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掉在钱眼里去了

牡丹的话让众女一阵沉默,程媚娘摇扇轻笑:“何姐姐这个愿望虽然只是为了让天下之人有花可看,但着实远大得很。奈何我却是认为,这人生来就分三六九等,这花同样也分三六九等,养得起或是养不起,都有定论。不过呢,我倒是愿意到时候去你的园子中一游,到时候也请和我说一声。若是果真美丽,包园子游宴也是可以的,就算是你不想多收钱,也定然不会让你吃亏。”

雪娘嚷嚷道:“媚娘姐姐,你可别忘了今日你说过的话!”

程媚娘笑道:“我从来都是说话算数的人,也不喜欢没事儿总欺负人,知道我的人,都会晓得我最是公正。只要这园子建得好,我愿意做第一个客人,去你那里举行春宴。不管你是为了养活自己,还是为了达成愿望,但不肯忍气吞声的求人养着就是个有志气的。”说到这里,她淡淡地扫了戚玉珠一眼。

戚玉珠见自己不管自己说什么,即便是同样看不起牡丹商女身份的人也不曾帮忙附和,而是都从其他方向攻击暗讽自己,不由气结。想不通自己到底错在哪里,当下神色更是郁郁。

吴十九娘看在眼里,淡然一笑,低头拿着手里那把象牙丝编成的扇子左看右看,仿佛那扇子上有朵花儿似的。

雪娘则眨巴着眼睛,“那我岂不是很没用了?”

程媚娘轻轻掐了她的脸颊一把:“不,你很有用,最起码让人看着就能高兴起来,而不是看着就想哭。”

戚玉珠意识到程媚娘这话是讽刺自己的妆容,脸色越发委屈难看,差点就没立时站起来转身就走。还是旁边一个女子好心地拉住她,和她说了几句悄悄话,她的脸色方才又稍微好看了些。

牡丹不知这程媚娘是何许人,为何还不曾见到自己的庄子就说出这种话来,也不知程媚娘为何事事针对戚玉珠。但她不会因为程媚娘这样一说,就抱了大希望,认为人家到时真的会去包自家的园子。但她还是试探着邀请众人:“既然如此,等到园子建好以后,诸位若是有空,我再请诸位去游玩。”

这回众人都没有表示反对,纷纷道:“你不晓得我们住哪里,到时候让雪娘来通知我们。若是有空,定然要来的。”

雪娘突然想起为什么带了这些人来寻牡丹,拉着牡丹的袖子直晃:“何姐姐,说芙蕖衣香呢,你快说说看,是怎么弄的?你不是说另外还有几种法子么?一并说给我们大家听听。”她贴在牡丹耳边轻声道:“上次你给我那香以后,就再也没人敢笑话我啦,今日你务必要让她们开开眼界!啊,你今天身上的又是梅花香,怪好闻的,你这配方不要和她们说,只和我一个人说,让我和她们讲,显摆显摆,好不?”

牡丹听她说得可爱,笑着应了,伏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戚玉珠低咳一声,道:“雪娘你好不懂事,何姐姐家中就是开香料铺子的,这些香想来都是密不外传的香方,是要留着卖钱的,怎会轻易就和我们说了?你快别强人所难啦。”

利用共同的爱好拉近彼此的距离,这是一个屡试不爽的办法,牡丹道:“玉珠妹妹不必担忧,我们家虽然开香料铺子,却不曾卖成香。我之所以知道点制香的法子,实是因为我二哥喜欢。我所知晓的不多,不过倒是可以和诸位互相交换一下。要是各位觉得我说的方子还好,去我家的铺子里时,还可以问问我二哥,他知道的更多更好更妙。”

吴十九娘率先道:“我有个宫中传出来的香方,也可以说给大家听听。”

牡丹便笑着将那芙蕖衣香的法子说了:“丁香一两,檀香一两,甘松一两,零陵香半两,牡丹皮半两;茴香二分,微微炒制。全数研成粉末,再加入少许麝香,研磨均匀,用薄纸蘸取,用新帕子包裹贴身放着。也可以再加一点点龙脑香,切忌不能用火烘焙。越出汗越香,最适合热天用。”

吴十九娘道:“我的这个,却是已经薨逝的宁王妃教我的。沉香二两切碎,用绢袋盛着,再将绢袋悬空挂在铫子中,加蜂蜜水浸泡,用慢火煮一日;再用檀香二两,用清茶浸泡一夜,炒炙,直至去除檀香气味;龙脑二钱,麝香二钱,甲香一钱,马牙硝一钱,研磨成细粉,加入炼蜜,调和均匀,窖藏月余,取出再加龙脑麝香搓成丸,用寻常的方法焚熏即可。”

雪娘清了清嗓子,得意地将才从牡丹那里得到的梅萼衣香说给众人听:“丁香二钱,零陵香、檀香各一钱,茴香五分微微炒制,木香五分,甘松、白芷各一钱半,龙脑、麝香各少许,全都切碎。选晴明无风雪之日含苞待放的梅花,傍晚时用丝线系住不许它开,第二日日出之前连着梅蒂一起摘下来。和前面的香料一起搅拌、阴干,随身携带。旖旎可爱得很!”

