里发急招数更猛,凤行躲避得更加狼狈,大雷缠斗他足有半个时辰,他被纠缠得不耐烦,沉声说道:“阁下再纠缠,休怪我不客气。”

大雷反唇相讥:“那你倒是出手啊,扭扭捏捏女子一般,不是好汉。”

凤行怒气陡升待要反击,东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有女子声音传来:“大雷,我渴了,帮我倒些水再打吧。”

大雷答应一声跑回屋去了,大雷?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凤行凝神一想,好像仲玉提过,是他的舅舅,好在没有还手,仲玉和凤雅订了亲,以后都是亲戚。足尖一点跳出墙头走了,大雷倒完水再要出来打斗,雪茵一把拉住他:“睡吧,那个人不是毛贼,是凤阳王世子,你哪里是他的对手。”

大雷挠挠头:“怪不得他只躲避不还手,雪茵怎么知道?”

雪茵手指点上他额头:“灵儿往屋顶扔东西,我就醒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你呀,睡得沉,人都快走了,你醒过来跳起来冲了出去。”

大雷嘟囔道:“这么说,他是如墨的客人了?如墨怎么没说话?”

雪茵笑道:“他想阻拦,早就说了,这个如墨,犯起坏来防不胜防,不过孩子一般着实可爱。”

大雷头埋到雪茵胸前:“我就不可爱吗?”

雪茵抚着他脸笑道:“我的大雷自然也是可爱的。”

大雷喜上眉梢,抱住雪茵连亲了几口,满足得睡下了,雪茵看着他沉睡中的容颜,轻轻拍拍他脸,不自觉得翘起了嘴角。

如墨在屋中听到院子里没了声息,起身点了安神的香,尽量克制着不去想灵儿,渐渐也睡了过去,睡梦中满是灵儿,穿着他最爱看的石榴红裙子,无比得妩媚,靠在他怀中摩挲着他的脸,渐渐得那双手移到肩背,紧紧抱住了他,又沿着胸腹下滑,在他敏感处流连,如墨焚身如火,再看灵儿,已缓缓站起脱了衣衫,底下未着寸缕,每一寸都那么盈润娇美,若等待人来采摘的花朵一般,羞答答得盛开着,如墨贪看着,身子里火焰窜了起来,越窜越高,窜到最高处身子里有什么炸裂开来,碾碎成细细的尘埃,软软得无力得散落下来,落在冰凉清澈的湖水里,又聚拢在一处,无比得熨帖舒服。

第二日清晨,如墨笑着从睡梦中醒来,待坐起身就是一愣,身下又湿又凉,揭起被子一看,脸上瞬时蒙了红布一般,红得快要滴出血来,手忙脚乱换下寝衣褥子,打开屋门四顾无人,抱到院子里清洗,洗了一半灵儿的屋门一响,如墨低头不去看她,灵儿已来到近前,诧异问道:“大冷天的,怎么一早就洗被褥?”

如墨没有说话,头埋得更低,灵儿蹲下身用手一试水温,急了:“水都是冰凉的,里面还有冰渣子呢,我去烧水,你回屋去,你的手是给人诊脉治病的,可别冻着了。”

伸手去扯他,看他不动,再看脸上神情,尴尬羞赧,眼睛躲避着她的目光,灵儿歪头想了想,凑到他耳边低低问道:“爹,你夜里尿床了是不是?”

如墨脸刷红到了耳根,想要解释不知从何说起,半天才说:“那灵儿烧水去吧,烧好水我在洗就是,不过灵儿不许碰,若不听话,我可要生气。”

灵儿冲他刮了刮脸,到厨房烧水去了,如墨正看着面前的水盆发愣,有人叩响了远门,随着叩门声,来人笑着说道:“大哥可起了吗?我是仲玉。”

如墨惊喜看向门口,连声说起了,这就开门,跑到院门口又想起泡着的被褥,折回去藏在院里大石后,这才打开院门,仲玉微笑着站在门外,身旁站着一人,正是昨夜来过的凤行。

兄弟之间无需客套,进屋后仲玉就问:“大哥跟小弟说实话,接到凤行送来的玉雕,大哥可有嫉妒之心?”

