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明空微微一笑，“妹妹蒲柳之姿，让姐姐见笑了。咋一看姐姐，还以为是天仙下凡，后来走近了仔细一看，原来姐姐比天仙还要美丽三分。”杨小姐眉眼微弯，眼底满是笑意，牵过武明空的手笑道：“说到妹妹的姿容，唯有一句话可以形容，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武明空微微一愣，这句话出自《诗经》，是说一代美人庄姜的，可是这位美如在河之洲，在水一方的女子是有名的怨妇，身份高贵，美而贤德，却只能与夫君形同陌路，惑于谗言。杨小姐这么含沙射影的说出来，实在令人难以想象她是杨家堂堂正正的大小姐。
武明空不动声色，笑逐颜开，赞叹道：“姐姐真是好文采。”杨小姐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嘲讽。杨夫人看得分明，眉头微蹙。杨小姐上前几步，依偎进老夫人的怀里，撅嘴道：“祖母偏心，有了妹妹，就忘了这个姐姐了。”
老夫人一张脸上满是笑，轻轻摩挲她的后背，笑道：“你妹妹聪慧可人，哪像你个猴儿，成天的闹我。小心我告诉你老子打你。”底下的人都笑了，杨小姐眼里划过一丝不悦，扭进杨夫人怀里，拉住杨夫人的衣袖笑道：“我不依，姑妈您看看，祖母就是这么疼我的，您要为我说句话呀。”
杨夫人笑道：“你祖母是逗你玩呢，母亲，您说是不是？”老夫人伸指点点杨小姐的额头，展颜笑道：“姐姐妹妹我都是一样的疼爱，你们两姐妹可得多亲近亲近。”杨小姐冲武明空笑笑，问道：“妹妹平日都有什么消遣？”
武明空笑盈盈的望向她，答道：“我喜欢弹琴。”杨小姐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恰巧我也喜欢弹琴，不如今日我与妹妹一起弹奏一首，算是为姑妈和妹妹洗尘？”老夫人忍不住笑了，拍拍他的手背，“就你能干，你妹妹今日才来，你也得容妹妹休息休息，缓口气再说。”杨小姐机不可见的撇撇嘴。
武明空独自一人立在堂下，有些形单影只，杨夫人看着就招招手，“明空过来。”武明空依言走过去，笑道：“既然姐姐有此雅兴，不如妹妹明日去叨扰叨扰姐姐，也好向姐姐请教。”杨小姐点点头，又笑道：“呀，不知妹妹可曾带了琴，若是没带，正好我那里有一架梧桐木的琴，就送给妹妹了。”
武明空微微一笑，杨小姐话里的挑衅和轻视她哪里听不明白，若是拒绝她一番好意，自是不好，可是若是不拒绝，这第一面就要收受了别人的东西，只怕会被轻视。
第三十二章 杨家（三） 武明空俏皮的眨眨眼，掩袖轻笑道：“俗话说宝剑赠英雄，宝琴送知音，姐姐可是将妹妹当做知音了？”老夫人眼里闪过惊叹，她笑着伸指点点武明空的嘴唇，摇头对杨夫人笑道：“我这个外孙女儿可真是伶俐，我说阿圆是不爱说话的，怎么养出的女儿嘴巴就这样甜？”老夫人出面解围，武明空微微松了口气，她倒真怕杨小姐揪着这个话题不放。
底下的仆妇都笑了，一妇人走上前凑趣道：“这可不是老太太您的嫡亲外孙女，承您的福气呢。”老夫人搂着杨小姐笑了，对杨夫人说道：“我已命人收拾了几间房子，就在东面，你以前住过的地方。待会就让人带你们母女去休息休息。等到明天开春，我再命人种些花草。”
杨夫人眼里已有水光泛起，“多谢母亲费心了。”外面有丫鬟进来禀告：“大爷回来了。”老夫人听了精神一振，眼底满是笑意，一位身着紫色袍衫的男子阔步走进来，身旁跟着一位容长脸儿的老妇人，一身藏青色短襦裙，水红的长裙曳地，武明空知道，这就是杨修得和杨大奶奶了。
杨大奶奶上前给老夫人问安，老夫人只是微微点头，随即笑道：“这是阿圆和明空。”
杨夫人忙上去见礼，杨大奶奶满脸是笑，扶了杨夫人叹息道：“阿圆，你我多年未见了。”武明空也忙上去行礼，杨大奶奶携了她的手细细看了一番，抚掌笑道：“阿圆，我这侄女真是生的好模样。”杨夫人微微一笑，接口道：“小孩子不懂事，比不上慧琴的知书达理，说起来都是你教导有方。”武明空温顺的立在一旁，不动声色，她这时才发现原来杨修得的紫色袍衫是鸾衔长绶的花式，这是一品官的服饰…
来拜见母亲，没有换便服，而是穿的朝服，这是巧合，还是故意？
老夫人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儿子，笑道：“你今日也乏了，下去换了衣服再来。”杨修得恭谨的答了声“是”，带着两个贴身小厮下去了。
杨大奶奶招手揽过武明空，抿嘴笑道：“舅母今日有事出去了，回来的仓促，也没有准备什么见礼给你，这个玉镯你手下，算是我一番心意。”那翠绿色的玉镯通透晶莹，在阳光照耀下非常耀眼，有令人心惊的美丽，武明空不由一脸歉意的推辞道：“舅母，这块玉怕是您随身佩戴，最为珍爱的饰物，明空实在受之有愧。”
杨大奶奶摸摸武明空的头，笑问道：“你如何知道这玉是我随身佩戴的？”武明空微微一笑，答道：“此玉镯晶莹剔透，一看就是上好的玉龙喀什玉，更何况，玉镯软滑无比，隐隐似乎有水在缓缓流动，若不是舅母贴身佩戴，哪有这样的温润？”杨大奶奶眼里有一丝赞许，亲自将玉镯替武明空戴上，笑道：“可不许再推辞了，好歹是舅母的一番心意。”武明空再三推辞不得，这才收下了。
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一旁的杨小姐露出一丝不悦，杨大奶奶和煦的看向杨小姐，调侃道：“慧琴怎么不大高兴的样子？赶明日我送你对金坠子可好？”语气虽然和善但是没有亲昵，武明空微微有些诧异，这对母女之间关系似乎不是太好，但是老夫人偏偏对杨小姐很是宠爱的样子，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啊？武明空有些哭笑不得，看来自己早应该问清楚杨家的状况再来的。
杨小姐垂下头去不说话。老夫人想了一想，唤过管事婆子来，吩咐道：“从我库里把那两扇屏风给拿出来，送到明空房里去，没得放着白霉坏了。”杨夫人又是一番拒绝，老夫人正色道：“又不是些什么好东西，送给小孩子顽正好，从现在起，慧琴有的，明空自然也要有。”杨大奶奶点点头，颇为赞成的样子。
武明空忙给老夫人道谢，细细揣摩话里的意思，到底还是有先后的吧，是不是杨慧琴有了，她才能有…
不由淡淡瞟一眼杨小姐，她脸色铁青，牙根紧咬，手指紧紧攥住衣角，杨大奶奶嘴边溢出一丝嘲讽的笑容。门口丫鬟打起帘子，一身便服的杨修得走进来，看见杨夫人，眼眶微红，喃喃叫了声：“阿妹，你回来了。”
杨夫人也是颇为动容，福了一福，垂眉低声道：“大哥。”武明空就听见杨修得重重的叹了口气，“妹夫，走得可安详？”杨夫人怔怔流下泪来，“老爷没有受什么苦痛，就去了。”杨修得一脸愧色，无奈叹息道：“是大哥对不住你，当初若不是…..”