另外几个女子也不甘示弱地说了几个方子,但因为比较寻常,大家都不甚在意。戚玉珠见势头不好,风头都给她二人夺去了,忙将裴夫人秘藏的一个养颜鹿角霜方子说出来:“用鹿角霜二两、穹藭、细辛、白蔹、白术、白附子、去心的天门冬、白芷、杏仁各一两研磨为末,与牛乳调和,放在银锅内慢火熬成膏,夜里睡前抹上一层,第二日清早洗净,可以美白细肤,效果好得很。”

程媚娘笑道:“都是雅人,只是我记不得,不如等我问人要了笔墨记下来。稍后大家人手一份,不是更好?”也不问其他人的意思,直接就叫随侍的丫鬟去问李满娘家的管事要了笔墨来,当众铺开蜀纸,洋洋洒洒地写起来。

牡丹见了她的字不由微微一笑,原来这程媚娘却是为了间接地向大家展示自己的一手好字。戚玉珠,心里爱慕李荇,视所有女人为敌人,适当地激发了别人的表现欲;雪娘天真可爱,父亲的官职又高,能够很好的调节气氛;吴十九娘,出身不凡,轻轻就表现出了自己的风雅,以及与宁王府元妃的情谊,不能轻易撼动;程媚娘,敢说敢做,也另有才能。崔夫人替李荇挑选的这些候选儿媳妇,果然个个都各有各的长处和优势,实在不容小觑。不过在她看来,崔夫人应该更属意吴十九娘才对。

那么,众贵女比拼才艺是为的突出自己,博得一门好姻缘;而她呢,就不过是纯粹浑水摸鱼,趁机混个脸熟,将来好做生意。这么一想,简直是各取所需,双赢!所以牡丹对每个人的长处和优点,都是抱着真诚的态度去欣赏,极力称赞的。故而大家对她的态度虽然说不上十分亲热,却也不错。都表示有空的时候,愿意去何家的香料铺子里看看,还直接表示让牡丹新园子落成,一定约了她们去看。

唯有知道李荇对牡丹有意的戚玉珠,一阵一阵的气苦,觉得牡丹实在是过分了,自此对牡丹带上了十二分的看法。

待到崔夫人听到消息反馈,知晓牡丹竟然和这些人推销起了何家的香料和她那个还没开张的牡丹园子时,不由气道:“这孩子掉在钱眼里去了,竟是不放过任何可以赚钱的机会,也不想想,要是人家回去以后,和家里人说起来,咱家的亲戚就只知道做生意,那可怎么好。”说完吩咐人去将众人请出来入席,结束这种尴尬的场面。

两方人的座次是分开的,各不相扰。唯有雪娘得了窦夫人的允许,八爪鱼一样地贴着牡丹,和牡丹坐在一起,咬着牡丹的耳朵轻声道:“你可知道这些人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牡丹摇了摇头。

雪娘低声道:“我和你说,她们其实是听说圣上有意让宁王去做尚书省左仆射,而你家表哥有可能得到一个好职位,所以才来的。你明白了吧?”

这相当于一个信号,宁王前途无量,连带着李家也要飞黄腾达了,所以才会有了清河吴氏的女子出现。牡丹点点头,笑看了雪娘一眼,难道说窦夫人也有这个意图?

雪娘见她笑看着自己,不由恼羞成怒:“不许你这样笑!我才不是为了这个来的。我是因为我娘和李夫人交好,所以才来的。我要是有那个心思,还不学着她们那般去讨好主人家?还陪着你在这里说闲话?”

牡丹见她脸都红了,赶紧认错:“是,是我笑错了,我不笑就是了。”说完果真板起了脸。

雪娘忍不住又笑了,伸手去拉她的脸颊:“难看死了!”

二人笑了一歇,雪娘轻轻靠在牡丹的肩膀上,低声道:“何姐姐,你不知道我,除非是那个人,我才有心思和她们一样的去讨好人,不然我是不耐烦的。”

牡丹笑了一笑:“既然不喜欢,自然是做什么都不情愿的。”同样的,假如人家不喜欢她,无论她怎么做都是错,甚至存在呼吸都是错。

雪娘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可是,有些人,就算是你心甘情愿想为他做点什么,哪怕就是想多看一眼,也都没机会的。”

牡丹捏了捏她的脸:“说得这样沉重,小丫头有心事了?”

雪娘不语,抬手将面前的雨露春酒一饮而尽,回头看着牡丹讨好地绽放出一个笑容来:“何姐姐,明日我和你一起去你庄子玩可好?”

牡丹道:“明日我不去庄子里,过段时间我要种花种子,那时会到那里去住段时间,到时候再喊你好不好?”

第一百零五章 七夕*遭遇

雪娘听说,微微有些失望,默默想了想,又高兴起来。随即说起了八卦:“你可知道程媚娘为什么总看不惯戚玉珠?其实戚玉珠平时没那么让人讨厌啦,她几次我家里玩,都讨喜得很,今日不知是怎么了,总是和你过不去。”

没人是傻的,就算是天真爽朗如雪娘,也同样看出了今日诸女间的明争暗斗。戚玉珠为何针对自己,牡丹是知道的,却不好和雪娘明说,便笑道:“也不算过不去,她说的都是实话,我家里本来就是做生意的,我建了这园子也本来就是为了收钱的。”

雪娘撇撇嘴:“不是,我知道原因!”

