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尘匆匆拆开书函,看完脸色微变,竟然是南帝南万里的邀请函,这还真万万没想到。

南帝南万里的事迹,落尘没少听,南帝不仅长得俊伟貌美,还文武双全,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尤擅丹青妙笔,堪称南楚一绝,笔下花鸟虫鱼,栩栩如生。他自小精通音律,亲自谱写的《芳华赞》传颂天下,成为千古绝响。

南帝亦称南痴,一代帝王,坐拥宫室三千,却只有一后,偌大的后宫并无妃嫔,这是千百年帝王家从未有过之事,人称千古痴情帝王。关于南后,亦是一个传奇,有人说南楚皇后乃炀河之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风华绝代,两人情定炀河,一见倾心。有人说皇后乃商州首富楚天姜独女楚怀玉,两人商城一遇,私定终身。

有人说皇后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相貌普通,却因一曲天籁琴音,让南帝倾慕,也有人说南后是异族女子,遍体异香,有一双如蓝宝石般的眸子,会用妖术,将南帝迷得神魂颠倒,更有人说,南后本是照料南帝的贴身宫女,两人朝夕相对,互生情愫,南帝痴情,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这些都是站在云端般的传奇人物,离她远着,但想不到今日竟然派人邀请她进宫,落尘十分意外。

“去请他们进来吧。”落尘说,青木不多问,领命而去。

“章宏图见过医仙。”进来了三个人,领头一个大概三十五岁上下,雄姿英发,目光凌厉,带着摄人的威严,后面跟着两个男子,一个四十上下的白面男子,面相阴柔,但却一副养尊处优的贵人模样,另一个则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子,貌美端庄,亭亭玉立。

章宏图,这名字落尘不陌生,是南楚赫赫有名的镇国大将军,南帝竟然派大将军来请她,这等礼遇还真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原来是鼎鼎有名的镇国大将军,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流云之幸,霜叶、红叶,还不赶紧奉茶。”

章宏图抬头一看,眼前男子,灿若朝霞,皎若明月,气质高华,举止优雅淡定,从容不迫。这世上能坦然与他对视,而毫无慌乱之色之人甚少,而他不仅敢直视,还显得气定神闲,想不到青城竟有这般出色男儿,不知道剑仙又是何等人物?

“听说青城双仙都是仙姿凤章,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宏图之幸,宏图是一介武者,素来说话直接,今日也不跟医仙绕圈子了,我朝皇后身体有恙,国中御医也都看过,但病情不但没有缓解,反倒一日重于一日,皇上心急如焚,听闻医仙医术独步天下,所以特命宏图请医仙进宫一趟,若能治好皇后之病,必定重酬。若医仙有什么要求,亦可提出,只要不是太过分,皇上都应允。”

听到这话,落尘心中一动。

“流云听闻皇上那血性男子,重情重意,今日有一个不情之请,这青城曾经归属南楚,但百年前因瘟疫,已经被南楚所弃,这一弃就百年,如今青城以医城之名而闻名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只想平静度日,流云希望日后也一直如此,不知道南王可否应承。”

“宏图来之前,皇上也猜测双仙会提出这个要求,皇上说了,昔日青城土地贫瘠,强盗横行,猛兽肆虐,洪灾频繁,南楚已经弃置百年,已经是对不起青城百姓,如今青城有今日繁华,全凭双仙和青城百姓努力,若青城维持现状,南楚亦不干预。”

维持原状,就不干预。这话说得实在有些摸棱两可,日后似乎随意找一个借口,也能将青城要回去,但南帝若是以权势相迫,落尘也是不得不进宫的,但如今竟这般礼遇,还许诺只要维持现状就不干预,起码保青城暂时安宁。

“好,流云这就去,请大将军稍候片刻,流云稍作准备。”

“好,车驾已经准备好。”

“青木,来人是南楚的镇国大将军章宏图,南后身体不爽,我进宫一趟,这次不要告诉你家主子了,免得他担心。”

