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猴儿立刻站好,恭恭敬敬地道:“公子,娘子。”

恕儿满腹的话堵在喉咙口,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悻悻地白了顺猴儿一眼,怏怏地道:“还没呢。奴婢这就熬。”然后捡起蒲扇,走到药炉旁发狠似地使劲搧起来。

在蒋长扬面前,顺猴儿跟变了个人似的,端正了神色,把从最初发现牛发狂,再到闵王出现,说了些什么,表情是什么,一一都说给蒋长扬听,表演得活灵活现的,连闵王的那种猖狂和目中无人假惺惺都全都再现了一遍,看得牡丹叹为观止。

顺猴儿表演完毕,气哼哼地道:“公子爷,难道咱们就吃了这个暗亏,就这样咽了这口气?”

蒋长扬不答他的话,只同牡丹道:“让厨房里今晚给大家添菜,你也去歇一会儿。”

虽然她早就命人给厨房传过话了,但牡丹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往后头去。他不想要她在面前听这些事,她就听他的安排,安安心心地享受安宁。

这一夜,牡丹蜷在蒋长扬的怀里,八爪鱼似的紧紧揪着他的衣服,贴着他,搂着他,就像是一个离不开父母的孩子。蒋长扬伸着手臂由她压着,酥麻的感觉从指尖一点点地顺着手臂往上爬,犹如蚂蚁钻咬一样,难受得很,他却没有收回手臂的打算,他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地盯着绣了百子嬉戏图的帐顶,默默地盘算着。

翌日,林妈妈坐了驴车,掐着点到了汾王府,请人通传进去没多久,就有人出来请她进去:“王妃这会儿刚好有空,让妈妈进去。”

没想到会这么快,这其实也说明王妃真是喜欢牡丹的。林妈妈因为昨日遭遇惊险而显得有些灰暗的心情终于有了一丝亮色,她认真地打理了一遍衣饰,端正了神色,稳稳重重地跟着来人往里走,目不斜视,耳不旁听,一言一行千般谨慎,万般小心,只怕一不小心就给牡丹丢了脸。

王妃刚用完早膳,正在廊下逗雀儿,身边珠围翠绕的,一大群中年的,年轻的,年幼的美人儿,个个欢声笑语,香味儿老远就能闻得见。看到林妈妈过来,都笑说:“有客人来了。”接着就纷纷告退,只留了林妈妈见过的陈氏在一旁陪着。

“给王妃请安。给夫人请安。”林妈妈稳重地行下礼去,把要同汾王妃说的话又暗自在心里过了一遍。

汾王妃和颜悦色地道:“起来罢,你是丹娘的乳母吧?”又吩咐莺儿:“给她个座。”

“谢王妃赏。”林妈妈不敢坐,拘束地站了,把来意说明,按着牡丹的话,只字不提闵王,只着重形容当时的凶险。

汾王妃沉静地听她说完,道:“我昨日听人说有牛发狂在街上伤人,却没想到你们也碰上了。你家夫人没什么大碍吧?”

“没什么。”林妈妈含笑隐晦地提了下牡丹有身孕了,所以要将养一下的意思。

汾王妃表现得很欣喜,说了恭喜的话打发林妈妈回去,又说稍后会让人去看牡丹。

林妈妈的任务圆满完成,高高兴兴地告退。

第三百零五章 纷纷

汾王妃摸了摸头上的钗子,叹道:“又来了么?”又要开始了,这一次不知道又会死多少人。好端端的会遇上这种事,说不得与蒋长扬这段时间做的事情有着莫大的关系。

陈氏莫名其妙:“娘,什么又来了?”

汾王妃这才想起身边的人不是精通时务的大儿媳,而是不理世事的陈氏,便笑了笑:“没什么,我在想,丹娘来不了,不知国公府会让谁陪蒋云清来?”

“兴许高老夫人会亲自出马也不一定。”陈氏听到蒋云清的名字,脸色微沉,却不愿意当着汾王妃的面表现得太明显,毕竟她知道,汾王妃对小四的关心爱惜丝毫不亚于她。

汾王妃道:“高氏花样太多,我是不希望她来。”

陈氏便道:“那不如改个时候?”这一改时候,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原来她对蒋云清印象还不错,可后来又听家里人说国公府怎样,心里就有些不舒坦,带上了些成见,可那也还不至于到讨厌的地步。但自从蒋云清打过小四之后,她是真正地讨厌起蒋云清和国公府的人来了,就当别人都是傻子,就他国公府的人聪明呀?蒋云清今日敢动手打小四,也难保日后不会。

汾王妃知她心中所思,便笑道:“小四的生日一年只有一次,其他机会也不太适当。也不是家里不好,就生不出好女儿来的,让她来,咱们好好观察一下,再作定论。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小四长这么大,你见过他对谁这样么?没有吧?”汾王妃呵呵地笑起来:“我们的小四竟然会怜惜人了。而且也不会吃亏呢。”

这倒是实情,小四仿佛没有多余的情感,一直都和所有人隔着一层,包括她这个亲娘也是如此,长这么大,的确是第一次见到有这种事情发生。作为母亲,她不喜欢任何对小四不好,动手伤害过小四的人,但作为母亲,她却也希望能够有人帮忙改变小四,帮助小四长大。想到此,陈氏微笑起来:“那母亲说怎么办才好?”