牡丹有些心惊,难道雪娘也知道李荇对自己的小心思了?是谁说给她听的?果真知晓了,雪娘藏不住话,传出去可真就不好啦。

谁知雪娘却道:“这戚玉珠与程媚娘之间,是有些问题的。戚玉珠,一定是因为你不要她表哥了,一家子都觉得没面子,他表哥又不得不娶那个瘸子郡主,她姑母气得起不来床,所以才会怨上了你,不愿意给你好脸色看也是有的。而这程媚娘,就算不是今日这种情况,她也不会给戚玉珠好脸色看的,谁叫戚玉珠是刘畅的表妹,也是那瘸子郡主将来的表妹呢!”

牡丹奇道:“难道程媚娘与清华郡主是有仇的?”原来欺负人被气得起不来床了,她也有这一天!现在人还没进家门,就已经气成了这个样子,那等到人家正式进驻刘家,她岂不是要被气得活生生吐血而亡?

雪娘道:“你还记得那位被清华郡主弄得摔下马的兴康郡主的姨表妹刘芸么?这位程媚娘,同样是那位刘芸的表妹。他家的人恨不得把和清华郡主撕来吃了,看到和她有关的人自然不会有好脸色,同样的,他们对着我们肯定是要给好脸色的啦。”

牡丹恍然大悟,既是这样说来,这程媚娘多半说的就是真话,就算是旁人不肯去她的园子里,程媚娘也一定会去。便问:“那位姑娘现在怎样了?”

雪娘皱起眉头叹了口气:“挺不好的。”

牡丹沉默下来,断手断脚,又被拖着狂奔了那许久,现在这医疗条件,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去?想来也不会太好。清华这样的人,就完全没把旁人的生死安危放在眼里心上,真正是死有余辜。而那个时候她若非有蒋长扬帮忙,铁定比刘芸更惨。

雪娘突然两眼发光地拉着牡丹晃:“我听说当初你也曾经差点被那恶毒的女人纵马踩死,还是那位,那位蒋公子救的你,是不是?”

牡丹笑道:“是,若非他仗义出手,我只怕是不能认识你了。”

雪娘咬着乌木包银筷子久久不语。

不多时,宴席散了,喝得微醺的女人们被李满娘和崔夫人邀请去里面休息说话,岑夫人过来和牡丹说:“何淳有点不舒服,大约是中暑了,左右你表姨这里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了,咱们不如先家去吧。”

牡丹心想崔夫人和李元大概都是不想要自己在这里呆得太长的,自己主动早点走,对大家都有好处,便和雪娘道别,说自己要走了。

雪娘舍不得她,硬拉着她去和程媚娘等人道别,意思也是提醒这些人,不要忘了以后牡丹开园时去捧场的诺言。崔夫人正兴高采烈地和吴十九娘的母亲夸赞十九娘端庄大方,甜美可人,见牡丹跟了雪娘进去和十九娘等人打招呼说笑,俏生生的站在那里,说不出的扎眼睛,忍不住就皱起了眉头,恨不得牡丹赶紧消失才好。

牡丹与众人别过后,又随岑夫人去找李满娘道别。李满娘忙得脚不沾地,听说何家人要先走了,也晓得是怎么回事,不忍心地拉着牡丹低声道:“好孩子,我这回有了自己的房子,进出招待人都方便许多,你日后要记得经常和你母亲过来,待到秋天的时候,我带你去打猎!”

牡丹笑着应了,同样给崔夫人行了个礼。崔夫人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两句客气话,没提让何家人去他们家玩之类的话,牡丹也没当回事,她知道,也许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不会再踏足李家的大门了。

一行人往外走时,遇到李荇站在墙边与人说话,何冽要去和他打招呼,牡丹一把扯住他,轻声道:“没看到你表叔正和人说话呢吗?不要去打扰他了,你七弟不舒服,咱们赶紧回家才是正事。”别个也许没看到,她却是看得很清楚,李荇明明是看到她们的,不知为什么,故意把头别过去了,装作没看见。她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缘故,但想来也和今天这些事分不开,既然他不肯和她们打招呼,她也不愿意强人所难。

牡丹的声音很轻,李荇却听得很清楚,他无力地目送着牡丹窈窕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转角处,再也看不见。他曾经去试探过宁王,但是宁王轻轻一句话,就浇灭了他所有的指望,宁王直截了当地和他提起了清河吴氏的十九娘:“你父亲和孤说过了,从前阿秦在世的时候也曾和孤说过,十九娘是个好女子,与你最配,她的眼光向来是极准的。你年龄不小,不许再和从前那般胡闹,成家以后就早日把心定下来,助孤成就大事,也省得让你父母担心。”

他最难过时,也曾想过抛下这一切和牡丹一起远走高飞,但他冷静下来之后细细一想,牡丹是绝对不会答应他的,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贱之,那又和李元故意刁难他,说的那番话有什么区别!

他正在怅惘间,螺山咬着手指头走出来,万分同情地看着他:“公子,夫人请您进去呢,说是几位什么夫人要见您。”李荇阴沉着脸不语,苍山又走过来,低声道:“公子,老爷叫您,有几位客人要见您。让您马上过去。”

李荇默默站了片刻,步履沉重地跟着苍山去见李元。

是夜,牛郎、织女相会,凡是有女子的人家都要月下穿针理线乞巧,又在庭院中设瓜果酒脯。何家女人多,热闹程度非同一般,大郎领着一群男孩子、女孩子满院子地找蜘蛛,找到蜘蛛就放入事先准备好的小盒子中,女人们人手一只,专等第二日清早起来检视各自盒中的蜘蛛结网稀密程度,若是密,那就是巧多,若是稀,便是巧少。

