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武明空一动不动的望着自己，那男子眉头渐渐紧蹙进来，壁仪看着完全呆愣的武明空，心里大急，暗暗拉拉她的衣袖，武明空茫然的偏头看向她。
壁仪笑道：“小姐，这位公子来此地有事，我们还是先行离开吧。”
武明空回过神来，冷笑道：“这地方又没有写明是谁能来，谁不能来，凭什么我们就要让？”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感觉不可相信，或许，她真的压抑太久，太久了。眼前的深神似宋琦的人，正好让她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她理直气壮的走到那男子面前，扫了眼男子腰上的佩剑，微微一笑，“看来你是习武之人，这样吧，我们比划比划，若是我输了，我就立刻离开，决不流连，反之，若是你输了，请你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那男子眼中不掩诧异之色，双手叠抱在胸前，饶有兴致的看着武明空，“就凭你？”
武明空被他的语气惹怒，忍不住冷笑：“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难道公子没有听闻过吗？”
紫袍男子撇撇嘴，邪邪一笑，“倒是个伶牙俐齿的姑娘，这样吧，你若是跟我回去，我就让你在这里玩，想玩多久玩多久。”
这个登徒浪子！
武明空深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努力憋回去，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少废话，你到底比不比？”
男子挑眉，怀疑的看她一眼，“你行么？”武明空冷笑道：“没有试过，如何知道不行？”
第四十四章 流光（三） 连芳担忧的叫了一声，“小姐！”连芬已经要哭出来，“小姐，您三思啊。”武明空回头给她一个鼓励的笑容，眨眨眼，“无事，不用惊慌。”壁仪深知武明空的身手，看了看形势，镇定的退到一旁。
那男子解下佩剑，潇洒的抛给一旁侍立的木易，不屑的撇撇嘴，“我不用兵器，你随便吧。”
武明空将长长的青丝撩到身后，浅笑道：“既然公子不用兵器，那我岂能趁人之危，我也空手就是。”
男子双手仍是环抱在胸前，气定神闲，一副完全没把武明空放在眼里的样子。武明空微微一笑，“得罪了。”话音未落，一记横踢只捣向男子胸口，猝不及防的一脚，逼得他连连倒退。
武明空暗自窃喜，幸亏自己为了踏青方便，想到长裙起坐皆不便，便私自在宽松的长裙里套了一条丝绸裤子，不然哪有这么容易施展她跟随夏君，陈诚二人苦练了一年的功夫。虽然还没有到达炉火纯青的地步，但是应付眼前的纨绔公子，还是绰绰有余。
男子大为吃惊，渐渐收敛起轻视之心，双手握拳，向武明空肩头抓去，武明空轻轻一闪，像泥鳅一般从他手下溜过，迅速闪至他身后，手肘一撞，那男子下盘不稳，踉踉跄跄跌倒在地。
木易脸色大变，想冲上来扶住男子，被他用手势制止，木易恼羞成怒的大叫：“大胆，刁民，竟敢以下犯上，你不知道我们主子什么身份吗？”武明空一个激灵，迅速反应过来，她闯祸了！
这个男子看起来虽然装束普通，可是那骄傲得不可一世的神情，再加上华贵的缀满了红色宝石的宝剑，足以说明他不是普通人，自己怎么如此大意，逞一时之强去了，莫非当真是压抑太久的缘故？
武明空大方的伸出手去，那男子坐在地上仰头看她，目光璀璨缀如碎银，如细沙，如水光，如残泪。
武明空知大祸已闯下，现在抓紧补救才是关键，她云淡风轻的挑眉，耸耸肩，摊开手笑道：“我不是故意的，你说过，公平比试。”
男子含笑将手放入武明空手中，单手撑地，一个漂亮的回旋，施施然立在武明空面前，彼此之间的距离不过二十厘米左右。修长的身影直直投下来，遮住了背后耀眼的阳光。
武明空感应到对面男子的身高压迫，脸不由自主的烧起来，手指不住绞动，耳畔响起一声嗤笑，“你是哪家的女子？怎么这么野蛮？”
