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绩眼看该做的也都做的得差不多了,整整衣襟告辞,杨夫人知道他有事在身,也不怎么挽留。出了武府,李绩跨上马鞍,带着部下整齐的离开。后面一匹黑色的马缓缓跟上来,上面坐着一位白衣公子,蒙着一层薄薄的黑纱,李绩头也不回,问道:“今天看出什么来没有?”

那白衣公子不急不缓的说道:“那个杨氏倒是平常,只有她的女儿武明空,绝不是池中之物。”李绩心有戚戚焉的点点头,冷笑道:“那个杨氏未免太不识时务,推三阻四,还不如她女儿爽快,只不过,听说武明空才十一岁,想不到就这样的聪明大方,独当一面,那份行事作风就令人折服,假以时日…”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大人说的极是,她也是聪明人,大人派人互送她们母女回家,她们也定会铭记大人这份恩情。皇上那边,大人大可以如实以报。”李绩点点头,脸上划过得意之色,快马加鞭,向前面疾驰而去,留下一路的滚滚黄沙。白衣男子回头望去,眼里有不为人知的暗潮,武府渐渐成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眼帘。

李绩的人马虽然离开,夏君和陈诚还在府中,杨夫人忙命人收拾了两间客房,留二人住下。壁仪扶着武明空回去休息,替她接下外面的孝衣,露出平日里穿的月白罗衫,若有若无的叹息了一声,“这个李大人倒是慷慨。”武明空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壁灵急急进来,低低说道:“小姐,夫人唤您去一躺。”武明空早已料到此事,披上衣服跟着她出去,将壁仪留在屋中,路上壁灵轻轻提醒:“小姐,夫人好像看起来不大高兴的样子…”

武明空望着她略含担忧的眼神,笑道:“我知道怎么做,你放心。”壁灵这才松了一口气,武明空心里有颗种子在暗暗发芽,她突然发现,壁灵,也是个极聪明的人,从刚才杨夫人面对李绩的情形她露出的表情可以看出,有些事情,她远远比杨夫人想得透彻。

壁灵替她掀开帘子,武明空大步跨了进去,果然见杨夫人面色不善的坐在床榻上。不待她说话,杨夫人已厉声说道:“明空跪下!”武明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壁灵大急,忙使眼色与武明空,武明空不着痕迹的微微点头,示意她安心。

武明空上前一步,直视杨夫人的眼睛,语气里带了些许的肃然,“母亲可知今日李绩为何来?”杨夫人微微一愣,壁灵已借口斟茶乖觉的推下去。武明空又接连追问:“母亲可知明空为何收下银子?”语气步步紧逼,再也没有了昔日的柔顺,杨夫人怔怔看着眼前的女儿,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陌生。

她张了张口,话语被吞噬在夏日晚间的凉风中。武明空流下泪来,依偎在杨夫人膝前,轻声说道:“母亲,您是生我养我的人,我实在不愿看您陷入危机。”

第二十七章 长安(一) 杨夫人身子一僵,气息紊乱,武明空依偎在她膝上,清清楚楚的感应到了这种变化。

武明空温言软语的说道:“母亲,我知道,您是怪我见了那钱财就忘了您平日教我的礼数了?”杨夫人含泪看着女儿,拉过她的手嘱咐:“明空,母亲从来不以大道理来约束你,可是如我们这般的士族人家,自有为人处世的一番道理。不求富贵,惟求心地清明而已。”

武明空手指一点点握紧,指尖发白,她抬头望向杨夫人,嘴边有一抹飘忽的微笑,“母亲,你可知道白起?”

杨夫人闪过一丝困惑,喃喃自语:“白起,武安君…”武明空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背转身望向窗外,声音波澜不惊,“白起,秦昭王的大将,可谓战神,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当他率领秦朝所有兵力出征赵国时,有人向秦昭王进言不可,白起功高震主,一旦他率领这些兵士反攻秦国,坐在帝位之上的就不是赢氏了,但是秦昭王始终未生嫌隙,母亲可知为何?”

杨夫人脸色大变,迅速走至窗边查看,回头静静的看着女儿,低呼了一声:‘明空!“武明空猛的转过身来,直视杨夫人,眼神里有前所未有过的凌厉,“白起出征之前,必然向秦昭王索要大量财宝,以消除秦昭王的猜忌,这就是有所求必定有所忠!今日我若不受财物,他日武家必定难逃劫难!不止我们武家,那群和父亲一起出生入死打下江山的太原老臣也会受到牵连!”