牡丹从来对蜘蛛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奈何风俗如此,无人能免,只得呲着牙接过何濡递过来的小木盒子,嫌弃地扔在桌上,将手背摸了又摸,抹了又抹。芮娘胆子极大,见状抓了一只小蜘蛛扔到牡丹手上,惹得牡丹凄厉地尖叫一声,又跳又叫,张着两只手拼命地甩。

一家子人谁也不去帮她,光抱着手站在那里看她的笑话,孩子们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纷纷骂她胆小鬼。牡丹只觉得被蜘蛛爬过一只手臂都是酥的,连着半边身子和脖子都是酥麻一片,汗毛直立,差点眼睛和鼻腔就酸了。

还是大郎不忍,上前按住牡丹的肩头,道:“我给你拿掉,别叫了!”细细一瞧,那可怜的小蜘蛛早就被她甩得不知到哪里去了,当下道:“早就被你甩得不知去向了,还叫什么,跳什么?”

牡丹僵着脖子和手,委屈地道:“想必是钻到我衣服里去了。雨荷,你过来帮我找找。”话音未落,就觉得后颈窝一阵酥麻,什么东西轻轻地爬了过去,不由不要命地喊了一声:“在我脖子里!在我脖子里!快,快拿掉!”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大郎更是眼泪都笑出来。牡丹回头一瞧,却是菀娘手里拿着一根细草叶子立在自己身后,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无辜地看着自己。适才分明就是她拿了细草叶子撩自己的脖子来着,牡丹又羞又恼,大叫一声:“好你个小坏蛋!”菀娘见势头不好,拔腿就跑。

牡丹挽挽袖子,凶神恶煞地追了上去,姑侄俩满院子地打闹,其他几个孩子看着好玩,也纷纷加入战团。一时间,何家的院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何志忠与岑夫人歪在藤榻上,笑得嘴都合不拢。

一家人直闹到月上中天方才散去,因牡丹住的后廊屋相对低矮狭窄,窗子也小,气流不是那么通畅,夜里住着实在是太过闷热,少不得叫雨荷等人将藤凉榻搬到院里,取了碧纱橱罩上,又将山水小屏风在床头安好,准备在院里纳凉过夜。

一切安置妥当,牡丹爬上榻去躺好,透过顶上的天青色薄纱,仰望着天上璀璨的群星,难得的生出些诗情画意来。那什么“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说的应当就是这种情形了,只可惜,她只能看到满天的星星在眨眼睛,却不知道谁是牵牛星,谁是织女星。

也不知是谁家还在夜宴,丝竹歌声随风飘来,好听极了,牡丹看着天上的星光,嗅着一旁银香囊散发出的梅香,听着飘渺的歌声,渐渐睡去了。明早醒来,又是新的一天,又是新的开始。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极快,转眼间就到了七月中旬,牡丹算计着应该播种了,便使雨荷去和雪娘说,第二日她要去芳园播种,问雪娘可有空闲跟她一起去。雪娘自是不客气。

第二日一早,牡丹吃过早饭,仍由封大娘、雨荷并几个强壮有力的家丁陪了,站在启夏门外等候雪娘。不多时,骑着白马,穿着一身大红翻领胡服,梳着双环髻,打扮得美丽动人的雪娘神采飞扬地打马奔来。她身后跟了两个婆子、一个丫头并三四个家丁,甚至于还跟着一辆毡车。

牡丹觉得奇怪,雪娘不过是跟自己去玩一趟,怎地骑马不说,还带了车?

雪娘也好奇地道:“你不是说你要去庄子里小住么?怎么你们就只提几个篮子呀?”

牡丹道:“我的东西早就送过去的,想住下方便得很,何况今日我也不打算在那里住。我得把你送回家呢。”

雪娘不高兴地撅起嘴来:“你什么意思?”

牡丹见她不高兴,很是有些莫名其妙:“怎么啦?”

雪娘的脸微微一红,小声道:“你说你要去小住,才来叫我,可不是就是约我一起去小住的?我好容易才说动了我娘,看看吧,我东西都收拾好了这么一车,你却要叫我当天就回家?可不是戏耍我来着?”

牡丹一时有些头大,庄子里乱麻麻的,她可没想过在这种情况下在那里长久招待客人。特别是雪娘这样的女孩子,一天两顿饭还好收拾,时间一久,实在是麻烦得很,吃的住的用的,什么都要重新安排。

雪娘见牡丹沉默不语,也觉得自己有点鲁莽了,然而她盼望这一日,寻找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既然已经迈出这一步,断然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无论如何都是要达成这愿望的,当下拉着牡丹的手臂只是撒娇:“何姐姐,我知道我鲁莽了,可是我已经到这地步了,你不能把我赶回去。你也别担心我,我能吃得苦的,只要有吃的,有住的地方就行,被子洗漱用具我什么都带齐了的。求求你了,我在城里和那些娇滴滴,一句话几个意思的小娘子们处着也不愉快,就喜欢和你在一起!”

牡丹无奈,只好道:“不管你能吃得苦还是不能吃得苦,都是那个样子。还在修建着呢,乱七八糟的,你可别后悔。”

雪娘脸上露出喜色来:“你都能吃得的苦,我就能的!”

牡丹只好叫个家丁打马回家,请薛氏帮着重新准备吃食用具,稍后再送去庄子上。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城,往庄子里去,雪娘见牡丹骑马的姿势比之从前娴熟了许多,不由笑道:“何姐姐,我们比比谁最先跑到上次我们去看打马球那地方好不好?”