武明空暗自心惊，他不会是怀恨在心，想要报复吧，现在自己说到底不过是在杨家做客，如果闯了祸…
武明空挺直了腰杆，故作大方的拍拍男子的肩膀，豪气的笑道：“我看你身手不错呀，我们做个朋友如何？”那男子眼睛熠熠生辉，看了看自己的肩膀，又看看武明空的手，嘴角上扬，重复了一次：“朋友？”
武明空微汵，脑子里转了千百个念头，寻思该如何摆脱这种境地，对面的男子狭长的丹凤眼眯成一条细线，“你放心，我不会追究，但是，你得告诉我你的名字。”
“当真？”武明空笑靥如花，朱唇轻启，“我叫武明空。”人面桃花相映红，一年春事，不知谁映红了谁。
那男子脸上微微有一丝错愕，旋即笑意弥漫整张俊秀的面庞，“你就武都督的女儿，杨家的外孙女，武明空？”
武明空连连点头，又有些诧异，“你如何知道的这般清楚？”男子但笑不语，眼神却渐渐炽热起来。
一缕微风拂起，漫天都是轻柔的柳絮，武明空满头长长的青丝在风中散开，如同盛放的黑色花朵。
男子目不转瞬的凝视她，武明空只觉得要窒息在这熟悉的目光里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男子看着自己的样子和宋琦很像，或许是错觉吧。
男子想了想，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来，武明空细细一看，他的脸上竟已有了几抹红晕，不过是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年儿郎，偏偏生就了一双深邃的眼睛。
锦盒在自己眼皮底下晃悠，武明空惊觉自己又走神了，忙挤出一个笑容掩饰，“干嘛？”男子笑了笑，似乎有些尴尬，“这锦盒里面有一支钗，是我买给妹妹的，现在送你。”
不知为何，武明空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词，私相授受。自己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跳，后退一步，摇摇头，“无功不受禄，我与公子不过萍水相逢，实在不能无故接受公子如此贵重的东西。”
“是么？”男子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武明空正忐忑不安，那男子突然收回锦盒。
武明空心中一松，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走为上，转身欲走，手突然被紧紧攥住，下一秒，头上恍然多了个东西，仰面是男子含笑的眼眸，“你戴上，很好看。你说得对，我们萍水相逢，不过，这也是缘分。”
武明空微微一愣，那男子将锦盒塞入她手中，恋恋不舍的放开她的手，转头离开，踩着马镫上马，忽然想起一事，笑道：“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李泰。”
木易投来一记奇怪的目光，牵着马转头向西，马撒腿向前奔驰而去，紫衣男子消失在无边春色里。满目是苍黄的斜阳，柳絮翻飞。
武明空看着他远去，微微打了一个冷战，倒吸了一口冷气，转头看壁仪，面色煞白无血色，震惊的看着自己。
武明空非常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刚刚被她一脚踢到在地的，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儿子，四皇子，李泰。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和皇子的名字重名的。难怪那小厮木易如此紧张，也是有一番道理的，自己的主子是千金之躯，却被人一脚揣在地上，任是自己，也会慌张不已。
