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姑姑上前一步轻轻推开微掩的宫门,难听至极的响声尖锐的回荡在这像是凝聚了无数怨气的无痕宫。瑞姑姑掌着灯走在前头,我们的脚踩在溃烂的落叶上发出孜孜的声响,而那一声声虚无刺耳的笑声也越来越清晰。

接着又传来几个夹杂在一起的声音一同吟唱着:

皑如山间雪,皎若云中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重凄凄,嫁取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

是卓文君的《白头吟》,没有想到,在这冷宫之内竟然还会有女子相信所谓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她认为帝王之爱中可能存在吗?

“你们不要唱了!唱唱唱,每天除了唱这些还会做什么!皇上不会来了!”厉声厉语,带着失控的激动一波一波的传来。

我与瑞姑姑闻声而望,一名身着名贵黄色针织衣裙却因多月未换洗而残破肮脏的女子手中拿着一面镜子冲那几个蜷缩在角落的女子大声吼着。瑞姑姑立刻附在我耳边轻道:“主子,她就是那成昭仪。”

我上前几步,目光紧紧锁定在她早已沾满灰尘的脸上,虽然经过了近半年时光的蹉跎,她浑身上下那出自名门的高贵气质却一点儿也没有被淹没,只是眼中那份波动却再也控制不住。

成昭仪感觉到我的接近,侧首迷茫的凝望着我片刻,再落向我身边的瑞姑姑,眼神一亮,立刻冲上前大喊:“瑞姑姑,是皇上要你来的吗,他原谅成家了——”

感受到她身上那恶心的臭味,我立刻闪开,而瑞姑姑的双臂却被成昭仪一把抓住。瑞姑姑厌恶的皱起眉头,冷声道:“是未央主子要来见见你。”

那原本充满期待的脸顷刻间沉了下来,戒备的将视线投向我,喃喃重复了一遍:“未央主子——”恍然想起了什么,仰头大笑:“未来的皇后娘娘,终于进宫了。”

她一步一步的朝我走来,呆滞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我,嘴角不时勾起嘲讽的笑意:“就算是未来的皇后那又如何,迟早是要栽早莫攸涵那个贱人手中。”

“你就那么肯定我会输给她?”我扬眉轻笑。

“我成家曾掌控半个朝廷,统治后宫都没有将莫攸涵那个丫头整死,反倒自己沦落冷宫。而你这个还未及笄的丫头,身份背景都没有,你凭什么和她斗?就算登上了后位,也是个傀儡皇后。”

“是,成家曾经确实控制了半个朝廷,可是你的父亲却勾结北国大王子,凭这一点皇上他就不可能信任你的父亲。而你统治了后宫换来的却是众妃怨声载道,还有皇上的厌恶。你以为自己得到了一切,其实什么都没有得到,到如今你被打入冷宫是理所应当的。”

“你说什么!”成昭仪尖叫着,脸色狰狞可怖。

“所以,即便是你害得所有妃嫔都滑胎唯独自己产下大皇子又如何?皇上依旧没有念及孩子尚幼,将你成家全数斩杀,而你则打入冷宫。而莫攸涵就不一样了,她是北国涟漪大妃的暗人,即使小产都能继续受宠于后宫,这就是得到帝王之爱的好处了。”相较于她的激动,我却显得极为平静。

“那群庸俗女人妄想与本宫争宠,还妄想怀皇上的龙种,不可能,本宫绝对不会让她们得逞的。还有莫攸涵那个贱人,她没来之前皇上最宠爱的人是本宫,是本宫!”突然她仿佛意识到我此句话中最为重要的并不是第一句话,而是最后一句:莫攸涵是北国涟漪大妃的暗人。她的唇微微颤抖着,激动的目光流露出悲哀,凝着闪闪的泪光,眼底还有不可置信。

“成昭仪,事到如今如今说这些还有何意义?”瑞姑姑乘势上,用淡淡的语气继续道:“娘娘可知您的大皇子现在持续高烧不退,梦中一直呼喊着‘母妃,母妃’……可怜大皇子才三岁。”

“少桓?”成昭仪一听见有关于自己孩子的事,脸色惨白一片,手微微颤抖握拳。

“做母妃的,忍心见孩子如此而不闻不问吗?”我轻轻靠在她耳边低语。

终于,成昭仪溢满眼眶的泪水止不住的划落下来,我与瑞姑姑对望一眼,很默契的离开了无痕宫。

唯留下一宫失宠的女子独自悲凉,耳旁依旧传来那轻声慢歌: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次日,满桌肴馔摆于面前,卓然与瑞姑姑伺候着我用早膳。窗外暖暖的日头将整个未央宫笼罩的一片金黄,清风拂面,春芽新长,一切皆是欣欣向荣之态,而我的心中的阴霾也随着春日的到来而逐渐摈去,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舒畅。