“主子出门前叮嘱过青木,一定看好主子,尽量不要离开青城,若是不得已离开,一定要告诉他。”听到青木这般说,落尘知道劝服不了他的,也不再勉强。

南楚与青城隔海相望,即使是南楚的都城燕城,离青城也并不是十分遥远。落尘估计这次外出,并不需耗时太久,只简单收拾了些衣物和防身药物。

“青木,你和霜叶不用跟着了。”这皇宫内苑,若南帝有意加害,就是带再多的人进去都没用,反倒以她的武功,全身而退也许并不是难事,但若青木他们跟随,可能成为牵绊。

落尘的话,自然是遭到激烈反对,落尘叹了一口气,只好作罢,任由青木安排。

如今从青城到南楚的渡船十分多,出城十分容易,出了青城,又改为马车,皇家马车自是不同凡响,就是车厢里也是宽敞奢华无比,驾车的马儿不是凡品,一路追风掠影般飞驰。

这是落尘第一次来南楚,所以倍感新鲜,这一路都饶有趣味欣赏沿途风光景致,南楚的确与其它三国不一样,沿途杨柳依依,湖光倒影,百姓泛舟湖上,渔舟晚唱。

沿路看到诗社、文社众多,百姓饮茶对诗,街头树下经常有人弹吹轻唱,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其乐融融,四处恬静安详得让人心醉。

没有奔驰的马车,也没有行色匆匆的行人,没有耍剑比武,看起来是这般安逸平和,沿街百姓走路缓慢,那斑驳的地板,似乎在诉说着这古国昔日的繁荣,今世的静好。

日后老了,与子默牵着手来这里也是不错的选择,已经分别一个多月了,不知道他现在可好?落尘很是惦记。

京城燕城繁华热闹,但依然不喧闹,百姓穿着讲究,街上女子与男子随意闲话,甚至是一起比文斗诗,若不是因要赶路,落尘定也下车凑凑热闹。

南楚皇宫恢弘气派,但与东古皇宫相比,倒显出几分破败之感,如美人迟暮,虽能窥见当初容颜,但毕竟已经老去。

落尘在勤政殿见着南王,当她抬头与他目光相触的瞬间,她微微愕了一下,这南王俊伟貌美,贵气天成,让人看着就自自惭形秽,眉眼有着莫名的熟悉感,认真端详,却又真的素未谋面,但这种熟悉感来自自何处?

南帝看眼前这少年竟直直看着他,目光有透着三分惊叹,七分迷茫,在这个皇宫敢这般看着他的人少之又少,但他却没有任何不快,嘴角轻扬。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医仙相貌不凡。”南帝举止高雅,但声音又透着爽朗豪迈,两者完美地糅合在一起。

“水流云见过南王。”落尘行跪拜之礼,但礼未成,已经被一双强劲有力的手给扶住。

“医仙是本王请的贵客,无须多礼。朕的皇后身患顽疾,茶饭不思,这身体一日若于一日,宫中太医众多,都束手无策,今日饭后,请医仙代为诊治。”

“皇上唤我流云或水大夫皆开,能为皇上分忧是流云之幸。”

饭食精致,落尘饭后,一路相陪的林公公就领着落尘往皇后的未央宫走去,南楚的皇宫宁静安详,没有穿梭的宫女,也没有来来往往的公公,像普通人家的后院。即将看到这个传言中神秘的皇后,落尘心中竟有些期待。

“启禀皇上,皇后。从青城请来的医仙已经在门外等候。”宫人进去通传。

“万里你又来了,不是说了吗?我没病,身体好着。”声音柔和,但又说不出的好听悦耳,如珠玉落盘。

“嗯,我知道你没病,只是这段时间看你胃口不大好,恰好青城医仙进宫,你就让他瞧瞧也无妨,看看青城医仙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落尘想不到一国之君,竟这般柔情相哄,夫妻感情定是极好。

落尘进去时,南王起身相迎,因为落尘是男子装扮,所以只能隔着紫帐为皇后把脉。

“皇上,草民有一个不情之请,能否让我见见皇后呢!”落尘把完脉,站起来低着头说。

“瑶儿,大夫想见见你。”南帝轻唤。

“嗯。”

听到皇后应允出来,落尘抬头一看,这一看又是一怔。

083:南念庄

南后三十岁上下,姿容绝美,淡雅脱俗,仪容娴静,清亮的眸子笼上淡淡愁绪,身体略显清瘦,脸色也有些苍白,缺少血色,整个人有些懒洋洋的,显得犹若无力,似乎这个世间没有任何事,能让她提得起兴趣。

虽然是病恹恹,但依然是美得惊心动魄。

这样绝美的女子,她绝对没有见过,但不知怎的就莫名感到熟悉,莫非是梦中曾出现过?但若梦中见过此等貌美之人,岂能不记得?落尘忍不住一看再看,但越看就越迷惘,真的是没见过呀!

