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夫人看女儿眼光流转不定,迟迟不接话,以为她是担心去了陌生环境不适应,安慰道:“你外祖家几个伯伯姑姑都是极好的人,他们也好些年没有看见你了,你去住一阵子就当是替母亲去看望他们好了,再有,长安城繁华非荆州可比,新奇物事多,你去了也好见些世面,还可以和你那些表哥表姐一起玩,何乐而不为呢?”

武明空埋进杨夫人怀中,摇晃她的胳膊,“母亲,我舍不得。”杨夫人无可奈何的叹气:“明空,母亲实在没有办法了,不然绝对不会让你离开的,你也知道你父亲的脾气,一旦他回来你想走也走不了了,听话,母亲明天就给你收拾收拾,你后天就离开吧。”后来,武明空一震,这么快。

如果明天许熙没有来,那么自己必然会出在进退维谷的地步,不走,就会剃发出家,走,前程更是危机四伏。其实静下心来想想,出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她就是不甘愿,小小年纪遁入空门,她实在难以想象以后日日青灯古佛旁的漫长日子。是不是应了《红楼梦》中给惜春的那句判词: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杨夫人见武明空半晌没有说话,以为她是默认了,心里略略宽慰,忐忑不安的情绪又去了几分。

第十二章 上门提亲(一) 许是昨晚睡得太迟的缘故,武明空这一觉睡得格外漫长,头脑昏昏沉沉,做了一个破碎的梦,醒来时阳光透过窗棂射进来,在地上投向点点斑点,武明空一个激灵从床上猛的爬起,掀开被子,下床边穿鞋子边问壁仪,“什么时辰了?”

壁仪拿过一件薄纱替她披上,答道:“巳时了。”武明空接过壁容递上的茶盏,漱漱口,略有些不安,“怎么不早些叫醒我?”这个时辰,早过了给母亲请安的时间吧。

壁容将茶盏端过去放在桌上,又端来铜盆让武明空梳洗,笑道:“夫人吩咐的,说是小姐晚上没有睡好,让今天早上不必叫醒小姐,还为小姐准备了点心呢。”壁仪试试水温,正好,将丝绸帕子递入武明空手中,滑不溜秋的,武明空胡乱擦拭了一把,倒是真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不待她吩咐,壁仪已对壁容笑道:“你去给小姐拿点点心来。”壁容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武明空坐在铜镜前,任由壁仪灵巧的双手上下翻飞,想了想,说道:“自从上次我溺水以后,以前的事情都忘记了,以后遇见事情你记得随时提醒我。”壁仪低头答了声“是。”武明空嘘一口气,现在越少犯错越好。

想到母亲昨晚的话,她一阵头痛,不安涌上心头,望向壁仪,“今天没有什么事情吧?”壁仪忽然眨眨眼,对着镜子,不着痕迹的使了个眼色。武明空立刻住口,转头沉默的看向门外。一阵重重的脚步声传来。

帘子被人随手掀开,进来一个约莫二十四、五岁的男子。国字脸,肤色稍黑,浓浓的眉毛插入发梢,壁仪赶在武明空前面行礼,“奴婢参见大公子。”男子摆摆手,一双眼睛瞟向武明空,“起来吧。”壁仪又退回武明空身边,武明空已然明白壁仪的苦心,她这是明示这就是自己的大哥吧,她忙从镜前站起来,迎上去。

武明空坦然迎上武元庆冷冷的目光,淡淡一笑,不卑不亢的福了一福,笑道:“大哥可是来找母亲?”武元庆不屑的冷哼一声,趾高气昂的俯视武明空,见她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他心里似堵上了什么似的,不是个滋味,看看四周都是武明空房内的丫头婆子,甩手出去了。

武元庆走得太急,迎面差点撞上端着盘子的壁容,他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壁容被突发状况唬了一跳,心狂跳不已。站在原地平息了一会,才进入内室。

武明空总觉得这个大哥对自己没有什么好感,似乎还很是厌恶的样子,想到现在是在母亲房里,有很多话不方便说,只得压在心底。抬头望见壁仪的眉头蹙了蹙,她心里一惊,壁仪不是一向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的吗?难道壁仪真的如此厌恶大哥?

壁容笑意盈盈的端着一个圆形盘子进来,上面有一个莲花形的小碟子,武明空收起满腔的心事,凑近看看,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好精致的物事。”壁容抿嘴一笑,送到她眼前让她看个明白,壁仪已用帕子包起一块送入她手中,“小姐,这是新出的花糕,夫人特地留给你尝尝的。”

“花糕?”武明空就着壁仪的手细细尝了一口,觉得这糕点十分细腻可口,有淡淡的甜味,唇齿间都是浓郁的香味,一时觉得这香味十分熟悉,只是说不上来。

壁仪用手帕包起武明空吃落在地上的糕点屑子,姿势优雅自然,武明空不由汗颜,自己的吃相实在是太难看了!小时候就一直背诵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那样的诗句,可是这种陋习她就是改不过来,吃东西时习惯了风卷残云,很少有细嚼慢咽的时候。

壁仪已笑道:“小姐,这些沫子可以拿出去喂小鸟,也是极好的。”武明空点点头,壁仪,永远有颗七窍玲珑心,不会令人难堪,壁容已拿了糕点沫子出去,武明空冷眼旁观,总是发觉壁容对壁仪隐隐有种服从的关系,甚至可以说是百依百顺,这大概也是一种手段吧。

武明空想到此处,笑了笑,转而问道:“这糕点是用什么做的?怎么吃起来这样香醇?”

“是用许多花朵拧成汁水,然后和面一起做的,想小姐您刚刚吃的那一块就是用金银花汁做的,吃的时候在上面淋些蜂蜜,就可以了。”壁仪回答的井井有条,武明空赞许的笑道:“你知道的倒多。”

壁仪落落大方的一笑,“小姐谬赞了,壁仪以前在厨房给王妈妈打过下手的,让小姐见笑了。”难怪这么清楚,原来是这样,武明空点点头。

想起母亲昨晚说过今日要收拾行装的话,心里又是一紧。壁灵轻轻进来,笑道:“小姐,夫人说是想要喝枫露茶,让小姐您斟一杯过去呢。”武明空微微一愣,壁灵平日里也是机灵人,不然不会在母亲面前服侍,怎么今日这么突兀?

