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头,你那天说我像谁来着?”看到老头谈兴浓,落尘问。

“这个不说也罢,只是老头胡说罢了。”顾老头摆了摆手,似乎并不想多谈。

“顾老头,实不相瞒,我也在寻找亲娘,你那话我都惦记了好些天了,你再不说,我晚上都睡不着了。”落尘可怜兮兮地说。

“哈哈哈——她绝对不可能是你娘?丫头,别多想了。”顾老头哈哈大笑。

“落尘还道顾老头是爽快之人,怎么像个妇人那般扭扭捏捏,快说来听听。”

“是像,尤其是眼睛,我那年见她,她也是你这般年龄,但这天下任何女人,都有可能是你亲娘,独独她不可能!”顾老头再次摇头。

“她是谁?”三人异口同声问,包括一早到门外把风的顾夫人。

“西蜀圣女西寄灵。”

046:隐秘

“西蜀圣女?那还真的不可能,我与西蜀圣女可八竿子都打不着,她可是天神的女儿,顾老头你让我空欢喜了一场呢!”落尘微微嘟起了小嘴,似乎责怪顾老头。只有风子默才看到,她那双藏在桌底的手抖得有厉害。

西蜀圣女终身不得嫁,独自在神殿,圣女理应不是她的亲娘,但同样身有红莲,相貌又极为相似,这又如何解释?西寄灵真的是她娘吗?那她爹又是谁?落尘心潮澎湃,心中一时涌上无数念头,纷纷扰扰,时悲时喜。

“你这老头子,什么话都敢说了,你什么时候见过圣女了?真是胡说八道!”顾夫人在外面嗤笑了一声。

“我老头子出入宫廷大半辈子,见着都是恶鬼,说的都是鬼话,还真就没说过几句人话、真话,今日说真话,你反倒说胡说八道,虽然事隔十几年,但西寄灵长成那模样,能轻易忘记吗?这像这丫头和圣女虽然长得不是一模一样,但却有八分相似,尤其这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丫头,我虽只见西寄灵一次,但却毕生难忘。那年老西皇驾鹤西去,新皇率领文武百官在神殿举行祭祀活动,那年西寄灵大概十二三岁,本来她不够十五岁,尚不是圣女,是不能出现在这样隆重的祭祀活动,但因为她身有红莲,是天神最优秀的女儿,所以也就跟在当年圣女西紫烟身后。那会众大臣都长跪在地,估计就只有我这老头子够胆偷偷看上那么一眼。”

“这是除老婆子你外,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娃,穿着白裙子,步伐轻盈,真的就像仙女下凡。一路过来,绷着脸儿,装出一副悲伤难过的模样,但趁人不留意,那双眼睛无溜溜转到处看,就像刚出洞的小兔子,无比好奇地看着这新鲜的世界。”

但对上我老头子的目光时,她吓得偷偷吐了吐小舌头,然后又立刻装悲伤,还揉了揉眼睛,一副要哭的模样,可爱中带着俏皮,那晶亮如星子,清澈如溪流的眸子,说不出的灵动!但就这么一个女娃,终身困在那座牢笼里,不能踏出半步,可怜啊!”顾老头叹息一声,昂起脖子,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可怜?现在不是人人都盼望生一个身带莲花的女孩吗?当年西寄灵出生之时,身后红莲,这消息轰动了整个西蜀,哪个不都羡慕得眼都红了?当年圣都所有祭司、文武百官,还有先皇都到燕家亲自将她迎接回神殿,一路鲜花铺地,仙音飘飘,几十年过去,当年的盛况,西蜀百姓、贵人还津津乐道。本是一个破落小户的燕家从此摇身一变,成为西蜀名门大户,西皇赏地万亩,金银财宝无数,奴隶八千,何等的荣耀?何等的风光?”

“你这妇人现在怎么也跟那些愚蠢之人一般见识,这一家子是风光,是荣耀,但谁替那可怜的女娃想过,她连娘的奶都没喝一口,就送到了那冷冰冰神殿,年年岁岁看着四堵墙,天天念经颂佛,爹娘什么模样也没看到,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都没看过一眼,你说不可怜?”