牡丹见路上行人不多,便笑道:“好呀,我也想试试自己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的孬。”

雪娘眨了眨眼睛:“如果你输了,你要请我在你庄子上多玩几天。”

自己这个半吊子就算是这段时间努力了,也是不能和雪娘相比的,这点自知之明牡丹还有。小姑娘绕来绕去就是想在自己的庄子上多玩一段时间罢了,一天也是麻烦,两天也是麻烦,牡丹苦笑着扶了扶额头,拖长声音道:“行。”

雪娘大方地道:“何姐姐,我让你六声。”

牡丹毫不客气地应了下来,雪娘便叫她的丫鬟小玲喊数,待牡丹纵马奔出之后,从一数到六,雪娘方才打马追了出去。封大娘等人少不得大呼小叫地跟着追了上去。

得益于这段时间的锻炼,牡丹再不是那个风一吹就倒的弱女子,一口气跑到那里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她放马狂奔,听到耳边有风声呼啸而过,整个人仿佛都要飞起来似的,不由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欢乐。

雪娘眼看着牡丹瞬间跑得老远,不由将手指含在口中,纵情呼啸了一声,然后带了几分志在必得的笑意,使劲儿给了马儿一鞭子。

论骑术,牡丹远远不是她的对手,她一拿出真本事来,高下立见,很快就将牡丹抛在了身后。这样的结果早在牡丹意料之中,但牡丹心想着,就算是输了,也不能输得太多,因此也就继续打马跟上。然而双方差距实在太大,待到牡丹追上雪娘的时候,已经是两盏茶之后的事情了。

前面围着一群人,雪娘身上那件火红色的胡服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显眼。她已经下了马,手里捏着把鞭子垂着头,听面前两个上了年纪的嬷嬷狠狠训斥。路边停着一张马车,十来个穿着青色圆领缺胯袍的带刀汉子四散在周围,见牡丹打马奔过来,立刻就有个矮胖汉子上前喝问,叫她停住下马避让到一旁去。

那马车从外表上来看,并没有任何出奇之处,但牡丹心想着,这里靠近宁王的庄子,多半又是遇到什么了不起的贵人了,雪娘约莫是冲撞了人家的车驾。人是跟着她出来的,少不得要管到底,因此滚鞍下马,行了一礼,赔笑道:“这位大哥,那是我小妹妹,她年纪轻贪玩好耍,粗心大意,不知又是做了什么不妥的事情?”

那矮胖汉子扫了牡丹一眼,见她衣饰精致整洁,人生得美丽,笑容不卑不亢,言语也得当,猜着是好人家的女儿结伴出游,便虎了脸道:“你这妹妹好不懂事!既然看到前面有车来了,就该放缓了马慢行才是,怎能这样没头没脑地乱冲,冲撞了贵人怎生好?”

果然和她猜的差不多,不过听这话,却只是雪娘的行为让车中的贵人不高兴了,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损害。牡丹暗道侥幸的同时,连连赔笑,说尽了好话:“我这妹妹年前才从外地来的,不知道这京中的规矩,年纪又轻,难免失了分寸,还请大哥帮我求个情,让她陪个礼道个歉,若是有损失赔上,饶了她这遭可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对方是个娇美可爱的小娘子,那矮胖汉子瞪了瞪眼,道:“你跟我来。”

牡丹忙把马拴在路旁的柳树上,快步跟了那矮胖汉子去寻雪娘,但见那两个嬷嬷声色俱厉地指着雪娘骂,你一句,我一句的,句句都不容情,一句比一句刻薄难听。

雪娘的头都要埋到胸前去了,却一句话也不敢反驳,只能是死死咬住唇,紧紧攥住了马鞭,骨节都发了白。听见声响,回头看到牡丹,眼圈儿一红,豆子大小的泪珠一连串地滚出来,只死死咬着唇不叫自己哭出声音来。

那矮胖汉子同那两个嬷嬷道:“这是她姐姐,替她来赔礼的,原来是才从外地来的,不懂得规矩。”

那两个嬷嬷冷冷地扫了牡丹一眼,其中一个穿灰色短襦的倨傲地道:“正是因为不懂得规矩,所以才要教教她!省得什么时候把小命送了都不知道!”竟然是不依不饶的。

牡丹见那二人衣饰虽然简单,颜色也朴素,用料却极讲究,再看那两张脸,都有个共同的特点,法令纹特别深,晓得一般的东西人家定然看不上眼,忙将手上戴着的一对镶了瑟瑟的银钏子撸下来,不管不顾地一把握住那穿灰衣的嬷嬷的手,借着袖子掩盖,把钏子滑到了她手上,情真意切地道:“嬷嬷教训得是。我回去一定好生教训教训她,断然不叫她再犯这种错误。烦劳嬷嬷行个好,替我们在贵人面前求求情,我们姐妹俩去和贵人行礼致歉,定然不忘嬷嬷们的好处。”

那嬷嬷不动声色地用手指在袖子里摸了摸牡丹塞过来的东西,眼神柔和了一些,但听说去和车中贵人行礼致歉,却露出不怎么愿意的样子来。牡丹心中犹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据她所知,冲撞了贵人车驾,被暴打一顿的也是有的,但这样又不打,又不放,揪着人骂是何道理?这到底是个什么贵人?不由求救地看了那好心的矮胖汉子一眼。

