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这一生,注定只能遥遥相望。

武明空,从来不是害怕现实的人。纵然这现实冰冷残酷,那也别无选择。

谁人言,花彼岸,此生情长意短。

或许很多很多年以后,我会忘记你,忘记你的浅笑凝眸,也忘记我对你的爱。或许很多很多年以后,你会记起我,记起我的哀怨惆怅,也记起我对你的爱。

“小姐,您在想什么?”壁仪明亮的双眸里流光飞转,异常灿烂。武明空不答,只默默看着那满园的花团锦簇。

壁仪想了想,歪着头低声笑道:“小姐莫不是在思念四皇子吧?古语有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小姐这才隔了一夜,就红颜憔悴了。”

武明空微微笑,伸手捏着壁仪光滑的脸笑道:“昨晚你在偷看吧?”壁仪摇摇头,眨眨眼,笑得极其暧昧,“奴婢可不是那么没眼色,明明知道小姐将奴婢支开,如何还去自讨没趣?”

武明空抬头望向远方,天高云淡,刺眼的阳光令她流下泪来,一滴泪落在手心,“壁仪,你愿意随我进宫么?”壁仪灿烂的笑容凝滞在脸上,似是许诺般肃穆说道:“奴婢愿听从小姐安排,此生定不负小姐之恩。”

武明空点点头,转身向佛堂走去,不知何时,身后的壁仪已泪流满面。

原来,那些灿烂的笑容,真的可以伪装。

第五十七章 采选(二) 佛堂的空气似乎总是下午的,一片昏黄,寥寥香雾中杨夫人坐在观音像前诵经念佛。

武明空掀开帘子,轻轻叫唤了一声母亲,杨夫人半闭着的眼蓦然睁开,闪耀着欣喜的光芒。武明空依偎在杨夫人身边坐下,叹了口气,说道:“母亲,我要进宫采选了。”杨夫人微微一怔,下意识的问道;“为什么?”

武明空心头万般思绪翻滚,不是滋味,她该如何说?这是一条没有选择的道路。一开始入杨府的时候,或许还有一丝侥幸,但是发生了杨小姐的事情后,一切都是顺理成章了。更何况,这是李世民暗中要求的,自己还有什么机会抗拒?

壁仪已掩上帘子出去,留下母女二人说些贴心话。武明空唯有嘘叹,杨夫人心慈口软,已没有说贴心话的必要,否则只会带来灾祸。

武明空勉强笑道:“没有为什么,只是恰好适龄罢了。”杨夫人很是黯然,半天没有说话。武明空见势就要出去。

杨夫人忽然拉住她的手腕,说道:“你跟我来。”武明空跟着杨夫人进了内室。杨夫人关上门,打开柜子,摸索着从柜子最隐蔽的地方拿出一个蓝色碎花的小包袱来,打开包袱,里面是一方小锦盒。

杨夫人看着锦盒半晌,神情格外凝重,武明空心里突突跳起来,总觉得锦盒里装了什么秘密。

杨夫人从脖子上掏出一个用红线串着的钥匙,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锦盒,里面躺着一块明黄色的巾帕。杨夫人拿起巾帕良久,郑重其事的递给武明空。

武明空奇道:“这是什么?”杨夫人叹息道:“这是你父亲留下的东西,是去扬州前先帝送给你父亲的,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这块巾帕,就能救你一命。”

武明空想起李世民对武家的忌惮来,想必李渊早已料到此事,所以才留给他的臣子一方救命巾帕,只是没有想到父亲并没有等到拿出巾帕的那一天,就已经追随先帝而去。她想起父亲临死说的那一句士为知己者死来,忍不住红了眼眶。

杨夫人双手颤抖,紧紧握住武明空的手,“孩子,母亲没有什么留给你的,但是你一定要记住,当年袁天罡留下的那一句话,凡事不可急功近利。”

武明空一颗心猛然下坠,眼前的杨夫人突然令她有些陌生,她,是相信那个预言的吧。“龙瞳风颈,富贵之极。若是女当为天子。”袁天罡说的话犹在耳畔响起。

武明空回到内室,令壁仪连夜缝制,将巾帕缝在冬衣夹层之内,似乎怀揣着滚烫的秘密。

月是微湿银钩。秋日的夜有些凉了,最后一次,再看一眼明心园的夜色如水。满园的菊花余香,一场秋雨漫无边际的飘洒下来,武明空听着雨打芭蕉,一夜无眠。

昨夜眉间点点哀,雨打花落皆不在。

次日清晨,打开门去,满园都是憔悴的菊花堆积,一朵朵黄色,紫色,白色的菊花落了满地,似乎下了一场花瓣雨。

连芳红着眼来替武明空梳妆,笑道:“姑娘今日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得才好。”武明空看着满院子的残花,笑道:“就照着平日里家常的打扮吧,也不用太过修饰。”