“如果你我有女儿,你可否愿意用她一生的孤独凄苦,惊恐彷徨,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什么光耀门楣,什么荣耀一族,在我老头子眼里都是放屁,金银财富这不过都是过眼云烟。喜娘,我还道你与旁人不一样,今日怎么就跟那些蠢人一般见识了?”顾老头脸色发红,显然有些动怒。

“圣女是天神的女儿,她的使命就是护佑着西蜀,虽然不舍得,但那有什么办法呢?难道因为一己之私就不管黎民苍生了?虽然做娘的是会很难过,但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了,难不成为了自己不难过,罔顾国家福祉?那可成为西蜀千古罪人。”顾夫人说得委屈。

“你刚刚说那话,莫不成你当我老太婆椒贪图荣华富贵之人?我们奴隶过万,金银无数,我老婆子如果贪图安逸享乐,又怎会跟你这老头跑来这里?你喜欢闲云野鹤,我陪你,你喜欢清净,不喜纷扰,一个奴隶都不带,伙天天洗衣煮饭伺候着你,你看这一年,手都起了茧,你这死老头,竟然这般说我。”顾夫人哀怨地看了老头一眼,眼眶微红,说不出的委屈,顾老头一看,有些慌了。

“老婆子,我这话说重了,我自是知你不是贪图富贵荣华之人,只是一时糊涂说了胡话,你不要往心里去。我老头子这些年,出入那宫廷就如天天进恶魔窟,对着那些奸诈之人慎言谨行,小心翼翼,就是为了不惹祸上身。很多话也没有跟你老婆子说过,老头子都一脚踏入泥土之人了,这些话藏在肚子里几十年了,发霉发烂,今天就痛痛快快说个够。”

“你呀,又准备胡说了。”顾夫人虽然嗔怪地看了老头子一眼,但却没有阻止,反倒再次走了出去,估计是怕隔墙有耳。

“丫头,小子,我对你说,我爹以前常常说天神是躲在云端,偷偷俯视着我们,那时我真是相信,但现在越看着世道越是心凉。个个都说天神,但有谁又真正见过天神?就连我这个天天说与天神说话,按它的旨意办事的巫医都没见过。”

“但愚蠢的人,却用无数奴隶的头颅去祭祀天神,用无数鲜血祭祀地母,挖下人心祭祀谷神,祈求五谷丰登,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啊!甚至有百姓,愿意割下自己的头颅献给天神,以为死后就能上天堂极乐之地。如果真的存在天神,那他是什么狗屁天神,那简直就是恶魔,吃人心要人命的恶魔。”

顾老头怒目圆睁,悲愤的声音竟微微哽咽,西蜀的巫医落尘见了无数,但像顾老头这样的,绝对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但这话即使活了大半辈子,却都是不敢说了,说了死了得都挖出来鞭尸,才能平息世间那些蠢物的怒火。”顾老头说完又一口酒喝下去,他自顾自说,也没有发现落尘的异样。

“顾老头,你是朝中的大官吗?”风子默一边问,一边帮落尘接过顾老头递来的酒。

“我祖祖辈辈为医,我年少成名,青出于蓝而更胜于蓝,在医术没有人能超越,在西蜀几乎就是神一样的存在,人人当我是神那般敬仰,我十五岁就出任西蜀的太医正,统领着西蜀皇宫所有太医,在皇宫大半辈子,经历了三代君王,上个月才请辞离宫,离开圣都那大宅子,在这山野找了间庄子,平日饲养花草,为穷苦百姓治治病,这才是神仙般的日子。”

“顾老头,我初来西蜀,想听听关于西蜀的事,听说西皇英明神武,长得伟岸貌美,并且还武功盖世,这是不是真的呢?还有他有多少个孩儿啊?听说圣都有很多神庙,还有一座神殿,刚刚你说的圣女西寄灵,听说法力高强,是不是呢?”其实落尘就只是对神殿的圣女感兴趣,什么西皇长什么模样,她不关心,只是她不能只问西寄灵的事。