电光火石中,有念头在武明空脑海闪过,壁仪也望过来,二人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壁仪已亲热的拉过壁灵笑道:“你知道我不会打扮,你说小姐今日穿什么衣服好呢?”

武明空会意,对于母亲的意思,没有人比壁灵更清楚了,尤其在这种特殊场合,壁仪曾说过她同壁灵是同乡,又是一起进的府,这份交情自然不同寻常,壁灵轻轻一笑,“奴婢岂敢妄加评论呢?”壁仪半真半假的嗔道:“你欺负我笨是不是?现在在小姐跟前你也不肯给我脸的。”

壁灵眨眨眼,见话已说到如此地步,乖巧的站在一旁笑道:“奴婢见识浅薄,自然不敢多嘴,不过奴婢私下里觉得小姐今日的衣服颜色也是素了些。”武明空会意,平日里她穿得更素净的时候也有,偏偏今日壁灵说了一句,那么今天在大堂的人恐怕不止是母亲杨夫人,一定是来了客人了,所以穿得才要喜庆些。

壁仪假意捏她一把,拉拉她的衣袖,“你看看水红色如何?”壁灵点点头,笑道:“小姐天生丽质,穿水红色,人又显得娇艳了些,就和那三月的桃花一样。”武明空听了她的赞誉,微微一笑。

蓦地想起一句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如果在大堂的真的是许家的人,那这首诗大概也是应景吧,武明空双颊不觉烧起来,浮现两片红晕。

第十三章 上门提亲(二) 壁灵笑着出去了,壁仪低声道:“小姐,奴婢去拿雨水来泡茶。”“雨水?”武明空望望天空湛蓝湛蓝,似玻璃般透明,哪有半点下雨的趋势?

看出武明空的疑惑,壁仪笑道:“是奴婢以前在下雨的时候接的没有落地的水,这种水泡茶轻浮,口感极好的。”说着已转身出去。武明空对茶向来没有什么概念,任由壁仪去忙活。

不一会壁仪已端着碧绿的茶盏进来,递入武明空手中,笑道:“小姐,快去吧,夫人该等急了。”武明空深吸一口气,端着茶盏迈出去。从东厢房到大堂只有短短三十米的距离,可是武明空却似乎走了许久许久。

门口的婆子笑容满面的掀开帘子,武明空稳稳端着茶迈进去,低低唤了声:“母亲。”只觉得旁边一直有道目光在自己身上徘徊,武明空用眼角的余光瞥见母亲身边端坐着一位穿着酱紫色衣服的妇人,正望着自己笑。

杨夫人含笑拉过武明空,对那妇人笑道:“表姐,这就是我不成器的老二了。”武明空会意,眼前这位衣着华贵的妇人就是母亲的表姐许夫人了,看来许熙的手脚真够快的。她甜甜一笑,落落大方的给许夫人行礼:“明空见过姨母。”

许夫人脸上挂着优雅的微笑,虚扶一把,笑道:“好个水灵的小姑娘!”杨夫人温柔的看她一眼,笑道:“表姐你错爱了,这丫头就是被我宠得不知礼数,表姐你别见怪。”

许夫人又细细看了她一回,眼色有些暗淡,有泪光在眼里闪烁,“这孩子倒和先母有些像,这鼻子眼睛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武明空心念一动,她早听壁仪说过,母亲杨夫人的父亲和许夫人的母亲是亲姐弟,难道这就是遗传的神奇之处?许夫人早年丧母,看见自己自然是倍感亲切,这桩亲事十有八九会成了。

一时间杨夫人眼眶也有些红红的,语气有些怅然,“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也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想想有一年夏天,我还像明空这么大的时候,姑母带着你回家来玩,我们俩馋得跟什么似的,姑母差人去摘荷花池里的莲蓬来,结果被祖父知道,责备了我们好一阵子,说姑母身体弱,经不得风吹。现在想起来这事情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祖父也去世多年了。”

许夫人擦拭眼角,泪光莹然,“可不是么?我们都老了,孩子们也都长大了。”武明空听着她们二人追忆幼年往事,想起自己在现代的时光,也是一阵黯然,不知道爸爸妈妈和小妹,现在还好吗?那些过去美好的时光,终究如同一朵盛极的花朵,有过一刹那的美丽,然后静悄悄的凋落了。

心上似有一根针划过般的疼痛,武明空低下头去,不经意一滴泪滑下来,落在许夫人手上,开出一朵温热的水花。许夫人一震,这个孩子,倒是个实心眼的,长得水灵不说,心肠也是极软的,对武明空的疼惜之意顿时多了几分。

一时气氛有些感伤,许夫人勉强笑道:“过去的事情不说也罢,没得招出一缸的眼泪。”杨夫人止了泪,一抬头,看见武明空眼眶红红的,似是哭过了,有些诧异的问道:“傻丫头,我和你姨母说以前的事情,你哭什么?”

武明空从伤感的情绪里抽出身来,依偎在杨夫人膝下,黯然道:“听母亲说起往事,觉得心里悲伤,母亲小时候也一定有个慈爱的母亲疼爱母亲就像母亲疼爱明空一样,可是现在天人永隔,怎么不令人难过呢?”

武明空说得是杨夫人,可是实际上却是在说自己,这份感情流露出来没有半分虚假,许夫人暗暗点点头,拉过武明空在自己身边坐下,笑道:“傻孩子,人总会老的,总不能你活一百岁,你母亲就得活一千岁,那不成老妖精了吗?”

杨夫人掌不住笑了,嗔道:“表姐一把年纪了还是这么爱打趣人,我这二女儿性子直,表姐你可别刺她。”许夫人牵起武明空的手细细摩挲,笑道:“你这女儿我疼爱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刺她,不要说是我,就是你姐夫,也是极喜爱她的。”

武明空见话已说到正题上,忙寻了个由子回避,“母亲,茶冷了,我去换一壶来。”杨夫人笑着点点头,一直看着她走出门去,才悄声对许夫人道:“熙儿当真这么说吗?”