那矮胖汉子看了看天色,将那嬷嬷叫到一旁低声说了几句,牡丹侧耳偷听,只听到几个词,孺人,殿下,不好。

那嬷嬷再回过头来时,脸色好看了许多,道:“你们等着,待我去禀明了贵人,若是贵人愿意饶了你们,便罢了。”说完果真过去,停在那张车前低声赔笑。

雪娘委屈地握住牡丹的手,低声哽咽道:“何姐姐,我真没故意惹祸,分明是……”

牡丹见另一个嬷嬷眼神犀利地看过来,忙握紧雪娘的手,示意她不要说了。二人齐齐看向车那边,只盼那嬷嬷和那什么贵人说好了,早点放人走。

谁知那边却是情况不妙,牡丹听不见人声,却看到那嬷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仿佛是被车中的人骂了。

第一百零六章 无事献殷勤

牡丹见那边的情形不好,看样子是遇到了个不好说话的骄横主儿,大概是不能轻易善了的,只能寄希望于对方看在雪娘父亲的面上抬手放过雪娘,便低声问雪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没有告诉她们你是谁家的女儿么?”

雪娘控制住情绪,极小声地道:“他们是突然从旁边的路上转过来的。有这几棵树遮着,我骑马过来时并没有看见他们,待到突然看见时,已是相差不远了。我见他们虽然人多,马车却只是普通样式,也只有一匹马拉着,其他也看不出什么来,并不需要回避退让,我就把马儿拨到路旁去,继续跑自己的。谁知竟就把我拦了下来,不由分说就将我的马夺了过去,张口就骂人,我不忿,顶撞了两句……”

她扫了旁边站着的那嬷嬷一眼,露出有些害怕的神色来,“她们就从车上下来,要掌我的嘴,我害怕极了,赶紧说了我爹爹的名字,这才没有掌嘴,却是只管揪着我骂,我长这么大,就从来没被人这么骂过……”雪娘说着说着眼里又噙满了泪。

这样说来,并不是雪娘的错,而是车中那人找茬,又或者,是那人心情不好,故意拿雪娘来出气。看着委屈得不行的小姑娘,牡丹叹了口气,取了帕子给她轻轻将泪拭了,安慰她道:“不要紧,既然知道你的身份就没有打你了,那就说明大概是认识你爹爹的。想来也不会怎样,最多就是让人家出出气,赔礼道歉就是了。”

少倾,那灰衣嬷嬷满脸写着“老娘很晦气,老娘很倒霉,老娘很怒,别惹老娘”的样子气哼哼地走过来,没好气地道:“让你二人过去呢!过去以后小心说话。”

牡丹笑道:“还烦劳嬷嬷指点一下,不知贵人怎么称呼的?我怕不小心说错了话。”按她的想法,会拦着一个女孩子不依不饶的,绝对不会是宁王本人,更不可能是那死去的宁王妃,那么还能有谁?最高也不过就是那五品孺人。

果然那灰衣嬷嬷不耐烦地道:“是宁王府的孟孺人。”

雪娘一听对方只是个五品孺人,顿时满脸的不乐意,她老娘窦夫人还是三品郡夫人呢。什么东西!这简直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不就仗着自己是宁王府的女眷么?可还没到尊贵的时候不是?她还偏不去,看对方能怎样?

牡丹牵了她的手低声劝道:“她们人多,再说不管怎样她也是有品秩的,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还是去一趟。不然你的马儿也被人扣着,人家也不放你走,可怎么办呢?”不管雪娘的父母身份再高,雪娘始终头上是没有任何封诰的。

雪娘闻言,泪眼模糊地扫了一眼自己那匹被几个汉子围着,上上下下摸来摸去,不停夸赞的好马,终究忍住了气,垂头丧气地跟着牡丹过去。

二人还未到那马车之前,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龙涎香味儿,在这样清新的乡间早晨闻起来,让人顿生一种违和感。牡丹对车中的人也没什么好印象,觉着就是一无事生非的骄奢主儿,闻着这味儿更觉得发闷。

二人刚刚站定,正要福下去,车旁一个梳着垂髫,穿着松花绿圆领窄袖衫的貌美侍女就斥道:“还不跪下!”

牡丹忍不住皱起眉头,凭什么要给这莫名其妙的人跪?她的膝盖还没那么软。她见到康城长公主也没跪,还有骄奢如清华郡主等人,也没要求谁见面就给她们跪的。她先前觉得这孟孺人为难雪娘一个小女子是没气度,此刻便觉得这人简直就是一脑残。就算是真的要旁人看在宁王的面子上尊敬人,也不该为了这么一点点小事羞辱三品羽林大将军的女儿,实在是残得可以。

再看雪娘,雪娘的脸已经涨得通红,立时就要发作了。而那位矮胖汉子的脸上也露出很是意外的神色来,那位灰衣嬷嬷虽然面无表情,嘴角却微微翘着,牡丹心里便有了数。当下装作没听见那侍女的斥责,按着平时的习惯含笑施了一礼,道:“我这妹妹不懂事,见识浅薄,懂不得分辨仪仗,不识贵人身份,这才闯下大祸,还请您莫要和她一个小女孩子计较,大人大量,饶了她这遭。”

牡丹这话其实就是很委婉地指明对方也有责任,想要行人避让,就要把身份露出来,什么都没表示,怎能怪别人不认识呢?车中之人尚未发话,那垂髫貌美侍女勃然大怒,斥道:“大胆!你们惊了贵人的车驾,还有理了?难道不知这是宁王府的车驾么?”