“皇后,你我是不是见过?”落尘禁不住问,她实在有些按耐不住,南帝看着熟悉,南后竟然也看着熟悉。

“水大夫今年几岁?”南后含笑而问,竟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让她更显得楚楚动人,生出几分少女的明媚柔美。

“回皇后,草民今年已经十八岁了。”落尘如实禀告,一边看还一边偷偷打量着皇后。

“十八岁,正是大好年龄,但你未出世,我已经入宫,这些年,我都没有出宫,你我不可能见过。”南后一双清澈若溪流的眸子上下打量着落尘,笑意更浓,这孩子这模样真讨人欢喜,好些年没见过如此出色男儿了。

“流云冒昧了,皇后不要见怪。”

落尘一边皇后闲话,一边观察她的气色谈吐,最后再细细给她把脉。

“恭喜皇上,皇后并无大病,稍稍调养即可。”落尘笑着说,但心却微微沉了沉。

“我就说我无病,非得要劳烦医仙。”皇后嗔怪道,自带一分慵懒,几分柔弱,我见尤怜,南帝含笑看着,一脸宠溺。但内心却失望不已,青城医仙也这般说,这如何是好?御医也都说无病,怎么瑶儿却日渐消瘦,日渐萎靡?

闲话几句,落尘告辞而出,不久南帝也从未央宫出来,快步朝落尘走了过来。

“水大夫,朕的皇后真的无大病?”南帝眉眼带着忧色。

“不是,皇后有病。”

南帝心头一震,刚刚说她无大病,他心中失望,但如今说她有病,他又心慌。

“朕的皇后是什么病,请大夫明言,朕决不会因此而降罪于你。”

“皇后这是心病,抑郁成疾,年岁颇长,若心病不除,仙丹良药皆无用,人会日渐消瘦,日益萎靡,这病能否治疗,就看皇后能否放开胸怀。”

听到落尘的话,南帝一声长叹,似乎也是知道病因。

“朕日理万机,皇儿又常出宫,平日能与瑶儿说话的人也不多,我若相问,瑶儿总说无心事,事事顺心,样样如意,什么都积压在心里,今日瑶儿见着水大夫,说感觉好生亲切,颇有好感。水大夫若有时间,请多留宫中一段时间,替朕好好开解开解皇后。”

“流云甚是乐意。”落尘笑着说。

第二天,用过早点,落尘就前去未央宫,还没有到未央宫,已经传出幽幽琴音,正是北国名曲《望江调》,明明颇为轻快的曲子,却带着说不出的惆怅,道不尽的哀伤,细心一听,又有几分寂寥彷徨,听着听着,竟让人肝肠寸断,落尘听着听着,竟眼中含泪,这南后琴技好生了得,一曲欢乐的《望江调》竟能弹得催人泪下,但她内心该有多少抑郁事,才能将如此欢乐的曲子,弹得如此悲凉?

落尘站在门外静静地听,整个人竟沉浸在南后忧伤的琴音中,直到琴音停歇,心胸处还弥漫着淡淡的感伤,感觉天地愁云惨雾,一片昏暗。

好一会,落尘才回过神来。

“皇后琴技高超,流云也是爱琴之人,若不嫌弃,落尘也弹奏一曲,听皇后指点一二。”

“水大夫也精通音律,那快请。”南后的眸子闪过惊喜之色,落尘落座,轻抚琴弦,琴音轻快,时而像策马草原,时而像儿童嬉戏笑闹,时而清晨鸟鸣,清脆而欢乐,皇后听着听着竟闭上了眼睛,脸上抑郁之色尽褪,浅浅笑意浮在脸上,整个人似乎笼罩着淡淡的曙光,良久她才睁开眼睛,眸子竟神采飞扬。

“水大夫,你怎么也会弹奏北国之曲,莫非是北国人?小小年纪弹得如此出神入化,实在让人惊叹。”皇后目光流露出钦佩。

“流云本是北国人,因种种原因才来到青城,今日听皇后一曲,勾起了思乡情,莫非皇后也是北国人?”落尘试探地问。

皇后听到这话,目光变得幽深,刚刚的笑意渐渐消退,消失的愁绪用重新笼上眉心。

“水大夫,你跟我说说北国吧,如今北国如何了?”