杨夫人抽出帕子擦拭眼角，摇摇头，“大哥，我从没怨过你，这都是个人的命数。”老夫人在身后说道：“好了，好了，修得，今日是你妹妹和侄女到来的喜日子，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杨修得神色黯然，勉强笑道：“母亲，是儿子的不对，一见了阿妹，就忘了礼数了。”一副要维护妹妹杨夫人的样子，武明空心里有些暖意。最关心杨夫人的人，不是她的母亲，而是兄长…
杨修得抬起头来，望见坐在老夫人旁边的武明空，端详一番，眼里又有了湿意，又迅速克制下去，强笑道：“这是侄女明空？”武明空半跪着给杨修得行礼，杨夫人温婉的看着女儿，脸色渐渐好转，“正是。”
杨修得点点头，赞叹道：“果真是女大十八变，当初还是抱在怀里的小婴孩，现在就是亭亭玉立的姑娘了。这样的好颜色，我们家慧琴也及不上了。”杨小姐眼中的怒意就又加深了一分，脸上还是强作镇定，有些不屑的笑道：“父亲说的是，明空妹妹倾国倾城，堪比绿珠。”
武明空心里不由苦笑，果然真如张爱玲所说，天下最刻薄的人就是嫉妒中的女人，若在现代看来，绿珠还是有情有义的奇女子，可要是搁在唐代，这就是红颜祸水的典型代表。
在场众人脸色齐齐一变，杨夫人脸色已有些发白，杨修得眉头紧蹙，武明空忙笑道：“说到这个绿字，妹妹倒是听说绿琦琴是天下名琴，可惜难得一见。”气氛微微缓和，老夫人淡淡的看向武明空，眼里有了光芒。
杨大奶奶就牵过武明空的手，问道：“可曾上学？爱吃些什么？”武明空一一作答，态度落落大方，进退有度，杨夫人看着眼里笑意又加深了几分。最后竟提出要带武明空去王爷府做客，武明空不免惶然。
长安对于她还是个完完全全陌生的地方，这样贸贸然出去，谁知道会怎样？
第三十三章 拜访（一） 武明空下意识的想要拒绝，接触到杨夫人鼓励的目光，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话毕，两个大丫头领着武明空下去休息，穿过长长的回廊，从东南的角门出去，进入一个独立的小院子，四周被郁郁葱葱的松柏包围，非常僻静，其中还有一个小佛堂，应该是杨夫人以前清修的地方。
壁仪已和两位大丫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话来，“两位姐姐怎么称呼？”那穿着宝蓝色罗衫的丫头就笑道：“奴婢名叫连芬。”又指了指身旁穿嫩绿色襦裙的丫头，“这是连芳。”壁仪掩嘴笑道：“两位姐姐花一般的人，连名字也是这般美丽。”
连芬不由笑了，气氛缓和了很多，连芳话也多起来：“这是后院，出了角门就是大奶奶的正房，这院子自成一格，大爷每年冬日都派人来清扫一番。”壁仪听了心念一动，随口漫不经心的问道：“那杨小姐住在何处？”
连芬笑意就浅下去，“小姐住在西厢房。”武明空虽然看着这院子的格局，可是耳朵却是一直听着二人的对话，忍不住笑着插言：“我来的日子浅，还望两位姐姐指点指点。”那连芬涨红了脸，忙摇手道：“小姐折杀奴婢了，夫人是把奴婢和连芳指给小姐的，奴婢以后就是小姐的人了。”
武明空看她神态俏皮可爱，忍不住笑了，向壁仪使一个眼色。壁仪马上从袖子里掏出两方帕子来，递给连芳和连芬一人一块，不好意思的说道：“初次见面也没准备什么，这帕子是我自己绣的，虽然手工粗糙，可是也是我一番心意，这就送给你们了。”
连芬和连芳二人都兴高采烈的接下来，再三道谢，连芳拿起帕子正反看了一遍，低呼道：“呀，怎么正反都是一样的精致？”连芳也看了看自己的帕子，更是惊叹道：“正面是一株牡丹，反面却是一株菊花，难为妹妹这样的心灵手巧！”
武明空笑吟吟的看着二人，又回头看看壁仪，壁仪落落大方的笑道：“一点小伎俩，让二位姐姐见笑了。”武明空看着二人闪闪发亮的眼眸，眨眨眼，俏皮一笑，指着帕子笑道：“这原本是以前大内织造一位绣娘的手艺，后来就被传授给我们壁仪了，你们若是喜欢，不妨跟她学学。”
连芬和连芳都满含期待的看着壁仪，壁仪轻轻笑道：“你们别听我们家小姐乱说，我不过是学了些皮毛，说不上学不学的，以后与二位姐姐日夜相处，交流的时候只怕长的是。”二人连连点头称是，气氛又融洽了三分。
壁仪趁机试探道：“我瞧着老太太似乎很是宠爱大小姐，可是大奶奶反倒是比较严一点…”连芬和连芳有些紧张的看了看院子四周，又交换了一个眼色。
连芳咬咬牙，凑上前低声说道：“现如今奴婢和连芬就是小姐的人了，有什么话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说的。大小姐其实不是大奶奶所生，大小姐的生母是老夫人的表侄女儿陈姨娘，深得老夫人喜欢，又生了大公子，只有二公子是大奶奶所生，陈姨娘现在风头就有盖过大奶奶之势。只可惜是妾室…”
武明空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难怪那杨大奶奶看杨小姐的眼神冷漠疏离，完全没有一丝母亲的温情，原来是这样。这样想着，她不由苦笑了一声，看来这个杨府还真的只是表面的平静，里面暗流涌动，现在自己和母亲又搅入了这趟浑水，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只是不知道，让自己进杨家，是谁的主意？
壁仪迅速抬眼看了一眼武明空，武明空笑道：“站了这么久，也累了，进去吧。”四人依次进入内室，隐隐有檀香的香味，武明空微微一笑，再怎么说，老夫人还是在意杨夫人这个女儿的吧。