初入宫,不知要面对多少双眼睛,隐忍低调是最好的自我保护方法。

连芬替她梳了抛云髻,又插上石竹花,薄薄的抹一层茉莉花粉,打开石榴娇的胭脂淡淡点了一点,整个人都明亮艳丽起来。

连芳看着就笑道:“姑娘平日里不施粉黛就已经是美若天仙,现在略略修饰,便是倾国倾城了。”武明空微微一笑,起身说道:“走吧,去给舅母问安了。”话音刚落,就见杨大奶奶身边的沁水沁心兴高采烈的进了明心园。

一见到武明空,沁心抿嘴笑道:“姑娘今日可真是漂亮。”武明空笑道:“是舅母给的东西好。”沁水笑道:“胭脂花粉再好,也要有人来配才是。”几人说笑间到了前院,杨大奶奶已带着张妈妈在内厅等候。

见武明空进来,杨大奶奶眼前一亮,拉着她赞许一番,不多时杨夫人也来了,见到女儿,笑得有些凄楚。武明空看她眼圈有淡淡的淤黑,知她昨晚睡的不好,心底暗暗叹息。子女,始终是母亲心里的牵绊啊。

早饭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去,杨大奶奶神采飞扬,对武明空笑道:“一转眼,明空也长大成人了。”武明空微微笑起来,眼角余光瞥瞥见杨夫人拿着帕子擦拭眼角。

武明空就想起杨小姐和陈姨娘的死来,杨小姐尚且可以说是自杀,那陈姨娘呢?以前杨小姐进宫时陈姨娘被杨大奶奶作为棋子紧紧握在手中,现在轮到自己了,杨夫人以后只怕就成了杨大奶奶掌控自己的棋子了。

关于杨小姐的死,武明空相信绝对不是因为要远嫁西域心中忿然所致,其中必有蹊跷,可是这已不是她所应该操心的事情,现在自己要面对的,是更为严峻的形势。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以后,只怕再难瞥见母亲的面容。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入宫以后的日子,只会一步比一步难走了,稍不注意,死无全尸。

门房突然来报:“夫人,花鸟使来了。”杨夫人立刻站起来,目光投向武明空,武明空笑着迎了上去,杨大奶奶和杨夫人送她出去。

杨府门前,一身红袍的花鸟使带着四名小太监静静等候,一见武明空出来,神情一震,眼里露出惊艳的光芒,面上的倨傲神色就减了几分,笑容可掬的迎上来笑道:“时辰到了,姑娘该登车了。”

武明空点点头,给杨夫人和杨大奶奶各磕了三个响头,向着马车走去,杨大奶奶松了一口气,杨夫人在背后伤心恸哭,武则天却泰然处之,回头安慰母亲说:“见天子庸知非福?何儿女悲夫?”杨夫人还是忍不住哭起来,那花鸟使听了武明空的话,暗暗点头。

武明空忍住心酸,对杨大奶奶笑道:“母亲就劳烦舅母多照看些了。”杨大奶奶连连点头,笑道:“你放心。”说罢挽着杨夫人的手臂安抚道:“妹妹无须伤心,明空是有福气的孩子,妹妹应当高兴才是啊。”

武明空看着杨夫人剧烈起伏的肩膀,暗自叹息,带上壁仪,登上了马车。

这是第二次进宫,离上次进宫,已经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了。

长安青雀大街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说不出的繁华热闹,武明空突然觉得有些困倦,她眯上眼小憩起来。

第五十八章 采选(三) 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掠,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

武明空在心里默念了几句阿房宫赋,心里有些苦涩,漫漫深宫,无数个寂寞的日子,该如何度过?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不知有多少如花少女的青春,就耗费在这个华丽的笼子里了?

壁仪看了看车外,低声说道:“小姐,奴婢早上打听清楚了,现在皇宫之中由韦贵妃主持中馈,她是纪王和临川公主的生母,其次就是杨贵妃,是赵王李福的生母,宫里还有一位妃子与杨家颇有渊源,她是前朝公主,生了吴王和蜀王。”

武明空闭上眼,点点头,轻声笑道:“这位杨妃想必定是倾国倾城之貌了。”壁仪会意,笑道:“正是如此。”作为前朝公主,其身份的尴尬自不必说,若那公主没有万般手段和绝色姿容,岂能有诞下两名皇子的荣宠。不过,李氏家族一手葬送了隋朝,不知这位公主在得到皇上宠爱时是何心情呢?