汾王妃道:“还是要落在丹娘身上,你看这样如何?你替我跑一趟,去看看她,看她的身体如何。如果真的是需要将养,那也就算了,恭喜她有喜。若不是,而是别的原因,你就说到时候我派车来接她,我的车舒适,最适合她这样的人坐了。”若是因为旁的原因,坐了汾王府的车谁还敢多事?

陈氏愁兮兮地道:“这样不太好吧?她的乳母已经说了她不好,咱们还这样,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汾王妃道:“你是听说她受了惊,有了喜才去看她的,又不是硬逼着她来参加宴会。你按我说的去做,她不会生气。”

陈氏只好抱着姑且试试的心情,道:“那儿媳去命人备礼。”

汾王妃点了点头:“宜早不宜迟,收拾好就去吧。”

陈氏到了曲江池蒋家别院,温和地把汾王妃的问候传到,恭喜了牡丹,有些结巴地问牡丹的身体状况如何,需要休养多久。

牡丹心知肚明汾王妃果然知道事出有因了,也就改了主意,顺水推舟,由着陈氏把话说完,顺着她的意思道是兴许那日也休养得差不多了,谢了汾王妃的好意,答应那一日由汾王府的马车来接自己去赴宴。

陈氏见她应了,高兴得和什么似的,随即担忧地看着牡丹的肚子,有些犹豫地道:“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认得一个高僧,待我去求他给件开过光的东西给你带着,求佛祖保佑你们母子平安顺利。”

陈氏的性子也许有些古怪,但本性却是个很善良的人,牡丹很感激地谢了她的好意,送她出门。

陈氏刚走没多久,又来了访客。

秦三娘坐着一张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毡车,只领了阿慧并两个跟车的仆从登门拜访。牡丹晓得她多半是收到了消息,少不得打起精神接待她。

秦三娘已经迅速恢复了产前的身材,容光焕发的,看上去更添了几分光彩。她梳着最时髦的愁来髻,画月棱眉,眉间贴了款式最新的花钿,绯色长裙配檀色披袍,明艳却又稳重,一路笑盈盈风情万种地行来,叫牡丹都看得有些晃眼了。

秦三娘很得意牡丹的反应,笑嘻嘻地作小儿女态在她面前转了一圈:“怎么样?和从前没什么区别了吧?”

牡丹笑赞道:“比之从前更美上几分。你瘦了,我倒是要开始胖了。”

秦三娘闻言,小吃了一惊,随即笑着作恭喜状:“恭喜,恭喜。我可以和你分享许多美颜心得。”

牡丹见她表现得如此亲热轻松,打起十二分精神,饶有兴致地道:“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瘦下来的?”

秦三娘笑了一声:“这个最简单不过,少吃少喝,它自家就瘦了。”

林妈妈大惊小怪:“那怎么行?多饿呀,忍得了么?奴婢看,三娘子是天生的美人,就是不饿,也会自己瘦下来。”

牡丹忍笑,原来林妈妈也会讨好人。

秦三娘笑起来:“妈妈真会说话,听得我眉开眼笑的。但真是忍下来的。这就和其他事情一样呀,想要如愿,就得忍,再难也得忍。”

牡丹觉着她是别有所指,便笑道:“同道中人,我也忍得。”

秦三娘会意地一笑:“我替人传信来的。前些日子我们府里一个奴仆,跟过我那外甥卢五郎几日的,他也见过那金不言,他在街上遇到金不言,金不言让他传句话给你,芳园的事情他都知晓了。”

“怎样?”牡丹抬眼看着秦三娘,蒋长扬等人到处找金不言都找不到,偏巧景王府的一个小小的奴仆在街上就能遇到金不言,真是太巧了。

秦三娘对视着牡丹,缓缓绽开一个灿烂的笑脸:“他说他不管是谁家的,只要能按着契书上写的条款按时按质按量交货就行。你这笔生意,稳赚了!”