许夫人掩唇轻笑,“你我姐妹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的?熙儿可是亲口跑到我跟前说看上你家的明空丫头了,我想他也是这么大个人了,难得有他瞧得上眼的姑娘,因此就腆着这张老脸来求你了。”

杨夫人眼睛里满是笑意,想到一事,笑意又暗下去,“表姐,熙儿有此心意自是难得,可是那谶语…”话没有再说下去,许夫人心知肚明,不以为意的笑起来,“那谶语自然做不得真的,这天下哪有女人做皇帝的道理,妹夫也是太过小心了些。”

这件事情杨夫人是乐见其成的,毕竟许家是大户人家,许夫人又是自己的表姐,性子和顺慈爱,明空嫁过去应该不会受到委屈,只是老爷那边不大好说,他早已说过要将明空送入尼姑庵去,现在自己自作主张将女儿许给许家,势必会引起一场风波。

杨夫人望望许夫人,面露难色,笑道:“姐姐说的是,熙儿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品相貌都是上上之选,只是我家老爷说要送明空走,这…”

许夫人闪过一丝了然之色,自己这个表妹从小吃斋念佛,一心想过平静的日子,谁知那日高祖偏偏代武士彟来求亲,这是何等大的体面,由不得她愿不愿意,大伯就将她送上了花轿,这么多年以来,她遇事退缩,只求心安理得的性子倒没有变过。只是自己出门前信誓旦旦的答应了儿子,这事必须得成,否则以儿子那古怪的性子,又不知生出多少事来。

想到此处,许夫人宽慰的笑笑,“妹妹你尽管放心,妹夫那边你姐夫自然会说,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吧。”杨夫人垂眉,点点头,许夫人大喜。

武明空在门外长长的嘘了口气,这事,总算成了,不管未来怎样,至少现在自己是安全的。故意在门外加重了脚步,门帘里的声音果然戛然而止,武明空端着点心和茶水进去,笑道:“姨母尝尝这点心,是母亲亲手做的,还有淡淡的花香呢。”杨夫人嗔怪的看她一眼,脸上满是笑意,“就你一天到晚想着吃。”武明空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去。

第十四章 上门提亲(三) 许夫人笑着揽过武明空,对杨夫人笑道:“怎么,有好东西也藏在掖着的?还不许你闺女拿出来孝敬姨母的?”又轻轻抚摸武明空的背,语气里充满了溺爱,“不怕,姨母替你挡着你母亲,你愿意吃多少都行。”

杨夫人闻言,对许夫人身旁的柳妈妈笑道:“你看看,这是你家的夫人,把个侄女惯得不成样子,还不许她母亲管的。”柳妈妈也笑道:“这是武小姐惹人怜爱的缘故,别说是亲姨母,就是陌生人见了,也是疼之不及的。”

杨夫人和许夫人相视一笑,武明空看向许夫人,明知故问:“姨母,怎么不见表哥来?”许夫人忍俊不禁,扑哧一笑,促狭的眨眨细长的丹凤眼,“你表哥今日有大事,不得闲。”杨夫人也是笑而不语,慈爱的看着女儿。

武明空哪里听不出来许夫人特意加重了大事二字的语气,故作不知的笑道:“上次表哥还说给明空讲解《尚书》的,现在是不是反悔了?”许夫人心里着实满意,看来儿子也开始留心仕途之事了,望一眼杨夫人,笑起来,“你表哥是真有事情,下次姨母让他来给你赔罪可好?”

武明空娇憨一笑,道:“姨母不要怪表哥,他忙事情才是正理呢。”许夫人抿嘴一笑,满意的点点头,这样明事理的孩子,难怪一向不提婚娶的儿子喜欢,这孩子聪慧美丽,待人接物也是落落大方,家世人品无一不合自己的心意。

杨夫人见许夫人笑了,自己也笑了,许夫人又拉过武明空的手问她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武明空一一回答,头头是道,声音如山谷的黄莺一般动听悦耳,许夫人机不可见的暗暗点头。杨夫人见了,也是非常自得,想不到女儿病了一场后连性情也变了,一时其乐融融。

忽见门口有个人影晃了一下,武明空抬头一看,武元庆晃荡着走进来,站在门口的婆子脸上就现出些焦急来,武明空心下一沉,这个武元庆定然是私自闯进来,所以那婆子来不及通报了,还有姨母在前,这样拂了母亲的面子,未免太嚣张了些。

“大哥!”武明空迎上去,冲着武元庆和煦的笑了笑,武元庆漫不经心的点点头,态度颇为冷淡,又给杨夫人鞠了一躬,不过是敷衍了事。

许夫人哪里看不出其中的蹊跷来,早就听闻武家二位公子对继母不满,想不到在自己这个亲戚面前也丝毫不留情面,哪里有半分大家子弟的气派。慢慢饮一口茶,眼睛里就露出寒意来。眼前坐着的是自己的表妹,那可是候府的嫡女,杨家在长安的势力非同小可,表妹下嫁给木材商人出身的武士彠,已经明珠暗投,受尽委屈了,想不到还受到继子的排挤,若是外祖地下有知,又当如何?

武元庆一眼瞥见了许夫人,气焰略略收敛了几分,神色间有些许恭谨,“姨母也在。”许夫人点点头,客气的回道:“来看看你母亲和妹妹。”语气疏离,没有半分亲昵,武明空了然,毕竟许家现在如日中天,武元庆无论如何得给这个面子。偷偷瞟一眼母亲,她垂着眼睛喝茶,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但明显已没有了刚才的喜悦。

武明空微微怅然,看来母亲与大哥的关系不是太好。许夫人察言观色,看眼前这武元庆欲言又止,定是碍于自己在前不好开口,想到自己来的目的已经达到,当即笑道:“妹妹,眼看来了这好一阵子了,我也该回去了,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情呢。”说罢即起身欲走。

杨夫人忙站起来拉住她,笑道:“姐姐好歹在这里用过午饭再走。”武明空也帮着说道:“姨母就再玩一会,母亲一天到晚就盼着有亲戚朋友可以说说话。再说现在正午太阳也毒,姨母还是歇歇等天气凉了再回不迟。”

许夫人眼睛里露出一丝赞许,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来,对杨夫人笑道“妹妹不用客气了,今天一早出来,许多事情都没有交待好,怕是也得好好打理打理。”又牵过武明空的手,“今天姨母就不坐了,你要是想姨母了,随时去姨母家玩。”武明空忙点头,见她执意要走,露出一分不舍来。

武明空漫不经心的看了武元庆一眼,见他丝毫帮着母亲留客的意思也没有,暗地里有些替母亲难过起来。家里的长子里子不给就罢了,连面子也不顾,这可让母亲以后怎么做人!