不知坐了多久的马车,外面有小太监靠近马车窗口说道:“到了。”武明空立刻起身,坐得久了,腿一阵发麻,险些站立不稳,好在壁仪眼疾手快的扶住她。

武明空苦笑道:“我是不是很没用?”壁仪笑道:“小姐又说痴话了。”武明空深吸口气,掀开了车帘,一座陌生的宫殿坐落在眼前。

金晃晃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掖庭宫。武明空眯起眼看了一会,这才跟着小太监进去了。

以后,这里就是一个新的开始了。有的人会老死在掖庭宫,有的人,会从掖庭宫走出去,被封为妃嫔,这即是不同的人生。

跟着小太监绕过层层回廊,终于停在一处房间门前。那小太监说道:“以后两位姑娘就住在这里了。”武明空笑着点头,谢过小太监,壁仪已掏出一个银裸子递入他手上,那小太监也不推辞,淡淡的收下了,并无别话。

武明空就推开门进去,里面一个立在窗前,一身白衣的女子回过头来淡淡瞟了一眼,又慢慢转过身去了,那女子细长的鸳鸯眉间满是淡然,只有身旁的小丫头见着武明空进来,眼珠子溜溜的转,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

芙蓉如面柳如眉,雪肤花貌参差是。看来皇宫里真的是天下美色云集的地方。

在宫廷里居然穿一身的白衣,可见这女子的傲气了。武明空不想以后不好相处,主动搭讪道:“不知这位妹妹如何称呼?”其实也不甚确定此女子的年龄,刚刚只是匆匆一瞥,只觉得那女子依稀有林黛玉的风范,好似一朵盛开的白莲。

白衣女子转过头来,淡淡的说道:“我叫徐惠。”武明空脸上绽放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叫武明空,并州人,你呢?”“我是湖州人。”徐惠淡淡的回答,并不是很热情。湖州,武明空迅速在心里理了一下不甚好的地理知识,那应该是在浙江。

武明空笑道:“那你是在太湖边长大的了。”徐惠不起波澜的面庞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她淡淡的看着武明空,“你对地域很清楚?”武明空忙笑道:“只是知道一些皮毛罢了。”这是实话,若是在现代,可能她对地理还有些了解,现在是唐代,有些地域划分可能与现代差不多,但是大部分叫法已是截然不同。

徐惠又转过身去不再说话,武明空见她没有兴致,也有些意兴阑珊,只得静静环视了一圈内室,一座红木柜子坐落在墙角,正中央是一张梨花木的圆桌,四张榻都是湖光色的帐子,倒也整整齐齐,只是比起杨家的闺房来,难免有些寒碜,不过,这毕竟只是宫女居住的地方,有这样的齐整已经很不容易了。

壁仪收拾着将包袱放在了柜子的隔层里,武明空坐在床榻上想事情。徐惠突然说道:“小篆,你替我看看这字。”原来那稚气的小丫头名叫小篆。

小篆为难的蹙起眉头,无奈的摆摆手,“小姐,奴婢不懂这些的。”徐惠有些失望,嘟哝道:“我还打算挂在墙上呢。”小篆四处张望,骤然目光落在武明空身上,“不如请武姑娘来鉴别鉴别吧。”

徐惠拿着毛笔的手微微一滞,也看向武明空,似乎隐含了些许期待,就像一个初学会写字的小女孩,等着大人的夸奖。

武明空微微一愣,慢慢走至窗前的书桌,看着波浪宣纸上尚未干的字迹,《拟小山篇》一首:“仰幽岩而流盼,抚桂枝以凝想;想千龄兮此遇,荃何为兮独往。”

武明空笑道:“果然好诗,这是仿的《离骚》吧?”徐惠清澈似小溪流的眼睛里有了一丝笑意,“正是,原来武姑娘是真正的才女。”

武明空笑道:“我只能读,却不会做。”徐惠来了兴致,浅笑的望着她,“那我们可以一起学。”武明空点点头,想不到这么短的时间,原本是陌生人的两个人竟变得如此熟络起来。

徐惠又问道:“你们并州如何?”武明空笑了笑,答道:“我出生于并州,可是在荆州待的时日最长,荆州有长江流过,江里很多的鱼虾,口味很好。”徐惠抚掌笑道:“太湖也是如此,里面有一种小白鱼,吃上去很是鲜嫩,还有些甜丝丝的味道。”