武明空坐在梨花木椅上，抿一口清茶，又问道：“你们可知在我来之前府里有没有什么谣言？”连芳脸色大变，神色紧张的看向门口，壁仪会意，立刻出去守住门口。
连芳似是下了重大决心般，艰难的说道：“奴婢曾听说过只言片语，都是府里的妈妈说起的，据说皇上恩泽，决定挑选杨家的女儿嫁给西域的一位王子，小姐死活不肯，央求着老夫人不放，请老夫人为她做主，陈姨娘更是哭了三天三夜…”
武明空心里一紧，原来是这样！连芬神色平静的去倒水，武明空静静地看着二人，心中一动，忽有所悟，“替我多谢你们的大奶奶，她的好意我铭记在心了。”
连芬手里捧着的茶盏咯的一声轻响，茶水泼出少许溅到她手背上，烫得她猛一缩手，茶盏咣当一声摔在地上。“奴婢该死！小姐恕罪！”她面无血色地跪倒在地，瑟瑟发抖。“你何罪之有？”武明空微微一笑，“你原就是舅母身边服侍的人，听她差遣也是理所应当。”顿了顿，见二人仍是跪地不起，显然吓得不轻，微微叹气，一一拉起二人，话音一转，正色说道：“但是，你们现在就是我身边的人了，以后该怎么做，你们自然是清楚的。”
二人忙不迭磕头，武明空疲惫的合上眼睑，二人乖觉的下去了。壁仪缓缓走进来，武明空猛地睁开眼睛，问道：“你怎么看？”抽气声在耳畔响起，壁仪手上紧握成月白色，“小姐若是真的被嫁到西域去，那就是终身远离故土，离开这锦绣荣华之地，去到那偏远苦寒之地，两相对比，孰好孰坏，一目了然，所以，小姐一定要留下来。”末了又重重加上一句：“一定要留在长安，不然就没有任何希望了。”
武明空再次闭上眼睛，耳畔浮起燕青平狠狠说过那句话，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欲成大事，可杀至亲，是不是老夫人，也是这样想的？为了自己一时的私欲，要将外孙女推向万劫不复之地？杨夫人，她到底知不知道其中的内情呢？那封信，是不是说明了一切？还是，早有预谋，从回文水那一刻，就注定了结局？
一旦嫁入西域，可能趁着年轻，容颜美丽，能得到短暂的宠爱，可是红颜易老，等到容颜老去的那一天，也就是恩宠不再的时候，到那时候，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无止尽的寂寞，永生徘徊在他乡与故土间不可磨去的哀愁，是每一个和亲的女子一生的伤痛。纵使现在大唐国富民强，可是，她不是公主，只是前朝宗室杨家的外孙女，一样得不到西域王室的重视和尊重。
第三十四章 拜访（二） 想到此处，武明空觉得万分有必要要和这位杨大奶奶谈一谈，既然她有心将这消息透露给自己，想必也有自己的打算。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武明空站起身来，在壁仪耳边低语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回到那个宅子里去的。名正言顺的回去。”壁仪轻轻一颤，眸光里盛满了水雾，“壁仪自当以死报之。”武明空点点头，拍拍她的肩膀，又恢复原本的距离，笑道：“若舅母带我出去，你就跟着吧。”壁仪点点头，轻轻一笑。
武明空想了想，说道：“现在长安人情复杂，你平时多留意留意，有什么消息立刻告诉我。”壁仪点头应诺。连芳掀开帘子进来，笑道：“小姐，老夫人那边摆饭了，让您过去呢。”武明空笑着应了一声，带着壁仪去了花厅。
看得出来，老夫人现在兴致正好，武明空自嘲的想，这也许就是运筹帷幄，志得意满的兴奋吧。杨大奶奶看见武明空进来，特地起身携了她的手笑问：“都看过了？可还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武明空对于她的亲昵心知肚明，眨眨眼，笑道：“一切都好，尤其是离外祖母和舅母的地方近，可以随时过去叨扰，这才是最好的。”杨大奶奶笑着捏她的脸颊，对杨夫人笑道：“你看看我这外甥女，成心是将我絮叨得没个站的地方。”杨夫人将一双银筷子摆在老夫人面前，笑道：“明空是小打小闹的惯了，太不知礼数，她舅母你就当看我的薄面吧。”
杨大奶奶笑着揽过武明空，令武明空在自己身边坐下，不住给她夹菜，非常热情，杨修得脸色就有了笑意。杨小姐一脸的不悦，握着筷子在碗中胡乱翻拣，杨大奶奶嘴角微扬，关切的问道：“慧琴可是觉得今日的菜不合胃口？要不我让厨房再给你做一份？”
杨小姐挤出一个笑容，冷冷答道：“不用了，多谢母亲。”一时厅上静悄悄的，只有众人吃饭的声音，武明空暗自佩服杨大奶奶管家有方，这些仆妇个个都是屏息定气，十分谨慎小心，与在武家那会完全是不可相提并论。
饭罢，老夫人，杨大奶奶和杨夫人聚在一起说话，武明空在一旁静静听着，不时抿口茶，不一会一位管事媳妇模样的人领着两位妈妈进来了，武明空略看一眼，发现那两位妈妈衣着光鲜，并不是杨府的仆妇穿着，那两位妈妈上前来给老夫人磕头，老夫人看了半天，突然笑道：“这可不是桂阳公主府的两位妈妈吗？”
那两位妈妈点头称是，笑着递上一张帖子，杨大奶奶立刻站起来接过，打开一看，喜上眉梢，立刻递给杨夫人，笑道：“是桂阳公主的请帖，说是与你多年不见，想约你后天去公主府上聚一聚。”杨夫人有些踌躇的看向老夫人，老夫人暗暗点头。
其中一位妈妈就笑道：“姑奶奶好歹给个面子，奴婢来的时候公主再三吩咐了，必须要请动姑奶奶和武小姐，不然奴婢们回去以后就没法向公主交待了。”杨夫人眼里已有水光，笑道：“这是一定要去的，劳烦两位妈妈转告公主，后天我一定带着明空前去拜访。“两位妈妈很是高兴，杨夫人就赏了她们一人二两银子，两位妈妈连声称谢，略坐了坐，就告辞了。