牡丹叹了口气,“生意是稳赚了,但我想着昨日就心有余悸,害怕极了,都不敢出门了呢。”

秦三娘叹道:“金不言这事儿本打算让阿慧过来和你说一声,我就是听说了昨日的事情,这才特意登门来看你的。不然我那里也丢不开手。”

牡丹就问她,她的孩子可好,可取了名?秦三娘轻描淡写地道:“有个小名儿叫全儿,他说等孩子满了周岁,就正式取名上宗牒。”说到这里她轻轻一笑,“这个小名的意思是福寿双全。这孩子果然也长得壮实,就没生过病,乖巧得很,几乎不怎么哭闹,就爱笑,很讨人喜欢。”

“恭喜呀。”牡丹笑道:“我对我孩子的要求也只是福寿双全。”她猜秦三娘口中这个讨人喜欢,大约就是讨景王喜欢,能够上宗牒,这说明秦三娘母子到时候就能得到正式承认了罢?

“同喜,同喜。”秦三娘微微一笑:“做母亲的心情都差不多,好了,知道你安好,我就放心啦。我那里还有事急着要处理,就不久留了。”

牡丹见她去意坚决,便也不再留她,送她出了门,看她登车而去,立刻就叫顺猴儿过来:“烦劳你带伤跑一趟,就说汾王妃派了陈夫人过来看我,彼时派车来接我去赴宴,我已经答应了;还有就是秦三娘上门来瞧我,替金不言传话。”她顿了顿,又添上一句:“她说金不言是景王府的奴仆在街上撞见的,还有就是她说家里有急事要处理,只在我这里呆了一盏茶的功夫。”

顺猴儿闻言,知道耽搁不得,忙迅速去了。下午时分回来道:“公子爷说他知晓了,让您多休息。要是来得及,请您准备些好的素点心送去福缘大师那里,若是来不及,小的出门去买。”

“来得及,来得及。”牡丹忙忙地叫人去厨下收拾做点心,又叫林妈妈把干果挑四样好的出来准备装盒一并带过去。这里刚收拾妥当,又有人说蒋重来了。

牡丹只好又迎了出去。蒋重皱着眉头看了她一回,道:“你们都还好吧?大郎又去办差了?”原来也是听说了那事儿,上门来探望的。只是他不知是不是受了严重打击的缘故,整个人看着都蔫蔫的,没什么精神。

他能想到主动上门来探望二人,牡丹还是觉得高兴,便简要地说明了一下情况,听到蒋长扬受了点轻伤后,蒋重长长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站着发了一会儿呆,游魂似地又走了,走到门口才又突然想起来似的,交代牡丹:“既然受了惊吓,就去将养着。你……劝劝他,不要太拼命了。”

“是。”牡丹探着脖子看着蒋重游魂般地飘了出去,蒋长扬说得对,因为没有希望,所以蒋重没有精气神了。

傍晚时分,蒋长扬和潘蓉一起回来,潘蓉替白夫人把对牡丹的问候传达到,就与蒋长扬、袁十九一同关在一起到半夜时分才散。

蒋长扬轻手轻脚地摸上床,牡丹翻身将他抱住:“今日国公爷过来了,说让你不要太拼命。”

蒋长扬一愣,随即一笑,咬着她的耳朵道:“我下午去找了景王,他也被闵王咬了一口。”

第三百零六章 谨(一)

牡丹笑道:“你找金不言这么多天,景王府也不见支吾一声,咱们这里刚出了事,秦三娘突然就来了,我就猜着没这么巧的。是不是用金不言的事情来交换?”

蒋长扬点点头:“是有点那个意思。”一个昙花楼,可以做的文章太多。他估摸着,皇帝并不是要清算什么,而是借这事件试探各方的反应。待到真相查出,皇帝得到了所想要的,他自己却是一个不小心,就要得罪许多人。查出真相不难,难的是他如何全身而退。

一夜无话。转眼到了汾王府宴会这日,国公府一大清早就把蒋云清给送了过来。果然不出蒋长扬所料,蒋云清穿的不是那日挑出来的华贵衣饰,而是本着大方得体为原则,穿了浅鹅黄色短襦配豆青色八幅罗裙,披鸭黄色披帛,再配了两件精致贵重的饰品,熏了清幽稳重的衣香,看上去清新不失稳重,的的确确像是个公府女儿了。

她只带了武婆子和丫鬟香橙,没带牛婆子。牡丹猜着大概是因为老夫人还是希望能够促成这门亲事,不希望属于杜夫人一派的牛婆子在中间坏事的缘故。

未时,汾王府果然派了车来,蒋云清见状惊讶万分,她就没想到汾王府会派车来接牡丹,表情就有些犹疑。她如今是惊弓之鸟,牡丹和汾王府走得太近,对她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她拿不准,牡丹在汾王府和她之间会选择谁。

牡丹故作不经意地给她解释:“我那日受了惊,见着马车就心慌,我又……”她的脸有些微红,“你哥哥本是不许我出门了的。我使人去汾王府告罪,王妃便让陈夫人来瞧我,道是她的车又宽又软,马儿也温顺,我推辞不得,只好腆着脸受了这份好意。”汾王妃为何会一定要她过去,还不是为了蒋云清的缘故。

蒋云清听出些端倪来,也就收了犹疑的神色,转而笑道:“嫂嫂,您又如何了?”