连芳连芬已是呆若木鸡，许久许久才颤抖着开口：“小姐，那不是四皇子吧？”武明空长长的叹息，事已至此，悔也无用，原本以为自己经过这两年已经能很好的控制情绪，现在看来，两年的功夫化作东流水了。
不过，武明空摸着头上的珠钗，微微一笑，这个李泰似乎并不讨厌自己，看来也没有惹来多大的麻烦。
她沉下脸，直直看着连芬连芳二人，“今日踏青，一切都好吧？”二人打了个冷颤，似小鸡啄米般不住点头，“什么也没有发生，奴婢什么也不知道。”
武明空脸色微霁，笑道：“这才是我的好丫头。”壁仪镇定的笑笑，接口道：“今日小姐踏青累了，就在草地上坐了一坐，不知不觉就日落西山了，现在是不是也该回程了？”
武明空笑眯眯的颔首，“正是如此。”壁仪扶着她缓缓走向马车，一抬头，接触到夏君赞许的目光，武明空微微一笑。
这个夏君的功夫还真是不错，不过偷偷跟着他学了一年，现在身手已经大大不同了。再加上燕青平的百度秘笈，她是不是足以自保了？
想到此处，她自嘲的摇摇头，身手好有什么用？远远比不上脑子好使。
第四十五章 巧合（一） 月色如洗，魏王府内，灯火通明。绿净池台，翠凉亭宇。
李泰独自坐在亭中，听着假山上的水流潺潺，轻笑道：“想不到武士彟那样的人，竟有这般有趣的女儿。”
木易边斟酒便观察主子的神色，心中已明白七八分，笑道：“武家小娘子果真是美若天仙，尤其是穿一身白衣，素雅大方，非一般庸脂俗粉可及。”
月光如水照青衣，几缕乌发被风扬起，李泰黝黑的眼眸中起了一丝波澜。他轻轻吁了一口气，眼中又恢复冷寂，柔和的面部轮廓一点点冷峻起来，“父皇想将长孙家女儿长孙玲珑许配给我。”
木易一怔，看着李泰渐渐暗淡的面庞，眉宇间是不可侵犯的威严和邪气，脑海中浮现今日白天他满是光华的笑容来，唯有叹息，身在皇家，注定身不由己，哪怕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也不例外。
“听闻长孙家小姐端庄大方，容貌脱俗，深得长孙老大人和夫人宠爱，小小年纪就已是才名远扬了。”木易极力安抚李泰，却见李泰又灌了满杯酒，咕隆一口喝下去，木易劝道：“主子，酒喝多了伤身，您节制些。”
凉风习习，李泰青色的背影有些落寞，“我不过多喝几滴酒罢了，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木易担忧的立在原地不动，李泰浓密的眉毛紧紧蹙进来，“怎么？你敢不听我的话？”木易咬咬牙，连忙退下，临走不放心的望了一眼，叹息着摇摇头。
李泰把玩着酒杯，手指不住转动，蓦地将酒杯掷落，乳白的酒杯碎了满地，李泰一扬头，满满的一壶酒顺着他的口角慢慢滑下，湿润了青衣领子上挑丝金麒麟…..
明心园，烛光如豆，武明空绝美的侧面投落在纸窗上，众人都已歇下了，唯有壁仪在一旁静静的陪着，万籁俱寂，花影摇曳，碎了一地。
武明空揉揉酸胀的眼睛，从书上收回目光，声音有些喑哑，“大奶奶那边有没有什么说法？”
壁仪走近，压低了声音答道：“连芳连芬二人并没有告诉大奶奶。”武明空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如此看来，还有可造之机。”壁仪点点头，眉目间有些许担忧，“传闻四皇子雅好文学，工书画，才华横溢，不过性子孤僻，很少与人往来。”
武明空想起那张冷峻的脸，点点头，“我知道了，打水来我洗把脸。”壁仪默不作声的出去，不多会端了盆热水进来，武明空看着水里映出自己苍白的脸，水波荡漾，化作千层幻影。
微暗火光照亮壁仪雪白的脸，光影暗影在她的身上交错，流光闪烁，翠云萦护。她垂下了眼，睫毛盖住了视线，“其实四皇子也不失为最好的选择，奴婢看得出来，今日四皇子对小姐很是上心。”
武明空垂下头去，默默拧干了帕子，想起历史上的武则天，一缕苍凉的笑浮上嘴角，“壁仪，有些时候，天不遂人愿，你明白吗？”壁仪抬头看她，眼睛似蒙上了一层水雾，“小姐…”
“我们何须为了别人一枝钗就患得患失，那不过是一枝钗而已，就算是价值连城，对于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武明空直直盯住壁仪，一字一句的说道：“更何况，我们现在一无所有，什么都不是，根本没有选择。说到底，不过是华丽的木偶，一举一动受尽牵制，就算演尽悲欢离合，那也只是别人的故事。”