杨夫人苦留不住,只得作罢,语气里还是有些不舍,“那我送送姐姐,难得来一次的。”许夫人点点头,柳夫人就扶着许夫人出去,武明空也扶着母亲出去,武元庆被晾在一旁,脸色颇有些忿忿然。

武明空回头笑道:“大哥要不要一起送送姨母?”武元庆有了台阶下,脸色松弛了一些,跟在杨夫人身后送许夫人出去。许夫人在前面冷笑一声,这个武元庆年纪也不小了,竟然连个妹妹也比不上,武明空毕竟是表妹一手教养出来的,知书达理,和凡家子就是不同。

武明空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个家的长子是武元庆,如果他给自己脸色看,那自己在这个家的日子就难过了。一直将许夫人送至家门前的石阶最底下一层,看着许夫人的轿子走远,武明空才扶着杨夫人进去。

杨夫人就微微叹息了一声,声音极低极低,可是还是传入了武明空的耳中。武明空心中一颤,母亲在这个家中定然过得极其艰难。料想母亲只生了三个女儿,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到那个时候母亲又将何以自持呢?

武元庆瞥瞥嘴,态度非常倨傲,“母亲,我有话和你说。”说着斜一眼武明空,武明空垂下头去,假装没看见。杨夫人轻轻拍拍她的手,慈爱的笑道:“累了吧,回去休息会。”

武明空温顺的点点头,带着壁仪从正门进去了。身后就传来武元庆的声音,“我想收了壁灵。”武明空脚步一滞,就要回转身去,被壁仪一把拉住。“小姐,走吧。”接触到壁仪略含警告的目光,武明空咬咬牙,虚浮的向前走。

房内,唯有壁仪和武明空二人,壁仪打来热水替她擦脸,温言安慰道:“小姐,大公子迟早要当这个家的,你暂且忍一忍。”武明空气得脸通红,说话口不择言,“壁灵是我母亲的陪嫁丫头,他凭什么说要就要了,今天在姨母面前一点面子没给,他这个大哥是怎么做人的?”

第十五章 山雨欲来(一) 壁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慌忙道:“小姐,当心隔墙有耳。”武明空顿时清醒过来,这个家,从来就不是个安全的地方,就是有再大的怨气也得忍。

武明空胸口顿时一阵气闷,一口气憋在心头不知该如何发泄,烦躁不安的坐在床头板着张脸,“二哥呢?”壁仪的笑容有些勉强,“二少爷随老爷出去了。”

武明空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直盯着她,“壁仪,你老实告诉我,我落水究竟是怎么回事?”壁仪眼光微闪,迅速垂下眉去,走至窗前细细查视了一番,脸色郑重,武明空顿时明白,这其中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壁仪立在一旁,压低了声音道:“府上有人传言,小姐那日在池边时二少爷也在…”“你不用说了。”武明空阻止她再说下去,笑容里满是凄凉,这件事不管是不是武元爽做的,至少可以肯定一点,那就是,武家二兄弟都不待见她们母女。

如果真是武元爽下手推她下水,那他就是谋杀亲妹妹,武府只有这么大,只要有人传言,那么这个不是秘密的丑闻也一定会传入武士彟和杨夫人耳中,可是,他们都采取了沉默的态度;如果不是武元爽下的手,那他一定在旁边,至少看见了真凶,而他,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或者说是默许,眼睁睁看着她溺水,直至有人到来。不管真相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退一步而说,即使当初的武明空和武元庆武元爽二兄弟是同父异母的兄妹,现在,她吴明明和武家兄弟没有半分关系,那自己又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生气呢,武明空想明白了这些事情,反而有种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释然,脸色渐渐缓和过来,壁仪看着就松了口气。

门口是壁灵的声音,“小姐在吗?”壁仪忙拉起帘子,笑道:“在的,怎么劳你大驾了?”壁灵没有像往常那般和壁仪说笑,只是轻轻一笑,连笑容里都带着浓浓的苦涩,“夫人吩咐我拿些西瓜来给小姐解渴。”

壁仪忙接了西瓜,将壁灵迎进来,武明空仔细一瞧壁灵脸上抹了淡淡的粉,眼圈通红,是为了掩盖哭泣的痕迹吧,脸色一沉,壁仪瞧的分明,忙转移注意,笑道:“替小姐多谢夫人了,难为你大热天的送来,不如坐着喝杯茶再走?”

壁仪摇摇头,“夫人那里还有事情呢,我就不坐了。”给武明空行了礼,就出去了。武明空沉闷的坐在一旁,不发一言。

壁仪小心翼翼的笑道:“小姐,再过几天就是您的生日了呢。”“生日?”武明空有些迷茫,“生日”,她又重复了一声,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壁仪有些担忧的看着魂不守舍的武明空,试探的问道:“小姐?“

心中一直担心的事情骤然就这样硬生生的摆在眼前。再过几天,她就十二岁了!这原本是个散生,没有什么重大的意义。可是,根据史书记载,武士彟就死于武明空十二岁的时候!武明空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天旋地转。

周遭空气似乎在一瞬间都稀薄起来,她喘不过气来,一时间她想到了许多许多,自己的落水,袁天罡的预言,武元庆的冷漠,许熙的诺言,她脑子里乱糟糟的,茫然的站起身来,不知所措的推开窗子,手不住颤抖。

“小姐,你没事吧?”身后是壁仪担忧的声音,武明空看着窗外耀眼的阳光,一直射到眼底,那样灿烂,那样灼人,眼泪猝不及防的流下来。

壁仪拿了帕子轻轻替她擦拭,以为是为二大少爷的事,劝道:“小姐,不必生气,凡事自有老爷做主呢。”连她自己都觉得这句劝慰苍白无力,老爷只怕是早已知道,却并没有站出来为小姐说一句话,她的骨子里就有一种深深的寒意。