杨修得望着门口若有所思，略有些诧异的问道：“桂阳公主同我们家一向没有什么往来，怎么这次这样热忱？”老夫人嗔怪的斜了他一眼，笑道：“莫非你忘了？当日阿圆的婚事，桂阳公主可是主婚人。”杨修得恍然大悟的点点头，笑道：“我可是忘了，都这么多年了，那时候…”杨修得似乎想到什么，眼神一暗，剩下的话很生硬的咽回去。
杨大奶奶趁机说道：“我哪里还有些首饰，明空若是要去公主府，那些首饰就送给明空戴吧。”杨修得满意的点点头，舒展眉头笑道：“你考虑得很周全，不如这样，明日我叫烟雨阁的师傅来给明空做几件衣裳。”
武明空忙推辞一番，见杨修得语气恳切，只得罢了，杨小姐脸上的笑容已僵硬，杨大奶奶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稍纵即逝。杨修得微笑的看着武明空，问道：“听说你琴棋书画无所不通？”
武明空后背不由出了一层冷汗，这是谁说的？她站起身来笑道：“略懂些皮毛罢了，难登大雅之堂。”杨修得哈哈大笑，连连摇头，“你这个鬼孩子，和舅舅还谦逊，舅舅早就听说你博览群书，博闻强记，一手书法更是卓荦不群，休得再瞒了。”
老夫人眼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望了望杨小姐，见她一脸的怒气，不由皱了皱眉，再看看武明空满脸坦然，落落大方，眉目含笑，又有些踟蹰起来。杨大奶奶对杨夫人挤眉弄眼，拉着杨夫人的衣袖笑道：“你看看这个舅舅当的，也不知道含蓄些，我们明空脸红得和那金秋的柿子似的。”一席人都笑了。
屋内渐渐暗淡下来，两个婆子上前掌灯，杨修得和杨大奶奶起身告辞，杨夫人也带着武明空下去了。偌大的屋里只剩下祖孙二人，老夫人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目光凛厉的看着杨小姐，厉声说道：“我平时教你的礼数哪里去了？我一早就说过，你是大家闺秀，不是那寒门小户出来的，说话行事也要有个样子才是。”
杨小姐委屈的低下头，不甘的辩解：“那武明空实在是欺人太甚，仗着父亲喜欢，无法无天的，我若不挫挫她的威风，以后她就骑到我头上去了。”“混账！”老夫人一掌拍在桌子上，桌子上的茶杯和茶盅簌簌作响，“武明空她母亲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可那是你父亲的亲妹妹，这是谁也剪不断的血缘，你今日出口不逊，已经招致你父亲不喜，得不到你父亲的欢心，他日我百年之后，你们母女又该如何？”
杨小姐低下头去，眼中泪光莹然，双手紧紧攥住衣角，不住揉搓。老夫人的语气就缓和了几分，语重心长的说道：“慧琴，祖母也是为你好，你看看那武明空，论相貌，着实是在你之上，那份行事的大方，也是你所不及，更何况，她父亲还是先皇的肱骨之臣，她父亲虽然不在了，可是那些同她父亲一同做事的旧臣还在朝中。你仔细想想我的话吧。”
第三十五章 拜访（三） 杨小姐紧咬下唇，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慧琴明白了。”老夫人看她面色不虞，知道她还是心有不甘，微微叹了口气，将此话揭过不提，遣人送杨小姐下去休息了。
老夫人睡在朦胧的雨过天青帐子里，想到白日里武明空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和与生俱来的大家气质，再想想孙女杨慧琴的不争气，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当年老爷杨达元妻去世，留下来一对儿女，她初嫁过来时，总是要处处争口气，府上的人也要看她脸色行事，无奈偏偏肚子不争气，这一生竟然没有留下一儿半女，一直是心头的恨事，一直将侄女陈姨娘当自己亲女儿一般的疼爱，只是想不到她那样聪慧的人竟然会有个这么没有头脑的女儿。若不是老爷坚持，恐怕现在杨府的大奶奶就是自己的侄女才是，想到这里，她胸口一阵气闷。
明心园里，武明空从箱子里翻出那本燕青平送的百毒秘笈来，封面已经破旧不堪，好在里面字迹还清晰可见，她抬头望望天上那轮明月，觉得有些落寞起来，这样美丽静谧的夜晚，这样的月色撩人，可惜身边却是危机四伏，连赏月的心情也无。
长长的回廊上杨大奶奶的两个贴身侍女沁心，沁水端着首饰盒子缓缓向明心园走去，沁心有些不确定的问沁水，又似乎是在问自己，“这次真的能绊倒陈姨娘吗？”沁水吓了一大跳，脸色一变，忙捂住沁心的唇，低声斥责道：“你胡言乱语什么呢，当心被人听了去，我跟你都吃不了兜着走。”
沁心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忙给沁水赔笑作揖，笑道：“好姐姐，你教训得是，我这是看四下里无人，才忍不住问问的，以后不敢了。”沁水这才恢复常色，若有所思的看向盒子里令人心惊的华贵的珠宝，喃喃自语道：“希望这次，真的能成吧。”沁心眨眨眼，若有所思。天上一轮圆月散发出冷冷的清辉，庭院里静悄悄的，隐隐有丹桂的芬芳。
“武姑娘睡下了吗？”一声陌生轻柔的声音传入耳畔，武明空连忙藏起百毒秘笈，壁仪已赶忙迎出去，笑道：“小姐正在看书呢。这位姐姐可是有什么事情？”说完便往里让，沁水就笑道：“我是大奶奶身边服侍的沁水，这是沁心，我们大奶奶说是给武姑娘送一些首饰。”