杨夫人猛的一颤,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悲哀,不可置信的看着女儿陌生的面孔,“你为何…”武明空淡淡一笑,笑容里充满了悲凉,“母亲,人人都会成长的。我为鱼肉,人为刀俎,母亲也该早做打算才是。”

杨夫人笑得悲凉,让武明空不忍看下去,可是,她深深知道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与其日后母亲一点点看清时势,不如一下子就让她彻底瞧个明白。“所谓狡兔死,走狗烹,母亲也是生在大家,应该很明白这个道理才是。想当年玄武门之变,父亲,就没有站在皇上这边,若父亲当时立刻隐退,从风口浪尖退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是父亲却是迎了上去,所谓树大招风,大约就是如此。既然结果已经造成,父亲是怎么死的,其中真相不需追究,也无法追究,现在能做的,就是自保。”

杨夫人苦苦埋在心底的那丝疑窦终于被武明空说了出来,她失控的抱住武明空,泪满衣襟,“明空,你父亲,他…”“母亲,父亲就是思念先帝,病死的。”不待杨夫人继续说下去,武明空已果断的打断她的话,语音转柔,“更何况,树欲静而风不止。”

一滴泪顺着杨夫人的脸滑下,杨夫人一怔,恍然明白了一切,她微微一笑,映着跳跃的烛火,凄凉而痛楚,“我的明空长大了。”武明空垂下眼睑,眼眶不受控制的湿润起来,她抽抽鼻子,强笑道:“母亲说得哪里话,明空今年整整十二岁了,本来就是大姑娘了。”

痛,如虫咬噬大红锦缎,隐约黯淡而华美。阳光盛放,日子无尽燃烧,盛夏开满一树树羽白杏黄的花朵,香可靡靡,却此后再无花。

武明空站在庭院中央的枣树下,透过层层叠叠的碎叶遥遥望去,天空是令人窒息的蓝,面上一片冰凉,一片叶子悄无声息的落下,武明空绣着空气里淡淡的芬芳,仰头微笑,“再见了,荆州。”

第二日一大早,杨夫人命人将箱笼装载上车,足足有十几车之多,都由四匹马拉着,车夫是武府原来的下人,驾轻就熟。杨夫人只带了身边的壁灵,武明空见量也只带了壁仪和壁容,并把壁容遣去服侍杨夫人,身边只剩下壁仪。杨夫人由壁灵搀扶着上车,叹息道:“这座宅子就留给你两个哥哥吧以后,我们大概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语气里有无可奈何的悲哀的眷念不舍,随着朱红的大门缓缓合上,武明空一颗心直往下沉,一转头,壁灵已满脸是泪。

起点是默无声息,终点是遥遥无期。

武明空坐在车中,微微掀起车帘,看向车外,一片绿油油的良田,灿烂的油菜花在风中摇曳,如同一道道黄色的波浪一般,一层一层,汹涌而来。武明空暗地里叹息,从今以后,又要面对一个陌生的环境了,不知是否认对于陌生的地方总是有些不确定,她心里有些许的忐忑。

看着车外美丽的田园风光,武明空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语气也轻快起来,“若是这一生能在这一片菜花田里驰骋,该有多好。”杨夫人脸色一暗,接话道:“农家也有农家的苦处,终年在田垄间劳碌,到头来收获了,还要上缴给官府,过得也是艰难。”

武明空有微微的诧异,杨夫人从出生起就成长在杨府,那才是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长安的豪门大户,不知她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呢?而且不只是知道,好像还很是了解的样子。

看出武明空的困惑,杨夫人笑着解释:“以前我乳娘,就是田庄上的,因为家里太穷养不活孩子大人,这才抛下未满月的孩子卖身到我们府上的,那时候她闲暇时就常常同我讲这些事情,我也算是耳濡目染。”

武明空点点头,有些怅然的叹息:“母亲说的极是,天下哪有完全自由自在的事情呢,看起来也不过是表面的光鲜罢了,其实也不能细看。”杨夫人叹息着揽过她,闭目养神。武明空看着杨夫人眉眼间的淡淡悲哀,想到她的曾经沧海,往事是怎样的一场烟梦?繁华的长安,母亲,也该有美好的青春岁月吧。听着达达的马蹄声,武明空很快就坠入了睡梦中。