林妈妈笑道:“我们少夫人有些面皮薄,说起来总不好意思的,娘子您就别打趣她了。”也是时候传话到国公府去了。

蒋云清看着牡丹和林妈妈等人的神色,越发确定了心中猜想,不由笑道:“恭喜大哥大嫂,这真是太好了。”便许诺要给她未来的小侄子做小衣裳之类的东西。

武婆子在一旁听着,先是惊讶万分,随即也跟着拉了香橙磕头贺喜,牡丹也就让林妈妈赏了她二人,欢欢喜喜一起登车前往汾王府。

果然如同臧嬷嬷所言,客人真的不多,多数是上了年纪的夫人们,也有几个年龄与蒋云清相仿的年轻姑娘,这些人牡丹都认识,都是和王夫人比较谈得来的,算是熟人。蒋云清到底是出席这样的宴会少了,极其不自在,与众人见过礼后,就紧紧跟在牡丹身边坐着,一动不动。

陈氏和王府的下人偷偷打量她,她都没什么反应,只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的戏台子。台子上先演的参军戏,后来又演傀儡戏。两者请的都是京中最有名的艺人,汾王府给的酬金丰厚,这些人表演得极其卖力,引得众人欢笑一片。见无人刁难自己,戏也着实演得好瞧,蒋云清僵硬的表情也跟着渐渐放松下来,时不时地也会主动和牡丹说上几句笑话了。

席面分了男女,中间用行障隔着,这边女人们虽然笑得灿烂,却还顾忌,不敢大笑,隔壁的男人们却是肆无忌惮的,笑声震天。汾王妃听见那边热闹,便招手唤了莺儿过来,吩咐道:“你去瞅瞅,小四可欢喜?”

少倾,莺儿含笑来回话:“看得目不转睛的,连最爱吃的果子都顾不上吃。”

汾王妃也就欢喜起来,叫演傀儡戏的再多演两个节目。自听说小四去抢高端舒的傀儡子,她就猜着他大概会喜欢这个,这才弄来讨他欢喜的。现下听说他喜欢,就和三伏天吃了冰镇酸梅汤一样的高兴。

蒋云清在一旁看着,若有所思。小四本就不通人事,又是高端舒故意去招惹小四,她打小四那一巴掌实是她不对。汾王府没有与她计较,其实也算是大度了。

一连看了几场戏,汾王妃有些累了,便起身叫嗣王妃陪着众人,她自己让陈氏扶着,招了牡丹过去:“你身子不同寻常,坐了这大会儿想必也累了,与我一同到后头去歇歇。”

牡丹猜她是有话要同自己说,也就谢了,蒋云清生怕她把自己一人扔在这群陌生人里,不由惊慌起来,悄悄扯住牡丹的衣襟,低低喊了声:“嫂嫂。”

汾王妃便看了蒋云清一眼,笑道:“你若是不想看戏,不嫌里头闷,也同你嫂嫂一起来罢。”

“回王妃的话,戏虽然好看,但嫂嫂也需要照顾。我不嫌闷。”蒋云清大喜,忙起身谢了。她是长期在杜夫人手下讨生活的人,行礼的动作和说话时的语气表情都很是得体。

几人相携一同往后头去,汾王妃认真地打量着蒋云清的一举一动,亲切地道:“清娘平时很少出门?”

蒋云清谨慎地道:“祖母年迈,母亲也不爱出门。”说到这里,她又给汾王妃和陈氏行了一礼:“请恕小女无礼,轻慢了平阳郡公。”

牡丹便在一旁道:“府里都说王妃与夫人心胸宽阔,不计较呢。刚才清娘一路行来都很担忧,我就劝她不必,见了王妃和夫人就知道都是好人了。”

好听话人人都爱听,何况汾王妃也认为她自己果然是心胸广阔的,便哈哈一笑:“不过是小孩子的游戏,有什么可计较的?今日我让你过来,是觉着你也受了委屈,希望你别和我家小四计较,你倒是先给我们赔上礼了。”