便听闻一个消息,一直深处无痕宫的成昭仪昨夜偷跑出宫,潜入承谨宫欲将一直高烧不退的大皇子带走。此事惊动了皇上,谨妃更是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要严惩成昭仪。众所周知,自成昭仪打入冷宫之后大皇子便交付于谨妃照顾,皇上严令不得她接近大皇子,否则严惩不殆。而谨妃在成昭仪没落之前一直深受其打压,早早便怀恨在心,如今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当然不会放过。

可是没等皇上发话,成昭仪就不顾一切的在众人面前演出了一场撞墙寻死的戏码,幸好御医救的及时。今个一大早,额头被雪白的纱布缠绕许多圈的成昭仪竟冲到御书房外跪着求见皇上。

我拿起丝绢轻拭嘴边沾上的油腻问:“瑞姑姑,成昭仪现在如何?”

“回主子,还在御书房外跪着呢。”

我收回丝绢整整衣襟,便由座椅上起身,目光清然的扫过满屋子候着的奴才,当目光扫过辕沐锦的时候,我看见她的唇边又一抹嘲讽的笑意,稍纵即逝。

我轻轻叹了口气,惋惜着:“可怜了成昭仪的爱子之心,卓然,沐锦,随我去御书房瞧瞧去。”

清风遐迩,万木丛中一点绿。待转入冗廊,远远便见那个依旧身着昨夜那件陈旧肮脏衣裳的成昭仪,缠绕在额头上的白纱已经被血渗透。她笔直的跪在御书房前,口中一直在重复呢喃着什么,听的不是很清楚。

待走近了些才听见她口中喃喃道:“求皇上将少桓还给我,求皇上将少桓还给我……”她那沙哑的声音孜孜不倦的重复着呢喃着,可见她有多么疼爱自己的孩子。

当我的步伐停在她身边之时,她凝着泪仰头望我,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此时的我并未再嫌弃她身上那略带霉腥味的气息,伸手勾起她零散在颈边的一缕发丝,低声道:“成昭仪确是爱子心切,连命都不顾了。”

她不语,我便继续说:“谨妃毕竟不是大皇子的亲娘,照顾不好他也难免。未央曾见过大皇子一面,对他颇为喜欢……”

成昭仪全身一僵,猛然对上我的眼睛,等待着我的下文。我则毫不避讳身后的卓然与辕沐锦,仍旧轻声道:“成昭仪你知道皇上的个性,就算你跪倒死都不会将大皇子给你。但你是大皇子的亲娘却是不可抹灭的事实,只要你放心未央,大皇子便由我来照顾着。未央是未来的皇后,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他不受欺负。”

她颤抖着双唇,眼底有诧异,疑惑,彷徨,质疑,更多的还是犹豫不绝。半晌,她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颤抖着吐出一个字:“好。”

得到这句话我立刻迈出几步,朝御书房正门而去,两侧的玄甲卫立刻恭谨的朝我一拘礼:“未央主子,皇上正与几位重臣在里头商议有关北国的战争,还请您候着。”表面上虽是恭敬,但是语气却有着强势,果然呵,玄甲卫与普通的侍卫就是不一样。

“好,那未央便候着。”我后退几步,却迎上了辕沐锦的视线,她捂着肚子表情异常难受的说:“主子,奴才肚子疼,能否,能否……”看她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我便不耐的挥手打断:“好了好了,你退下吧,丢人现眼。”

她仿佛得到解脱般,捂着肚子便冲出了冗廊。看着她渐渐消失在我目光中的身影,我的嘴角边勾勒出一抹淡到令人无法察觉的笑意。

辕沐锦一路小跑着回宫,却不是回未央宫,而是奔赴涵贵妃的盈春宫,全然没了方才在未央面前那疼痛到连力气都没有的模样。她气喘吁吁的对守宫的侍卫说着:“快去禀报涵贵妃,就是辕沐锦有要事与她当面详说。”