如墨毫不迟疑:“自然嫉妒,嫉妒得想要摔了那玉雕,好在有人慧眼,我拿他换来一所大宅。”

仲玉闻言再不说话,凤行眉飞色舞道:“怎么样?仲玉相信我的话了吧?这就回去跟凤雅订亲。不行,现在就拿个信物出来。”

仲玉扯下腰间玉佩,正是当日洪府老太君所赠,摘下其中一半递向凤行,凤行刚要接过,仲玉手向后缩了一下:“我有个条件。”

凤行笑道:“只要你肯娶凤雅,一百个我都答应。”

仲玉点点头:“好,君子一言,你要答应我保持她的本心,不拿那些豪门大族的规矩束缚她,她若胡闹离家,只要派人远远跟着,保护她安全即可。”

凤行看向他:“你不是喜欢裴妃那样的做派吗?我都想好了请那几个嬷嬷来教凤雅规矩。”

仲玉没有说话,如墨在旁说道:“仲玉,婚姻大事不可儿戏。”

仲玉笑道:“大哥不知,凤雅就是杏花。”

如墨也笑起来:“是那个小丫头啊,那仲玉自己看吧,只是叔瑜……”

凤行笑道:“两位的宝贝弟弟叔瑜,得了皇上的胞妹瑶公主青眼,叔瑜也是着意逢迎呢。”

如墨和仲玉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发出轻叹,叹息声微不可闻,这时灵儿沏好茶进来,倒了一杯给如墨,要倒给仲玉时,仲玉忙阻拦:“不敢劳烦大嫂。”

灵儿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心花怒放:“我倒是爱听,只是我也把仲玉当成好友,不就是一杯茶吗?”

仲玉也就笑着接了,如墨看着灵儿直笑,灵儿也回望着他,凤行眼巴巴等了半晌,灵儿也没有理他,咳了两声酸溜溜说道:“果真是相看两不厌,对坐仍相思啊。”

如墨一笑说道:“灵儿顽皮,来者皆是客,虽说凤小王爷深夜趴在我家屋顶,看在他是仲玉好友份上,我们不能失了礼数。”

凤行也不尴尬,嘻嘻一笑自己倒了一盏,嘬饮几口,连声夸赞好茶。

作者有话要说:

俺觉得如墨夜思那一段写得很好,捂脸……

55. 牢狱

凤行和仲玉坐了一会儿告辞离去,凤行急着回家跟母亲邀功,仲玉自是不舍大哥,笑说道:“倒是想在大哥这里赖些日子,可是年关已近,家中只留父母亲,难免过年孤寂,我就回去了。”

如墨点点头,过来执起他手腕,仔细诊过脉笑道:“我的话看来仲玉是听进去了,如今身子强健了许多,给你配了些药丸,每日一粒就行。父母亲那儿,仲玉多替大哥尽孝吧。”

仲玉尚未说话,凤行重重点头说道:“魏郎中说得有理,仲玉一定要身强体健才行,过几年成了亲,我还等着抱外甥呢。”

仲玉瞪他一眼,默默接过药丸,如墨和灵儿送他们出了门,迎面乔大嫂一家远远回来,早饭后新宅收拾妥当,灵儿跟乔大嫂一家搬了进去,就算是回了娘家,隔天如墨请了媒婆过去提亲,这亲事在街坊间传扬开去,街坊中说什么的都有,受过如墨恩惠的,和灵儿亲近的,自然都说是美事一桩,也有些多管闲事的,说原先明明是父女,如今竟要成夫妻,更有守旧卫道的,说是乱了人伦,颇为不齿。

如墨早料到这些,嘱咐一干人等,尤其是大雷这种心直口快的,听到不中听的,就当是耳旁风,只是千万不能将这些话传到灵儿那里,乔大嫂和雪茵被他授意,将灵儿拘在新宅里,缝制嫁衣准备嫁妆,又说成亲前二人不能见面,灵儿无拘无束惯了,虽有些不耐烦,想到要和他成亲,也就忍了下来,白日里忙忙碌碌,夜里只能对月相思。