蒋云清的眼圈微微一红,随即掩去,低声道:“是我不对。”是她不对,不应该因为自己的事情拿小四作伐。先前她什么都没想,只想着要如何摆脱自己可悲的命运,如何报复家里的人,根本不管其他人如何,真正羞愧是在小四饶了她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委屈不干旁人的事,只和家里人有关系。只是这许多话她都说不出来,也无法说出来,只能承认是她不对。

陈氏叹了口气,道:“好了,既然误会解开就不要再提此事了。风有些大,都往里头去歇着罢。”

众人也就嘻嘻哈哈地说起其他事情来,不再提此事,蒋云清仍然很沉默,只不过非常照顾牡丹,表现得很细心周到。

到得后院,汾王妃示意牡丹与她一同去说话:“你来与我说说王夫人最近写信给你们都说了些什么?我与她在一起总觉得日子过得太快,怎么也相处不够。这还没说完话呢,她匆匆地又要走了。”

蒋云清情知自己不合适再跟在牡丹身边,便主动道:“我看着这外头的菊花开得真好,我就在这外面看看花儿,嫂嫂陪王妃说完话让人来寻我。”

汾王妃就叫陈氏:“你陪着清娘在这园子里走走看看。”

牡丹看了蒋云清一眼,示意她不要走远,蒋云清回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随即乖顺地跟着陈氏去了。

入得内室,汾王妃示意牡丹在她身边坐了,笑道:“刚才人多,我不好多说,这会儿却是要好好恭喜你们小两口。可给你婆婆写信报喜了?”

“写了。”牡丹微微一笑,“母亲她是早就准备妥当了的,走之前就做了好些衣服鞋袜。”

汾王妃叹了口气:“她算是苦尽甘来了,你们刚成亲那会儿,她是无比担忧你二人。”她没有继续往下说,牡丹却是晓得王夫人担忧什么,无非就是怕自己如同外头谣传的一般不能生。若是自己果真不能生,不要说外头的风言风语,就是国公府那里她都要穷于应付。

汾王妃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的车被疯牛冲撞,接着遇到了闵王?”

牡丹实话实说:“当时是遇到了闵王,他说要帮着找太医,后来又要请成风去喝酒,成风都拒绝了。”她无比希望汾王妃能够给她一个中肯的建议,但却不好开口。这种事情,和从前求的那些事情完全不同,牵扯太大,除非汾王妃肯主动帮他们,不然她都不好提。

汾王妃笑着摇头:“闵王啊,这孩子……刚发生这样的事情,成风怎会有心情陪他去喝酒?还是景王稳重细心得多。今日是小四的生辰,只有他一个人记得,让人备了礼送过来。”

“我也是那日才听臧嬷嬷说了的,也备了几样小东西给平阳郡公闲时玩耍。适才您没提,我也就没拿出来。”牡丹心中一动,这景王真是面面俱到,什么地方都有他插一脚。

汾王妃笑道:“这个臧嬷嬷,嘴巴真多。我只是想着,总归就是那么个意思,图个热闹就好,原也不必让大家破费劳心。不过你不是外人,我就收了。”

忽听外头传来一阵笑声,却是个年轻男子的。牡丹想到留在外面的蒋云清,就有些发急,汾王妃也大吃一惊,“谁会跑到这里来?胆敢这样的笑!”

第三百零七章 谨(二)

那笑声响了两声也就没了,倏忽来倏忽去,牡丹与汾王妃面面相觑,汾王妃便指使莺儿:“你去看看,到底是谁在外头喧闹?谁放进来的?半点规矩都没有。”

牡丹见她很生气的样子,猜她的确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就将心放了下去。静观其变。

莺儿出去没多会儿,陈氏就快步进来,欢天喜地的道:“娘,您怎么也想不到。刚才您听见人笑了么?”

汾王妃皱眉道:“自然是听见了,到底是谁?”

陈氏也觉着自己有些失态,便也就顿住了,只是语气里的欢喜怎么都掩不住:“是小四在笑!”虽然只笑了两声,但他到底是在笑了。

汾王妃猛地站了起来,声音有些颤抖:“你说什么?”