“西皇叫西寐,长得伟岸貌美,这一点都不错,那模样甚至比女人还要美上几分,但说他英明神武,那就是放屁。西寐自小就暴戾,动辄就砸东西打人,长大了之后,沉迷声色犬乐,狠毒如狼,心情不好,就拉侍卫出去砍。哪个女人不讨他欢心,顺手从城墙上扔下来,活活摔死。”

“平日喜欢看侍卫互相搏斗,输的那方直接拖出去砍头,甚至有时他自己亲手去砍,每天都有侍卫被杀,看着那些少年一个个拖出去,那一声声饶命,那声声顾大人救命,老头子听着心里难受啊!但那人心胸狭窄,不容别人劝谏,曾有臣子求情,被他当场在胸口挖了大个窟窿,鲜血狂喷,那情景看着都发噩梦。”

“西皇有一后三十三妃,妃子下面的美人无数,但子嗣却不多,大皇子西安庆和三公主西秋色都是皇后所出,大皇子也就是蠢货,扶不上去的烂泥。三公主西秋色也是皇后所出,小小年纪美貌更胜其母,容貌与西皇颇为相似,自小就聪明伶俐,甚得帝后宠爱。”

“余下就只有二公主西含烟和生母平贵妃,平贵妃那可是绝色佳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西蜀难得一见的才女,最难得竟也懂医术,如此玲珑剔透的一个女子,但却也是一个可怜之人,二公主西含烟更是可怜,不提也罢了,不提也罢。提了老头子难过,真真难过。”顾老头仰头又饮一杯,声音说不出的悲怆苍凉。

047:神牵梦萦

顾老头低头猛喝酒,似乎难过得再也说不下去。落尘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皇宫秘事,这心也跟着顾老头跌宕起伏,一时怒,一时哀,一时恨。人人皆言西皇英明神武,却不曾想是这般荒唐残暴之人。

“老头子,既然说这些那么不痛快,就别说了,你大老远跑来这避世,不就是想让自己清净几天吗?”站在外面的顾夫人忍不住插嘴,话中带着浓浓的关切。

“虽然是不痛快,但今日不说,我怕日后就再也没有勇气说出来了,这些事压在心里几十年,说不得,也无人说,今日浊酒几杯,知己相陪,得说,得说。”顾老头有喝了两杯,目光有些迷离,似乎已有几分醉意。

“你跟这两娃子认识多少天?就知己了?差着辈呢?”顾夫人笑着说。

“老婆子,专偷听我老头说话,有你这样把风的吗?”顾老头似乎是埋怨他的老太婆,但嘴角、眉眼都在笑,落尘看着心里暖暖的,不知道她爹娘是否也有这般情意?但娘如果是圣女,那谁会是她爹呢?这个问题总是在不经意之时,如密林那蟒蛇般的藤蔓,缠绕着落尘。

“好、好、好,你说,你说,我老婆子不听,这总得行了吧。”顾夫人没好气地说。

“顾老头,你继续说,我想听得很,知己在于交心,与年龄没半点关系,我和谷柔香那妖女年龄相仿,但我们认识百年,也做不了知己,老头子你就不一样,既善良又可爱,怪不得顾夫人十五岁就嚷着要嫁你。”落尘笑眯眯地说。

“那当然。你小丫头不但长得美,这嘴儿也甜,你想听,我就继续说。”落尘这话说得顾老头心花怒放,顾夫人在外面嗤之以鼻,但却不再插话。

“西蜀是三公辅政,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西皇尚是太子时,太师教文,太傅教武,太保保护其安全。皇后的爹姜封是当朝的太傅,正一品,自小教习西皇武功,所以西皇对其特别信赖,登基之后,娶太傅之女姜红棉为后,西皇与姜红棉两人自幼相识,也算得上青梅竹马,姜红棉也是一个大美人,身居后位不争不妒,还费神为西皇搜罗美人,除了得到西皇爱宠,也颇受他的敬重,在后宫地位超然。