武明空顿时对徐惠好感倍增,看得出来,徐惠是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为人没有什么心机,笑起来时一双大眼睛就像天真的小鹿,令人忍不住怜爱。

“武姑娘,你再给我讲讲荆州的风俗人情吧,我好奇得紧。”徐惠神采奕奕的看着武明空,全然没有了一开始的淡然和疏远。

武明空想了想,笑道:“你也别武姑娘的叫了,这样吧,我们姐妹相称如何?”徐惠没有丝毫犹豫,高兴的说道:“如此甚好。”

武明空就笑道:“我今年十四岁,你呢?”徐惠一双月牙形的眸子熠熠生辉,“那我该叫你姐姐,我今年十一岁。”才十一岁的小女孩,武明空有些吃惊,怎么说徐惠已和自己差不多高,而且言行举止也颇为稳重,怎么才这么点岁数,而且,根据采选的条件来看,只有十三岁以上,二十岁一下的女子才可能入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压下心里的疑惑,武明空热忱的牵过徐惠的手,笑道:“既然说好了姐妹相称,那我们干脆结拜如何?”徐惠很是高兴的样子,翻手握住武明空的手腕,“那等到晚上月上枝头的时候,我们备两杯薄酒,对月结拜吧。”

武明空拍拍她的手背,“就这样说定了。”想到她刚才的请求,又继续说道:“荆州有几处山林,里面有很多獐子,每次到了秋季,就有好多猎人去打猎,獐子肉又香又嫩,撒上一点点辣椒,吃上去齿颊留香,再多也吃不腻。”

第五十九章 姐妹 八月十五日,月明星稀,梧桐叶在晚风中碰撞,稀疏作响。

短短数日,武明空已和徐惠如亲姐妹一般熟悉,每日听着徐惠一声声姐姐响在耳畔,忍不住心情飞扬,清冷的掖庭宫也多了些温馨。

因是只有两个人和各自的丫头在的缘故,武明空倒没有往常那般拘谨,同徐惠说说笑笑的,吃了不少水果茶点。转眼就到了亥时,按照宫中规定,此刻应当歇息了,武明空就笑着站起来,“我们去歇息吧,明天一大早还要去学规矩呢。”徐惠也跟着站起来,一言不发,似乎完全不在状态。

壁仪和小篆轻手轻脚的收拾起来,圆桌上光滑得可以映出人影来。

望着皎洁的明月,徐惠的脸色有些暗淡,眼睛里已经有泪光莹然,武明空看着微微诧异,关切的问道:“出什么事了?”目光瞟向小篆,小篆担忧的望了自家小姐一样,低声说道:“今儿这个日子是小姐母亲过世的日子。”

武明空微怔,想起自己过世的父亲来,顿时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来,她上前轻轻揽住徐惠的肩膀,宽慰道:“你要开开心心的,这样伯母在地下有知,才会欢喜。”

徐惠转脸伏在武明空怀中,肩膀微微耸动,“武姐姐,我想回家。”到底是十一岁的小孩子!武明空微微叹息,柔柔的拍她的后背,“傻孩子,现在皇宫就是你的家,你要学会适应才好。”

徐惠哭了一会,才觉得好些了,抬起头来,眼眶微红,欲言又止。武明空看得分明,问道:“可是有什么事情?你只管说,我若能替你排解,就必然帮你。”

徐惠满脸感激的看着武明空,紧紧抓住她的手,泪眼朦胧的说道:“姐姐,我想要拜祭母亲。”武明空点点头,说道:“那有什么难的,我们再去要些瓜果蔬菜就是了。”

徐惠垂下头去,咬咬牙,说道:“我想要给母亲烧纸钱,她一个人在下面孤零零的…”武明空微微一愣,宫里是不准许随意祭拜的,更何况还是烧纸钱。理智告诉她徐惠这样做是极错误的,一旦被人揪住后果堪忧,可是人皆有恻隐之心,她不过是思母心切,这里又只有她们两个人…

徐惠目光黯淡,垂下头盯着鞋面,一副小孩子模样,武明空就叹息道:“好吧,不过你得小心些,若是被人抓住,你我皆逃脱不了干系。”徐惠目光立刻光亮起来,闪烁着喜悦的光芒,连连点头,“我知道,我会小心的。”

小篆打起帘子进了内室,从一个小包袱里拿出几叠纸钱来,又拿出一对香烛,武明空见着无奈的笑了笑,“你准备的可真是充分。”徐惠却是满脸真诚的望着武明空说道:“我来宫里之前,就听人说这宫里是个步步危机的地方,人心叵测,当时就担心不能祭拜母亲,现在看来,还是有好人的。”