侍卫上下打量她片刻,还在想着这样一个小宫女竟敢妄想与涵贵妃当面详谈。却见辕沐锦没了耐性,厉声道:“我禀报的可是有关于成昭仪之事,你们若耽搁了此事,涵贵妃若怪罪起来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两名侍卫对望一眼,心知成昭仪与涵贵妃之间的恩怨,也不敢耽搁了,当下便匆匆进去禀报,随即便将辕沐锦迎进了盈春宫。

寝宫内的奴才们早早被摈了去,独留莫攸涵慵懒的躺靠在贵妃椅上,雪白的衾裘覆盖其身,手中捧着一本《女论语》正散漫的翻阅着。眼波中深藏着淡雅的妩媚,长长的发丝如网般铺洒了一椅,发丝随着清风轻轻飞扬,仿若不染世俗的人间仙子。

辕沐锦站在她身侧,缓缓开口道:“涵贵妃可知成昭仪在御书房前跪着?”

“恩。”淡而冷漠的声音,似乎丝毫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您就不怕皇上将大皇子……”辕沐锦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莫攸涵打断:“若你来只为说这些话,现在大可以离开了。”她依旧将视线停放于手中的《女论语》上,至始至终都未看辕沐锦一眼。

“沐锦知道皇上是绝对不会将大皇子再给成昭仪,可是就在方才,未央已经征得成昭仪的同意,大皇子将交由未央带着。贵妃娘娘要知道,大皇子呆在谨妃那肯定飞不出头,可若呆在未央身边……您知道皇上对她的宠爱吧,若是连大皇子都被她要了去,您在后宫还有地位么?”辕沐锦这话说的格外有理,引得莫攸涵翻阅书页的手顿了顿,僵在那里。终于仰头望了眼辕沐锦,目光凌厉:“大皇子在谨妃那待的好好的,皇上不会轻易将他交给一个还未行及笄之礼的未央。”

“据沐锦所闻,大皇子在谨妃那过的可一点儿也不好,自从成昭仪打入冷宫,大皇子日日都会哭着从梦中惊醒。近来更是高烧不退,故而引出成昭仪‘偷’孩子的闹剧。成昭仪她毕竟是大皇子的母妃,若成昭仪以死请求皇上将孩子给未央,您知道那是什么后果。”

莫攸涵将手中的书放下,雍容的从贵妃椅上起身,眼波一转,侧首笑问:“辕沐锦,你这样出卖自己的主子,难道不怕吗?”

“怕就不会来贵妃娘娘这里了。”

“噢?那你可知,是本宫命人将你弄进未央宫做奴才的?”

“沐锦知道。”

瞬间,两人已将话挑明了说,对视着的两个人似乎在彼此眼中找到了契合,相视一笑。

辕沐锦立刻跪在莫攸涵跟前道:“贵妃娘娘,奴才知道您想要的是什么,奴才可以帮你,也可以给你一个秘密。而沐锦只有一个条件。”

“与本宫谈条件?有意思。”莫攸涵抚上中指那枚翡翠戒颇有兴趣的笑着,眼底却蕴含着一抹令人畏惧的寒光:“若是你口中所谓的秘密一文不值的话,知道后果的。”

听着她口中那极具危险性的声音,辕沐锦莞尔一笑,道:“未央并非未央,她的真实身份是——辕慕雪。”

莫攸涵胸口一窒,呼吸几欲停滞。

她是辕慕雪?从小便被皇上订下的辕慕雪?难怪皇上对她如此与众不同,难怪素来不喜欢未央的九王爷竟然会成为她朝廷上的支柱,原来如此!

恐慌与不安瞬间涌上心头,她的手紧紧握拳,指甲已经深深掐进手心。

她深深吐纳出一口闷气,冷声问:“那沐锦你的条件是什么!”

神武高楼,阡陌大道,冗廊蜿蜒。

我迎着时轻时猛的春风静默的站在御书房外候着,感觉到有一道探究的视线一直盯的我,我知道这是属于成昭仪的,我便大方的由着她打量。

也不知过了多久,御书房的门终于被人打开,成昭仪立刻满怀期待的仰头凝望着出来的人,有六部尚书还有九王爷,可是她的目光始终在搜寻着皇上的身影。

一时不见人她便急着大喊着:“皇上,求您出爱见见臣妾,求您了。”

由御书房内出来的大臣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骇了一下,厌恶的打量着成昭仪狼狈的模样。甚至有人嘲讽道:“成昭仪你丢了自己的脸面不打紧,可千万别丢了皇上的脸,你回去吧,皇上不可能让大皇子跟随你这样一个娘。”