陈氏反复道:“小四在笑!我陪着清娘在外头看花,走到悬崖菊那里时,黄鹂有事要回禀。我便让清娘在那里等我,谁知回来就看到三个孩子互相扔泥巴玩。”

陈氏有些语无伦次,牡丹听她说了好一会儿才算是明白了事情的梗概。大意是蒋云清独自在悬崖菊那里看花等陈氏等自己,小四和嗣王最小的一个儿子,才有十岁的小十五一起进来寻汾王妃,本是十五郎自己爱上了傀儡戏,想借着小四的名头求汾王妃在府里养个演傀儡戏的小戏班子。哪成想就看到了蒋云清。小四没什么反应,十五郎却恨蒋云清打了小四,于是便从池塘边挖了稀泥,丢去扔在蒋云清的身上。

蒋云清刚开始还忍气吞声,尽量躲避,打算往其他地方去,后来被一块稀泥砸在脸上,狼狈万分,于是暴怒,也抓了泥反击,双方都是闷声不响地互相扔泥,谁也不让谁。武婆子和香橙见状,不敢声张,只能在中间阻挡,一来二去,反而是她二人挨的泥巴最多。小四先前只在一旁看,看着看着也抓了泥巴加入战团。他打了蒋云清一下,蒋云清也扔了他一脸,他却突然笑了起来。

陈氏接着兴奋地道:“我听见声音不对劲,赶过去一看,几个孩子都和泥猴儿似的。难得的是小四他竟然笑了。”

牡丹的脸色微微有些难看,王府里这么多人,她就不信小四和那什么十五郎身边没人跟着伺候,却放任他们这样欺负蒋云清。还有陈氏,她一直就在外头,难道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非得她儿子高兴了,笑出声音来了,她才满意地出面?再说小四和十五郎是孩子心性,但蒋云清不是,蒋云清是已经到了婚配年龄的姑娘。她是来做客的,不是来给谁出气,给谁当猴子耍的,遇到这样的事情,蒋云清会怎么想?

人是她带来的,她自然要把人平平安安,完好无缺地带回去,牡丹便起身道:“现在还闹着么?我去看看。清娘她性子有些拘谨,爱钻牛角尖,又倔强,不是很放得开的人。年纪又轻,不知轻重,怕伤了人。”

陈氏听其音辨其意,知道牡丹不高兴,细细一想,她只顾着让小四欢喜,就没有想到会轻慢客人欺负客人,的确是她处理不当,就有些尴尬,避而不答牡丹的话,只喊身边的人赶紧去将几人给隔开:“叫他们不要再玩了,伤着谁都不好。去把清娘子请进来梳洗换衣。”

“丹娘你莫去,臭小子们不知轻重伤着你怎么办?莺儿你去扶清娘子进来,叫小十五在廊下给我跪着等赏。这臭小子越来越无法无天,该请家法好好训诫一顿了。”汾王妃拦住牡丹,责怪地看了陈氏一眼,又吩咐身边的嬷嬷去备热水脂粉等物,准备供蒋云清主仆几人梳洗。

陈氏有些心虚,躲了开去:“我去寻两身衣服过来。”

见陈氏和莺儿都去了,汾王妃方笑看着牡丹道:“丹娘,你莫生气。她心眼不坏,只是心里眼里都只有这孩子,不通时务,难免失了分寸,等会儿我让她给清娘赔礼。”

“这也是意外。陈夫人……说到底,也是做母亲的一片心。”牡丹微微叹了口气,让陈氏给蒋云清赔礼?这不现实。怪小四?小四明显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那什么十五郎呢,已经被罚了在廊下跪着了,汾王妃说了要请家法就是要请家法,绝无当着她们一套背着她们一套的可能。蒋云清打了小四,汾王府没有计较,现在是十五郎不懂事,陈氏虽有不妥之处,汾王妃也亲自开了口,她还能要求什么?无非就是安慰蒋云清罢了。

汾王妃就点点头:“你能理解她的心情就好了。她为了这个孩子,耗尽了心血,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到这孩子笑,平安富足。平安富足,在我们这样的家很容易就能做得到,难得的是看到这孩子真的高兴。我是没有想到,小四会真的……这实在是太难得了。”

有些话她不好明说,她是真的没想到,小四的两个第一次,都和蒋云清有关系。这就叫缘分。她也曾打听过蒋云清的事情,知道蒋云清在家不受宠,生母的地位也很低,基本上可以说是前途渺茫。庶女、不受宠、不美貌、不能干,这些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蒋云清本人没任何恶名,而小四对她感兴趣,这一点就已经可以了。

牡丹知道汾王妃要提蒋云清的事了,却不愿意应承汾王妃。她和蒋长扬的确多有仰仗汾王府的地方,汾王妃对他们也的确很不错,但小四的确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将心比心,倘若她身处蒋云清这样的身份地位,会不会选择这样一桩婚姻?答案很明显,同情是一回事,爱情和生活又是另外一回事,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迫不得已,她是不会的。

“平阳郡公很聪明,也很善良,王妃和陈夫人把他教得很好。”牡丹轻轻接上汾王妃的话头,大胆地看着汾王妃。

汾王妃皱着眉头看着牡丹,牡丹尽量让自己的笑容和眼神温和一些,有所为有所不为,她可以领蒋云清来参加这个宴会,却绝对不会替汾王妃在中间传这个话。不管最后蒋云清和小四会是什么结局,汾王妃会不会因此生气,她都不。

二人对视片刻,汾王妃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眼睑,扶着额头道:“罢了。我不勉强你。这本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问她!”她苦笑起来,不再掩盖她的意图:“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国公府同意,她就没法子。但我自家清楚,倘若她不肯,不是真心实意的,娶进门来不过是害了两个人。一家子都不得安宁,又有什么意思?”