这样一来,闲话自然到不了灵儿耳中,不过一传十十传百,又加过了年亲戚间窜门拜年,添枝加叶的竟成了市井间轰动性的大事,正月十五前后,传到了沅水县薛货郎家中。

二月二刚过,如墨着手准备带着灵儿前往富春,因雪茵有孕在身,如墨断然拒绝她一同前往,雪茵气得不轻,说有如墨同行,孩子自然不会有事,大雷连哄带劝也不行,如墨只一句话雪茵就老实了,如墨笑着说:“就算雪茵身子再强健,我的医术再高明,也抵不住一路车马颠簸劳累。”

二月初三一早,鸟鹊啁啾,如墨看着街对面新宅的大门直笑,一个多月没见小丫头了,还真是想她,也不她被束缚坏了没有,好在一切顺遂,过几日就可以上路了。

正笑着,迎面来了两位衙役,其中一位竟是本县捕头,恭敬朝着如墨一揖:“县太爷请魏郎中到县衙一叙,有要事询问。”

如墨一笑跟在衙役身后往县衙中而来,县令请他到后堂,上了茶斟酌着开口,询问灵儿一事,如墨如实相告,县令一家向来都是请如墨医病诊脉,一直待如上宾,听过他言语,沉吟半天方说道:“本县自是相信魏郎中的人品,知道你所说句句是实,可今日一早沅水县衙来了公文,说是有人状告魏郎中十年前诱拐薛家女童,让本县配合,将魏郎中押到沅水问话。”

如墨顿了一下道:“既如此,在下随公人至沅水县衙回话就是。”

县令摇头道:“不可,还是本县回一份公文说明情状,看沅水县令如何回话再做定夺。”

如墨疑惑道:“此事一说即可,怎么大人似乎有些疑虑?”

县令看看他:“按理说来,此事可大可小,这沅水县令节日刚过,就急急差人送了公文来,似乎是有意严办,魏郎中可曾与他有过纠葛吗?”

如墨想了想摇摇头:“沅水县倒是常去,也是为人医病,从来没有和人有过纠葛……对了,曾受邀为县令夫人医病,医其顽疾。只是几年前的事了,也不知还是不是那位大人。”

县令松口气:“如此说来甚好,沅水县令在任十多年了,还是那一位。”

如墨又和县令客套几句,谢过回家去了,谁知第二日一早,就有沅水县衙役过来拿人,到了沅水县直接投在狱中,大雷跟了过去,找了江湖朋友四处打点,没人肯收他们的好处,说是得了县令大人嘱咐。大雷不得要领,央了人至狱中见过如墨,依然是一身洁净,没有受刑吃苦,笑着跟大雷说道:“还没见过县令大人,见了说明白就是。”

大雷不放心,在沅水县守着,托人捎信回家,待灵儿得知消息已是三日后,一听如墨被下在狱中,佩了宝剑冲出门上马往沅水县而来,到了大雷信中所说客栈找到大雷,仔细问了如墨情形,恨不能仗剑冲进县衙质问,又恨不能一把火烧了县衙,大雷知道她性子冲动,死死拦住门口不让她出去,灵儿和他冲撞了几次,无奈败下阵来,回身去桌上拿过茶壶,灌几大口凉水下去,坐在地上气咻咻看着大雷,大雷看她冷静了些,苦口婆心劝道:“灵儿想想,我起初也跟你一般冲动,如墨那样的人物,怎么能进大牢去呢?我也想杀进县衙去,可仔细一想,图了眼下痛快,难免连累了如墨和其他人,所以还是先设法要紧,事情起因我也打听过了……”

灵儿一听脑子里嗡嗡响成一片,难不成竟是自己累他如此?年幼时你们如何对我,如今好不容易得偿所愿,你们又跳出来阻拦,还对他栽赃陷害,也好,我们新帐老账一起算,心里盘桓过无数念头,最终狠狠掐了自己几下,深吸几口气对大雷说道:“我要去趟凤阳王府,请师父为我备一匹快马。”

连夜赶路,第二日天一亮到了淮扬郡,凤行听到她来意哈哈笑道:“看来灵儿对自家夫君的底细不甚清楚,此事用得着找我吗?找江州知府裴延晖就是,他可是魏郎中的故交。”

灵儿仰脖喝几口茶:“你少说废话,到底帮不帮忙。”

凤行忙说道:“帮,当然帮了,灵儿有难事,能头一个想到我凤行,我就心满意足了。”

灵儿站起身:“那就上路吧?”