因为夏君和陈诚拿着李绩的手令的关系,这一路他们走的官家驿站,道路宽敞,来来往往都是疾驰而过的奔马,倒也是快马加鞭,并无人阻拦,杨夫人面上是掩不住的深深倦意,眼圈都是乌黑,眉眼也是青青的,看来睡眠不是太好。

武明空知道缘由,却也不能深说,有些事情,只有自己想通了,才能真正走出来。壁灵精神也是不大好,神情怏怏的,还是强撑着与壁仪说些笑话逗杨夫人开心,武明空看着暗暗心服。

一日又一日,掠过道路两旁熟悉又陌生的光影,武明空一颗上下不定的心突然平和下来。与其对后事忐忑不安,对前尘眷念不休,倒不如陌上花开缓缓行,看今朝阳光明媚,莺飞蝶舞。

这样想着,她也豁然开朗起来。天将晓,情未央,独看长河渐落晓星沉。

第二十八章 长安(二) 武明空迷迷糊糊间听见一个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夫人,小姐,到了。”武明空困倦的睁开眼迷茫的望向杨夫人。这一路就在马车上颠簸,不曾睡过一次好觉,全身似散了骨头一般酸痛不堪。

隐约间有稀稀疏疏的衣服摩擦的声音,杨夫人温暖的手已抚上武明空的头,“明空,到家了。”武明空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这么快就到家了,一时不知是喜是悲。

这里,就是四川文水了!半个多月以来,武明空早已习惯了随着马车奔波的路程,现在踩在陌生的土地上,突然无法适应起来。

文水虽然是武家的宗祠所在地,当年武士彟就是从这里出去跟随李渊打下的天下,但是对于武明空而言,完全是一处陌生的地方,她从来就没有来过这里,也从来没有把这里当做家乡的感觉。黑夜里杨夫人泪盈于眼,一双眼眸闪闪发光,武明空看得分明,忙挽住杨夫人的胳膊,笑道:“母亲,这一路也辛苦了,我们先去休整休整吧。”杨夫人含泪点点头。

武明空站在黑黝黝的门前,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将箱笼抬进去,夏君和陈诚照例是先将那一箱银子抬进去,又勤恳的帮小厮们太箱笼,武明空看着微微赞许,这才搀扶着杨夫人,跟着进去。

迎面是空荡荡的庭院,空气中都是飞尘的味道,黑暗中看不清细致的景象,壁仪在前面探路,迅速进了正厅,点上烛火。正厅里昏黄一片,正中挂着一幅字画,不知是何人的手笔,隐隐约约觉得字体遒劲有力,豪迈奔放,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霸气,下面是一方香炉,里面插着一柱燃尽的香,上面已积了一层灰烬。

杨夫人仰头望着字画,怅然的叹息道:“这还是先皇送给老爷的,一直就挂在这里,老爷说回来的时候可以看到,想不到…”

武明空忍不住伸手去触碰那一副不再光鲜的字画,指尖摩挲过山峦,碧水,蓝天,心里瞬间透亮起来。

士为知己者死,这是武士彟最后说过的话,六个字就像一颗遥远的星辰一般坠入了心怀。闭上眼睛,几乎感觉不到死亡的疼痛,风,无休无止的吹,吹红了眼睛。

气氛有些冷清,听见一声悠长的鸡叫,在这个寂静的晚上格外的动人心魄,壁灵轻轻说道:“破晓了,夫人,要不要我扶您去休息一会?”杨夫人摇摇头,怅然叹息:“这个地方,现在也陌生了。”

武明空再也忍受不住,心如撕裂般的疼痛,那些埋藏在心里的伤心难过此刻如同潮水般宣泄出来,为什么她会来的这个陌生的时空,承受如此多的不堪?这一生,这一生,茫茫这一生,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诉说心声的人,隔着千年的时光,两颗心注定无法靠拢。回不到那个从前,回不到那个天真浪漫无拘无束的时代,她扑进杨夫人的怀里,放声大哭。