壁仪缓缓闭上眼，黑玉般的长发顺着肩膀散落下来，“奴婢明白了。”武明空手里紧紧攥着温软的帕子，啪的一声将帕子扔回盆中，溅起一层水花。
壁仪，若有一天，我们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万事由自己做主，那该有多好，该有多好…
一条月光从窗棂里洒出，满地似撒了水银一般。
次日一大早，连芳替武明空梳妆，武明空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朱唇未动，先觉口脂香。
她的目光不由投向梳妆奁里那一支静静躺着的金钗，那是一只飞舞的凤凰，四条飞扬的翅膀上缀满了五颜六色的宝石，光彩夺目，令人心惊，然而，并不适合她戴。
武明空将金钗放在盒底，慢慢上锁，就像锁住一段秘密。
“明空起了吗？”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是杨大奶奶的声音，沁水替杨大奶奶掀开帘子，
连芳的手微微一滞，武明空已站起身来笑道：“舅母，早。”
杨大奶奶满脸是笑，拉住她的手，细细瞧了一番，抿嘴笑道：“明空出落的越来越水灵了，一转眼，都是大姑娘了。”武明空心中一跳，偏过头笑道：“舅母今日这般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
杨大奶奶捏捏她的鼻子，宠溺的摇摇头，“真是个鬼精灵，什么都瞒不过你，你慧琴表姐明日就要进宫待嫁了，七日后出嫁，我想着你们姐妹一场，到时候你就随我一同进宫送嫁吧。”
醉翁之意不在酒，进宫，不仅仅是为了送嫁这么简单吧，不然，为何不带别人，偏偏带了自己。不过，她不能拒绝，这是一早就预料到的事情，或早或晚，一样逃不掉。
武明空恭顺的低下头，“一切但听舅母安排。”杨大奶奶满意的笑了笑，“待会我叫人来替你量量，你也该添些新衣裳了。”
武明空自然明白她的用意，是想让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出现在皇宫里吧，她上前拉住杨大奶奶的衣袖，哧哧笑道：“舅母，您看看，您每次给我做的新衣裳，就是一天换一件，也够穿个几年了。”
杨大奶奶欢快的笑了，眉梢眼底都是笑意，“莫非疼你还不好了？”武明空依偎在她怀里，蹭了蹭，俏皮的笑道：“自然好，只是怕我们福哥就吃醋了，到那时候舅母可该怎么办好呢？”一屋子人都笑了。
见她主动提起福哥，杨大奶奶笑意更浓，摸摸武明空的背，笑道：“我们福哥最是友爱，再不吃醋的，更何况，你们是嫡亲的舅表姐弟，我疼你，他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吃味儿呢。”
武明空站直身子，盈盈笑道：“天下像福哥这样亲厚和善的孩子，再找不出第二个来，不要说是舅母，就是我，也忍不住多疼他些。”杨大奶奶笑着接过壁仪递过的茶，饮了一口，笑道：“那你可得一直疼下去，福哥年纪小，上面又没有兄弟照应，我年纪渐渐大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他长大成人。”说着说着红了眼眶，拿出帕子擦拭眼角。
第四十六章 巧合（二） 武明空忙宽慰道：“舅母说的哪里话，福哥是个有福气的，还要舅母长长久久的照看呢，舅母哪里就能说这些伤心话。”杨大奶奶自知失态，笑了笑，算是掩饰过去了。
又说了会话，不断有婆子拿了对牌进来禀事，杨大奶奶忙得不可开交，只得带着丫鬟婆子们前往花厅，武明空笑着送杨大奶奶出了角门。
杨大奶奶低头同沁水一同算账，忽见婆子满脸喜色的进来禀报，桂阳公主府上的两位妈妈送了帖子来了，杨大奶奶接了帖子，打赏了两位妈妈，知她们有事，也不强留。