凤行拿出信笺刷刷写了几行字,火漆封了差人送去驿站,嘱咐六百里加急送到江州知府府上,灵儿怒瞪着他,凤行忙说道:“这是最快的法子,待灵儿回去,也许魏郎中就回家了。”

灵儿哼了一声:“暂且信你,告辞。”

头也不回走了,凤行看着她背影摇头叹息,唉,有这样求人的吗?理直气壮横眉立目,偏偏自己就愿意帮她,唉,说起来,这魏郎中的过往灵儿都不知道,自己竟查得一清二楚,清楚又能怎样?唉,真是……

正想着,另一个横眉立目的人冲了出来,背着包袱对他说道:“我要出门游历,你敢告诉母妃,以后再不认你。”

说着话往马厩而去,他忙换来几个亲卫,命令远远跟着,不得让郡主察觉,又不能将人跟丢了,一定要保证安全,嘱咐一番,头痛着回屋给仲玉修书一封,你未过门的娘子又离家出走了,我派了人跟着,你也多留心吧,话说回来,你怎么得罪我妹妹了?她一听跟你订亲,足足一个多月没搭理我,绝食抗议了足足三日,好在母妃强硬,她只得暂时作罢,这次说不定要找你去,逼迫你退亲。

仲玉收到信也是摇头苦笑,苦笑之余心里有些不甘,小丫头竟如此厌恶自己吗?想着她对自己甜笑的容颜,一直以为她对自己是有几分好感的,唉……

灵儿回到江州经沅水回了豫章,如墨已被释放到家,二人隔门相望,灵儿低低说道:“你瘦了……”

如墨笑道:“我没事,只是灵儿受苦了,竟跑到了淮扬,其实此事说清楚也就无事了。”

灵儿咬了咬唇:“是我连累的你,从十年前累你至今。”

如墨手指拂过她的双唇:“傻丫头,我甘之如饴,何累之有?”

灵儿红了眼圈,豁然转身奔向门外,如墨以为她回了新宅,迈步往药铺里去,灵儿纵马一个时辰,回了薛家庄,站在自己童年居住的院子前,缓缓推开院门,没人居住的院子里蒿草丛生,她默默看了一会儿,叩开隔壁的院门,扬声喊道:“刘大娘在家吗?”

一位老妪答应着出来,灵儿抿了抿唇:“刘大娘,我是灵儿。”

刘大娘呆了呆,揉了揉眼睛看着灵儿:“啊?隔壁的小灵儿?你回来了?你爹说是丢了,这么些年也没找到。”

灵儿跟刘大娘说着家常,从刘大娘口中得知,薛货郎一家搬到了沅水县,就住在县府东城门外。灵儿一声冷笑,十年前我险些死去,被他救了后,再没惹过你们,奈何你们要来惹我?

来沅水县东城门外一路打听,待推开那扇门一看其中情形,心里的怒气消了几分,院子里破败寥落,一位妇人听到动静走出屋门,不过三十几岁年纪,鬓发已杂了白,脸上皱纹刀刻一般,看着灵儿身子一缩,颤声问::“你是,你竟然是,是灵儿……”

灵儿冷哼一声,院门外折下的柳条照着她打了过去,恨声说道:“小时候你打过我的,今日全都还给你。”

妇人也不躲避,呆呆说道:“报应,都是报应。”

灵儿愣了愣,停下手中柳条:“你既知道报应,如何又去县衙诬告?”