皇后的大哥姜风康,是西蜀司徒,掌管着国家土地的垦辟、划分和诸侯封疆的划定。二哥姜风廉是西蜀司马,负责征收军赋、管理战车、马匹等军政相关之事,这些都是朝廷要职,重要得很。

除了皇室的军队,宫廷的禁卫军,西皇还有一支暗卫,专门保护他的安危,而统领这暗卫之人就是太保大人,但这支暗卫很神秘,有多少人?有哪些人?没有人知道,这太保大人,我也不曾见过,是西蜀一个神秘的存在。

皇后住在仁慈宫,人称仁慈皇后。什么仁慈皇后,还真天大的笑话,这姜红棉表面是胸襟广阔,宽仁单纯,实际歹毒至极了,真真一个蛇蝎美人,这西皇女人那么多,就一子二女,当中什么道道,我这老头最清楚,只西皇才蒙在鼓里,老头子在这皇宫大半生,看了太多的肮脏事,看了太多了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事,这皇宫,老头子,我再也呆不下去。”

“如今归隐山林,喝喝酒,养养花草,才是人生一大快事,之前几十年都是白活了,老头子临死还能认识你这小神医,说明这运气还不差。来,我们喝酒。”老头子一边喝,又一边哼起他那些小曲,似乎远离了宫廷,奔马塞外,心情骤然好转似的。看到老头子心情好,落尘受感染,也大口大口地喝酒。

“不错,不错,你两娃还能喝几口。”这段时间,风子默和落尘都经常出入贵人门庭,落尘和风子默酒量大增,风子默再也不是几杯竹叶青下肚就醉到天明了。

“听说大祭司能治百病是不是真的?还有神殿是怎么模样的?”落尘继续问。

“大祭司和太保都是极为神秘的人,见过大祭司的人寥寥无几,大祭司除了统领西蜀所有的祭司,听说手中还有一支军队,并且大祭司能自由出于皇宫,西皇看见也十分恭敬,他的地位甚至超越三公,在寻常百姓心中,他就是神。老的大祭司三年前退位,传言武功盖世,能通鬼神,我也只是西皇崩天祭祀才远远见了一面,模样都不怎么看清楚。”

“如今新大祭司上任三年,却比退位大祭司更神秘,传言他是数百年天赋神力最高之人,他也只在接任大祭司这一职位之时,出现过,但却戴着雄狮面具,不见真容。从身影和声音推断大概只有十五六岁,但我却亲眼看见,他一手能举起大殿旁的一个巨大石鼎,轻松得如握一小石子,这常人根本无法做到,即使我老头子几十年的修为,也无法撼动这巨鼎分毫,据说这天下只有两人见过他的真容,一个是西皇,一个就是已经离开神殿的前任大祭司。”

“真有这样的人?”落尘听得入了神。

“如果不是老夫亲眼所见,也实在不敢相信,许是这个世界有些人天生异禀,这也是有可能的。”

“听说圣女身有红莲,有超凡灵力,这是不是真的呢?”

“传说身有莲花的女子是天神降生在凡尘的女儿,而身有红莲则是天神最优秀的女儿,身上隐藏着某种天赋异能,说的话能达天,震慑鬼怪。圣女住在神殿最高层,那是离天神最近的地方,圣女每天都念经,天神听到,就会保佑西蜀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圣都有大大小的神庙一百零八座,这些你们都可以前去,但神殿却是西蜀的禁地,即使是西皇,也不能随意进入,关于神殿的传言有很多,有人说里面就是一座阎王殿,有去无回,有人说神殿就是一座藏宝楼,宝物多得数不胜数,甚至还藏着远古的藏宝图,有人说神殿机关重重,蚊子都能砍成几段。也有人说,神殿里有神兽守护,凡人肉胎还没有靠近,就已经给神兽捣碎,骨肉连血葬身兽腹。”

“每年重大节日,皇上率领文武百官,一起到神殿祭天,但也是在神殿外面的祭天台进行,神殿里面是什么模样,没有人看过,但也从来没有人敢进。神殿建在万佛山山顶,上山有六千六百六十六步台阶,上山之路,有重重守卫,苍蝇都进不去。”