张妈妈就同杨大奶奶笑道；“想不到武姑娘这样招公主喜欢。”杨大奶奶斜觑了她一眼，笑道：“她一向聪慧，若那杨慧琴有她一半的懂事，也不至于到如今的地步。”
张妈妈点头称是，想起杨慧琴，又说道：“听那边几个小丫头说，这大小姐成日的不管不顾的，一味的混吃昏睡，前些日子还去武姑娘那边闹了一场。倒是武姑娘宽厚，不与她计较，还客客气气送她出去。”
杨大奶奶冷哼一声，笑意散去，多了一丝凛冽，“你打量我不知道她们母子的心思呢，一心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照照镜子自己是哪样的人，也配得上那样的荣宠？明空那边你可得吩咐下去了，千万不可怠慢，吃穿用度照着福哥的供给就是了。”
张妈妈笑着应了，打趣道：“阖府上下谁不知道您将武姑娘当亲闺女一样的疼惜，谁还敢冷落不成？”杨大奶奶微微一笑，想起年少的福哥，暗自叹息。
杨大奶奶将帖子看了一遍，递给张妈妈，说道：“你拿去给明空，明天就派几个得力的人跟着去公主府一趟，其他不用多说，她自然明白的。”
张妈妈就拿着帖子到了明心园，武明空正用早膳，见着张妈妈折转回来，忙放下碗筷迎出去，张妈妈笑道：“是桂阳公主府上的帖子，说是请姑娘明日府上一聚。”
武明空微微有些踌躇，“明日是表姐进宫的日子…”张妈妈眼有赞许之色，笑道：“大奶奶也是这么说，不过也不能驳了公主的盛情，姑娘若是回来的及时，应该可以送大小姐一程的。”
武明空深知杨小姐在杨大奶奶心中的地位，不过是场面上的事情罢了，也不再坚持，笑道：“那明日我梳洗以后就去给舅母问安，然后去公主府，表姐在黄昏时候才离开，应该来得及的。”
张妈妈笑着点头，壁仪端了茶水上来，张妈妈略坐了坐，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由于经常去公主府做客，深知桂阳公主为人豪爽，不拘小节，武明空倒没有生疏之感，反倒很少欣赏公主的大气。知道要去公主府做客，心里有一丝欢喜，桂阳公主待客十分热情，去做客永远是一种享受。
到了次日一大早，武明空穿戴好就去给杨大奶奶请安，杨大奶奶拉着她的手细细看了一番，很是满意，又交待了一些事项，亲自送她出门，看着马车走远才回来。
张妈妈有些焦急的快步走过来，杨大奶奶诧异的问道：“出什么事了？”张妈妈脸色有些不好，在杨大奶奶耳边耳语几句，杨大奶奶脸一沉，冷笑道：“我们杨家也是公卿之家，几时养出这样不不懂礼数，不知轻重的小姐了？”
张妈妈见杨大奶奶动了怒气，忙劝道：“您别放在心上，您放心，到了时辰，不管她愿不愿意，奴婢都是要送她上轿的。”杨大奶奶冷哼一声，“哼，我倒要看看我们杨大小姐如何的娇贵，走，我们亲自去伺候她起床。”
话音刚落，杨大奶奶已带着一行人气势汹汹的向杨大小姐居住的小院子走去。
一个小丫头站在回廊上探头探脑，见杨大奶奶带着张妈妈等人前来，脸色大变，慌慌张张的向内跑去，杨大奶奶见了厉声喊道：“给我站住！”
那小丫头不敢不听，忙止住脚步，瑟缩着给杨大奶奶行礼，杨大奶奶对张妈妈使了一个眼色，张妈妈会意，走上前给了那丫头一巴掌训斥道：“鬼鬼祟祟的，见了大奶奶不行礼，跑什么？”
小丫头吓得不轻，脸色煞白，浑身不住颤抖，“是陈姨娘让奴婢在这里看着的。”“哦？”杨大奶奶颇有趣味的一笑，“那我如何好打扰她们母女讲体己话？张妈妈，咱们还是回去吧。”
张妈妈笑道：“夫人说的哪里话，夫人走了这许久来探望大小姐，既然都到门口了，如何又有折转回去的道理？”
杨大奶奶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如土色的小丫头，笑道：“我就怕有人分不清谁才是主子，谁才是奴才。”小丫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磕头，告饶不停，杨大奶奶斜睨了她一眼，径直向院子里走去，后面有两个婆子拉了小丫头离开。那小丫头也不敢哭闹，只任由婆子拉扯着，踉踉跄跄的出了院子。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院子，一个丫鬟见了杨大奶奶，忙殷勤的迎上来，正欲说些什么，杨大奶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那丫鬟立刻不说话了，低眉顺眼的跟着杨大奶奶进了院门。