“好,若皇后喜欢听,流云可以说上一头半个月。”落尘笑着说,那年逃亡,她和子默穿越了北国大多数城池,对各地的风土人情如数家珍,皇后听得入神,时而微笑,时而惊叹,之前的萎靡之色一扫而光。

南帝进来之时,落尘正说得好玩处,皇后听得喜不自胜,整个人变得光彩夺目,南王仿佛又见到当年那个俏丽淘气的少女,一时呆呆看着,一脸柔情蜜语。

“说什么有趣的事儿,竟这般开心。”落尘看见南帝进来,忙站起来行礼。

“水大夫能哄得皇后如此开心,是有功之人,不用多礼。”

三人闲话,落尘觉得这南楚帝后好生亲切,呆在他们身边实在是一件愉悦的事情。

“今日皇后竟然吃了一碗饭,胃口极好,好些年不见她这般开心了,听说水大夫,是北国人,朕的皇后其实就是北国人,许是远离家国,思乡心切。”

“皇后之病,应该不仅仅是思乡情切,应该心有郁结,藏于心中多年,抑郁成症,心病还需心药医,要不会越来越严重,今日的欢欣也只不过是暂时,并没有解开皇后心结。”

“这朕知道,只是——只是——”南王欲言又止,似乎有难言之隐。

“是朕不对,许是应该带她回一躺北国,只是三番两次跟她说起,却总是不同意,总说不思乡,不想回去,但朕知道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是朕亏欠了她。”

“皇上,我知道你定是有难言之隐,但皇后之病,若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所思,很难对症下药,皇上要不你和皇后聊聊,看看她心中有那些难解的心结。”

“若是皇后肯向朕倾吐,何以至此?朕会跟皇后说说,让她不要有所顾虑,有什么郁结之事,都向大夫说说,皇后极其信赖水大夫,这是从来未有过之事,但有些事可能不足外人道,万望水大夫也只是听过也就罢了。”

“流云并不是多嘴之人,只是本着救人之心,皇后说的任何话,除了流云,并不会有第三人知道,请皇上放心。”落尘心中微惊,如此听来,皇后口中,定是有很多不能为人知之事,帝王家的秘密知道得越多,死得可能就越惨,落尘既想抽身离去,但又想要南帝一纸诺言,她想保青城平安,她想为子默赢得更多的时间,南帝如此钟爱皇后,若她治好皇后,起码欠她一个恩情。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足与人道,只要皇后能身体康健,其它朕也都不在意。”

第二天一早,皇后就命人请了落尘过去。

“水大夫,你昨日说得正有趣,今日接下去再说吧。”皇后此时如一个好奇的孩子那般,落尘于是将自己知道的事一一道来。皇后专注异常,南帝端坐一旁,静静听两人聊天。

“墨瑶,你好些日子没这般开心了,朕得好好谢谢水大夫。”落尘离开之时,南帝感激说道。

墨瑶这名字怎么听着那么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这南后不仅看着熟悉,就是听名字也熟悉,但偏偏就什么也想不起来。

落尘与皇后接连相处五天,两人甚是投缘,皇后性情温和,对落尘关怀备至,落尘觉得她有着母亲般的慈爱、温暖,又有知己良友般投契,落尘看着她,总是想起自己的娘,不知道自己的娘是不是也这般貌美温暖,这般慈爱温柔。

“不知道你爹娘是何等人物,才能有流云你这般出色的儿子。”

“爹娘可能有不得已的原因,并没有将我留在身边,我自小跟随师傅长大,并没有见过爹娘。”落尘心中感伤,西蜀圣女是不是他娘呢?