武明空只觉得头顶阳光淡薄,明明预见到了这结局,却无能为力,无法阻止,无法挽回,这大概也是人生最大的悲哀吧,就如同真正的武明空,如果没有她的误闯,那么武明空想必早已死去,到现在也不过是清明时节的新坟一堆罢了,历史上也不会有武则天这个人了,也没有太平公主,甚至可能没有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绮丽故事,然而,一切都出乎意料,后世的史学家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历史上叱咤风云的女皇帝原本是现代人吧。

武明空自己放下帘子,和衣躺下,道:“你出去吧,我要睡个午觉。”壁仪点点头,悄无声息的出去了。一滴泪滑落,在水蓝色的枕边溢出一朵花。武明空慢慢睁开眼睛,头顶的天青色帐子斜斜垂下来,似一层烟雾朦朦胧胧,心坠入深谷,现在,还有谁可以依靠呢?

她有些自嘲的笑笑,或许是自己太过自以为是了吧,如果当初听从父母的安排去了尼姑庵,而不是想方设法的避免此事,现在她或许就会平静很多吧,尼姑庵的日子固然冷清,可是,不必处处小心,不必担忧遭人谋害,至少,这样看来,那也是一处安宁的处所。

武明空的手指一点点握紧,不可以就这样泄气,不要忘了,她是将来俯视天下的女皇武则天,现在这点挫折怕什么?不管前路有多少荆棘坎坷,也是她自己选择的,既然她想方设法的待在了武府,那她就没有退路了。这条路再漫长,再艰辛,她也要一如既往的走下去,不能回头,更不能退缩。

生命的曲线如此蜿蜒曲折,看不到尽头。

一觉醒来,武明空眉眼间已多了几许刚毅,原本美丽绝伦的一张脸现在多了一丝不可侵犯的凛然之色,壁仪看着就微微失神,她想起那个紫微星出现,陨落凡尘的谶语,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内心深处,她一直坚信那是真的,从来没有怀疑过,现在,更是肯定,哪怕它惊世骇俗,哪怕,它会掀起滔天大浪…

武明空见壁仪呆呆的,伸手推了推她,“是不是该准备晚饭了?”壁仪迅速回过神来,笑道:“夫人刚刚吩咐了,说是要您去她那边吃饭呢。”武明空点点头,今晚,是母亲摊牌的时候吧。预料中的事情就要实现,她已没有半分喜悦,不久以后,这个家,就要失去主心骨了。

外面的天黑沉沉的,没有一颗星星,望不见边际的黑暗笼罩下来。“要变天了。”武明空喃喃自语。

第十六章 山雨欲来(二) 壁仪听着脸色一变,顺着武明空空明的目光望向碧海一般的夜空,感觉这夏日的夜晚充满了寒意。

杨夫人盘膝坐在软榻上,一手支着额头在看书,眉眼间有浓浓的倦色,见女儿进来,精神一振,笑着招手:“过来。”武明空顺从的坐过去,杨夫人忙解开她来时胡乱套上的罗衫,笑道:“傻孩子,这么热的天也穿这么多,西瓜好吃吗?”

武明空鼻子一酸,忙仰起头,眨了眨眼,笑道:“好吃,甜甜的,很解渴,母亲吃了吗?”杨夫人欣慰的点点头,笑成了一朵花,“吃了,吃了。”看女儿白皙的脸上全是大粒大粒的汗珠,心疼的用帕子柔柔的擦拭,转头又吩咐壁灵:“你去厨房那边催催,顺便端点绿豆水来,放点冰糖,凉了再端过来。”壁灵一躬身,掀开帘子出去了,武明空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忍不住低声道:“母亲,您真的要将壁灵给了大哥?”

杨夫人脸色一沉,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儿,欲言又止。壁仪鼻观鼻,眼观眼,立刻笑道:“奴婢也去看看夫人要的绿豆水。”说着使眼色带走了另外两个小丫头。

正房内只剩下母女二人,杨夫人才深深叹了口气,眼眸里有些许感伤,“有些话我原本不该和你说的,想着你还小,可是目前身边也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现在和你说说,你就只听听,万万不可说出去的。”武明空忙点头称“是”,杨夫人这才说道:“壁灵从六岁起就跟着我了,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小心谨慎,从未出过差错,性格真是没得说的,我一直拿她当亲生女儿看待,她明年也二十岁了,我原想着将她配给外面的正经人好好过日子,想不到你大哥就盯上了。”

武明空低下头去,不知该从何说起,杨夫人摩挲着她的后背,叹道:“你大哥这个人也是得陇望蜀,从来不肯安安心心过日子的人,他早已和陈家有婚约了,只是陈姑娘有宿疾,所以还没有成亲,这也是迟早的事情,谁知道他先是纳了服侍他的碧云,碧水,现在又是我身边的壁灵,我实在不好怎么说。我也私下问过壁灵的意思,她只是想出去好好配个人家过日子,这个事情只怕还得搁一搁。”

这语气沉重悲哀,武明空想起壁灵不能自己做主的悲哀和母亲左右为难的处境,心中一痛,不由抬起头望着母亲,她面容平和,眼睛有些湿润,鬓角已有了丝丝白发,可见岁月催人老,时光不留情。杨夫人见女儿呆呆的望她,嘴角微弯,“怎么了?”