杨大奶奶就吩咐张妈妈：“去，给我听听她们母女在说些什么。”张妈妈得命，蹑手蹑脚的走至窗沿下，蘸蘸舌头，捅破了薄薄的窗纸，只听里面杨小姐泣道：“娘，我不想嫁到西域去，我不想离开长安。”
陈姨娘重重的叹了口气，抚摸着杨小姐的头，叹息道：“我的儿，这都是命，你去了那边，好好做你的王妃，可千万别再惹出事情来了，那里没有人照应，你这脾气可一定得收敛收敛。
杨小姐恨恨道：“娘，原本这正室夫人的位置是你的，若不是那女人，武明空哪里有今日的体面，我又怎么会沦落至此？”
陈姨娘忙捂住杨小姐的嘴，四处张望了一圈，小声警告道：“隔墙有耳，你别什么都拿出来嚷嚷，现在说这些也无用，事已至此，你一定要乖乖听话，好好服侍那西域的王子，等到他宠爱你，就自然会任你拿捏了。”
杨小姐又落下泪来，“娘，我不想去西域，你救救我，我真的不想离开你…”陈姨娘眼里闪过一丝狠戾，咬牙切齿道：“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总有一日，我会让那贱人见识见识我的手段。”
张妈妈见了陈姨娘扭曲的面容和阴森森的话，心里一惊，立刻回来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杨大奶奶，杨大奶奶听一句脸色就差一点，到最后，已经是满面乌云，怒气勃发。三步做两步走至门前，张妈妈立刻推开门，杨大奶奶就满面怒容的走了进去。
陈姨娘和床上杨小姐一惊，忙回转头来，杨小姐将头埋进被子，陈姨娘勉强挤出一副笑容来给杨大奶奶行礼。
第四十七章 巧合（三） 杨大奶奶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说道：“这可真是巧啊，我听说慧琴身体抱恙，前来探视，想不到姨娘也在，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了。”
陈姨娘不免惶然，不知道杨大奶奶有没有偷听二人的谈话…
眼角余光瞥见杨小姐依旧埋在被中，不发一言。陈姨娘更是惶惶然，杨大奶奶冷冷道：“既然慧琴身体不适，那就去宫中让太医们好好调养调养吧，想来太医们医术精湛，定能看出个所以然来。只不过宫里可不比家里，也得多注意些才是。”
陈姨娘听了这含沙射影的话，脸一白，急急应诺，又说了几句话，就急匆匆离开了。杨大奶奶不由冷冷扫向杨小姐，见鹅黄色的绣花被子微微颤动，淡淡说道：“你以后是要做皇妃的人了，自然不是现在可以比拟的了，到时候我们杨家还要指望你提携提携才是。”
讽刺意味太浓，一屋子丫鬟婆子屏住呼吸，都垂下头去。杨大奶奶眼底闪过嘲讽和凛厉，静静走出去了。黑乎乎的被子里，杨小姐手指攥紧被角，不住抽泣，脸憋得通红。
武明空由公主府上的妈妈领了进去，正在大厅中说笑的两人齐齐转过头来。
武明空吃了一惊，李泰！他怎么在这里？心中瞬间转过千百个念头，如果李泰要在此处给自己难堪，那当如何？又或者他想要报复，桂阳公主是他亲姑姑，不会袖手旁观的吧？只是，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似乎李泰，并非那种心胸狭隘的小人。
桂阳站起身来，携了武明空的手坐下，笑道：“你来得可巧，刚好青雀来我这里串门…”
原来李泰的小名叫青雀！桂阳公主在介绍他的时候并没有说是四皇子，而是直称他的小名，固然有一种亲昵在里面，更多的，是因为觉得自己是熟人，不必拘谨吧。
武明空微微一笑，给李泰行礼。桂阳公主就看着李泰笑道：“你们以前还没有见过吧，这是武家四小姐明空，当初他父母的婚事还是由我主持的呢。”
