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根据贞儿所说,杨小姐是服毒自尽。

自杀和他杀,结局已是不同,

断定为自杀,杨家跳进黄河洗不清,这宗罪过是无论如何也逃脱不掉。反之断定为他杀,杨家不仅不该受到责罚,反而是受害者,应该得到同情。

不仅仅如此,如果是他杀,皇家只可能借口禁卫不严来说明杨小姐的死因,而如果是自杀,这就等于是扇了皇上一个耳光,在别国使节面前颜面尽丧,皇上心里肯定会有疙瘩,只要有这个疙瘩,杨家就永远不会太平。

以安尚宫的精明,她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任何行动?岂不知这种事情耽误的愈久愈是危险?除非,安尚宫有别的打算…

安尚宫可以等,可是自己和杨大奶奶不能等,等到此事东窗事发,那就有口难辩…

武明空咬破了嘴唇,熟悉的味道溢满唇舌,一滴血从嘴角滑落,落在杨小姐大红的罗裙上。

武明空抬起头,抿了抿疼痛的嘴唇,用帕子轻轻擦拭了一番。背后是呆愣的杨大奶奶和安然观望的安尚宫。

一条青蛇蓦地出现,在杨小姐僵硬的身体上游动,不时吐着鲜红的信子。

武明空惊慌失措,迅速跑出帘外,尖叫道:“蛇,有毒蛇,表姐被毒蛇咬了。”安尚宫立刻掀开帘子,拉住向外冲的武明空,问道:“你说什么?”

武明空脸色煞白,似乎吓得不轻,手指颤巍巍的指向帐子,“有蛇,快点救表姐。”安尚宫的手被重重握住,指尖传来的冰冷令她立刻反应过来,她立刻拉起帘子,不敢置信的看到了那条青蛇。

安尚宫回头望着武明空焦急的面孔,眼里混杂着说不清的光芒。那个成形的想法一点点被扼杀,她厉声喝道:“外面的人全部给我进来!”

宫女们推门而入,见到勃然大怒的安尚宫,都露出不明所以的神色。

武明空拉着杨大奶奶的衣袖瑟瑟发抖,脸色发白。

壁仪走至武明空身边,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武明空掩面哭起来,扑到安尚宫身边,泣不成声,“安尚宫,表姐被蛇咬了,快点救她。”

周围的宫女都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宫内怎么会有蛇?可是谁又能提出异议?

青蛇缓缓滑出来,大厅里尖叫声一片,宫女们花容失色,尖叫不止。在这混乱的当口,安尚宫斩钉截铁的吩咐:“还不快去叫太医!”

青蛇又向内爬去,消失在众人眼前。

第五十三章 锋芒(六) 御医急急忙忙走进来替杨小姐诊断,只瞥了一眼,脸色大变,走近细细一看,急急退出,贞儿趁机放下帐子。

武明空焦急的问:“怎么样?”太医摇了摇头,叹息:“人已经走了。”一片唏嘘声不绝于耳,贞儿就掩面哭起来。

太医有些困惑的看着安尚宫,问道:“怎么会有蛇呢?”安尚宫淡淡瞟一眼武明空,答道:“可能是公主戴的香囊引了蛇来。”太医面露愕然,还欲问些什么,安尚宫已说道:“麻烦王太医走了这一遭,我立刻就去禀告皇后娘娘。”

安尚宫身旁的司言亲自送太医出去,武明空望着司言的背影,微微有些出神,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一般。

安尚宫望向武明空叹息:“生死有命,怎料到令表姐遭遇不测,还请节哀顺变…”

武明空悲哀的垂下头,“原本是喜事,谁知道出了这种事情。“顿了顿,将问题扔给安尚宫,“不知道安尚宫打算如何处置?”