牡丹见她如此爽快,反而又有些过意不去了,便道:“天越来越冷啦,我前些日子得了一张白狐皮,若是您不嫌弃,我让人拿过来给您做个取暖的小物件儿罢?”

“呵。”汾王妃轻笑一声,抬手抚抚牡丹的脸颊,“好吧,我就接受你的歉意。”

牡丹开心的笑起来,眼睛亮亮的:“王妃,谢谢您。我去接云清,小姑娘脸皮薄,怕是会羞哭了。”遂起身到门口去接蒋云清。她往门前站定,果见不远处的廊下跪着个泥猴儿,身上和一张脸上全是泥浆,只有两个眼珠子还灵活地转动,看到她看过去,便对着她做鬼脸。牡丹猜他便是那小十五了,懒得理睬他,抬眼去看蒋云清。

见着被莺儿扶着的蒋云清,牡丹不由大吃一惊,蒋云清的头发上,身上,脸上到处都是稀泥,散发着一股子淤泥的臭味儿,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唇咬得发白。显见得是气得不轻,却还能镇定地给汾王妃行礼,语气淡淡的,没显出多少愤怒:“云清失礼了,请王妃莫要怪责。”

汾王妃看到她的样子,有些想笑,却又不敢笑,只温和地道:“都是我们不好,让你受了罪。我一定会重罚十五郎,给你出气。”又一迭声地叫人给蒋云清收拾,蒋云清谢了她,还记着武婆子和香橙:“我有两个下人也需要盥洗,烦劳王妃借个地方给她们梳洗一下。”

汾王妃见她不急不缓,不哭不闹的,行事也周到,心里又有几分稀罕。她的想法有些不同,若是蒋云清挨了欺负的时候只会哭,只会躲,不会还手,她反倒瞧不上了。大家子里面,怎会没有点龌龊事呢?能够有点脾气,被人欺负的时候敢还手,那才好。可是,千金易得,真心难得,总要蒋云清愿意才行。想到此,汾王妃又难过起来。

这时“蹬蹬蹬”一阵脚步声响,小四冲了进来,他根本不看其他人,径直往蒋云清面前站了,把脏兮兮的手往她面前摊开,眼睛直直地看着蒋云清。

众人都屏声静气地看他到底要做什么。蒋云清呆呆地看着小四的手,他的掌心里爬着一只个头稍比其他蚂蚁大一些的黑蚂蚁。蒋云清皱眉看着那只蚂蚁不动,他把她当成什么?玩伴?

“小四。”汾王妃小心翼翼地喊道,“清娘不喜欢蚂蚁。”

小四仿佛没听见汾王妃的声音,固执地一直抬着手放在蒋云清面前,每当那蚂蚁要爬出去的时候,他又把它拨回去。如此反复再三,蒋云清吸了一口气,大着胆子捉住那只蚂蚁。

第三百零八章 翻(一)

看到蒋云清拿起那只蚂蚁,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小四的眼睛里露出几分快活来,眼巴巴地一直看着蒋云清。

蒋云清僵硬地拿着那只蚂蚁,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便求救地看着牡丹。小四等了一会儿,见她拿着蚂蚁不动,便又把手摊开放在她面前,蒋云清赶紧把那只蚂蚁放回他手里,他便小心翼翼地托着那只蚂蚁走出去,把那只蚂蚁放在了门外,然后自顾自地转身走了。

虽然小四没有在这里待得太久,就是几个简单的动作,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他喜欢蒋云清。不管是把蒋云清当做玩伴还是当做什么,他对蒋云清都有着不同寻常的关注。这十分难得。

汾王妃看着满脸迷茫之色的蒋云清,轻轻叹了口气,暗自命人去备礼,准备改日登门拜访朱国公府。不多时,蒋云清收拾妥当,换上了她自己备着的衣服,便低声同牡丹商量:“嫂嫂,您的事情办完没有?我想回家了。”

牡丹便和汾王妃告辞:“谢谢您的盛情款待……我们先回去了。”