杨夫人早已经枯涸的眼眸里,又荡漾起水意,“明空,我的女儿…”壁灵壁仪也忍不住哭起来,一时间正厅里哭成一团,外面有不明所以的下人探头探脑的进来探望,武明空忙收住泪,胡乱的接过壁仪的帕子擦拭面颊。

心里那根弦又绷紧了,武明空轻轻走过厅前,依偎在门柱旁,看着泛白的天际一颗璀璨的星依旧闪耀着光芒,泪水顺着面颊滑入衣领,光与影交错,她伸出手去,茫然的探向虚空,渴望自己能抓住那一抹亮彩。快乐总是短暂的,忧伤才是人类命中的毒瘤,随血液生衍,无休无息,某些时候会变得凶猛,不可遏制。

壁仪默默的走近,声音有些哽咽,“小姐,奔波了这一路,您也累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休息一会?”武明空茫然的摇摇头,“不用,我不饿。”壁仪脸色暗淡,一垂头,泪落连珠子。

武明空幽幽叹了口气,看向杨夫人,“母亲,我们吃点东西吧?”杨夫人用帕子掩着嘴,强烈克制着哭泣,点点头。壁仪忙扶着杨夫人进内堂坐下,烛火昏暗,点点星星的跳跃不停,这一顿早饭食不知味,沉默的度过。

吃罢饭,天已大亮,杨夫人简单的清点了行李,重重谢过了夏君,陈诚二人,又命人去请武氏一族的族长过来主持丧事。眼看时间过去大半,那族长还没有来的意思,杨夫人面色一凝,吩咐壁灵道:“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壁灵出门去,不多时就折转回来,脸色惨白,神色大变,杨夫人心里一紧,忙问道:“怎么回事?”壁灵脸上就闪过一丝恨意,一双月牙般清澈的眼睛里此刻有隐隐的怒火跳跃,“那族长说,武家男丁没有回来,这个丧事不作数,不肯帮忙。”

杨夫人面色大变,端在手里的茶杯簌簌作响,武明空一把握住杨夫人的手,冷笑道:“难道离了他们就不成了?我偏不信这个邪,母亲,我们自己葬了父亲。我们既有钱又有人,还怕了他们不成?”

杨夫人脸色有些不好,冰冷的指尖滑过武明空憔悴的脸,“可是,这样太过草率了。”武明空自然知道这于理不合,可是,既然当初没有带武元庆武元爽兄弟二人回来,早该料到会有如此结果。只是没想到,武氏族人竟然这般冷血,孤女寡母,竟无人肯站出来伸一把援手。

武明空不由想起燕青平说过的话:自古以来雪中送炭者少,锦上添花者多。现在武家失去了武士彟这株大树的庇护,就等同于失去了权势和荣华富贵,若没有杨夫人丰厚的嫁妆和李绩送来的那一箱银块,还不知今日母女二人会沦落到何种地步,更何况,自己的姐姐和妹妹还在荆州…

“母亲,我身上流着武家的骨血,我就是名正言顺的武家人,由我来为父亲捧灵,父亲在天之灵明白我们的真意,定然不会怪罪我们的。”杨夫人想了片刻,艰难的点点头,“好吧,就照你说的办吧。”

武明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扫过一旁的夏君和陈诚,这两个人,大有用处,若是能为自己所用…

眼下还不是考虑这事的时候,武明空站起身来,没有那一刻站得如此刻这般笔直,这般骄傲,“吴松,你去小厮里面挑选几个强壮的来抬棺,张田,你去准备祭品,李信,你去通知族人…”每一样都交代的果断利落,一旁的小厮们听了这掷地有声的命令,心里似有了主心骨似的,都忙碌起来。

杨夫人松了一口气,夏君和陈诚交换了一个眼色,微微颔首,夏君上前行礼,态度非常恭谨,“不知小姐可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尽管吩咐。”武明空微微一愣,笑道:“多谢夏先生了,夏先生身手不凡,明空以后用得着夏先生的地方多得是。”

夏君听着话里有话,脸色一凛,望向一旁的陈诚,陈诚不可见机的点点头,夏君这才说道:“承蒙小姐看得起,夏君自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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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后面的话:今天看了吱吱的《庶女攻略》最新章节《喜悦》,心里很难受,追了三个月的文了,第一次这么热忱的想要看一部小说,可是今天看到这一章时,真的心灰意冷,或许现实生活中爱情真的难求,但是当我看小说的时候,我还是习惯有一些美丽的幻想,希望女主可以找到爱情,现在我终于发现,我错了。十一不是不够优秀,只是那个时代的错误。