牡丹只作没听见,含笑站着不动,也不和那侍女吵,只抬眼看着不远处。

雪娘见牡丹如此行为,可见是并不怎么怕的,便觉得胆子又壮上了几分,因道:“我早说过了,我不是故意的。这里刚好是个弯角,又有树木挡着,我没看见你们,又因你们的车上没任何标志,所以才没下马,只将马儿拨到路边去,也没碰着惊着谁。就算是我的马儿踏起的灰尘污了你们的衣裳,我也道过歉了,愿意赔你们了,还要怎么着?你们爱怎么就怎么吧!就算是圣上和皇后娘娘,也是讲道理的。”

那侍女勃然大怒,却找不到话可以反驳的,默了一默,终究不甘心地道:“什么东西!圣上和娘娘都是你们能提得的?”

雪娘把脖子一梗,大声道:“天下百姓都是圣上的子民,我说圣上和娘娘讲道理,怎么就提不得?难道你认为我说错了?你敢说圣上和皇后娘娘不讲道理?”她大声喊出来,周围人便都看过这里来,那侍女涨红了脸,有些着慌地道:“你干嘛冤枉人,我哪里说过这种话?”

牡丹暗赞雪娘这几句话很给力,孟孺人现在怎么也得开口了吧?只听孟孺人突地笑了一声,娇声道:“丽娘不得无礼!呀,多直爽多讲道理的两个小姑娘,看来果真是我不对了。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这声音听着虽然温柔甜美,牡丹却没什么好印象,当下淡淡一笑:“不敢,我这妹妹快言快语,不晓得轻重,还望您不要见怪。”

雪娘硬邦邦地将自己父亲的名字再报了一遍,又将牡丹拉到身后,仰着下巴道:“她只是我的同伴,没有惹着你们,有火气冲着我来就行。要怎样就怎样。”

车帘子被人掀起,露出一张银盘一样,笑容满面的年轻女子的脸来。她梳着高髻,发髻上簪了一朵白色的菊花,脸上的妆容也很淡,不曾佩带任何金银首饰,披着白色纱袍,内着月白色长裙,看上去很是朴素。看到她的这种近似于戴孝的装扮,想到刚死没多久的宁王妃,牡丹几乎可以完全肯定这人一定是宁王的姬妾。同时她也可以肯定,这人定然是在别处受了气,所以才拿雪娘发脾气。

孟孺人的目光在牡丹的脸上停住,眼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随即又落在满脸气愤的雪娘身上,淡淡笑道:“呵呵,是我这婢女不懂得规矩,唐突了二位。”随即回脸装腔作势地骂了那垂髫貌美侍女几句,紧接着又骂那两个训斥雪娘的嬷嬷:“亏你二位是府里的老人儿了,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不知道先和我说一声,这若是让人认为我是那等仗着殿下的势胡来的人,那可怎么好?”

大家都不过是蒙着鼻子哄眼睛罢了,牡丹虽然不知这孟孺人为何态度突然来了这么大的转变,却也知道就坡下驴的道理,便拉了雪娘一把,雪娘硬邦邦地道:“您多心了,既然是误会,说开就好啦!也怪我年幼轻狂,没看清就敢纵马狂奔。幸好没冲撞到贵人,否则可怎么好,小女子十条命也不够赔的。”她重重地咬了那“贵人”二字,其中的嘲讽是个傻子都能听出来。

偏生这位孟孺人就没听出来似的,笑眯眯地道:“哎呦,越说越让我惭愧啦。二位妹妹这是要去哪里?”

雪娘见她态度突然来了个大转弯,一直不停地笑,倒不好再继续发作了,只得瓮声瓮气地道:“我和何姐姐一起去她的庄子里。”

那孟孺人再度凝视了牡丹一回,笑眯眯地道:“这位妹妹长得真美丽,你的庄子就在这附近么?是在哪里呀?”

牡丹被她那种古怪的眼神看得全身发毛,强忍着不适感敷衍道:“从这里还要过去很远呢。”

孟孺人眼波流转,娇笑道:“是么?说起来我和妹妹可真是有缘呢。你看,硬生生就遇上了。”

牡丹一边干笑,一边暗想,有缘,有个毛线啊。谁是你妹?你妹在你家里蹲着呢。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总这样拉着她们耗着到底是想干嘛?

此时封大娘等人已经赶上来了,见牡丹与雪娘都下了马,站在一张身份不明的马车前头跟人说话,周围黑压压地站着一群五大三粗,面无表情的带刀男人,都被唬了一跳。但眼看着牡丹与雪娘似是没有什么大碍,也就放下心来,下了马守在一旁看着。

那矮胖汉子看了看越发高起来的太阳,又焦躁地看了看来路,与那穿灰衣的嬷嬷对视一眼,做了个手势。那嬷嬷脸上露出破釜沉舟的表情来,同孟孺人行了个礼,道:“孺人,咱们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太久了,只怕稍后殿下就要赶来啦。”

她的语气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但牡丹觉得,她应该是对这孟孺人不甚尊敬的,只是面子上的功夫而已。果见孟孺人的眼里闪过一丝恼怒与不甘心,眉毛竖起又落下,回眸盯着牡丹笑道:“今日有缘与二位妹妹相见,却是不小心生了误会,请容我改日设宴向二位赔礼道歉。”说着看了那叫做丽娘的侍女一眼,那侍女忙捧出两串檀香木珠子来。

孟孺人笑道:“初次见面,没什么好东西,就只这珠子是请高僧开过光的,乃是内造之物,还做得精细,送与二位妹妹做个见面礼,还望你们不要嫌弃。”

先前揪着人不依不饶的骂,又是吓唬又是要跪的,这会儿却是笑容可掬的又要请客又送东西的,这到底在搞什么名堂?雪娘越发迷茫,一边以目示意牡丹,问她这是怎么回事,一边客气地推辞道:“不必啦。只要您肯还我的马,让我们走,就比什么都好。”

“好说,好说。”孟孺人半点将东西收回去的意思都没有,娇笑道:“怎么,二位妹妹是嫌弃我这东西微薄粗陋入不得眼么?”