成昭仪不予理会,仍旧冲里边大喊着。看着成昭仪沦落至此,我不禁叹了口气,成家当年显赫一时,却是一招棋错满盘皆输。勾结北国的大王子,此等大逆不道之时他们也敢做。

“皇上,臣妾改变主意了,臣妾不要大皇子了……臣妾只想将大皇子交由我南国未来的皇后娘娘未央照顾。求您看在大皇子还小的份上,求您将他给未央照顾吧。”成昭仪哭的撕心裂肺,泪水早已弥漫了满脸。

听成昭仪说到这里,我便上前一步,正欲开口,却发觉胳膊已经被一只手撰住:“别做傻事。”我全身一僵,微微侧首看着九王爷的侧脸,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见皇上如一阵风般已立在御书房门外。九王爷紧撰着我胳膊的手也悄然松开,我扬了扬嘴角,越过九王爷,目光不是注视着皇上,而是那个盈盈而来的莫攸涵。

“成昔,朕念你是少桓的娘亲,故而放你一马,你竟是自找死路吗?”他的声音很冷,目光暗沉中夹杂着冷冽。

她满脸泪痕的扑跪至皇上跟前紧紧抱其右腿,恳求着:“皇上,谨妃她素来与臣妾有恩怨,她绝对不会照顾好少桓的,少桓此刻高烧不退,谨妃她丝毫不过问……少桓也是您唯一的儿子啊,您就忍心他这样下去吗——”

两侧侍卫见成昔如此失态立即上前将其扯开,无奈她实在抱的太紧,而她额头上的伤口又裂开,一滴滴的血浸透纱布滴在皇上的龙袍之上,骇了众人。

“皇上……”她如疯了一般,死死抱着皇上的腿,怎的都不肯放开。有些血迹划过眼角,如一道可怖的疤痕触目惊心。

“你们这群玄甲卫是吃干饭的?一个女人都制不住,皇上养你们是做什么用的。”人未至,声先到。莫攸涵莲步轻移,眸光妩媚,纤腰楚楚,她的到来让六部尚书们皆恭敬的退居一旁,可见莫攸涵其势力到了何种程度。

“皇上,大皇子毕竟是成昭仪的孩子,也是您的孩子。”我上前将跪倒在地,死死抱住皇上脚的成昭仪扶起。成昭仪很配合的松开了手,随着我的力气起身,软软的靠在我的身上,眼带泪光。我又说:“成昭仪是爱子心切,任哪个母亲见到自己的孩子久病不愈都会如此心急的。而未央也认为,谨妃并不适合照顾大皇子。”

不等皇上开口,莫攸涵笑着插上话,美眸笔直的注视着我与成昭仪:“若谨妃不适合,那谁适合?未央你吗?”

“我就是要将大皇子交给未央。”成昭仪的脸色早因额头上的伤而脸色苍白一片,声音也干涩的有气无力。

“笑话,未央还未及笄,怎能担此重任。”莫攸涵一声冷笑,那目光简直可以将成昭仪千刀万剐。

看着皇上逐渐阴霾的脸色,我低声道:“皇上,未央很喜欢大皇上,希望能收养大皇子。”

“不行。”莫攸涵立即打断。

“为何不行?”我疑惑的望着她。

“未央年纪太小,怕照顾的不妥当,若是真要选一个人照顾的话,本宫认为自己有能力照顾。”

看着莫攸涵将这句我期待已久的话说出,我的心中已微微松了口气,但是脸上仍装作为难:“可是……”

“就交给攸涵吧,她会是个好母亲。”皇上面无表情的发话后,成昭仪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猝然昏倒。

之后成昭仪再次被人送进了无痕宫,而大皇子则被皇上命人从谨妃那接进涵贵妃的盈春宫照顾着。一切尽在我与瑞姑姑的掌控之中,现在我们要做的只是等待罢了。可是就在十日后,一场令我始料未及的事发生了,就在我的眼前这样发生。

皇上召辕沐锦侍寝。

我身披一件单薄的素衣,迎着寒露冷风站立在未央宫的廊前。空满院,落花飞絮春寒重。一轮明月悬挂于头顶,吹散了我的发丝,几缕挡住了我眼前的视线。

我的心是五味参杂的,即使我对壁天裔没有爱,仍旧是气愤的,因为他宠幸的女人是我最恨的一个女人。

可是我早该料到的不是吗,那日故意带辕沐锦去御书房,故意让她听见我对成昭仪说要收养大皇子,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去给莫攸涵通风报信。她们之间的任何交易我都有想过,也包括了侍寝这件事。但事到如今我仍不能接受,不能接受我未来的丈夫与我最讨厌的女人缱绻缠绵。