汾王妃也不多留她们,只再次同蒋云清道歉,让她不要把今天的事情放在心上,蒋云清轻轻摇头,并不多话。

说话间,陈氏带着人捧了两套十分华贵的衣裙过来,笑道:“这个给清娘穿的……”一转眼看到蒋云清已经换了衣裙,知是自备有衣裙,又见二人告辞,就有些舍不得。她无比希望蒋云清能多留一会儿,谁知道下一次小四又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她想开口挽留,却又知道不合规矩,便从腕上褪下一串精雕细琢的檀香木佛珠,要送给蒋云清。

蒋云清坚决不要,脸都急红了。牡丹便劝道:“夫人请收回吧,她不要就算啦。”

汾王妃便朝陈氏使眼色,意思是急不得。陈氏只好收回东西,亲自送牡丹和蒋云清出去。途中遇到还在廊下跪着的泥猴儿十五郎,便没好气地轻轻打了十五郎一下,骂道:“你个臭小子,越来越无法无天,看我不叫你娘打你板子。还不给客人赔礼?”

十五郎懒洋洋地朝蒋云清行了个礼,道:“对不起,我错啦!请客人莫怪。”

蒋云清板着脸没理睬他,显得很有性格。十五郎撇了撇嘴,蔫巴巴地又跪回原处去,又偷偷地回过头来看蒋云清。

陈氏看着姑嫂二人登了车,还依依不舍地道:“以后你们经常来玩。”

蒋云清沉默着点了点头。待到车帘一放下,她就委委屈屈地靠着牡丹的肩头,咬着唇,眼泪一颗一颗地滴下来。牡丹知她忍这眼泪已然忍了很久,便递了块帕子给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指指车外,示意她别让汾王府赶车的人听见了。

蒋云清默默流了一会儿泪,擦干了眼泪坐直起来,看着车上的金泥凤纹锦缎帘子发呆。

牡丹轻声道:“难为你了,一直忍到现在。”

蒋云清轻轻摇头:“没人疼的人没资格流泪。”敢在牡丹面前流泪,是因为她知道牡丹不会笑话她,不会表面同情背里嘲笑。

牡丹听得心头一酸,回头再看蒋云清,蒋云清的眼神很迷茫。今日汾王妃和陈氏的态度她已经很明白了,但她梦想中的婚姻,不是这样的。

不多时,车到了朱国公府门前,牡丹便请汾王府赶车的人稍微等一会儿,她领了蒋云清进门去。蒋云清跟她一同出的门,回家的时候却换了衣服,她必须得跟去说清楚。

才进中门,红儿就迎了上来,笑嘻嘻地给牡丹行礼问了好,笑道:“老夫人等着呢。”随即眼尖地发现蒋云清换了衣服,便探询地看向武婆子。

武婆子不敢发声,只是眨眼睛。红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看着牡丹和蒋云清的表情就有些古怪,却也不敢多问,一径引着二人往前走。

蒋云清已经恢复了神气,敏感地发现府里的气氛不太一样,便道:“今日家里的人怎么变多起来了?”

红儿笑道:“夫人病好回来了。”

事前半点风声都没有。蒋云清一怔,杜夫人搬出去养病也有些时日了,从没提过要回来,老夫人几次派人去探,都说病不见起色,怎会突然不声不响地就回来了?想到从此以后,自己的头上除了老夫人以外,又多了一尊佛压着,她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更沉了。

二人行至老夫人的门前,果然听到杜夫人在里头不疾不徐,语气温柔地说话:“说来也奇怪,我做了这个梦,一觉醒来就一身轻松,病就去了七八分。”

也不知道杜夫人做的什么梦,可以在梦中医病?蒋长义再过几日就要成亲,要准备的都准备得差不多了,选在这个时候出现,是打算既不担责,又要正她国公府女主人的名?牡丹微微一笑,稳步入了房中,但见老夫人、杜夫人、高端舒,以及高端舒的娘都在屋里坐着,每个人脸上都堆着笑,笑容的含义都不一样。唯一相同的是,看到她和蒋云清入内后的反应——都很关心今日汾王府之行结果如何。

不等牡丹和蒋云清见礼,老夫人就眼尖地发现蒋云清的衣裙换过了,神色就有些晦暗不明,严厉地瞪着蒋云清和牡丹,只苦于当着高端舒母女的面不好立时就发作出来。勉强忍到牡丹和蒋云清与众人见过礼,落了座,她方才道:“今日还好玩么?”

蒋云清淡淡地道:“好。”然后就没了其他话。

高端舒母女便识相地起身告辞。一等到这二人走远,老夫人就怒发冲冠:“怎地换了衣服?”

杜夫人不怀好意地笑起来:“老夫人别急,云清胆子自来就小,别吓着了她,反而说不清楚了。云清,丹娘,你们好好说,这是怎么了?”

蒋云清淡淡地道:“弄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