安尚宫沉吟片刻,说道:“此事还应请皇后娘娘处置。”

武明空心里咯噔一跳,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异样,转身扶着心不在焉的杨大奶奶劝道:“舅母,我们去拜见皇后吧。”杨大奶奶虚弱的点点头,完全沉浸在打击里,喘不过气来。

杨大奶奶只觉得眼前发黑,心里一阵阵寒意袭来,忍不住抓紧了武明空的手腕。

一阵痛意从手腕上传来,武明空低下头瞟了一眼,杨大奶奶手有些颤抖,指尖苍白。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武明空深吸一口气,真正的暴风雨还在后面。

出了麒麟宫,漫天云霞。斜阳似是,一娑烟沙。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天色一点点黯淡下去。

倦鸟归巢,春日的傍晚有些冷风袭来,武明空单薄的衣裙在风中摇曳,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冷意,心里似结了一层冰霜。

人的生命,真的脆弱不堪。杨小姐就如同那些美丽的玫瑰一般,只静静的开放了一个下午,然后慢慢枯萎,走向末路。

每个人的一生,都觉得她的一生,最离奇曲折,动人心魄,事实上,在旁人眼中,不过如此。杨小姐死了,不知道有谁会为她哭泣?这世间,恐怕只有一人,她的生母,陈姨娘。

武明空黯然,在自己也完全没有觉察的情况下,已经学会了勇敢的面对这世间的风霜。

或喜或悲。

命运伸出手来,无法抗拒。

武明空扶着杨大奶奶,换上马车,跟随着安尚宫走向长安城的东北方。

那是太阳初升起的方向,也是李唐王朝的中心,大明宫。

丹阳门前,有侍卫拦住马车,安尚宫从腰间拿出一块玉牌,顺利通行。达达的马蹄声在大明宫里回响。

大明宫景,多少宿命,回首遥望。苍穹下,众世沉浮,无常无情,终我一生,难寻太平。

不知道走了多久,武明空脚已经开始发麻,终于感受到马车缓缓停下来,有人掀开了帘子,一张俏丽的面庞映入眼帘,安尚宫抿嘴笑道:“春融,久等了吧。”

春融摇摇头,细声细语的笑道:“皇后得到消息就开始等了,现在已经喝了一杯茶了。”看得出来,很是沉稳。

武明空扶着杨大奶奶下了马车,壁仪紧随其后,武明空趁机冲她点了点头,壁仪微微一颤。

暮色烧浮云,银烛映画屏。

安尚宫回头对武明空笑道:“这里就是皇后娘娘居住的太液池了。”武明空这时才不经意的四处环视了一周,笑道:“真是美极了。”

春融微微一笑,漫不经心的看了武明空一眼,领着几人进去。大殿内就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春融姐,皇后娘娘问人到了没有。”

隔着纱帘,看不清那宫女的样貌,只隐隐约约可见其华丽的配饰,春融笑着应道:“来了。”那宫女就打开了朦朦胧胧的帘子,珠玉乱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天青色的屏风上绣满了朵朵寒梅,栩栩如生,屏风后面正中央的绣墩上坐着一位衣饰华美的妇人,武明空心里会意,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贤后长孙皇后了。

安尚宫躬身禀告:“娘娘,杨府的夫人和小姐到了。”里面的长孙皇后轻轻“嗯”了一声,忽然说道:“带进来。”

武明空搀扶着杨大奶奶,绕过屏风,跪着给长孙皇后请安,长孙皇后淡淡说道;“起来吧,赐座。”态度疏离有度。

武明空心里有些不安,皇后背后代表的人就是皇上,既然皇后如此态度,那皇上的态度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杨大奶奶大约是第一次见到皇后,又出了杨小姐这等事情,神情有些木木的,又有些害怕,全然没了往日的精神。

武明空低眉顺眼的立在杨大奶奶身后,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小心应付,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皇后深居内宫,陪皇上一路走来,大风大浪不知见过了多少,自己那点智商实在可怜,和长孙皇后周旋只能是凶多吉少,可是却不能轻易放弃,稍微不注意,就是丢掉性命的大事。

长孙皇后的目光在武明空身上略微停留了片刻,突然开口问道:“你是武都督的女儿?”武明空从杨大奶奶身后走出来,向前一步,恭顺的答道:“是。”

“你为何会在杨家?”长孙皇后的话似乎另有深意,武明空不由抬起头望了她一眼。

脸色蜡黄,瘦弱不堪,显然病的不轻,可是却依旧端庄的坐在绣墩上,优雅大方,自有母仪天下的威严。

“民女父亲逝去以后,民女与母亲失去依靠,恰好外祖母来信说想念母亲,于是民女就与母亲从文水来到了长安。”武明空尽量说得自然,一字一句的斟酌,就担心说错了话。

长孙皇后颇有兴致的看着她的脸,“哦?失去依靠,你不是还有两位兄长吗?”