武明空忙岔开眼去,“没什么,只是想到母亲是继室,不好怎么管大哥和二哥的事情,大哥和二哥脾气又那么倔强,母亲一定很为难。”杨夫人眼眶一红,将武明空搂在怀里,“傻孩子,有你这句话,母亲就觉得心里安慰多了。你大哥二哥自然有你父亲管束,不用母亲操心的。”

武明空点点头,一双眼睛像黑夜里的明星般熠熠生辉,“母亲,今天姨母来是有什么事情吗?”杨夫人嘴角噙着一抹笑意,轻轻刮刮她娇小的鼻子,“以后你就知道了。”

武明空顿时像小狗一样在杨夫人怀里扭动起来,撅撅嘴撒娇:“母亲,我不依,你告诉我嘛。”杨夫人好笑的看着她,摇摇头,“你个小祖宗,顽皮的了不得了,母亲一把老骨头,经不起你这么摇晃了。”

武明空有心逗杨夫人开心,拉扯着杨夫人宽阔的衣袖笑道:“母亲那里老了?明明还是个美人胚子嘛。”杨夫人开怀大笑,用手指着她,“你啊,你啊,就是嘴甜。”一个高大的身影风尘仆仆的走进来,带着一阵风。

武明空定睛一看,吓了一跳,忙从杨夫人怀里坐直,迎上去行礼,“女儿拜见父亲。”武士彟一身褐色的长袍,似乎还带着一身的尘土,疲倦的颔首,“起来吧。”杨夫人忙扶着武士彟坐下,武明空斟一杯热茶递过去,“父亲,请喝茶。”

武士彟漫不经心的接过,手一抖,一杯热茶尽数泼在地上,杯子碎成两半,武明空心中一慌,忙蹲下去收拾,武士彟摆摆手,眉头紧蹙,满脸的风霜之色,“罢了,罢了,你出去吧。”武明空大气不敢出,迅速从房内退出来,松了一口气。

今日的武士彟看起来似乎格外的疲惫,满腹心事,武明空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又想起史书上关于武士彟的记载,心中一痛,虽然来到古代的时间不长,与武士彟也没有特别深厚的感情,可是总是感觉武士彟是武家的顶梁柱,也是精神支柱,只要一想到这根柱子虽是可能坍塌,武明空心里就喘不过气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她是武家的女儿,势必首当其冲,到那个时候她该何去何从呢?

“你说什么?”屋内传来武士彟的怒吼和碎瓷声,武明空心内一紧,忙悄悄走近,附在窗前仔细的听。杨夫人低低的抽泣声显得有些微弱:“明空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小小年纪就遁入空门。”武士彟重重的叹气,有些无可奈何:“可是你也知道,袁天罡在预言方面一向精准,从未出错,她说明空是紫微星降世,那也必然是有理由的。当初我跟随高祖从太原起兵,一路走来,也有几十年了,其间经历了多少风雨才有了今天的盛世,大唐江山怎么可以落入一个女子之手?”

屋内只有武士彟来来去去的脚步声和杨夫人断断续续的饮泣声,武明空心中一凉,她终究还是得去尼姑庵了,忽然听到杨夫人的声音有些尖锐的响起,情绪似乎激动起来,“明空今年才十一岁,还过三天就是她的生辰,您忍心看着这么小的孩子就从此在尼姑庵孤独的度过一生?和许家结亲有什么不好的?难道许家还会帮着明空谋反不成?袁天罡不过是江湖术士,难道就因为他的片面之言断送了亲生女儿一生?”几个咄咄逼人的问句令武士彟说不出话来。

“这个天下,现在圣上治理的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落入明空之手?这也太无稽之谈了些!更何况,就算这预言是真的,按照袁天罡所说,明空是紫微星,不管结果如何,那也是天意!”杨夫人的话掷地有声,武明空微微有些错愕,在她内心深处,杨夫人一直都是隐忍,温和的人,想不到也会说出这样刚强的话来。或许,这就是母爱的力量吧,因为不想看着自己的女儿坠入空门,所以才这么努力想要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吗?

第十七章 山雨欲来(三) 长长的寂静,武明空有些心慌,捅破薄薄的窗纸向里面望去,淡淡的烛光打在武士彟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静静的坐在一角,眉头紧蹙,武明空这时才发现他脸色蜡黄,毫无生气,一道道皱纹显得格外刺目,武明空眼睛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想不到武士彟已经这么老了…

杨夫人脸上还有深深浅浅的泪痕,一只手软软的搭在茶几上,双肩微微抖动。

二人都不说话,相对无言。过了好一会,武明空才觉得腿脚酸软,料想也看不出什么来了,转身欲走,忽听见里面武士彟疲惫的说了声:“就依你吧,和许家联姻。”

静默,长久的静默,武明空心里似横了一道沟壑般不是滋味,借着和许家联姻来避免出家是自己的主意,现在反而没有半丝成就感了。当初谋划了一夜的事情,被母亲两三句话就解决了,到底是大家族出来的女子,不卑不亢,有礼有节,进退有度,光是那份气势就令人心折。

武明空胡乱想着,忽然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抬头,一个陌生男子急急走进正房,只留给她一个海棠黄的背影。武明空不知他刚才看见了自己没有,有些心虚,连忙往回走。

武明空站在高大茂密的枣树下,看向遥远的天际,灯光柔柔的打在枣树上,一粒粒枣子像小珠子一般影藏在碎叶里面。这株枣树已经有许多年的历史了,一支支粗壮干裂的树枝就这样直直插向黑不见底的天空,将整个天幕切割的四分五裂。

隐隐有哭声传过来,武明空一惊,厉声喝道:“谁?”黑暗里有一个柔柔的声音,“是奴婢。”武明空一愣,这是壁灵的声音,她再不会认错。

壁灵从暗处走出来,脸上还有泪痕,一双弯月形的眼睛此刻肿得如同核桃,武明空心生怜悯,问道:“怎么了?”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想到大哥的事情,默默的低下头去,壁灵苍白的脸迷失在黑暗里,一滴泪悄无声息的滑落,打在青石板上,“奴婢一时感怀,让小姐担心了。”

武明空心里叹了口气,壁灵也是不相信自己的缘故吧,看见壁灵凄楚的笑容,有些不是滋味,也不再追问,漫不经心的笑道:“壁仪这丫头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人影也不见一个,我再去找找。”想了想,忍不住提醒道:“眼睛用鸡蛋敷敷吧。”壁灵一怔,眼泪无声的掉下来,“多谢小姐提醒,奴婢回去试试。”

刚回到厢房,就见壁仪脸色雪白,急急冲了进来,嘴唇发白,不住哆嗦,“小姐,出事了。”武明空心下一沉,问道:“什么事?”壁仪掩面哭起来,“小姐,长安城传的风风雨雨,太上皇现在病入膏肓,只怕…”