“哦,原来是这样。”皇后的眸子怜爱之色渐浓。

“我二十多年不回北国了,听闻北国今日如此繁荣,我心中也十分宽慰。”

“北帝是一代明君,北国百姓人人颂扬,北国男儿个个都想建功立业,报效朝廷,效忠北帝,不管是北国,还是青城,走到大街上都是称颂北帝圣明,如今他的二皇子北离墨,也是勇猛善战之人,只是——只是——”落尘本想说,只是此人心胸狭窄,有时也极为无耻,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这话也只能心里说说。

“北离墨,北离墨,他的儿子叫北离墨。”一声淡淡的叹息从皇后的嘴里逸了出来,眸子尽是愧疚。落尘猛地抬头,脑海中有些片断迅速掠过。

“别提那贱女人,那简直是我们北国之耻,竟然与北帝新婚当天跟人私奔离国,这贱人置我们北帝颜面何存啊!也只有我们北帝这样胸襟广阔,才不将庄家一族灭门,但实在让人愤慨。”

“庄族长也羞愧难当,当日就扬言,他庄乌列从此不认庄墨瑶这个女儿,如若她胆敢再踏入家门,乱棍打死,族人如若见到她,格杀之。”

“这样的贱人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只有北帝仁慈,竟昭告天下许她回国,庄家上下与及天下人不得伤之,这等比天地广阔的胸襟谁有呀?”

“这都十几年了,后位还空着,锦绣宫无人入住,估计是北帝还惦记着她,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落尘脑海突然冒出一个名字,庄墨瑶,这个南楚皇后难道就是当年北帝的未婚妻?

落尘也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些年关于皇后的身份竟这般隐秘,南国帝王新婚当天带着北国皇子的未婚妻私奔,这不仅不光彩,传言出去,不仅被千夫所指,弄不好,还两国兵戎相见,这等隐秘之事,她是装不知道,还是——

落尘颇有些犹豫。

“皇后,能否问一下你的姓氏?”

“我本姓庄,只是如今——”说起这个皇后脸色郁色渐浓。

“我刚刚听皇上唤皇后墨瑶,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水大夫,你自小在北国长大,又四处游历,你刚刚问我姓氏,定是已经知道是谁?万里要我无所顾忌将心中郁结说与你听,但我心有千千结,缠绕得让我不得安生,并且大错都已经铸成,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皇后积压在心里二十几年的话,兴许有很多面对南帝亦是道不得,若皇后信得过流云,不妨说出来,说不定流云也能开解一二。”

“我与水大夫实在是投缘,看着你,我恍若见着亲人一般,说来你可能不信,但是真有此感,但——”皇后摇头,似乎还是不愿意提及。

“皇后可是思念家乡,思念爹娘?”

“我自幼在父母身边长大,爹娘把我当掌上明珠,两位哥哥也是宠我,爱我,这一走就是二十年,北国远在天边,亲人远在天涯,日日思念,不能见,肝肠寸断。”

“我也对不起楚烈哥哥,我自幼与他有婚约,他也一直疼爱墨瑶,但偏墨瑶顽劣,溜出家门,认识了万里,却不想爱上了他,从此不能自拔。”

“万里离开前说一定回来寻我,与我一起禀告父亲,共同面对楚烈哥哥,却不曾他回国不久,他父皇病重,他未能前来,接下来他父皇驾崩,他登基为王,而我也以为他也已经忘了我,于是也决定下楚烈,万里听到我与哥哥成亲的消息,拼命赶来,赶到之时,已经是我与哥哥成亲当日。”

那时年幼,为爱义无反顾,只想随着心爱的人到天涯,没想到这样会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没想到此生再也无法见到爹娘,也没多想新婚之夜逃跑,让楚烈哥哥多难堪。

幸好楚烈哥哥宽恕了庄家一族,幸好日后也儿女优秀,甚至允许我回国,但我有何面目回北国,我有何面目见爹娘?

“若让皇后重来,你是否会改初衷?”