“万佛山山势陡峭,要想攀动上去,这几乎不可能,这数百年来,也有人禁不住好奇,试图偷偷攀爬上山,还没上到半山就已经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到目前老头子尚未听说有谁能私自上到万佛山,更不要说闯进神殿。”

老头子眸光闪烁,似乎对这个神殿也充满遐想,但落尘的心却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如沉到无底深渊,如她娘是圣女西寄灵,那此生她母女岂不是无相见时?落尘虽脸色如常,但内心已沮丧至极。

“老头子,今夜就说到这里了,你不睡,也得让两娃睡吧。”顾夫人终于忍不住过来拽老头子歇息。

这一夜,落尘虽倦极,却无法成眠。

两人在这里呆了一个月才离开,这一个月,落尘与老头子畅谈药草医术,落尘收获良多,风子默与老头切磋武功,老头子还传授了两套掌法给风子默,风子默的武功精进。

两人离去时候,大家都十分不舍,老头子送了好远才肯止步,落尘也频频回首,最后还是策马扬鞭,继续上路。

从酷热的炎夏到北风呼啸,雪花飘舞的冬天,他们终于来到了西蜀的圣都,这个风子默神牵梦萦的地方。

048祸事

西蜀圣都。

风雪连天,纷纷扬扬的大雪从天空洒落,整个天地,已经白茫茫一片,铺满白雪的大街,一排马车静静守候,马车依次排开,车马豪华气派者在前,次之在后,但即使最后一驾马车,都华丽无比。

马车没有沾染丝毫雪片,似乎一有雪飘落,就已经有人擦拭干净,这些马车已经不分日夜再此守候了将近半个月,等的就是落尘。

落尘与谷柔香比拼的消息就像长了脚一样,已经迅速传遍了整个圣都,按以往这个时候,街头巷尾谈论的应该即将到来的地母节,这可是圣都三年一次的盛事,但今年地母节的风头完全被落尘的光芒所掩盖。

贵人的车马在前方守候,穷苦百姓远远地站着,不敢往前,但又不舍得离去,看向落尘的双眼充满了渴求,贵人的邀请落尘一一答应,然后走到穷苦百姓处,也一一记下他们住所,百姓感激涕零,叩头感恩,才欢天喜地地离开。

坐上司寇大人府中的马车,落尘心中微微有些惆怅,这些等候她的马车,并没有她想去的燕府的。那个因生了西寄灵这样一个女儿,全族得以而鸡犬升天,由破落小户成为显赫的高门大户的燕家。

风子默坐在马车,眸子幽深,每逢这时,落尘就知道他有心事,估计是想着他娘吧,圣都之行,如能找到子默的娘亲,也不枉此行了。

坐在马车上,落尘依然能听到外面谈论着她的事迹,这已经传了将近一个月,非但没有停下来,反倒越传越盛,甚至传着传着,她都成了神一样的人物,落尘听着都觉得有些好笑,她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厉害了?

圣都的神庙很多,大都建在半山,落尘揭开帘子,仰头观望,感受那份肃穆与庄严,自从在龙光寺看到有人割下自己的头颅祭祀天神之后,这一路,他们路过无数的寺庙,但再也没有进入过。后来知道自己是未来圣女继承人,落尘对寺庙,甚至是闻名遐迩的神殿,内心甚至有一种说不出恐惧,把它当毒蛇避而远之。

可从顾老头那里离开之后,落尘突然又很想去看看那一座座神庙,那些神庙跟神殿是否相似?落尘想上神殿看一眼西寄灵,发梦都想上去,她幻想自己长出翅膀,飞上高高的万佛山,她甚至有一种感觉,她娘就是那个叫西寄灵的圣女,她已经被困在那高高的神殿三十多年,她多想带她娘下来,让她瞧瞧这个美丽的世界,她能想象那年她像刚出洞的小兔子那好奇的眼神,她甚至已经能感受到她娘的呼吸。

娘——娘——会是你吗?