这事武明空早已料到,只是听壁仪亲口说出来,还是忍不住有些黯然,失去了李渊的庇护,武家的显赫也走到了尽头。武士彟是跟随李渊从太原起兵的旧臣,一直深得李渊信任,屡屡身担重职,可谓是李渊的心腹,可是自从玄武门事变以后,唐太宗李世民登基,武士彟就被一贬再贬,先是离开了长安这个权力中枢机构,后来又离开了扬州那个繁华之所,最后才到了荆州任都督,李世民对武家的态度显而易见,只怕等到李渊撒手人寰,李世民又要开始新一轮的洗牌,这些李渊手下的忠臣,不合李世民心意的,势必首当其冲。

念及此处,武明空突然想到刚才那个冲进正房的人,难道他也是来报信的?壁仪低低的哭泣起来,武明空心中烦闷,忍不住喝道:“你哭什么?”壁仪止了哭声,静默不语。

武明空心知自己口气过重,温言抚慰道:“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壁仪有些尴尬,脸色赤红,“奴婢替壁灵姐姐端着绿豆水去夫人那边,结果在门外零零碎碎听到二少爷说了这些。二少爷说整个长安城都传遍了,只是我们荆州偏远,消息闭塞,所以现在才知道。”

武明空点点头,原来刚才那人就是武元爽。壁仪仔细看着武明空的神色,见她没有责备的意思,放下心来,继续说道:“奴婢当时听见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硬着头皮端着绿豆水进去,然后看见老爷呆呆的坐在一旁,像老了十岁似的,夫人也是不说话,面色惨白惨白的。二少爷就急了,不停的问老爷该怎么办,也没个避讳的。”

武明空陷入了沉思,凡事谣言必定有个来源,不可能是空穴来风,既然长安城传得风风雨雨,那么说明李渊可能真的已经奄奄一息了,不然不可能没有人出来辟谣的。想到壁仪刚才的惊慌和伤心,武明空心念一动,一双眼睛直直的看向她,“你刚才究竟是为什么要哭?”

壁仪脸色有些不好,跪倒在地,咬咬牙,道:“请小姐恕奴婢多言了。”武明空眉头一挑,不置可否,壁仪就继续说下去:“众所周知老爷是太上皇跟前的红人,可是自从新皇登基以后,老爷就离开了长安,而且一次比一次远,老爷为官一直谨慎,勤勉有加,深得同僚和老百姓赞许,可是皇上还是不满意,好在还有太上皇替老爷说话,如果太上皇真的驾崩了,那么老爷何所托?”

武明空一震,壁仪是深闺的婢女,能说出这番话来,说明她的目光是多么深远,很有可能她对政治和时局久有研究,只是现在才被发现而已。而且,府上根本没有人察觉,若有人察觉,她一区区的奴婢,畅谈时势,势必不讨主人喜欢,可是她却被杨夫人派到自己身边来伺候,就足以说明她深得杨夫人信任,杨夫人是信佛之人,常年茹素,如果不是杨夫人看走眼,那就是壁仪隐藏得足够深。相比起来,武明空想到杨夫人那张宁静的脸,还是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武明空看壁仪的目光不由又深了几分,多了几分不同。她从地上扶起壁仪,笑道:“你这话很有道理,我何尝不知?只是生死由天命,非人力可阻止,若真的发生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壁仪已擦干了泪,眼眸里划过一丝不为人知的赞许。武明空,果然没有令她失望!她刚才的哭泣不过是装出来的,那番话也是用来试探武明空的,没有想到武明空处变不惊,听见她说出那番话时丝毫没有惊愕的表情,反而一脸的平静,想必早已料到了。这样看来,自己果然没有跟错人。

武明空见她脸色微霁,梨花带雨,显得格外动人,脑海中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第十八章 未雨绸缪(一) 武明空陷入了沉思,壁仪不可见机的点点头,默默扶着她回房。壁仪拿起暗黄色的灯罩,挑了挑灯花,屋里骤然明亮了许多,武明空就笑道:“我明天要去见燕青平,家里你替我应着吧。”壁仪答了声“是”,问道:“小姐还没有吃饭吧?要不奴婢去厨房那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可吃的?”

武明空笑了笑,“还真是有些饿了,刚刚明明说好在母亲那里吃饭的,谁知道父亲回来了。”壁仪掩袖轻笑,转身出去了。武明空看着她沉稳的背影,若有所思,刚才还那么惊慌的,怎么一下子就镇定起来了…

次日一大清早,武明空去给杨夫人请安,杨夫人倒是一脸的平和安宁,武士彟却静静的坐在一旁,似乎昨天那个噩耗给了他不小的打击,整个人都没有了以往的那种精神,恹恹的,眉眼间都是灰的。

武明空忍不住提醒道:“俗事繁多,父亲也要放开心怀才是。”武士彟本来是半垂着眼,闻言一双眼立刻睁开,一道精光一闪而过,脸色极其肃然,语气也凌厉起来,“你知道些什么?”武明空有些怔忪,或许,是自己多言了。杨夫人在一旁就露出焦急的神色来,武明空看在眼里,心里有些黯然。

她屈膝给武士彟请安,一付乖巧女儿的形象,笑了笑,“父亲连日奔波,女儿是担心父亲太过操劳,看今日父亲气色似乎不大好…”武士彟眼中的戒备顿时松懈了几分,脸色稍和,语气也柔和起来,“人老了,身体不比从前,想当年那会几天几夜的不休息也还是很有精神,现在是不行了,还是年轻好啊。“说到后来,武士彟语气里已经有几分怅然,杨夫人眼角湿润,拿起帕子拭了拭。

武明空见气氛有些感伤,忙插科打诨,“父亲多有福气,以前是没有时间休息,现在能好好休息,颐养天年,何乐而不为呢?”杨夫人笑了笑,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你呀,就是嘴甜,今日又有什么消遣?”

武明空有心试探燕青平是何许人,照实说道:“前些时候认识一位叫做燕青平的老前辈,今日想去他那里看看。”武士彟手里的杯子晃了晃,满杯茶水溢出来,在地上画了个奇怪的图形,茶叶散落满地,杨夫人眼中满是诧异,愣了愣,看看武士彟,小心翼翼的问:“燕青平?你说的是住在西边的山林子里面的燕青平?”