武明空不由一愣,投桃报李,徐惠给了她如此深的信任,她又如何能袖手旁观,心头一热,当下说道:“你快些我替你守着门口。”徐惠万分感激的点点头,目光里有了沉甸甸的信任,就像一个看到母亲的小孩子一般。

武明空就带着壁仪守在回廊上,警觉的环顾四周,壁仪凑上前来,犹犹豫豫的低声说道:“小姐,这样似乎不妥。”武明空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嘴角微扬,“我自然知道不妥,你也知道我虽然兄弟姐妹多,可没有一个贴心的,唯有徐惠,就如同我妹妹一般。更何况,”武明空眸光流转,语气低沉下来,“徐惠的父亲,是果州刺史,我们虽不贪图人家这份权势,但是多一个朋友总是没错的,再说,她又是真心待我,我自然也不能虚情假意。”壁仪点点头,若有所思,不由想起自己的身世来,眼神一黯。

武明空已看出苗头来,握住她的手笑道:“我父亲既然将你带入武家,你名义上是我的婢女,实则就是姐姐一样的。”壁仪回想起在武家的情形和前尘往事,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既感念武家的恩惠,又想起武元庆武元爽兄弟二人的冷言冷语,勉强笑道:“武家对奴婢的恩德,奴婢毕生难忘,奴婢一直当小姐是亲妹妹一般。”

武明空叹息了一声,沉声道:“以后不要叫我小姐了,现在在宫里,大家身份一样,你直接称呼我名字即可。”壁仪是知道深宫规矩的,也不反驳,点点头沉默的应下了。

小院子里徐惠亲手点燃了香烛,没有香案,只得搬出红木椅子将就,一面烧纸钱一面哭,满院子的纸花飞舞,如同翩翩起舞的白蝴蝶,小篆看着于心不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来劝徐惠。

徐惠梨花带雨,甚是可怜,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里面溢满了泪珠,“小篆,我想爹爹了。”小篆暗暗叹了口气,短短几日,不知愁为何物的小姐脸色已有了灰暗,以前是被老爷呵护在手心长大的孩子,凡有要求,没有不能满足的,怎知现在就到了如斯地步!天天看人脸色不说,还时常有人在那里半是讽刺半是幸灾乐祸的看着她们主仆闹笑话,若不是武家小姐在旁边时时提醒,暗中帮忙,实在不知会闹到何种地步,说到底,不过是欺负小姐年轻,不知世事罢了!

想到老爷在小姐临走前的吩咐,小篆不由心里一紧,这边小篆在胡思乱想,那边壁仪笑着对武明空说道:“说到徐小姐和她的小丫头,倒真是不韵世事,为人纯真朴实。”

武明空微微叹息,半真半假的叹道:“你哪里知道,当初我不也是同她们一般么?”壁仪一怔,武明空笑道:“我这人也好懒,什么都懒得去理,谁知道竟走到了这一步。”直视空荡荡的回廊,一阵阵秋风萧瑟,“这宫里,向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有的人这一生就湮没在深宫之中,也有的人得到恩准出宫,命运也是寻常,说来说去,大家命途都是一般。”

壁仪看着武明空的目光渐渐炙热起来,“小姐要做什么,奴婢愿为小姐效力,万死不辞。”武明空静静凝视壁仪半晌,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清冷,“壁仪,你也看到了,掖庭宫的人是如何待我的,若我一直消磨下去,这一生,就得耗尽在这样一个冷清的地方,我可以忍,可是,我的母亲,又当如何?你跟随我这么久,又当如何?”

壁仪听着自己的心碎了满地,“奴婢明白了。”却忍不住抬起头静静看了武明空一眼,淡若轻烟的眉宇间是前所未有的清冷,似有做出什么重大决定般的决绝。

子夜最近忙着期末考试,大家都知道的,大学里面,就靠考前临时抱佛脚了,为了不挂科,为了能过一个好年,子夜也要去抱抱佛脚,所以近期对不起大家,更新的时间有点晚,子夜只能说尽力不断更了,等到这段时间过去,子夜就放寒假了,将会努力更新弥补大家,谢谢!?

第六十章 分飞(一) 武明空目光冷凝的注视着深深的回廊,初秋的晚风有些寒意,壁仪忍不住唤道:“小姐。”声音有些萧瑟,如同一片黄叶在风中上下翻飞。武明空回过神来,眼中已恢复柔和,微微一笑,“怎么了?”