落尘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娘,心中泛着酸,既幸福又心酸。

西蜀的冬天真的很冷,那是一种阴暗潮湿的冷,刺骨的寒风,如刀子刮着你,病人主要是患了伤寒,有个别是眼疾,但凡吃了落尘开的药,都很快痊愈,这些贵人似乎也知道风子默的喜好,送上金叶之后,就让他挑选府中的奴隶,有些在果园、农田耕种的高夏奴也命人带了回来,只可惜风子默一直没有寻到寻之人,眉梢忧色渐浓。

连续治好了十个贵人,落尘离开贵人的家,准备动身去医治那些贫苦百姓,两人进了一家酒馆,找一个角落坐了下来,店面清净雅致,两人点了些清淡菜蔬,此时多日不见的太阳,羞答答地露出了小半边脸,落尘顿时感觉整个世界都明朗起来。

“得那种毒疮之人,不是罪孽深重,魂儿天神都勾走了吗,怎么北国的神医都能治?”

“北国神医不但医术高,胆子也大,听说她还大声嚷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天神呢!”落尘旁边是两个二十五六的青年男子,一黑一白,对比十分鲜明,他们正低着头小声说着话,此时人不多,他们的声音能清楚传至落尘的耳畔。

“别胡说,这话传出去可是死罪,如果被天神知道,那可要受轮回之苦。”白脸青年说。

“但天神定了死罪的人,北国的神医也能救回来呢!并且不管怎么说,北国神医打败了巫医谷大人的女儿谷柔香,那就是不争的事实,当天可有很多人亲眼看到,这可假不了,我那会如果知道,怎么也得赶过去瞧瞧,我眼睛痛了好些时日了,可都没好。”黑脸青年的声音充满遗憾。

“传言谷柔香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在医术方面已经超越其父亲,那她输给了北国神医,这天下还有哪个巫医比得上北国神医?”

“听说巫医淳大人医术高明,你的眼疾,有没给他看过?”

“高什么明?我都请他作法都好几次,银子没少给,供品没少放,就是不好,如果找到北国小神医,说不定吃一服药就好了,哪用白白浪费那么多银子。”

“巫医淳大—大——大人”两个聊得兴起的男子,突然站起来,脸色苍白,握酒杯的手颤抖,他们前面站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高大男子,男子白净略胖,应该就是他们刚刚谈论的巫医淳大人。

“淳大人,小的刚刚只是胡说,你别放在心上。”白脸青年红着脸说。

“本巫医怎会放在心上。”淳大人脸色虽然不大好,却没有立刻发作,只是离去之时目光阴冷。

“得罪了淳大人,日后生病了,都不知道还肯不肯医治,都怪自己,总是口无遮拦,乱说话。”

淳大人走后,这两个青年估计没了食欲,随意吃了几口,匆匆结了帐,就灰头灰脑地走了,这两个倒霉鬼,落尘觉得好笑。

饭菜清淡可口,落尘两人胃口大开,饭后两人随意走走,突然前方一阵吵闹,还伴随着阵阵撕裂的惨叫声,求饶声。声音听着十分熟悉,落尘赶紧跑过去一看,竟发现刚刚在酒肆喝酒的两个青年男子已经倒在血泊上,一个脑袋被打破了,穿着一个大窟窿,正咕咕地留着血,人已经没了气。另一个死相更恐怖,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明明已经死了,那些人还不解恨似的,拼命用脚跺,用拳头打,实在是太凶残。

“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为什么打死他呢?”落尘问,声音抖着。刚刚活生生在酒肆谈笑风生,怎么就那一会就死了,并且人死了,还遭这样的打?究竟是做了什么恶事,竟这般遭人恨?