壁仪其实一早看到那盒子时就猜出了几分，只是淡淡一笑，“有劳两位姐姐不辞辛苦的送来…”打起帘子请沁水和沁心进去，沁心和沁水相互交换一个赞许的眼神，连身边的丫鬟也可以这么镇定自若，温顺有礼。看来这位武姑娘更是不简单，大奶奶果然没有看错人。
沁水沁心忙给武明空行礼，武明空披上一件薄薄的纱衣，从窗前站起身来笑道：“倒耽误了你们的时候，快请坐。”壁仪忙办过两张小圆凳，放在二人身后，二人忙推辞不敢，壁仪见二人苦苦推辞，也不再勉强。
沁心将盒子递上来，笑道：“大奶奶说这里面的首饰大部分她的陪嫁，也有些是新做的，武姑娘若是觉得式样不好，再拿了去改也是一样的。”武明空伸手接过盒子，沉甸甸的满满一盒，全是珍珠，翡翠，宝石之类，眼花缭乱，流光溢彩。
武明空一向对首饰没有什么研究，可是看那串串珍珠颗颗都是一般大小，白莹无瑕，便知道价值连城，看来这位杨大奶奶是铁了心要拉拢自己了。她微微一笑，神色自若的放下盒子，调侃道：“若是这样的首饰还有什么不满意，那可真是天下宝物也不过尔尔了。”
沁心暗暗颔首，又笑道：“大奶奶说若是您还缺什么，需要什么，尽管告诉她，一家人之间不必客气的。”武明空抿嘴一笑，带着几分促狭，“若是客气，我方才也就不敢收舅母的东西了，现在才来叫我不要客气，不是太迟了么？”
沁水见武明空平易近人，那份陌生之意就去了几分，也跟着笑起来。武明空从抽屉里拿出两根赤金簪子来，递到两人手上，沁心还欲推辞，武明空就笑道：“我不和你们客气，你们也别拘束了。”四人又说了会话，方才散了。
武明空就又拿出百毒秘笈翻阅起来，一行行仔细看去，不知不觉已过去了大半夜，顿时觉得腰膝酸软，眼睛疲惫不堪，略躺了躺，天已大亮，洗漱一番，又过去陪老夫人说话，那杨小姐的态度也客气了几分，武明空微微有些诧异。想不到转变得这样快…
杨大奶奶也过来给老夫人请安，看到武明空，笑眯眯的问道：“昨日那首饰可合你的心意？”杨小姐脸上露出一丝错愕，又有一丝嫉恨，武明空笑得云淡风轻，“舅母送的东西都很好，只是有一样不好。”
杨大奶奶有些诧异，昨晚沁水沁心两人已经和她细细说了送首饰去的情形，丝毫没有掩饰对于这位武小姐的欣赏和钦佩，也更加坚定了她的心意，现在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有不好之处，不知是何意思？
武明空冲着杨大奶奶眨眨眼，俏皮的拉着她的衣袖嗔道：“舅母给的东西那样好，弄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该戴那件好，犹豫不已，挑来挑去也没个准数，舅母说这可不是不好的地方吗？”杨大奶奶立刻释怀一笑，伸指点点武明空光洁的额头，摇头笑道：“你啊，你啊，你舅母一把老骨头，经不得你揉搓了。”杨夫人也溺爱的摇摇头笑了。
因说起去公主府的事情来，老夫人对杨大奶奶笑道：“她们母女初来乍到的，你就陪着她们去一趟吧。”杨大奶奶忙应了一声，“我也想去公主府拜访。”杨小姐咬咬牙，突然站了起来。
这声音在武明空听来格外突兀，桂阳公主给的帖子中，并没有提到杨小姐，杨大奶奶尚可以说是陪着她们母女去的，若是再加上杨小姐，就有反客为主的嫌疑了…
老夫人脸上一僵，抬眼飞快睃了一眼武明空，似乎要从她脸上发现什么来，见她神色自如，心里稍和，杨大奶奶笑得有些勉强，“慧琴，”杨小姐嘴角一翘，目光灼灼的看向武明空，“妹妹，我同你一起去。”
话已说到这份上，武明空自然不好拒绝，连连点头：“好呀。”很是高兴的样子，末了羡慕的感叹一声：“姐姐真是好福气，有舅母这样开明的母亲，肯定见了不少大场面吧？”杨小姐眉头微扬，不置可否的淡淡一笑。
第三十六章 拜访（四） 杨大奶奶脸上怒气稍减，笑眯眯的看向武明空，“你可不许调皮，若是公主说起来，我可不替你担待的。”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杨修得忽然插了一句：“明空知书达理，进退有度，岂会调皮，你这是瞎操心了。你还是担心担心慧琴吧，她平素里骄纵惯了，你可得好好管束管束才是。”
老夫人听着有些刺耳，蹙了蹙眉，杨大奶奶似笑非笑的看着杨小姐，和颜悦色的答道：“妾身明白了。”杨修得满意的点点头，慈爱的看着武明空，问道：“昨晚睡得可好？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武明空甜甜的笑道：“一切都好，昨晚舅母还遣了沁心姐姐来问过的，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杨大奶奶脸色笑意更深，杨夫人慈爱的看着女儿，眼里有些湿润。
到了晚间，在老夫人出吃罢饭，各自都散了，杨大奶奶一面走一面同武明空说话，因她步子极慢，令武明空不得不放慢脚步，耐心听她说些琐事。
到了角门，杨大奶奶突然叹息了一声，“听说桂阳公主深得皇上敬重，，想必她府上也是礼仪讲究颇多。”武明空微微一愣，立刻会意过来，杨大奶奶这是话里有话，她佯做不知的笑道：“舅母怎么做，明空自然也就怎么做了。跟着舅母，总不会错的。”
杨大奶奶笑着摸摸她的头，“真是好孩子，不枉舅母疼你一场。”又闲谈了一会，才各自走开。杨大奶奶看着武明空窈窕婀娜的背影，露出一丝笑意。