“我爱万里,无论过多少年都不变,但若重来绝对不会这般莽撞,我定早早告诉楚烈我已经爱上他人,我应让他前来退婚,而不是新婚日逃跑,让他独自满对满座宾客,成为天下人的笑柄,每每想起,我心中都愧疚无比。”

“大错已铸,皇后再想也无补于事,虽然你二十年未见父母,但父母兄弟皆康健,并不因此受到责罚,良缘天定,今生注定你与北帝无夫妻之缘分,如今他也妃嫔、儿女相伴,前尘往事估计也已经放下,皇后如今还这般,你茶饭不思,南帝得为你日日忧虑。苦的只是南帝。”

“水大夫年纪轻轻,甚会开解人,听到你的话,我这心也好受了不少,只是对楚烈哥哥愧疚,对爹娘不孝,每次想起,心不安,长夜漫漫总是无法入眠,这些年,我做了太多的错事,负了太多的人。烦忧之事,夜夜像扰。”

“皇后若是信赖流云,请尽倾诉。”南后抬头看着眼前这少年,他眸子清澈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他的笑容清朗如日光,整个人坦坦荡荡让人信赖。

“皇后,说吧,我在听着,有什么烦心事一股脑说出来就好,别藏在心中,这话都藏了二十年了,还想藏着?”午后的太阳暖洋洋的,眼前少年眉目如画,声音柔和得让人听着这颗心就变得宁静。庄墨瑶竟感觉心无比舒畅,这是这二十年都从来没有试过的感觉。

“我与万里成亲后有一子,取名南念庄,寄托我的思乡之情,他若不死,今年恰恰十九岁,正是好年华。”

“我的小念庄,我的小念庄,我的…”南后声音颤抖,一行清泪就这般流了下来。

083:隐秘

“若不是因为我,小念庄就不会死。”

看到南后梨花带雨,悲痛欲绝的模样,落尘很想给她擦去眼角的泪,但碍于男子身份,手伸了出去,又缩了回来。

“孩子就是父母的心头肉,皇后的心情,流云十分明白,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并不是皇后的错,并且已经事隔多年,皇后也有了二皇子,与其整天思念死去的大皇子,不如把这份爱倾注给二皇子与南帝,不更好?”

“不,念庄的死与我有关,那年念庄刚刚一岁,我抱着他的皇家福灵寺祈福,祈求他身体健康,祈求爹娘康健,祈求北国强盛,祈求楚烈哥哥此生能觅到心爱的女子,我请求佛祖原谅年少的莽撞,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佛祖。”

“那天早上,我带念庄上福灵寺的时候,他还手舞足蹈,还咿呀学语,他还挣扎着从我怀中下来,自己爬上爬下,他还朝着我笑,他最喜欢朝我笑了,笑脸粉嫩粉嫩的,大眼睛黑溜溜,像黑宝石一般,他最是喜欢我了。”

“但祈福回去,他突然身体发黑,不停的呕吐,我和万里吓得不行,召集了所有太医,但太医们全都束手无策,连是什么病症都看不出,仅仅三天,我的孩儿,我的你安庄就离我而去了。”

“我带念庄去福灵寺之前,他健健康康,回来才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他就浑身乌黑,连太医也查不出什么病。我想应该是遭天谴了,上天谴责我了,佛祖怪罪我了,但为什么就不降罪给我呢?”

十九年了,我还常常在梦中看到念庄,梦中他还是朝我笑,笑容灿烂,我的小念庄很坚强,旁的孩子摔倒总是哇哇大哭,但他每次摔倒拍拍小手,又继续跑。念庄长得很好看,若他现在活着,定已经是美男儿。

“我常常想,若不是我带他出去祈福,若不是我向佛祖忏悔,佛祖兴许不会降罪,我对不起念庄。”皇后喃喃地说,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往下掉。

“皇后,母子也是讲求缘分的,许是念庄与你母子情薄,许是他如今已经投胎到另一户好人家,如今正幸福地生活着,如今二皇子还需你照顾,你若不养好身体,岂不是让他忧心?”

听到落尘的话,皇后脸上的愧疚之色更浓。

“我对不起知墨,我也对不起万里,对不起南楚文武百官,对不起千千万万南楚子民,我更对不起南家的列祖列宗,我是一个罪人,是我让南家后继无人,南家天下无人——”南后声音哽咽,无法说下去。

落尘听到这话,微微有些愕然,莫非南知默不是帝后亲生?那可真是后宫秘闻,她连这个都听了,日后会不会北南帝杀人灭口?但不知道皇后心结,他又如何开解?

“皇后,你心中有什么郁结,都说出来吧,就像泼水一般,一下子就泼走了。”落尘柔声道,然后递给皇后一杯茶,茶香袅袅,与宫室淡淡的熏香混在一起,让人心神宁静,但纵是如此,南后的手还是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