“巫医淳大人刚刚开了天眼,说看到他俩的肩膀各站着三个小鬼,是妖魔的化身,如果不立刻杀了他,小鬼就会出来祸害众生。”一个男子气呼呼地说,说完还朝死去的男子狠狠踹了一脚。

“请你们转告他们的家人,他们是妖孽的化身,不死天神就会降罪给他的家族,这两人死后不得收敛,必须要暴死荒野,才能避祸。”那个白净的巫医淳大人从人群站出来,叹息了一声说。众人一听,脸上的嫌恶之色更浓。

“快通知他的家人捡他的尸体回去,免得脏了整条街。”众人大喊,有人飞奔着离去,那个巫医淳大人也心满意足地离开,脸上还带这一抹自得的笑。

落尘和风子默脸色变得如纸白。

此时太阳又隐去半边脸,天地重新变得潮湿阴冷,呼呼的北风吹得落尘遍体冰寒,她的心也如此时的天气,潮湿阴冷。

这两个人死仅仅是多说了几句话,这个淳巫医,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让他们惨死街头,曝尸荒野。在这个信奉天神,巫医横生的世界,得罪巫医的后果只有死,并且死得很可怜。

两人蓦地一惊,都觉得大事不妙,这段时间,他们该得罪了多少巫医?有多少人恨不得将他俩千刀万剐?

“师傅,我感觉我们得祸事就要来了。”风子默说。

此时天空黑沉沉,似乎隐藏着无数恶鬼,朝他们狞笑着,然后张开了血盆大口。落尘的心更加不安。

他们预料到了祸事,但却没有预料到这场祸事来临速度之快,更没有预料到这场灾难的惨烈。

049:相见

“子默,从今天起,我不再给人治病,我们先找间偏僻的客栈躲一段时间,直到他们将我们遗忘,我们再想办法寻你娘怎样?”罗尘忧心忡忡地说。

“好。”风子默答得干脆。

眼前倒在血泊的那两个青年,给了他们太多的震撼,他们的死,让他们想到了自己,这也许是他们日后的下场,那些巫医随意的一句话,都可以将人置之死地,他们得罪的巫医实在太多,如果他们死在大街,真的连个收尸的都没有,落尘突然觉得这人命真比草贱。

头顶凉飕飕,落尘抬起头,竟又下雪了,雪凉飕飕、湿漉漉的,如罗尘此时的心情。大街人来人往,有指指点点,有嫌恶,有臭骂几句漠然离开,甚至还有人朝死去的两人吐唾沫,妖孽被打死,是没有人怜悯的。

落尘牵起风子默的手,快步离开这条人来人往的大街,她不忍心再看那两双冤屈、惊恐,死不瞑目的双眸。她什么都不能替他们做,甚至明知他们冤屈,也不能替他们说给世人听。他们看似是人人敬仰的神医,但这些巫医随意一句话,也可以让她横尸街头,这命似乎捏在别人的手里。

“听说北国神医说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天神,还说但凡信奉天神的人都是傻子,这是我听过最可怕的话,她怎么胆子那么大,连天神都不怕?”

“我也听说了,上次赢了巫医谷大人之后,还扬言天下巫医都是不学无术之徒,就连德高望重的太医令顾大人,也被她骂得一文不值呢?”

“这还不怎样,听说她还辱骂西皇呢。”

这一路去,都是谈论两人的事迹,有些是吹捧他们的医术如果高超,如何远远超越西蜀的巫医。有些说他们如何狂妄自大,甚至还有说他们胆大包天,竟敢羞辱西蜀的巫医,这些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睛,似乎真的一样。

落尘和风子默越听越心惊,他们什么时候说过全天下巫医都不学无术?他们什么时候辱骂过西皇?怎么这些谣言越来越离谱?

传言越来越详细具体,连他们在什么地方咒骂过西皇,怎么辱骂都一清二楚,并且还有相当多的人说这些都是他们亲耳所闻,亲眼所见,这样的话传到西皇那暴君的耳中,他俩还有命?这不是要将他们推往火坑吗?