武明空肯定的点点头,将目光投向武士彟,他嘴角嗫嚅,半晌不说话。武明空就笑道:“若是父亲不同意,明空就不去了。”心里却在腹诽,即使不让自己去,就是偷偷溜出去也是没什么不可能的。

武士彟静静的看着她,眼神晦涩难懂,叹息道:“去吧,我们家从来没有拘禁孩子的理,你能得他老人家的青睐,也是不易。”杨夫人眼睛眨了眨,似乎有些困惑,“我听说这位燕青平老先生虽有通天之才,可是为人怪诞,从来不与人往来,一人独居,只与毒虫为伴,怎么会…”武士彟看向武明空,答道:“他原先徙居长安,皇上曾经多次派人请他出山,他总是闭门谢客,最后也是不了了之。后来不知怎么的他竟然隐居在荆州这个小地方来了。”

武明空不由流下冷汗,想不到那个不起眼的老头这么有能耐。当年刘备三顾茅庐好歹也把足智多谋的诸葛亮给请出来了,这个燕青平是不是比诸葛亮还要厉害的人?不过,看他的行事做派,应该是和老顽童一般的人物,这种人往往都是深藏不露,自己不可以貌取人才是。

武士彟看着女儿脸上若有所思的神色,心里百般不是滋味,那个关于谶语的疑云再次浮现出来,他眉头皱了皱。杨夫人一直微笑的看着女儿,见武士彟的神情,知道他心里的不安,欢喜就少了几分,慈爱的笑道:“快去吧,早些回来。”

武明空低眉顺眼的退下,见到壁仪,吁了一口气,壁仪不由笑道:“怎么了?”武明空摇摇头,说道:“我走了,有什么事情去上次的小树林找我。”壁仪有些犹豫,眼里满是担忧,“小姐一个人出去,奴婢不放心。”武明空微微一笑,毕竟有个人担心自己,也是好事,一双大眼睛闪着明亮的光芒,“我已经和父亲说过了,他也同意了,你不用担心。”

武明空就想起武士彟来,说到底,他还是山西的木柴商出身,身上到底没有一般士大夫那种迂腐气,对子女的要求也不甚严格,这要是放在别的大家,堂堂一个千金小姐进出自如,连个丫头也不带就出去,怕是被令人大吃一惊,引为笑柄。杨夫人虽是杨家的大小姐,名正言顺的大家闺秀,可是一向心疼女儿,性子绵和,也不怎么拦着她。

虽是清晨,阳光还是有些火辣辣的,武明空一路紧赶,满头都是细细的汗,才算到了草庐前。她刚推开篱门,燕青平就呼的一声冲出来了,一只手握着一条青色的蛇,另一只手里是黄白相间的蛇,两条蛇在他手里不住蠕动,吐着火红的信子。

饶是见惯了燕青平的作风,武明空还是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几步,燕青平看起来非常兴奋,也没有注意武明空的这些小动作,似是献宝似的将蛇递到她面前,得意的笑道:“我这两个儿子怎么样?”

武明空脸部僵硬,哭笑不得的反问:“儿子?”“是啊!”燕青平忙不迭的点头,兴致高昂,“你不知道,这两条蛇花费了我多大的心血,我用了整整二十年的功夫才找到这么有灵性的蛇,哈哈,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养出这样的蛇,死了也甘愿了。”

武明空本来颇有兴致的听他喋喋不休的说着,听到死字,心一沉,想到来的目的,忍不住打断他,“我有事求你。”燕青平满腔注意力完全放在蛇身上,只是盯着蛇逗趣,顺口答道:“什么事?”

武明空看他满不在乎的样子,有些没底气起来,来的路上想到的那些言辞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暗暗吸一口气,道:“我想请你传授我医术。”燕青平头也没抬,兴致勃勃的逗弄蛇,任由他在自己手上乱舞,“为什么?”武明空被他这种浑不在意的态度刺伤,没好气的怒道:“这还有为什么?我就是想治病救人。”想到毕竟是自己开口求人,态度又软下来,“我父亲今日身体不适,我想学医,给他老人家治病。”

燕青平突然放下蛇,将目光投向她,脸色肃然起来,全然没了刚才的欢笑,“你为了你家老头的事求我?”武明空忙点头,眼睛里满是希冀的光芒,“你可愿意教我?”

第十九章 未雨绸缪(二) 燕青平一双眼睛探照灯似的打在她脸上,武明空手心握出一层薄薄的汗,紧张的追问:“行不行?”燕青平摇摇头,武明空一颗心急剧沉下去,燕青平仰天长叹,“所谓医者,医得了病,医不了命!”

武明空的眼泪簌簌掉下来,满腔的希望化作无尽的失落。燕青平看着她长长的叹气,无奈说道:“医术我教给你,但是,你改变不了任何事情。”武明空微微一愣,有些不解的看着燕青平。心里咯噔一跳,难道燕青平也是穿越过来的?

燕青平直直的盯着她,“我夜观星象,发现紫微星旁边的一颗守护星光芒黯淡,摇摇欲坠,看来是命不久矣了。”武明空心里一凉,脱口而出:“你说的是我父亲?”

燕青平点点头,“你若是紫微星…”武明空细细回想初见时他说过的话,一字一句都格外清晰,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想起那句:天罡诚不欺我。难道说,袁天罡事先就和燕青平说过自己的事情,所以他才会来荆州?

这样想着,武明空不禁冷汗涔涔,燕青平似乎看出她的心思,眼神投向悠远的远方,表情有些怅然,“五年前,我在长安,独居在西城,看鲜花鼎沸,人人自得,一派盛世景象,谁知道这平静的繁华景象下也掩藏着重重危机,那时候我遇见袁天罡,我们一见如故,常常在一起畅谈天下大事,酣畅淋漓,有一天他喝醉了,告诉我他在扬州见到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有帝王之象,我自然不信,这个天下哪有女子称帝的事情,可是他说的言辞恳切,我不得不信,于是我就到了扬州,果然见到了你身边紫气萦绕,龙腾虎跃,五彩斑斓,隐隐有帝王之象,我装疯卖傻,一路跟随你父亲到了荆州,隐居在此,就等着有一天你会主动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