可是,为什么还要忍不住奢望,奢望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有哪一个人,不会以为爱着的时候,自己手中的这点爱,是女娲补天时漏下的精华;有哪一个人,不会以为身边这个人,会伴着自己渡尽浩浩余生。

可惜,我们看不见结果。

第二十九章 长安(三) 武明空轻轻笑起来,微微点头:“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眼神却若有若无的飘向一旁的陈诚,陈诚恭谨的看向武明空,笑道:“小人自然也是如此。”武明空满意的笑了,“那以后就仰仗二位了。”

不一会就见李松气势汹汹的折返回来,武明空看他神情,已猜到几分,笑道:“可是族人不许?”李松气急败坏的点点头,“他们简直欺人太甚,仗着人多势众,说什么也不肯让老爷葬进祠堂。”

武明空目光流转,发现一旁的夏君,陈诚都默然的看着自己,知道这是令他们彻底信服的机会,当即笑道:“你去问问,他们需要多少银子,直说无妨。”

李松一怔,瞠目结舌,“小姐,这…”武明空嘴角微翘,淡淡的望着李松,“你去吧。”李松欲言又止,见武明空心意已定,只得打了个恭下去。夏君忙笑道:“小姐,不如让小人陪李大哥一起去吧,他们人多势众,李大哥孤身一人,多个人总是多份力量。”

武明空点点头,笑道:“你说得很是,那就一起去吧。”夏君笑着点点头,随李松一起去了。回转过头来,杨夫人似失去了魂魄一般,怔怔的望着她,嘴边溢出一抹苦涩的笑,“进去吧。”武明空温顺的点头。

大约过去了一盏茶的功夫,李松气喘吁吁的回来了,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小姐,您预料得真准,那群人张口就要五千两银子,是夏大人和他们讨价还价,最后定在了一千两白银。”

杨夫人脸色一沉,喃喃自语:“一千两银子…”武明空扯出一个笑容,“就一千两吧,不过你告诉他们,出尔反尔绝对没有好结果。”

李松咧大了嘴笑,非常爽朗,“小姐,夏大人早就说过了。”武明空不由看向夏君,夏君淡淡一笑,“是因为李大哥提醒了小人,所以小人才顺口那么一说。”武明空颔首微笑:“你做的很好。”

杨夫人长长的叹息一声,声音略带疲惫,“给三千两吧,想不到武氏一族竟沦落到如此地步了。”武明空有些不悦,倒不是舍不得钱财,只是想到这群人日后定然会和蚂蝗一样,不把人吸干不会罢休,这次给他们这么大的甜头,足以把他们的胃口养到很大。

以后,自己和母亲,毕竟还是要在文水生活一段时间的,若是按照历史的发展,十四岁进宫,怎么着也得在这个地方呆上一年多。更何况,杨夫人陪嫁虽然丰厚,但是现在这么大一家子人是坐吃山空,哪能就这样轻易挥霍。三千两白花花的雪花银,那可不是小数目。

杨夫人见李松不敢接口,只将一双眼睛瞅着女儿,有些悲哀起来,疲惫的挥挥手,“一千两就一千两吧,随你们怎么做。”

武明空凑上前去,笑道:“母亲,今时不同往日,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若是母亲真的想扶持一下他们,何不让他们自食其力?”杨夫人精神一振,笑道:“这个怎么说?”

武明空抿嘴笑道:“母亲不如拿这两千两银子去置买些田产,这样也有个依靠。”杨夫人满意的颔首,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全。”

武明空笑笑,领着壁仪下去。次日,武明空一身缟素,走在队伍最前面,捧着武士彟的灵牌一面哭一面撒纸。到了宗祠门前,一位满脸皱纹的老人摔碎了白瓷碗,迎着武士彟的灵牌进去,放在一堆密密的灵位中间,插上几柱香。看得出来,武氏族人似乎不是太高兴,大概是觉得武明空越俎代庖,代替兄长替父亲送终,于理不合吧。

武明空也不大放在心上,回家同杨夫人一起用饭。

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杨夫人眉头微蹙,转向身旁的壁灵道:“你去看看怎么回事。”武明空暗自祈祷,希望不要是武氏族人来闹事才好。

壁灵引着一位管家模样的人进来,双靥有些喜悦的潮红,“夫人,高管事来了。”杨夫人浑身一颤,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狂喜,完全没有了以前的那种淡然。武明空有些困惑,眼前走来一个年约半百,身着蓝色细布的人来,步履沉稳,浑然有种大家气度。

那高管事已跪下行礼:“奴才拜见大姑奶奶,四小姐。”武明空立即会意过来,这个高管事,居然是杨家的人!这个时候,杨家的人来做什么?难道是为了奠悼?