“师傅,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我觉得大祸就要临头了。”一向冷静的风子默,听着听着,也变了脸色。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这些传言听得落尘头皮发麻,心惊胆战,正在此时,一驾豪华马车奔驰而过,速度非常快,但这马车看着十分熟悉,两人还不及多看,马车突然又调转马头,朝两人冲了回来,最后车夫猛地拉缰绳,马儿狂躁地嘶叫,最后竟不歪不斜停在两人前面。

“北国神医,我家主子有请。”车夫从马车上跳下来,径直走到落尘面前,落尘认得这个正是西蜀司寇大人家的车夫。

落尘和风子默赶紧上前。

“小神医,快快上马车,老妇有话与你们说。”车上正是司寇大人的老母亲,当日落尘治好她多年的腿疾,老夫人十分喜爱落尘,并且也十分感谢她治好她的腿疾,还硬留她住了几日。

“小神医,大祸来了!我儿今日回来告诉我,西蜀巫医联名上疏西皇,说你们是北国来妖孽,妖言惑众,辱骂西皇,动摇国本,弄得百姓都敢辱骂西皇。西皇听后震怒,立刻下旨通缉你们。小神医呀!如果被捉到,就当妖孽处置,那真真不得了,那得在身上砍上九九八十一刀,但又不砍到要害,让你痛不欲生,然后再用烈火将你们焚烧而死。”

“这圣旨就快下了,老妇感念你们之恩,偷偷前来告诉你一声,你俩还是快逃命吧,他日万一真得被捉,也请感念我老妇一片好心,不要说老妇来过,否则这可是灭族的大祸,老妇死后也无颜见祖宗。”

两人虽然已经预感不好,但没想到这么快,更没想到还惊动了西皇那暴君,那如何是好?想到被捉到要在身上砍九九八十一刀,还要活活被火烧死,落尘吓得浑身冰冷,脚都有些抖。

“此时通缉令还没下,快趁机逃吧。”老太太目光有焦急。

两人不敢再犹豫,谢过老太太,就匆忙离开,风子默立刻雇了一驾马车,然后买了两顶宽边帽子,雇了一个车夫,就命车夫马不停蹄地往黎城方向奔驰。

“听说西蜀来的两个神医是妖孽的化身,专门来祸害人间的。”

“还什么神医,就两个妖孽。”

“你俩别胡说,是真的神医,我的腿还是神医治好的呢!”

“这官府的通缉通告都已经贴得满街都是,上面还有他们的画像,听说还妖言惑众,侮辱天神,这是死罪,抓到不是受火刑,就是五马分尸,你如果再敢帮他们说话,被官府知道,说不定认为你已经被妖孽迷惑,也抓起来一起受火刑了。”

“这告示我也看了,我这眼睛也是他们治好的,我还千恩万谢给他们叩头,不想是给两个妖物叩头了,我呸!”

落尘听到既害怕又难过。

因为是繁华的圣都,人来人往,宽阔的大街已经变得拥挤,加上天上开始飘着雪,这路越发的难走,马车艰难地奔驰,但那些让人心胆俱裂的声音却如无处不在的寒风,应是冲进他们的耳畔。

许是地母节的原因,山路上马车众多,道路两旁还有不少坐着休息的行人,大家脸上都带着兴奋之色,要是以往,两人都会上前打听一番,但如今却都没了心情。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满是汗,通缉令竟然下了,他们的画像竟然也有了,前一刻,他们还是万民景仰的北国神医,这一刻就成了全国通缉,人人得而诛之的祸国妖孽,这命运的逆转快得他们无法适应。

这一路,他们爬山涉水,风餐露宿,历尽艰辛,如今圣都就在脚下,但他们却成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躲在这马车,连张望圣都一眼都不敢。

“两位贵人,今天就是地母节,这是西蜀三年一次的盛事,你俩如果不是有急事,倒不如等看完这地母节再离开?我们现在赶过去,应该还来得及,最多我退你们点银子,怎么样?这次地母节就在朝天神庙举行,朝天神庙就在前面,大概只需要一个时辰的路程。”车夫的声音带着兴奋与渴望,四周有马车不停地驶过,大家谈论的话题渐渐由他们这个通缉犯,转到地母节这个盛大的节日。

“大叔,我们家中有急事,必须连夜赶路,这片金叶是给你的定金,你只要将我们送到地方,再给一片金叶作为酬劳。”风子默说。

“是——是吗?此话当真。”车夫激动得声音都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