李泰颔首微笑，却带着淡淡的疏离，似乎不像前日那般放得开。武明空胡乱猜测大概是由于在长辈面前的缘故吧，总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冷淡，好像从来就没有见过自己一样。
既然李泰如此态度，武明空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在一旁静静听桂阳公主说话，偶然抬头，必然接触到李泰的目光，随后又似被惊扰的蝴蝶一般急急飞走，武明空有些奇怪。
桂阳公主又命人端上几碟新鲜的荔枝来，武明空抿嘴笑道：“每次来您都准备了这许多荔枝，以后要吃荔枝干脆就来缠您好了。”桂阳公主眉眼含笑，嗔道：“我还就怕你不来，我们这个年岁的人就喜欢家里热热闹闹的，偏偏我这里没几个人…”
话音渐渐低下去，武明空黯然，桂阳公主夫婿早逝，她守寡至今，膝下并无一儿半女，偌大的公主府，空有华丽辉煌，却只有一个主人，难怪觉得冷清。
武明空就撅嘴靠在桂阳公主怀中，撒娇：“那我以后天天来打搅您，等您烦了轰我出去。”桂阳公主乐得哈哈大笑，刚才的悲伤一扫而空，又说笑起来。
桂阳公主见武明空，李泰二人皆不说话，李泰闪烁的目光却时不时睃向武明空，若有所悟。再看看武明空面色淡然，含笑听着自己说话，就笑道：“你们两个年轻人，话题多，不像在我跟前，尽说些没意思的，青雀，你就带着明空出去走走吧，这大好春光，不免辜负了。”
武明空正欲推辞，却见李泰已站了起来，只得笑了笑，随着李泰出去。桂阳公主看着李泰石青色的背影，所有所思。
这个侄子，一向不喜人情往来，很少来自己府上做客，偏偏今日却主动前来拜访，又不是逢年过节，也没有什么事情让自己做，今日却恰好是武明空上门做客的日子…
想了想，她嘴角不由溢出一抹微笑来，吩咐一旁伺候的丫鬟道：“你去跟方才跟着四皇子和武姑娘出去的人说一声，四皇子一向喜静不喜闹，别眼巴巴跟着了。”丫鬟应了一声，出去说了这话，那群服侍的丫鬟果然乖觉的退下来。
武明空正陪着李泰在院子里赏花，眼角余光瞥见丫鬟们纷纷退下，原本尴尬的气氛更显尴尬，李泰一直不发一言，沉默的向前走，武明空只得没话找话说，“四皇子喜欢什么花？”
话一出口武明空就暗暗后悔，这么大刺刺的打听人家的喜好，难免令人不喜。可是，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完全没有共同话题。
“牡丹，我喜欢牡丹。”李泰不以为意，俊秀的面庞上有淡淡的笑容，嘴角微翘，“你喜欢什么？”
“我也喜欢牡丹。”武明空一双眸子闪闪发亮，“可惜牡丹品种繁多，我到现在也只见过白牡丹，红牡丹，和紫牡丹。”接触到李泰微微有些愕然的目光，武明空不免有些脸红，讪讪笑道：“我是大俗人，对于花草什么的一概不懂，只是觉得牡丹好看而已。”
这话是真话，她真的对花草一无所知，或许是托了真正武明空的福气吧，她发现自己不仅会原本自己就会的东西，还会一些原先自己不会的东西，譬如绘画，书法和弹琴。可能那是原本的武明空会的，她不过捡了个便宜。
李泰淡淡瞟了她一眼，笑道：“你眼前的这株叫软玉温香，旁边的就叫金龙卧粉池，那边那株粉蓝的叫蓝芙蓉…”竟有侃侃而谈的趋势。
好在武明空对牡丹很有兴趣，听他细细道来也不觉得乏味，时不时还插几句话，李泰兴致更高，笑道：“我府上有一株佛头青，就送给你吧。”
武明空忙推辞，摆摆手笑道：“那日你还送了我一直珠钗，怎么好一直白要你的东西？”听她说起珠钗，李泰眼光不自觉的看向她的发梢，见她并没有佩戴，眼睛一黯，迅速又被掩饰过去，武明空看的分明，玩笑道：“珠钗是好东西，只是太过贵重，我戴了压不住。你若是送我白玉簪，我一准就戴上了。”
李泰笑了笑，笑容里有些不为人知的落寞，武明空希望是自己看错了，她不由笑道：听闻街市极为热闹，可惜一直没有见识过。不如我们去看看？”