杨夫人泪满眼眶,忙不迭的命壁灵扶起高管事,问道:“父亲可好?”高管事连连点头,满脸哀戚,“老爷一切安好,让奴才给大姑奶奶带句话,请大姑奶奶节哀顺变,保重身体。”

杨夫人眼里又泛起水意,武明空忙半蹲着给高管事行礼,转移她的注意力。高管事慌忙扶起武明空,连连摆手,“小姐,这可使不得,使不得。”说罢,一双眼睛细细看向武明空,赞叹道:“小姐生得好生水灵!”武明空只是淡淡一笑,坦然接受他惊艳的目光。

高管事啧啧称赞:“早听说小姐贤淑孝顺,想不到还是这样的大美人!”杨夫人眼底有了笑意,“您老可别夸她,这孩子从小被我宠得不成样子的。”高管事恭顺的笑道:“姑奶奶您教养出来的小姐哪里会差?奴才在杨家服侍了这么多年,人来人往也见识了不少,第一次见着这般天仙般的小姐。”

杨夫人眉眼间全是笑意,惊觉到高管事还站着,忙笑道:“壁灵,去给高管事沏茶。您这边请。”高管事再三推辞,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恭敬的递给杨夫人,“这是老爷给姑奶奶的信,说是让姑奶奶仔细斟酌斟酌。”

武明空好奇的盯着那信,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封信了,只是封口处用蜡封住了,还有红艳艳的章印,看来是为了防止被他人拆看。看来,这封信里面记载的内容一定非同小可了,没准还涉及到家族机密。武明空骤然又想起那一日许熙说过的话来,难道真的是杨家有了危机?

杨夫人握住信纸的手不住颤抖,信纸被捏成一团皱,“这可是真的?”高管事黯然的点头。杨夫人眼底漾起层层水光,许久又镇定下来,“我立刻带明空上路。”

第三十章 杨家 (一) 武明空犹疑不定的低下头,心里五味杂乱,直觉上感觉此去杨家定是无底深渊,可是偏偏不能反驳,现在自己一无所有,不跟随着杨夫人,就无处可去了。

杨夫人眼里是汹涌的水雾,她温柔的招手,“明空,过来。”武明空深吸了口气,温顺的依偎在杨夫人身侧。杨夫人摸摸她的头,强自笑道:“七日后,你跟我去外祖家。”武明空愣住,这么快!

眼角余光瞥向高管事,他凝滞的脸上略微有所缓和,武明空有些不安,立即垂眉道:“一切听从母亲安排。”耳边有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武明空云淡风轻的一笑,仰面望向刺目的阳光。

杨夫人,一早就知道这个结局的吧的吧,三个姐妹中,她一开始就挑选了自己。所以,才狠心将另外两个女儿留在了荆州。因为,她们,都是很单纯很善良的孩子,应该有更美好的人生。她们,更得杨夫人的喜欢。想想前事,杨夫人也是从纷争不息的大家族出来的人,人情世故她或多或少总会了解一些,为何偏偏在自己面前如此软弱…

心底破了一个洞,耀眼的阳光一点点照进去,又一点点渗透出来,一颗心,寒冷无比。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萧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武明空轻轻吟诵起这辞来,恍恍然如同歌唱。

一滴泪落在手背上,武明空猛然抬头,杨夫人轻轻颤抖,泪盈盈满腮边,“明空,傻孩子,你还这样年轻,为何这样不快活?”武明空浅笑,目光所及处是翻滚的萧萧黄叶,“女儿一直,就很快活。”

秋风虫鸣月色深浓,武明空伫立在桐阴之下,背后壁仪轻轻唤了声:“小姐。”武明空回过头,瞳孔漆黑,“壁仪,你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壁仪轻轻一颤,咬紧下唇,面无血色。