壁仪含泪摇摇头,“无事,只是秋意浓了,小姐也要小心才是。”武明空哪里听不出她的意思,含笑颔首,“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壁仪微微放下心来,四处望了望,笑道:“现在这个时候徐小姐应该忙得差不多了。”话音刚落,就看见小篆轻手轻脚的快步向回廊走来,朝壁仪招了招手。

壁仪会意,扶着武明空回了院子,徐惠脸上还有些残留的泪痕,看见武明空进来,眉头一松,破涕为笑,“麻烦姐姐了。”武明空笑道:“你我姐妹之间,何须如此客气。”

徐惠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声音低低的:“我没有兄弟姐妹,从小到大就很羡慕人家一大家子人和和气气的,想不到现在到了这见不得人的地方,反而有了一个疼爱我的姐姐,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武明空唏嘘不已,徐惠为人真诚,不矫揉造作,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固然是优点,但是在这深宫之中,一句无心的话很有可能就会被添油加醋,必然会给自己带来无尽的麻烦。尤其是一个才华横溢又美丽的大家闺秀,很容易成为众人嫉恨的焦点。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武明空再清楚不过。

想到这里,她不由轻声对徐惠说道:“我只当你是亲妹妹一般,以后可不许再说这是见不得人的去处了,不然我可恼了。”徐惠拼命点头,生怕武明空生气一般,模样非常可爱。

武明空忍不住抿嘴笑了,伸指点点她小巧玲珑的鼻子,笑道:“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去休息了?”徐惠不住点头,亲亲热热的挽起武明空的胳膊,跳着进了内室,许是天太晚的缘故,一整晚大家都睡得极沉,一夜无话。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武明空轻快的推开窗子,长长地舒了口气,后面徐惠窝在被子里嘟哝:“姐姐,冷。”武明空失笑,也不关窗,转身走至徐惠床前,伸手去掀她的被子,“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快点给我起来。”

徐惠使劲拉着被子不松手,整张明艳的脸庞皱成一团,“好姐姐,昨晚睡得那么晚,容我再躺会,一会就起。”秋日的清晨还有些冷,徐惠穿着单衣蜷缩在被子里,武明空怕她受凉,也不敢真去夺她的被子,只无奈的摇了摇头,关上窗子,自去梳洗了。

武明空就着壁仪递上的茶盏漱了漱口,将衣服穿戴整齐,想了想,对着镜子梳了一个盘桓髻,不施粉黛,清清爽爽的素面朝天,武明空不由感叹,果然还是年轻好,即使不加修饰整个人也明媚动人。

壁仪笑呵呵的端着一个大荷花样式的盘子进来,里面斜斜的躺着几支折枝菊花,有绯红的,淡紫的,也有雪白的,煞是美丽,武明空看着会心一笑,将菊花插在窗前的粗瓷花瓶里,满屋子多了这一抹花香,顿时有了生气。

小篆也忍不住凑上前来赏花,啧啧称奇,一面夸赞壁仪眼光好,一面赞许菊花婀娜多姿,非别花可及,这时突然有一个妩媚的女子的声音在窗前响起:“武妹妹和徐妹妹在吗?”武明空忙低声对小篆说道:“快去服侍小姐起床,外面我去拦着。”

小篆颇为感激的瞥了武明空一眼,急匆匆替徐惠系上襦裙,武明空亲自打起帘子,出门迎了上去,笑道:“原来是宋姐姐,可曾用了早膳?”宋淑玲似笑非笑的看着武明空,“自然是用过饭才来的。”

武明空一向不喜此人,总觉得她看人的眼光有那么几分高高在上,趾高气昂,现在却不得不拿出满腹精神来同她周旋,“宋姐姐,你看这院子里的菊花如何?”宋淑玲淡淡瞟了一眼,笑道:“这院子里的不止花开得好,人也好。”

武明空怎么也没有从她的语气里听出赞叹来,相反还有些讽刺和瞧不起的意味在里面,只得不动声色的与她打太极,“哪里比得上姐姐的院子清新雅致呢?”

宋淑玲眉头一挑,目光投向屋内,“徐妹妹呢?怎么也不来迎迎我?”“哦,她早起绣了会花,现在眼睛乏了,正歇着了。”武明空平静的看着宋淑玲等着看笑话的嘴脸,不住提醒自己一定要沉得住气。

徐惠已立在门前,神色很是冷峻,看得出来,不是很高兴,“妹妹这不是就来迎接宋姐姐了吗?”宋淑玲的目光在她神色打了个转,笑道:“我听武妹妹说你在绣花,我竟不知道妹妹还有这本事呢?”