“主子您知道帝王之爱是什么吗?”瑞姑姑捧着一条貂裘将我单薄的身子裹起,眼睛中依旧是那么沉稳。

我笑着看她,不答话。她便与我一齐举目凝望着天上的残月,幽幽道:“主子既然来到这个皇宫就不要妄想专宠,这样只会让自己腹背受敌,成为后宫的众矢之的。涵贵妃就是一开始并不知其真正道理,所以使得她的孩子小产。后来的她才慢慢懂得做妃子的分寸,不再每日独霸皇上不放,而是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才有了今日的贵宠六宫。未央主子你是个聪明的女子,你应该知道帝王之爱是最不可靠的东西,您不能将皇上当作你的挡箭牌。或许他能挡住你一时,但是他挡的住一世吗?若有一日你犯错……皇上是保不了您的。您只有在此时蒙获盛宠之时牢牢把握时机,拉拢朝中的官员,这才是上上策。”

“帝王之爱。”我低低的重复了一遍,嘴角的笑容依旧,我又怎会不知帝王之爱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呢?可是我不想争,也不愿争……因为那个帝王我并不爱,若我爱他,今日辕沐锦侍寝之事是断然不会在我眼前发生的。

只要我愿意,辕沐锦定然会万劫不复,更不要妄想睡上龙床。

可是我不愿,因为我并不想去争那个帝王,我想要的只是……

“主子,奴才说句不该说的话。即使您不爱皇上,您也不能表现在脸上,否则那将会是一把锋利的刃器,会致命的!”

我的脸色倏然苍白一片,因为她看穿了我的心事,更一语道破了我现在的处境。

“主子您一定要保存实力对付涵贵妃。或许别人不知道,但是奴才曾在谨妃那照顾过大皇子半年,大皇子本就体虚常常生病,成昭仪打入冷宫这半年来谨妃不但对其不闻不问,甚至在数月前大皇子发高烧整整三日才请御医。可想而知,大皇子的身体更弱了,如今涵贵妃收养了大皇子,以她与成昭仪的恩怨来看,绝对不会悉心照顾他。我们现在只需要等,等大皇子……大病的时刻,又或者——死的时刻!”

说到这里,我的手一颤,死?

瑞姑姑的眼中有淡淡的笑意,却又是那样的无情,我心中闪过一抹晦涩,那样一个孩子,就要牺牲在我与莫攸涵的斗争吗?

我拢了拢披在肩头的貂裘,微微叹了口气:“我想一个人去走走,瑞姑姑你先去休息吧。”

残月铺水,半瑟半红,落月似弓。

我心低迷黯然。

翌日,辕沐锦被封为锦美人,入住盈春宫的合欢苑。

我紧闭未央宫门,拒见皇上。连续七日,我皆拒见皇上,后来皇上就再没来过。

当日瑞姑姑深深的凝视着我,目光中有失望,只留下那一句:奴才本以为主子你是成大事者,没想到却如此意气用事,是奴才看错人了。

当日,瑞姑姑便奉旨离开了未央宫重回皇上身边伺候,一时间未央宫由最初的奢华变的有些凄凉。这些我都不在意,我只是静静的站在未央宫中仰望漫天纷飞的柳絮与骄阳,留在我身边的只剩下那个口无遮拦的卓然,每日听她絮絮叨已成为一种习惯。

我知道现在的自己很懦弱,是在逃避现实,更在害怕。

因为还有一个多月,便是我封后的日子。‘封后’多么遥远的两个字,我将在深宫中沉沦迷失吗?

我用自己的任性与不甘心逼走了瑞姑姑,更疏离了皇上。如果这样就能不用面对封后之事,那我倒心甘情愿终身呆在这冷寂的深宫,只要偶尔能听听有关于九王爷的事,这不,现在的卓然又在我身边念叨了。

“听闻这昭昀郡主天天都跑到皇宫中来哭诉告状,说九王爷冷落她,说她自己每日都受九王爷二夫人的气。这话说出来一宫的奴才都笑了,若说起受气,她昭昀郡主不欺负二夫人就是万幸了。若说九王爷娶了昭昀郡主是祸,那娶了二夫人就是福,听闻其对九王爷体贴有佳,对昭昀郡主每日的找茬也是隐忍退避。”

我含着微笑听着她口无遮拦的话语,如今我已经不会再警告她勿乱言是非,因为我的欲晚早就随着瑞姑姑那句‘帝王之爱’消散,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我要的不是帝王之爱这么简单,而是要一心一意的爱,可是他没有给我,而我也不想再要。

卓然时常会问我为何能接受皇上宠幸其他妃嫔,独独容不下辕沐锦,我没有答她,只是笑。

很多次我也在问自己,为何呢?单单是因为自己讨厌辕沐锦吗?