流光飞舞,武明空从冰冷的石地上撷起一片黄叶,嘴角微微扬起,“不妨,不过你应该知道,人的心,是可以很小很小的。尤其是,一个女人的心。”

壁仪冷汗涔涔,跪倒在地,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决绝,一双手紧紧握成月白色,“奴婢名叫,李玲珑。”武明空猛然想起武士彟对壁仪的厚待来,微微笑起来,轻轻握住壁仪的手,“那可真是好极了。”

壁仪迅速抬起头来,熠熠的望着武明空,“奴婢壁仪,惟小姐马首是瞻。”

武明空眨眨眼,拉起壁仪,翻手扶住她的手腕,“很好,壁仪。”壁仪雪白的脸在熠熠星空下明亮起来。

….

过去种种终必成空,长安,那是天子脚下,浮云蔽日的所在地,所谓,高处不胜寒。

秋光满地,无处告别。

七日后,马车缓缓驶出文水,没有送别的人群,也没有值得留恋的人。

眼前是重重的青衫叠嶂,苍茫处一只雄鹰破天而过,流水潺潺,溅起千层白雾。逶迤行走在蜿蜒不绝的蜀道上,前面是一身蓝衣的高管事和骑在马上的夏君和陈诚,后面是杨夫人的马车。武明空放下车帘,回头对壁容笑道:“你可知道蜀道这地方最适合做什么?”

壁容一脸的茫然,摇摇头,武明空瞟一眼壁仪,漫不经心的笑道:“最适合杀人。”壁容一张俏脸瞬间煞白,声音不由带了几分颤抖,“小姐…”

武明空揉揉她的头发,戏谑的笑道:“你怕什么?”车内的气氛一窒,壁仪垂眉,不发一言。武明空转身掀起车帘,满目苍翠。她拿出一根簪子敲打车壁,浅唱道:

噫吁戏,危乎高哉!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

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

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躔岩不可攀。

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

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使人听此凋朱颜。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

飞湍瀑流争喧虺,砰崖转石万壑雷。

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哉!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

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壁仪半垂的眼猛的睁开,精光大盛,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小姐好歌喉。”武明空扯出一丝笑容,任由黑发在风中翻飞,雪白的衣襟缀满了朵朵寒梅,朵朵各不同,“出了蜀道,离长安,就很近了。”

壁仪脸上的笑意更深,碎发落下来,遮住了她的眼,“小姐说的是,快到长安了。”壁容不明所以的怯生生看了一眼武明空,又看一眼壁仪,眼中的困惑更浓。

武明空含笑点头,“长安,是个好地方。”壁仪轻轻的看着她,亦点头,微笑的重复:“长安的的确确是个好地方。”

武明空眼珠一转,掩袖轻笑,“壁容,长安可比荆州繁华得多,你没事可以出去多逛逛。”壁容双靥微红,低下头笑道:“小姐就会打趣奴婢。”武明空失笑,拉住壁仪扭作一团。

转瞬到了蜀道的最高点,俯视下去,周围一切都化作眼前的流烟,壁容探出头去,由衷叹道:“好壮观!”壁仪忍不住笑意,促狭的眨眨眼,冲武明空笑道:“小姐,您说得如何?就知道壁容这小蹄子熬不住。”

武明空但笑不语,只望着壁容微微笑,壁容脸一红,扑上去使劲拧壁仪的脸,恨恨道:“你成日里就知道欺负我,我撕了你的油嘴。”壁仪忙躲开,举手告饶:“好姐姐,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马车颠簸了一下,车外有达达的马蹄声传来,陈诚平静的声音响起:“小姐,这一段路是最艰险的,您请小心了。”武明空点点头,笑道:“我知道了。”壁容吐了吐舌头,正襟危坐起来,再不敢嬉闹。

马车缓缓驶出了蜀道,武明空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耸立如云天的悬崖峭壁,云雾迷蒙,寂静的山谷里有一猿猴的声音,久久不绝。