明晃晃的灯影下，杨大奶奶遣了身边的人同自己的乳娘张妈妈说话，那张妈妈脸圆圆的，一双眼弯弯的，似乎永远都是笑眯眯的，眼睛里却是说不清的风霜。“大小姐，这事恐怕还得斟酌斟酌，毕竟，那老太太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杨大奶奶脸色已毫无笑意，冷哼一声，“那老太婆早该死了，这么多年一直由着那陈氏压在我头上，狐假虎威，完全没有将我放在眼里。我好不容易才等到杨慧琴要嫁到西域去，这个老太婆居然命人将武明空母女带过来了，口上说是多年不见甚是思念，心里打的小算盘谁又不知道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若真是等到她们心想事成，以后我和福哥愈发在这个府上连个站的地方也没有了。”
说起福哥，杨大奶奶眼里已有了水光，“福哥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老太婆偏偏说我身子不好，不适合带孩子，大老爷也不理不问，只一位的做他的孝顺儿子，可怜这么多年，福哥和我一点不亲。见了我，就同见了那陌生人一样。”
张妈妈眼睛也湿润了，忙拿起帕子擦拭眼角，笑着安慰道：“大小姐，您放宽了心，那老妇人眼看着身子骨也不如从前了，也不过就是这几年的事了。依奴婢看来，那武小姐的模样可真是天上有地下无，活脱脱一仙女下凡，我们府上的这位小姐那里及得上人家的千分之一，更何况，就近日一件小事，足可以看出武小姐着实是心思缜密，聪慧过人，您已将消息透露给她，她岂会坐以待毙？再说我们家大老爷，人自然是没话说的，宅心仁厚，这也是大奶奶您的福气，多少人羡慕不来的，您是福哥的亲生母亲，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福哥不是不亲您，是小孩子年纪小，不懂事，再过上几年就好了。”
杨大奶奶听了张妈妈一席话，心里宽慰许多，又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来，“老太婆苦心煞费要送杨慧琴攀上枝头，我倒要看看桂阳公主见了武明空是何情形，两人站在一起，连比都不用比，高低立现，真要感谢她走了这么一招烂棋，不过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罢了。”
张妈妈见大奶奶又恢复了往常的神色，放下心来，也陪笑道：“大奶奶说得极是，说不定还有意外之喜呢。”
杨大奶奶眯着眼，微笑道：“你说的是，千万不可怠慢了武小姐，要多和她那边走动走动才是。”张妈妈恭谨地答了声是，亲自替杨大奶奶铺了被子扶着她躺下。
明心园，武明空细细摩挲那本破旧的百毒秘笈，百感交集，从荆州到文水，再到长安，短短一年的时间，她的人生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是武府的千金大小姐，现在是寄人篱下的外孙女，她不由想起林黛玉来，那个多愁善感的女孩子，也一定曾经有过无忧无虑的岁月吧，只是后来，被吞噬在贾府的重重算计与阴谋里。
她不由看向壁仪，这其中的滋味，大概壁仪最是清楚不过，她微微叹口气，继续看起用毒解毒手段来，不是她想着去用毒，而是她深深感觉到，在这个云波诡谲的时候，没有一技傍身，更是寸步难行，既然燕青平将毕生所学全部记录在这么一本小册子里，她就有好好研读的必要了。
似乎燕青平一眼就洞悉了她的天赋，不得不说，她的的确确对药草非常敏感，到底还是年轻好，随便翻翻旧能记住大半，不比她当年高考的时候，一本地理书翻来覆去的背诵也总是难以记住。
又是看了大半夜的药草，直等到壁仪连连催促才上床眯了一会，或许当人有一样热爱的事物的时候就会觉得充满了希望吧，第二日清晨起床时她感觉到格外的愉悦，连芬接替了替了梳头的公主，一双灵巧的手上下翻飞，她凌乱的头发就成了牡丹髻。
映在镜子中的是一张熟悉的脸，眉不画而青，就像雨后的青山一般，唇不点而红，如同蔷薇的绽放，武明空看着非常稍稍心安，换上一身湖光色的裙子，头上插着杨大奶奶送的玉簪子，由壁仪扶着去给老夫人请安。
杨大奶奶早已先到了，正在摆碗筷，看见武明空，眼前一亮，拉着她笑道：“你这一捯饬真是让人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好，真真是绝代大美人儿。”武明空神色自如，指着簪子笑道：“是舅母送的东西好。”杨大奶奶抿嘴直笑。
不一会杨小姐也到了，她一阵淡紫色的纱裙，白皙的双肩若隐若现，两个赤金耳坠子不住晃动，脸上涂了一层薄薄的茉莉花粉，唇也用花汁水染得红通通的，武明空有些诧异，随即又会意一笑。
打扮得这般引人注目，不只是为了去公主府，更多的，还是要将自己比下去吧。杨大奶奶看看浓妆艳抹的杨小姐，又看看不施粉黛素面朝天的武明空，微微一笑。心里却颇有些不屑，装扮出来的美，远远没有天生丽质难自弃的美自然，灵动。
第三十七章 拜访（五） 马车在公主府前缓缓停下，有小厮前来牵了马下去，一位穿着碎蓝花底长裙的妇人带着几名仆妇笑容可掬的迎上来，武明空仔细一看，前日去杨府送请帖的那两名妇人也在其中。二人见了她，都是恭敬的行礼，武明空冲她们微微一笑，算是还礼。
那为首的妇人笑道：“公主从吃罢早膳就一直在等，夫人和小姐可算来了。”杨夫人满脸歉意的说道：“让公主久等，实在是过意不去…..”