第四十八章 锋芒（一） 李泰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笑意，整张俊秀的面庞瞬间明亮起来，武明空突然想起李泰的身份来，身为四皇子，万众瞩目，岂可如常人一般于街市闲逛？即使李泰应了自己的要求去街市看看，街市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李泰必定也是前呼后拥，反倒没有什么意思。
武明空眨眨眼，笑道：“玩笑罢了，不知公主现在在做什么…”李泰微微一怔，语气里有些失望，“我还真打算陪你去见识见识的。”
“我倒是想去，只是今日有些不便，是我考虑不周，想到什么说什么。”武明空早已失了方才的兴致，似乎想起什么似的笑道：“我一时忘了，我表姐今日进宫待嫁，就怕到时候赶不及。”
李泰漫不经心的看向牡丹花丛，随口问道：“哪位表姐？”武明空笑道：“慧琴表姐，舅舅的千金。”
李泰嘴角微嗡，欲言又止，武明空诧异的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问题？”李泰犹豫的望了她一眼，才启口道：“我听闻这位西域王子性情暴戾，之前娶了好几任妻房了，都是不得善终。”
武明空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了，难怪老夫人费尽心机也要保下杨小姐，想要牺牲自己，除了杨小姐的野心之外，更多的，还是对这位未来夫婿的不满吧，嫁入西域，那就是一条漫长的不归路。所幸，自己摆脱了代替杨小姐的命运。
还有另一点才是真正值得心惊胆战的，李泰知道这位王子的底细，作为万人之上的皇帝李世民，又岂会不知？说不准这事情还是李世民告诉李泰的，将臣子家里唯一女儿封为公主，嫁往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只能说明一点，李世民对杨家并无好感，甚至是处心积虑的想要除掉杨家。
杨家是隋朝宗室，在长安的势力非同小可，这些从隋朝一直延续下来的贵族甲胄们大多都与杨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引起李世民的忌惮也不足为奇。
想起许熙走前说过的话，武明空暗暗心惊。无论是武家，杨家，还是许家，都是李世民的眼中钉，可悲的是，自己与这三家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以前，或许还可以自欺欺人的以为，册封为公主，是光宗耀祖的事情，现在看来，根本就是政治的牺牲品。
李泰见武明空茭白的脸上有淡淡的忧伤，以为她是在担心杨小姐，忍不住宽慰：“或许杨小姐投了那王子的性子也说不定…”
武明空微微一笑，“希望如此，表姐容颜出众，才学过人，应该很得人喜欢的。”
李泰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黑亮的双眸渐渐弯了起来，“我们回去吧。”武明空点点头，跟随在李泰身侧，穿过层层叠叠怒放的牡丹，回到了金碧辉煌的正厅，桂阳公主正带着下人们亲自摆筷，见李泰与武明空二人齐齐进来，眼里溢满了笑意。
一顿午饭食不知味，又同桂阳公主说了会话，武明空起身告辞，李泰正坐着饮茶，一惊，迅速站起身来，“怎么这么早走？”桂阳公主看着侄子难得的失态，促狭的笑道：“明空还要回去送她表姐一程，不得闲…”
李泰有些心不在焉，胡乱点点头，勉强笑道：“她原说过的，是我忘了。”桂阳公主掩嘴大笑，亲自送武明空上了马车，不住嘱咐：“有时间多到我这边来玩，不要每次都等着我去请，我就希望府上热热闹闹的。”武明空连连答应了，壁仪才放下帘子，马车缓缓驶向杨府。
回到明心园内，武明空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卸下满头繁琐的珠钗，换上一身轻便宽松的纱衣，坐在窗前细细品茶。不一会就听见连芳有些急切的声音：“姑娘，大小姐要走了，大奶奶听说您回来了，让您去送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