白日惊飙冬已半,解鞍正值昏鸦乱。冰合大河流,茫茫一片愁。

烧痕空极望,鼓角高城上。明日近长安,客心愁未阑。

第三十一章 杨家(二) 长安城外,纷纷扰扰,人来人往。

马车徐徐驶入宽阔的街道,车外是熙熙攘攘的噪声,武明空稳稳坐在车内假寐,壁容一双眼睛四处转动,想拨开车帘看看外面的热闹景象,却又不敢,只将耳朵紧紧贴在车壁上倾听着声音。

武明空微微叹口气,“想看就看吧。”壁容满脸通红,壁仪抿嘴轻笑,替她打开了车帘。武明空淡淡瞥了一眼,舞榭歌台,茶楼酒肆,彩旗风。繁华到不堪的地步。

马车右拐,进入一条幽深的小路,壁仪脸色大变,苍白如雪,一滴滴泪落在莹白的脸上。武明空向车外望了一眼,一座巍峨的府邸树立在眼前,门前还有两个金碧辉煌的狮子,朱门紧闭,围墙上爬满了常春藤,密密麻麻。

武明空淡淡道:“壁容,放下车帘。”壁容有些失望的放下车帘,转过脸来,脸上依旧有掩饰不住的红晕,乍一眼看见壁仪,奇道:“怎么了?你哭什么?”壁仪迅速抽出帕子擦干眼泪,笑道:“一时风迷了眼。”

武明空闭上双眼,双手叠放在胸前,细长的腿规规矩矩的平放在一起,“想不到还能回长安。”壁仪勉强笑了笑,答道:“是。”武明空睫毛微动,恍如蝶翼,“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呢。”壁仪身子颤了颤,抬起头来,目光炽热如火,绽放一个笑容,在满是泪水的脸上,显得那样哀婉,“一切全凭小姐的意思了。”

“到了。到了。”前面有欣喜的声音传来。武明空忙直直坐起,壁仪替她拢拢头发,拉平衣服上的褶皱。一双大手掀开竹帘,一位慈眉善目的妇人微笑道:“小姐,到了。”说罢伸出手来,武明空扶住她的手腕,又有壁仪在一旁扶住,缓缓下了车。

正门洞开,门前蹲坐着两个大石狮子,十几个个华服丽冠之人都是垂首待立,杨夫人也随后下了车,由壁灵扶着,那群妇人忙拥上来,笑道:“老太君刚刚还在念呢,可巧夫人和小姐就来了。”

杨夫人眼眶微湿,颔首微笑,武明空虚扶着杨夫人,由那群妇人簇拥着,进了垂花门。穿过游廊和弄堂,进了一处大院子,满目都是红彤彤的珊瑚豆,煞是可爱。门帘外守着四个大丫头,见她们来,忙打起帘子,迎进去,笑道:“大姑奶奶和小姐到了。”

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妇人由丫鬟扶着,颤巍巍的迎上来,泪眼朦胧的望着杨夫人,轻轻唤了声:“阿圆。”杨夫人也是掩面哭泣,跪着给老夫人行了礼,唤道:“母亲。”武明空忙上来拜见,老夫人一把将武明空搂入怀中,哭道:“可怜的孩子,吃了不少苦吧?”

武明空哭泣着摇摇头,杨夫人一边垂泪一边劝道:“母亲请多多保重身子。”众人也上来劝慰,老夫人这才止住了泪,命杨夫人在身旁坐下,又拉着武明空的手坐下,细细查视一番,武明空就看见她的眼里有丝丝的笑意。如同一个常年收藏古董的人看见一件价值连城的古物般的欣喜。

武明空心里泛起阵阵寒意,女儿刚死了丈夫,做母亲的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而是在细细审视外孙女,眼里没有悲戚,只有喜悦。看来,杨夫人和她的母亲感情不是很好,或者说,感情淡薄如清水。

老夫人眯起眼,转头吩咐道:“去叫小姐出来,今日来了贵客,不必上学了。”两个妇人应声而去,不一会六个丫头样子的人簇拥着一位小姐模样的人出来了。武明空定睛一看,那小姐发如鸦青,肤赛初雪,目似秋水,唇若点绛,果然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武明空忙上去见了礼,那小姐下颚微扬,有着一种天然的傲然,睁大了眼好奇的看武明空,从头打量到脚,武明空嘴角含笑,落落大方的任由她瞧,杨小姐俏皮的眨眨眼,掩唇轻笑道:“妹妹绝代风华,难怪祖母口头心上一时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