蓝衣妇人微微侧身，笑道：“夫人小姐这边请。”武明空看了她行事的风度，通身的妆扮，猜想她大概是公主府上有头有脸的妈妈了。
那妇人在前面引路，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正房，武明空原本是扶着杨夫人在前面走，此刻微微一笑，眼神示意杨大奶奶先行，杨大奶奶会意，回之一笑，牵着她的手进去。杨小姐脸色一变，旋即恢复了优雅的微笑。
“阿圆！”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妇人由两个妙龄丫鬟扶着，轻轻叫唤了一声。杨夫人微微一颤，快步走上去握住老妇人的手，含泪笑道：“小君，好久不见了。”二人相看泪眼，尽无语凝噎中。
武明空自然不好空站着，忙拿了帕子递上去，细细宽慰一番，杨夫人止了泪，那老妇人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武明空身上，看了好一阵子，才问道：“阿圆，这就是你的二女儿明空？”杨夫人点点头，勉强一笑，责备道：“明空，见了桂阳公主如何不行礼？”虽是责备，语气却充满了慈爱和宠溺。
武明空忙给公主行礼，公主颇为欢喜，牵起她的手温言软语的问道：“今年几岁了？”武明空温声答道：“今年整十二岁了，虚岁十三。”公主欣慰的点点头，凝视着她，眼里又有了湿意，“从小，你母亲就是我们这一群姐妹中长相生的最好的，现在看你，竟比你母亲年轻的时候还要美丽几分。”
依此言竟有长篇大论的意思，一旁的杨小姐忍耐不住咳嗽了一声，桂阳公主的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蹙，装作没有听见一般同杨大奶奶打招呼，“…还是上次在宴席上匆匆见过一次，现在一晃又半年了。”
杨大奶奶满脸堆笑，打趣笑道：“可不是么，因是上次没有好好见得，这次就腆着老脸跟着姑奶奶来拜访公主了。”桂阳公主爽朗一笑，“你就和我作怪吧，准是你怕阿圆来我府上受了欺负，就眼巴巴的跟着，难不成公主府是那狼窟不成？”
杨小姐笑着插言：“公主府富丽堂皇，岂会是狼窟？”桂阳公主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笑道：“原来杨小姐也来了，我老眼昏花，只顾着和你妹妹说话，竟没有看见。”杨小姐笑得一脸灿烂，斜了武明空一眼。
武明空在心里不由苦笑，杨小姐是真没听出来，还是故作不知？这个桂阳公主，也是个有趣的人，大概也只有公主，才有这般敢真实表露自己情绪的豪气吧。
桂阳公主招呼大家坐下，桂阳公主和杨夫人，杨大奶奶坐在一起，武明空和杨小姐一桌。几个丫鬟端着一盘盘新鲜的水果上来，葡萄，金桔，荔枝，桃子，香蕉满满的摆了一桌，武明空食指大动，又不敢丝毫表露出来，只留心看别人怎么做。
眼角余光瞥见杨夫人伸手剥了一粒葡萄，武明空才跟着拿了一粒荔枝，桂阳公主招手唤她：“明空，到我这边来。”武明空飞快的看向杨夫人，见杨夫人含笑点头，这才起身过去。竟把杨小姐独自冷落在一旁。
桂阳公主剥了一粒荔枝，递给武明空，笑道：“你尝尝，这是从闽南快马加鞭送过来的，味道还鲜着。”武明空温顺的张口接过，没来由的想起一句诗：红尘一骑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闽南到长安千里迢迢，公主府有新鲜的荔枝，足以证明桂阳公主的尊贵…
桂阳公主眉梢眼底都是笑，似乎非常喜欢她，见她喜欢荔枝，忙命仆妇又去端了一盘上来，送到武明空面前的桌上，杨夫人忙阻拦道：“快别这么着，这荔枝得之不易，怎能由着她海吃？”
桂阳公主满不在乎的笑道：“我就喜欢明空这丫头，不要说是荔枝，就是再金贵的东西，我也毫不吝惜。”又转头摸摸武明空的头，“明空，只管吃，别管你母亲，有我呢。”一席人都笑了。
一眼瞥见脸色不虞的杨小姐，桂阳公主转头吩咐身边侍立的妇人，“你带着杨小姐去院子里看看吧，满园的菊花开得正好，那海棠也好。”武明空心里有一丝不安，桂阳公主这意思竟是要支开杨小姐，难道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不成？
那妇人答应了一声，走到杨小姐身边来，杨小姐咬咬牙，起身告辞，随着妇人出去。
看她背影消失在门外，桂阳公主不悦的看着杨大奶奶，抱怨道：“你把陈琳的女儿带来做什么？”武明空一惊，这个公主还真是直率，不管怎样，杨小姐好歹也是杨大奶奶名义上的女儿，怎么可以就这样直刺刺的问出来。
杨大奶奶无奈的笑笑，“公主，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夫人在跟前，她要来，我能说什么？”桂阳公主撇撇嘴，颇为不屑，“只有你们老夫人才把她当成宝，那陈琳是什么东西，她女儿能好到哪里去？”看得出来，公主和杨大奶奶关系极好，不然也不会说体己话，杨大奶奶也不会毫不设防。