武明空的声音有些悲惋,有些事情,瞒也无用,既然长孙皇后问起,她必然已经了若指掌了,自己不如实话实说,“家父生前一直希望落叶归根,家母就一心想扶着父亲的灵柩回文水,民女的两位兄长认为父亲在荆州逝世,执意要将父亲葬在荆州,加上两位兄长又是性情中人,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因此起了冲突。”长孙皇后微微颔首。

武明空手心已握出了潮湿的细汗,怎么长孙皇后不问杨小姐的事情,偏偏揪住自己不放?

现在,不是应当以杨小姐的事情为重吗?要知道,如果不出意外,杨小姐明日就会离开长安,前往西域了。

一阵微风起,长孙皇后背后明黄的帘子微微拂动,武明空垂着头,不经意瞥见一双鞋。

绣着朵朵祥云,金丝双龙缠绕着飞腾,明黄的丝绸鞋。

武明空出了一身冷汗,现在,胆敢立在皇后身后偷听的人,普天之大,唯有一人。

那就是皇上。

第五十四章 锋芒(七) 武明空出了一身冷汗,她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种情形下见到李世民。

一直以为至少要等到选秀之后才有可能见到他,想不到居然在如此惊险的情况下见到,幸而不是明面上的见面,否则这件事情真的难以收场。

武明空深吸了一口气,出头的椽子先烂,这句话她一早就明白,只是现在身不由己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搏一搏。

长孙皇后看来气色很不大好,恹恹的斜倚着,面有倦色。

武明空暗自心惊,看来外界传闻不假,皇后真的已经病入膏肓了。

可是,在皇后病重的情况下,李世民还是暗中指使她来审查此事,难道不知道病人应该多休息,不宜操劳…

可是,人人皆道,帝后鹣鲽情深,皇上是一代明君,皇后是一代贤后,

有些时候,传闻未免带了人的主观想法吧,所谓帝后情深,不过是一场绮丽的梦,偏偏人人都乐在其中。

长孙皇后轻咳了一声,眉头紧蹙,唤作春融的宫女忙斟了一杯热茶放到她手中,白瓷茶盖轻轻摩擦着杯盏,袅袅茶香溢满殿中。

满面红妆掩不住深深倦容,长孙皇后的目光若有若无的飘向身后,问道:“你表姐是怎么死的?”

武明空咬牙,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了,一开始就是那个借口,现在只能咬紧不松口,“启禀娘娘,表姐是被蛇咬伤,中毒而死。”其中真相只怕安尚宫一早就派人告诉皇后了,但是,既然已经说定了杨小姐是被蛇咬伤中毒而死的,那她就是被蛇咬伤的,不管真相如何,重要的是结果。

长孙皇后的双目幽深不可测,淡淡的扫过她的脸,“你看得分明?”武明空肯定的答道:“千真万确,不止是民女,还有安尚宫,以及麒麟宫的姐姐们,都亲眼目睹。”

皇后望向安尚宫,目光依旧是淡淡的,看不清楚神色。安尚宫点点头,说道:“奴婢的确见到有蛇从公主的寝宫游出来。”

只说看到了蛇,没有说看到杨小姐被蛇咬伤…

漆夜银蟾,天上婺星光点点。

长孙皇后静静的看着武明空,忽然说道:“出了这等事情,自是杨家不幸,只是明日总得给西域王子一个交待才是。”

武明空心中一沉,如果说一开始她还有所怀疑的话,现在已经完全肯定了一个想法。

皇后真的打算让她代嫁。

杨小姐之死来来去去也不过就那么几个人知道,自己当初尖叫一声出了引来宫女见证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避免被灭口的命运。通常知道一个秘密,会承受很大的风险,但是如果让秘密公开,或者更多的人知道这个秘密,自己的处境就会安全一些。

武明空浑身冰凉,如坠冰窖,要来的,一样不多,一样不少,终究还是逃不掉。

不管嫁不嫁,自己这一生,都算是彻彻底底走到了尽头。

偷窥宫闱秘密的下场,自己理所当然的应该很清楚。杨大奶奶一直魂游天外,不管不顾,究竟是故意的,还是真的失了分寸?到最后,凭一条青蛇救了杨家,承担苦果的还是自己。

更何况,自己还是李世民一直忌惮的那个人的女儿,只怕此刻,李世民对自己已是恨之入骨。

幽幽漫长夜,武明空从来没有觉得春日的晚上这般冷过。

月光惨淡,照见武明空的面颊,泛起青白的光华,夜色如水,静淡得令人心里发慌。

武明空听见自己清冷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内,浸染了月的光华,“民女恳请…”