屋门内有重重的咳嗽声传来,灵儿心中一紧看了过去,妇人哭道:“你爹气得一病不起,只怕活不了几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插曲……

56. 因果

灵儿看着眼前这个落拓绝望的妇人,身上的衣衫有几处被抽破,脸上也有几道抽打的痕迹,头发散乱下来,哭得十分凄惶,不由想起小时候,她是何等凶神恶煞,自己一看到她就会发抖,谁曾想她也会有今日。

灵儿看着她出一会儿神,将手中柳条掷在地上,声音飘忽着说道:“从今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就当彼此死了。”

说完转身往外走去,妇人突然疯了一般冲了过来,拦住她去路噗通跪在她面前,连磕了几个响头:“薛家眼看要家破人亡,并没敢去扰你,今日既然来了,好歹救救他,他怎么着也是你爹……”

灵儿绕过她要走,妇人一把抓住她的衣襟:“求求你,以前都是我的错,如今都报应到了头上,儿子沦为赌徒,将我们好不容易攒下的家业输得精光,还将自己的亲姐姐卖入青楼,你爹气得一病不起,都是我那时狠心的报应,家里如今没有银子请医抓药,魏郎中又医术高明,求求你。”

灵儿恨声道:“你还有脸提他,他是什么样人,你们竟敢害得他下狱……”

妇人一愣,忙忙解释道:“不是我,不是我,那日我们得知你和魏郎中要成亲,你爹高兴得直掉眼泪,我,我虽没有喜怒,也没有想着去害你们,女儿被卖后,我早已不敢……定是那个孽障,他当时就在旁边听着,定然是他,他不过是想讹诈你们钱财。”

灵儿听到你爹高兴得直掉眼泪一句,心里的怒火化为酸楚,待要推开妇人离去,就听到屋内一阵艰难的咳喘,脚下一滞迟疑了一下,终是捏着拳头轻轻推开挡路的妇人,迈步走了出来,抬头时院门外静静站着一个人,看着她说道:“就猜灵儿来了这里。”

灵儿轻轻嗯了一声,解开马缰道:“我们回去吧,以后再不会来了。”

如墨看着她神情,走到她近前扶住她肩头,柔声唤道:“灵儿……”

灵儿鼻子一酸,眼泪滴了下来:“原来报仇并不会让人痛快。”

如墨抹着她的眼泪:“所以灵儿小时候,一直让你随心如意,为的是竭力让你忘掉仇恨。”

灵儿嗯了一声,靠在如墨怀里:“就知道只有爹才对真好。”

如墨抚着她后背轻笑道:“以后还是别叫爹了,听着怪别扭的。”

灵儿点点头,如墨说声回家吧,灵儿答应着正要上马,那妇人从院门内冲了出来,对着如墨磕下头去:“灵儿的爹快要病死了,求魏郎中医治救命。”

灵儿紧张看着如墨摇了摇头,不想如墨正色道:“医者岂可见死不救,何况是灵儿的亲生父亲,我进去瞧瞧。”

说着话大步往里走去,那妇人一脸喜色跟在如墨身后,灵儿僵立着不动,如墨进了院中,回头看灵儿没有进来,声音低沉而严厉:“灵儿也该进来看看才是。”

灵儿怔了一下,她在如墨身边近十年,他从未对她如此严厉过,她小时候疯野胡闹,如墨都是一笑了事,闯祸了也不过略略教训几句,今日这是为何?跟在他身后踟蹰着进了屋,炕上躺着的人佝偻干瘦,嘴角挂着咳出的血丝,灵儿心中一颤,想起小时候被他举过头顶,骑在他肩上的情形,他是那么高大有力,如今却虚弱躺在炕上,看见灵儿进来艰难撑起身子,手向她伸了过来,看到她的脸色,又慌忙缩了回去,讪讪得唤声灵儿,见她低着头没有回答,有眼泪滚落腮边,紧接着就是猛烈的呛咳……

如墨环顾屋内,竟是家徒四壁,心下诧异着为薛货郎诊过脉,开了方子嘱咐道:“看来是急怒攻心,吐血后没有及时医治落了病根,需要平心静气多加调养。”

那妇人点头应着,却拿着方子不动,如墨看向她:“货郎生意虽不能发家,应付衣食该是绰绰有余,如何就落得一贫如洗?”