见武明空杵在原地，桂阳公主就拉过她依偎在自己的怀里，慈爱的抚摸着她的后背，笑道：“明空，你放心，若是那杨慧琴欺侮你，你尽管告诉我，我为你做主。”武明空忙摆手故作慌张：“没有，没有，表姐并没有欺负我。”
桂阳公主怔了一怔，深深叹了口气，转脸面向杨夫人，感伤的叹道：“阿圆，你的女儿就像你，人也太老实了些。”
杨大奶奶抿嘴一笑，“公主，明空心地纯良，不善与人争执，可是人却是极聪慧的，可算得上是大才女了。”武明空脸上有些发烫，这顶高帽子，戴的也太大了些。
公主想起了一事，压低了声音问道：“我听说你婆婆让阿圆带着明空来是另有目的？”杨夫人脸色一变，屏息看着桂阳公主，武明空心里略略宽慰，看来老夫人打算将她嫁到西域去的事情杨夫人并不知情。
杨大奶奶看了一眼杨夫人，叹息的摇摇头，“可不是么，我做媳妇的，也说不上话，她老人家一意孤行，我好劝歹劝的，费尽口舌，一点用也没有。”
第三十八章 拜访（六） 桂阳公主拍案而起，满头的珠钗乱颤，“这杨慧琴说到底不过是小妾的女儿，凭什么让明空替她去？”杨夫人身子微微一颤，脸色发白，“小君，你说什么？”
桂阳公主微微有些诧异的看向杨夫人，“你不知道？”想了想又恍然大悟的点头，“也难怪，你一向心地慈悲，一心向佛，哪里想到这许多，皇上前脚同你大哥商议封杨氏女为公主嫁入西域，后脚你母亲就将你们接过来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缘故了。可怜你还被蒙在鼓里，懵懂不知。”
杨夫人难以置信的看向桂阳公主，连连摇头，身子晃了晃，“怎么可能？”杨大奶奶忙扶住她，直视她的目光，“阿圆，这是真的。”又慢慢擦拭眼角，脸却是向着武明空，“我没有女儿，只当明空是我女儿一般的怜惜，实在不忍明空小小年纪就背井离乡，远离亲人。”
武明空慢慢垂下头去，她深知人大多会同情弱者的道理，此刻她不能表现出丝毫不满，否则他人同情心立无。
桂阳公主果然悲悯的说道：“明空，你不用怕，我与你母亲情同姐妹，我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武明空泪眼阑珊的抬起头来，“多谢公主，只是明空父亲已经仙游，现在唯有杨家至亲，若是祖母如此安排，明空愿意替姐姐出嫁。”
桂阳公主慌忙替她拭泪，轻拍她的背安抚：“傻孩子，你心眼也太实诚了些，你把那杨老太太当至亲，她不过把你当棋子，明空，你不要怪我说话直，想当初在太原时，我与驸马险些丧命，是你父亲连夜护送我们出城，我们才逃脱一劫，现在想想以前的惊险，我就觉得愧对你父亲，现在他过世了，你就只当是我亲生女儿一般，我绝不会看着你受委屈的。”
武明空听出她语气里的真诚，不禁落下泪来，“明空多谢公主垂爱。”桂阳公主听她说得酸楚，长长的叹息一声，红了眼眶。杨小姐施施然走进来了，后面跟着的妇人满脸无奈，桂阳公主忙转过头去收了泪。
场面就冷下来，四人又说了会话，杨夫人起身告辞，桂阳公主苦留不住，想到她满腹心事，只得罢了。亲自送出门去，再三嘱咐武明空多来公主府走动走动，武明空笑了应了，桂阳公主这才心满意足的放行。
马车渐渐走远，杨夫人失声痛哭，“明空，是我对不起你，当初我就不该带你来的。”武明空笑道：“母亲没有对不起的，长安的确比文水要好得多，母亲无需担忧，桂阳公主不是说过不会坐视不理的吗？”
杨夫人略略心安，不无担忧的问：“这事真的有十足的把握吗？”武明空微微叹了口气，为人父母者，总是不愿看到子女受到半分委屈，再想想老夫人，心就冷了半分，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散发着冷冷的光芒，“母亲，女儿也不是那坐以待毙之辈。”
杨夫人怔怔看着女儿，眼睛里说不清是喜悦还是哀伤，“明空，你真的变了，以前…..”武明空迅速眨了眨眼，涌入眼眶的眼泪又倒流回去，“没有以前了，母亲，现在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明心园，灯影重重，壁仪在武明空耳边低语：“听闻老夫人今天和大老爷长谈了一番…”武明空心里一惊，“大老爷什么反应？”
壁仪有些踟蹰，“大老爷出来的时候脸色铁青，但是众所周知大老爷是孝子，老夫人的话必定是要听的。”
武明空轻笑一声，“老夫人下手倒快。”壁仪又继续说道：“杨大奶奶的福哥，比小姐只小一岁，生的粉雕玉琢的，偏偏老爷不喜欢，说小孩子太骄纵了不好，那大少爷倒是身强体壮，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偏偏是庶出。”
武明空扑哧一笑，刚才的不快冲淡了几分，“我明白了，难怪舅母成天忧心忡忡的，是怕福哥地位不保吧。”
壁仪笑道：“也不尽然，听闻这位陈姨娘体态婀娜多姿，美艳绝伦，杨大奶奶想必也有忌惮。”
武明空放下手上的百度秘笈，拉着壁仪坐在身旁，开门见山的直问：“你可有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