话刚启口,就见帘子里面急急走出一个小太监模样的人,在长孙皇后身边耳语几句。长孙皇后眼底有一闪而过的错愕,随即将脸偏向一旁,点了点头。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再如何也是无法挽回,明天必须要有公主出嫁,你背后的丫头叫什么名字?”长孙皇后的目光越过武明空发顶,投向屏风外。

武明空一惊,她背后的不是壁仪吗?

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传来,背后的女子绕过屏风,怯生生答道:“奴婢名叫贞儿。”

武明空微微有些诧异,想不到贞儿竟有如斯勇气,一时说不清是一种愧疚还是感激的情绪萦绕了心怀。

长孙皇后微微颔首,再次端起茶盏,笑道:“现在,你就是杨家的小姐,大唐的公主,名叫慧琴。”贞儿仰头,巧笑嫣然,眼里却隐约泛起了泪光,“多谢娘娘。”

长孙皇后笑着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的看向武明空,说道:“你们也累了一天了,回去歇息吧。”

夜已深,月光嵌入回廊。

壁仪的脸色苍白的可怕,瑟瑟发抖,嘴唇被咬得失去了血色。

马车上,连芳连芳都保持了缄默,一路上众人都没有开口多说一句话。

心被压得喘不过起来。

武明空扶着杨大奶奶进屋,张妈妈满脸担忧的迎上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武明空勉强笑了笑,有些话,杨大奶奶自然会一字不漏的告诉她,不用自己多嘴。

只轻描淡写的说了句:“见到了皇后娘娘,说了一会话。”张妈妈微微一愣,随即笑道:“那可真是好事。”武明空已无心再与任何人寒暄,疲惫不堪。不咸不淡的同张妈妈说了几句话,带着壁仪离开。

冒着热气的水面上洒满了花瓣,武明空长舒了一口气,静静的泡在水里,将整件事情重新梳理了一遍。

一开始,是杨小姐的不对劲,似乎受到什么刺激似的。然后就传来她的死讯,当时来报信的是贞儿,她神色张皇,不知所措,可是她却知道瞒住麒麟宫众人。

一直灵活应变的安尚宫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反应,杨大奶奶方寸大乱,心不在焉。

觐见长孙皇后,她首先关心的不是死去的杨小姐,而是自己的私事,准确说是武家的家事。

还有帘子背后的皇帝李世民,以及小太监附耳对皇后说的那些话。

武明空不由苦笑,这时候,怎么想要一个安稳的生活也这么困难。

太液池水声荡漾,微波潋滟,星光倒影在水面上。

一个沉稳的男子的声音幽幽响起:“你觉得如何?”

长孙皇后愣了愣,笑道:“进退有度,善谋划,惟缺谨慎。”

男子点点头,两鬓微霜,眉峰略略皱起,望了她一眼,倒似并无悲喜之色,“皇后歇下吧,朕出去走走。”光线有些暗淡,烛火摇曳,看不清皇后的表情,“臣妾恭送皇上。”

太液池星星点点,远远望去,倒象是白带子上的绣花。

晚风里有一声叹息,若有若无,很快就消散在满目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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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采选(一) 贞观十年,福成公主远嫁西域,长安城万民空巷,争相奔走相告,簇拥着看着公主的銮驾缓缓离开长安,那漫天黄沙飞舞,公主洁白的面庞上缀满了晶莹的泪珠,眼里是一圈又一圈的哀伤。

同年六月,长孙皇后病逝,谥号文德顺圣皇后,享年三十六岁。太宗依据爱妻因山为陵的遗言,将其埋葬在九嵕山,他在元宫外的栈道上修建了起舍,命宫人居住其中,如侍奉活人一般侍奉皇后,又在宫中建起了层观,终日眺望昭陵。