灵儿突然说道:“关我们何事,既诊过脉开了方子,还是尽快上路,赶在日落前回家。”

如墨没看灵儿,歉然对薛货郎说道:“是我没教养好灵儿,还是接着刚刚的话,家中可是生了变故?”

那妇人低着头一五一十,将刚刚跟灵儿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如墨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银锭子递给妇人:“拿去找就进的药铺抓药吧,我回去配了药丸,过些日子再送来。”

妇人感激得不停垂泪,如墨站起身道了告辞,和灵儿来到院门外,两人一路并辔而行,却都不说话,到了豫章已是天黑,灵儿下了马站在马厩门口,看着如墨红了眼圈:“我到底哪里错了?”

如墨看着她:“再怎么说,薛货郎是灵儿的父亲,他如今重病垂危,家中景况又凄凉,灵儿也知,此次牢狱与他们夫妇无关,竟然不闻不问。”

灵儿捏了捏拳头:“我小时候他如何对我,可尽到了做父亲的责任?”

如墨一叹:“就算是陌生人,也不该见死不救。”

灵儿跺跺脚:“可他不是陌生人,我,我,我该如何对他才是?我不象你,活菩萨一般,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我做不到。”

如墨摇摇头:“灵儿回去仔细想想。”

说完头也不回走了,灵儿看着他背影,心里又委屈又苦涩,怎么就成了我的不是?别人或许不知道,你也是和我一般年幼孤苦,今年方与家人重逢,你可记得刚知道王妃是你生母的时候,你曾失态痛苦?你也不知道我的心吗?我心里何尝不难受?只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匆忙躲避罢了,你竟然说没教养好我,还一脸歉然,又对我那样的严厉,你,难道你认为我是冷漠无情之人?

如墨今日确实有些对灵儿动气,再有多大的仇恨,此事始作俑者是灵儿的继母,薛货郎懦弱,心里也一直记挂着这个女儿,他们家落拓至此,薛货郎又性命垂危,他的样子就连路人看了也要说声可怜,怎么灵儿竟忍心一走了之?他不知道,灵儿并没有进屋里去,她听到薛货郎的咳嗽声,诧异自己的难过与不忍,逃一般避了开去。

灵儿心中揪疼着一夜难过,如墨夜间也辗转难眠,想起自己的丫头向来热心,怎么单单昨日无情?自己行医惯了,病人在自己眼中无论身份,均是需要医治的病患,灵儿怕是没那么容易想明白,自己只看到她意图躲避,也没细问她心中所想,是不是对她严苛了些?也不知她会不会觉得委屈,一夜担忧,早起往新宅而来。

刚跨上台阶,身后有人喊着过来,是县衙的师爷,跟如墨客气作揖后低低说道:“本来以为知府大人出面作保,沅水县令只能作罢,谁想竟不依不饶,将卷宗送了刑部,本朝对拐带人口向来令行禁止,这下连知府大人也不得不询问此事,太爷的意思,让魏郎中再仔细想想,可曾得罪过沅水县令?”

如墨笃定点头:“不曾,既是没有水落石出,在下随时可到县衙接受讯问。”

江州知府裴延晖出手干净利落,看了卷宗知道灵儿被拐卖始末,在江州府广贴告示,寻找有知道牙婆下落之人,过几日有一妇人揭了告示,一干涉案之人都被传到豫章县衙,知府大人亲自主审,沅水县令也端坐在侧,如墨站在堂上,看一眼那位妇人,正是当年特意来打听过灵儿消息的,妇人看着如墨颔首道:“魏郎中认出小妇人了?”

如墨点点头:“当年正是大嫂告知在下灵儿身世,如今又肯出来作证,如此古道热肠,多谢大嫂。”

妇人摇摇头:“并非古道热肠,还有一事,魏郎中怕是不记得,小儿年幼时娘胎里带来的毛病,四岁不会走路,亏得魏郎中全力救治,如今小儿已定亲了,若非魏郎中圣手,只怕小儿难以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