“你!”徐惠气的满脸通红,强忍住怒气,甩手进了内室。宋淑玲故作惊奇的看向武明空,“一大清早的,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在和我生气不成?”

武明空浅笑道:“姐姐说得哪里话,徐妹妹见了姐姐高兴还来不及呢,她是惦记她的花样子呢!”宋淑玲又在院子里站了一会,自觉无趣,临走貌似漫不经心的对武明空说道:“今天遇见李尚宫了,想不到我们竟是同乡,真是巧合。”

武明空心中微动,这才是她来的真正目的吧,只柔和的笑道:“那是极好的事。”好像很为宋淑玲高兴的样子,宋淑玲看着武明空的笑容,眉头微蹙,带着小丫头头也不回的走了。

自长孙皇后去世以后,韦贵妃主持宫中之事,现在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一应都换上了韦贵妃的亲信,原先在尚宫局做事的安尚宫虽然还是尚宫,但人走茶凉,已经明显没有以前的那种威信,反而是原先处处不如她的李尚宫后来居上,深得韦贵妃欢心。

原先在长孙皇后统治宫中的时候,安尚宫处处为皇后命是从,自然有不少地方得罪了韦贵妃,现在要改弦更张,重新取得新主子的欢心,只怕已经来不及。

武明空想起安尚宫的精明能干,微微叹息,徐惠探出头来,脸绷得紧紧的,“她走了?”武明空点点头,徐惠恼怒的说道:“她一天到晚盯着我们不放,就想挑刺,到底是什么意思?”武明空笑着携她的手进屋,牵着她在窗前坐下,柔柔笑道:“来,不要生气,我们姐妹坐着说说话儿。”

徐惠很是忿然,不平的道:“仗着自己的父亲是兵部侍郎,眼睛都长到头顶去了,我就一点没看出来她有什么本事的,不过出身好罢了,难道我们就都是庶民了?”

第六十一章 分飞(二) 徐惠的父亲是果州刺史,她自然有底气说这句话,武明空父亲早逝,在这个话题上只能保持沉默,徐惠见武明空不说话,心里一急,忙忙解释道:“姐姐,我不是说你,你别往心里去。”武明空微微一笑,故作不知的笑道:“难道在你心里,姐姐就是如此小气的人?”

徐惠连连摆手,“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姐姐你别多心。”武明空促狭的笑道:“要我原谅你也容易,你只告诉我你的一个小秘密就好了。”这原本是一句无心之话,谁知徐惠却羞涩的低下头去,满脸通红得能滴出血来。

武明空看着有故事,挠挠她的咯吱窝,笑道:“妹妹快说,不说我还要挠。”徐惠一边躲一边求饶,上气不接下气,“好姐姐,我说,我说就是了,你看在妹妹小不懂事的份上饶了妹妹这一回吧。”

武明空将她从榻上拉起来,替她拢了拢凌乱的头发,端坐着笑道:“快说。”徐惠低下头,犹犹豫豫的说道:“我临走的时候,父亲对我说,让我在皇上面前好好表现,这样才能讨皇上的喜欢….”声音越来越低,武明空却暗自心惊。

徐惠,真的是一个不对人设防的孩子!自己从未想过要窥探她的秘密,方才的说辞不过是缓和两人之间的气氛罢了,怎知她就信口将这等大事说出来了。

徐惠垂着头,双手不自觉的绞动,不敢看武明空的脸色,只含含糊糊的说道:“姐姐,你可不许再告诉别人去。”武明空郑重的点点头,拉起她的手轻声问道:“你想要做皇妃?”徐惠脸上又是一红,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我知道,只有做了皇上的妃子,才不会受人欺负。”

仅仅是不想受人欺负罢了,武明空想起掖庭宫其他人对自己和徐惠的敌意,隐隐觉得有些明白,毕竟这么多人里面,只有二人姿色最为出众,偏偏两人又住在一起,引起他人嫌忌也实属正常。

徐惠轻轻握住武明空的手,语气真诚的说道:“姐姐,我们效仿那娥皇女英,一起服侍皇上可好?”隔墙有耳,这个话题不宜再继续下去,武明空笑着打趣她,“我们徐家小娘子这么快就思君了。”

徐惠到底年纪轻,面皮薄,经不住武明空玩笑,羞得说不出话来,武明空微微一笑,将此话揭过不提,徐惠还是将头深埋在双膝间不肯抬头。

武明空跟没事人似的,神色自如的笑道:“我们出去看看吧,成天呆在屋子里闷得慌。”徐惠一听,立刻抬起头来,接触到武明空戏谑的目光,又忙忙低下头去,嗔道:“姐姐就会欺负妹妹。”