天下无人不说皇上情深意重。武明空却只记得那一日皇后病恹恹坐在绣墩之上的情形,何谓真心,何谓情深?只有那人心里才真正清楚。

贞观十一年,天下太平,四海升平,繁华昌盛。

一转眼,武明空已经十四岁了。时间仍在,人却飞逝。孤江寒月,枫林雨雾,残忆鲜活,人事去远…

一瞬间心就可以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是个多么残忍的词。

八月是令人忧伤的季节。秋意萦绕,已经开始有了些肃杀。

梧桐叶落了满地,踩上去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很是清脆。武明空最爱听这声音,便吩咐婆子们不许扫去,只让它一点点自行融入泥土,化作春泥更护花。

武明空独自立在明心园一簇簇菊花中,视线一直飘向围墙的那一端。蓦地听见杜鹃鸟的叫声,一声一声,凄婉动人,唤不回那旧时流年。

壁仪笑嘻嘻的摊开手,“小姐,您看!”武明空回过头,眉宇间都是淡漠从容,“这是什么?”壁仪促狭的笑道:“这不是小姐您上次让奴婢做的香囊么?”武明空微微一愣,顺手接过,宝蓝色的丝绸上绣着一株含苞欲放的牡丹,栩栩如生。

这个香囊,原本是打算送给李泰做个念想的。

武明空微微一笑,“不用了,壁仪。”壁仪有些诧异,却什么也没有问,笑着告诉武明空自己从她人耳中听来的奇闻怪谈。

武明空却想起昨晚的新月,夜是清冷的黑暗,如同黑幕笼罩了所有的星光。李泰那一身往昔格外赏心悦目的青衣也变得那般黯淡。

“明空,你不高兴吗?”李泰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的笑,百看不厌。

武明空摇摇头,“我再过几日就要进宫了。”李泰笑意更浓,眼神里闪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那很好啊,我经常进宫问安,这样我们可以常常见面了。”

武明空沉默,李泰永远不会知道,历史上的武明空进宫以后,成了李世民的女人,李世民,是李泰的父亲。

李泰兴致很高,兴冲冲的牵着她的手去看夜市,温软的手心跳跃着盛世烟火,转瞬即逝。见面的次数早已记不清楚,但是,这是第一次牵手,怕也是最后一次了,武明空黯然。

花市里一盆一盆的牡丹,万紫千红。大概是到了晚上的缘故吧,牡丹已没有白天那般灿烂美丽了,有了些枯萎的势头。

李泰看着牡丹笑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武明空点点头,怎么可能忘记,那时候,自己有顽皮淘气的机会,也是来到长安的第一次放肆。心里忐忑不安,心情却是格外飞扬。

李泰两片薄唇微微抿着,眼角连同眉毛都弯了起来,几缕发丝从额前落下,浓密的睫毛盖住了大半边瞳孔,却无法遮掩眼中的温柔,“那时候你多顽淘,我第一次出手,竟然是败在一个女子手中。”

武明空忍不住笑出声来,但是笑一笑就再也笑不出来了,李泰的视线从未从她脸色离开过。

武明空的脸上有些发热,忙垂下头去,调侃道:“我只当你是在夸我身手好。”

李泰扑哧一笑,送她回府,两人绕着长安的青雀大街一路走下去,终于到了不得不分别的时刻,武明空静静看了他半晌,决绝的转身离去。

忽然感觉衣袖被拉住,武明空愕然转头,濡湿的唇映上额头,分开的时候对面云淡风轻的男子清秀白皙的面庞似乎有淡淡的潮红,“等你及笄,我去向父皇请求赐婚吧。”

武明空不语,李泰有些焦急,又有些尴尬,从怀中掏出一支白玉簪子,笑道:“这个送你。还有,我爱你。”说罢转身离去,背影仓促,是掩饰不住的紧张。

武明空微微笑起来,原来他还一直记得自己在桂阳公主府上说过的话,那时候自己说宁愿带玉簪也不想带贵重的金簪,想不到他一直铭记在心。只是,李泰,你是否知道,从此以后,你我就只能是路人了。

命里注定无缘。

从此以后,你我就是陌生人了,对面相逢不相识,熟悉的陌生人。

可惜,李泰,你现在永远不会知道。

预知历史的未来,有些时候,反而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情。一开始就知道结局,却还是忍不住,投入了感情。

古往今来,唯一不变的唯有那轮明月,不知见证了多少离别。

一路上有人太早看透,有人太晚觉悟,生命的线条,命运的玄妙,冥冥之中,该来则来,无处可逃,该走则走,无法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