或许更多的是不甘心,失忆前我喜欢抢辕沐锦的东西,失忆后我一样喜欢和她抢。更加不能理解的是壁天裔,他明知我讨厌辕沐锦,他竟还要宠幸于她……原来这就是帝王之爱。

帝王之爱真的很卑微呢。

“主子,过些日子就是你册封的日子了,您打算一直不见皇上?您一直与皇上这样耗着……哎,奴才在皇宫多年,除了涵贵妃,还没见皇上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呢。”

“未央要么就不做,要做就做唯一的。”伸出手接下几缕纷飞而下的柳絮,离五月初七已经越来越近了,这个场面该如何收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哎,主子您与当年的涵贵妃的性子一个样,都是这样刚烈傲气。”卓然的目光突然显得有些黯淡:“其实涵贵妃之所以这么受皇上的宠爱,与她是皇上的救命恩人有很大的关系。”

她那柔嫩白皙的脸蛋在骄阳的照耀下更显红润,我颇有兴趣的侧首凝望着她,待她继续说下去。

见我有兴趣听,她便兴高采烈的滔滔不绝将她所知道的事讲给我听:

“当年皇上还是壁岚风元帅手下的一名将士,与九王爷、莫攸然征战沙场,金戈铁马。

有一回与北军作战,他们兵分三路欲将北军团团包围,但是皇上那一路军却遇上北军的主力,遭到一场恶战。当时涵贵妃一直女扮男装混入皇上的军帐之下,当那场激战险些要了皇上的命,可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涵贵妃为皇上挡了致命一箭。

奴才想,是因为皇上欠了涵贵妃一箭,故而对她格外恩宠吧。”

原来上回皇上说的救命之恩是这件事,没想到莫攸涵对皇上的爱竟到了可以付出生命的地步。

莫攸涵,为了阻止我,而将辕沐锦推上龙床,值得吗?

或许你不会知道,比起我,辕沐锦才是你最大的威胁。

我对付你,是为了帮瑞姑姑报仇。而辕沐锦,她是一个爱壁天裔爱到发狂的女人。

你会为自己所做的决定后悔的。

我与卓然在苑内一坐便是两个时辰,天际幻起的一缕缕晚霞被滚滚的乌云笼罩,天色晦暗看似大雨将至。我们立即起身归寝宫,刚落脚,一声雷鸣‘轰隆’巨响,一道闪电如巨斧将苍穹劈成两半。伴随着一阵风势,雨如珍珠万点倾打,寝宫前濛起丝丝水气来。

卓然出手接着拍打而下的雨珠,长长的松了口气:“幸好咱们回来的快,否则就要被这大雨捉住了呢。”

蹙了蹙眉,仰望大雨纷飞,这雨来的即快又猛烈着实令人措手不及。似乎正在预警着什么,果不其然,一名小宫女匆匆跑来,跪在我面前:“主子,奴才听盈春宫传来一个消息,大皇子他病危。”

又是一阵雷鸣,其响声骇的我后退一大步,迷茫的望着乌云翻滚的天际,手不禁颤了颤。

“主子,皇上驾到,皇上驾到——”福远带着焦急的神态冒雨而来,水珠一颗颗的由他脸上划落至颈项,满脸的焦急与不安让我知道大事不好。

隔着雨帘我看见一位身着藏青色团龙祥云夹袍的男子被众位奴才拥簇着朝寝宫廊前走来,已经许久未见他了,而他的目光依旧是那样犀利让人深觉不安。直到他在我面前停住步伐,未央宫的奴才皆跪下恭敬的呼‘万岁’唯独我依旧呆站着没有行礼,直视他的目光。

他亦然与我对视,随即一挥手,摈去了在场的宫人们,长长的游廊中独独留我与他站在廊前。四周安静到使人窒息,唯独那漫天纷扬的雨声充斥在耳边,清风席卷着雨后尘土气息卷入我们之间,略感刺鼻。

“如今大皇子病危,皇上为何不去看他,而是驾临未央宫。”是我打破了此刻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