武明空笑着揽过她的肩膀,宽慰道:“好,是姐姐的不对,姐姐在这里给你赔罪了。”徐惠勉强抬起头来,雪白的脸颊上染上了一抹嫣红,“那好,我们出去玩。”

武明空想起尚仪局的萧尚仪前几日吩咐过的不许四处走动的话来,一时有些踟蹰,壁仪已拉起武明空的笑,欢快的笑道:“快走吧,早上花开得正好,还有露珠,等会太阳出来就没有那么好看了。”

武明空掩袖笑起来,“你也忒猴急了些,好歹也容我用些早饭。”徐惠立刻回过神来,迫不及待的催促:“快吃,吃完了我们出去玩。”武明空好笑的抬起头,拉她坐下,“难道你不用吃饭吗?”

徐惠方才闹得面红耳赤,哪里想到吃饭这一宗无关痛痒的事情来,见武明空笑得促狭,耳根子一热,拂袖而起,扭过身子嗔道:“我不饿,姐姐要吃自己吃,我可先走了。”

武明空忙拦住她,细声细语的劝道:“萧尚仪前几日才吩咐过不可以随意走动,我们暂且先在屋子里待几天,等过几天再出去吧。”

徐惠眉眼间都是不悦,不高兴的拉下脸,抱怨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真不知道这是给人住的地方呢,还是牢笼?”武明空失笑,徐惠,倒真说到她心里去了。这个华丽辉煌的宫城,的的确确就是一座黄金牢笼,圈住了无数年轻的红颜。

武明空慢腾腾的喝了小半碗稀饭,眼角余光看见徐惠气鼓鼓的坐在一旁,微微叹息,真是个小孩子!

想到自己也不过是十四岁的年纪,搁在现代也不过是孩子罢了,正是被父母呵护在手心的年纪,武明空心里泛起苦涩的笑,什么时候,那颗曾经沸腾的心已变得如斯苍老,畏畏缩缩,还不如徐惠的自在爽快,可惜,这是吃人不眨眼的皇宫,若有朝一日,策马江湖,潇潇洒洒,自由自在,那该有多好!

只是,今生,再也没有机会了。

也许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和冲淡许多过往和人情。

说过的做过的纷纷扰扰都是心上曾经深植的一簇荆棘,在那丛理葺不清的杂草里,也曾经淌过浓烈狂热的心血暗流灌溉滋养。一程风花雪月在生死错位中颠踬颓靡,深虑过,谁人再敢痴妄?时间可以评审决断。

三年前的自己,还是懵懵懂懂的少女,哪知人世艰辛?就如同现在的徐惠,人生就似初绽放的白莲,风霜还不曾来侵蚀,秋雨也未滴落,所以她敢爱敢恨,从未在意他人眼光,这便是最原始的人生。

三年前的武明空,正是如此,怎知一朝巨变,人事两分,一点点成长起来,那张曾经无暇的白纸早已是污渍斑斑。

没有一张完美的图纸,会缺了折痕、皱纹与污渍。

满院子的菊花,香可靡靡,徐惠双手托着下巴,无聊的坐在窗前,两条细长的腿晃来晃去,目光不时游离向门外,武明空失笑,揉了揉她的头发,无可奈何的笑道:“我陪你出去就是了。”

“真的?”徐惠双眼瞬间有了光芒,紧紧抓住武明空的手,欣喜的叫道:“你可不许反悔,走,我们现在就去。”武明空点点头,挽着徐惠的手出去,壁仪和小篆小心翼翼的跟在身后。

好在清晨掖庭宫众人忙忙碌碌,也无人注意到二人,武明空和徐惠就这样顺利的走出了掖庭宫,徐惠在前面欢呼雀跃,不住感叹:“皇宫真美!”

武明空已经来过一次,对于皇宫早已失去了新鲜感,只看着徐惠高兴的蹦蹦跳跳,原来有些时候,看着身边的人快乐,自己也会受到好心情的影响,不自觉的快乐起来。

徐惠兴致高昂,不过到底是大家出身的小姐,行为举止倒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只是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四处指指点点。

不得不说,这座皇城真的是富丽堂皇,巍峨雄壮,很有气势。阳光下金色的琉璃瓦泛着耀眼的光芒,武明空突然有一种冲动,很想登上宫城的制高点,去俯视一番这大唐的锦绣山河!

第六十二章 分飞(三) 虽然是秋日,御花园里却丝毫没有肃杀的气氛,放眼望去,满园都是金灿灿的菊花,目光所及处,一簇簇五色的四季海棠开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