说着竟示意那两位嬷嬷一人拿了一串硬生生地给牡丹和雪娘套在了手上。那位穿灰衣的嬷嬷顿了一顿,仔细打量了牡丹一番,握住牡丹的手,原本冷硬的脸上突然绽放出春天般温暖的笑容来:“孺人也是一片好意,小娘子就不要推辞了,再推辞就没意思了。”随着那檀香木珠子一道套在牡丹手腕上的,还有原本属于她的那对银钏子。

牡丹觉得从这孟孺人掀开帘子开始,就一切都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她下意识地就想赶紧离开这里,便谢了那孟孺人,拉了雪娘道:“孺人还要忙着赶路呢,我们就不要耽搁孺人了,走吧。”

孟孺人自车窗里往来路扫了一眼,笑意盈盈地道:“我不急,难得遇上这么投缘的人,再说两句也无妨。这位何妹妹,你家住何处呀?我猜你大概不会超过二十岁吧?”

雪娘快言快语地道:“何姐姐还没满十八呢。”牡丹猛地拉了雪娘一把,雪娘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但还是闭紧了嘴。

孟孺人眼里闪过一丝喜意,又上下打量了牡丹的身材一眼,停留在她纤细平坦的腰腹上,笑道:“看这样子是深得家中父母喜爱,还没有许人呢?”

如果说开始牡丹是不喜欢这孟孺人,那么此刻她对这孟孺人简直就是讨厌了。当下皮笑肉不笑地道:“早就许了。”

孟孺人皱了皱眉头,很是失望,不要说她,就是那灰衣嬷嬷都有些失望。

牡丹趁机告辞,这回孟孺人没有再留她,而是立刻就将帘子放了下来,命人赶车。牡丹松了口气,低声吩咐雪娘:“下次不要轻易把咱们的姓名年龄住哪里什么的告诉旁人。”

雪娘似懂非懂地应了,又拉着牡丹轻声道:“何姐姐,你待我真好,我差点就连累了你。我开始真是害怕,看到你来了我就不害怕了。你那对银钏子,等我回去以后赔你。”

牡丹伸手给她瞧:“看,又还我了。这京里到处都是惹不得的人,以后小心一点。”这京中就是如此,你横,就有比你更横的,除非你是皇帝老子。圆滑一点,谨慎一点,对人对己都更好。

雪娘诧异道:“为什么收下的东西又还你啦?你说她到底怎么回事?前面那么凶悍,不依不饶的,后面却又硬拉着咱们说话,又送东西又讨好的,她到底想干嘛?”

一说到这个,牡丹的心里就犹如压着一块石头,特别不舒服,闷闷地道:“也许先前是不知道你父亲是谁吧?后来听说了,有点后悔,才这样的?”

雪娘道:“才不是呢,这其中一定有古怪。她若是真肯看我爹的面子,先前就不会为难我那么久啦。”

牡丹道:“反正也猜不透他们的心思,不如别猜了,天色不早,咱们赶紧走吧。”

二人正要翻身上马,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大约二十多号人马从岔路口那边转过,迎面奔来,身后扬起一大片尘土,看到孟孺人的车驾,便都停了下来。孟孺人则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满脸的欣喜。

当头一个穿浅灰色圆领缺胯袍,簪着玉簪的年轻男人沉着脸,放马儿慢慢踱过去,握着鞭子冷声道:“不是早就让你出门了的么?怎么还在这里?”

孟孺人笑着低声和他说了几句,又指指牡丹和雪娘,周围好几个人都朝牡丹和雪娘站立的地方看过来。牡丹下意识地垂下了眼,将身子侧过去,背开了脸。只有雪娘好奇地睁大眼睛盯着来人看,那人漫不经心地看了牡丹与雪娘一眼,见是个娇憨的小姑娘和个背过身子去的害羞女子,也就不在意地回了头,招手叫那矮胖汉子过去吩咐了几句。

那矮胖汉子走过来对着牡丹和雪娘抱了抱拳,正色道:“我家殿下向二位小娘子赔礼,孺人不懂事,请二位看在他的面子上莫要和她计较。”又望着雪娘道:“小娘子回去后,请记得和黄将军说,宁王殿下向他问好。”

牡丹不好再背对着矮胖汉子,只好侧回头脸,还了一礼。雪娘觉得有面子了,所有的委屈不高兴都一扫而光,甜美地笑道:“不碍事,我回去后一定向家父转达。”

那边孟孺人揪着帕子娇笑着对宁王道:“殿下,妾身看那位姓何的女子好生面善呢,您看咱们是不是什么时候见过啊?”

宁王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回过头,再度朝牡丹看过去。

第一百零七章 月下踏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