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明空挣扎着用力推开他,厉声说道:“魏王请自重。”李泰身子一僵,难以置信的看着武明空半晌,才喃喃自语:“明空,你怎么了?”

武明空扬脸,傲然冷笑,“至始至终,我所倾慕的人唯有皇上一人而已。”李泰脸色大变,声音颤抖,一改往日的温文尔雅,满脸的痛心和震惊,重复的问道:“你说什么?”

“我的男人,必须是人上之人,所以,你根本要不起我!”武明空抬起头,不敢看李泰的脸色,吸了口气,狠狠心说道:“我这辈子,只想做皇后!”

声音被秋风吹散,抖抖索索的飘零在空中,找不到一丝暖意。

手上一痛,竟是被李泰牢牢的箍住了的手指,手指连心,那样尖锐的痛,竟像是穿透了一切直钻进武明空的心里。

“这是你的心里话?”武明空撇开头,心扑腾扑腾的跳着,憋屈的感觉填满了整个心房,酸涨得像要炸裂开,她清楚的知道,说过的话,就是泼出的水,事已至此,已无路可退。

“自然是真的。”恍恍惚惚又回到了一年前的那个春日,杨柳依依,万紫千红,那个一身白衣的男子从马上跃下,眉头微蹙。

手上被一股劲道一扯,武明空不由自主的跌向李泰,近距离的接触到他,发现他脸色煞白,不敢相信的不住摇头:“为什么,明空,你不是这样的人,从来不是…”

武明空慢慢退后,将手指一点点从他手心抽离,骤然失去温度,“是我们没有缘分。”

天灰蒙,李泰一张脸愈发苍白,声音竟有些低声下气,“明空,我什么也没有听到,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好不好?”

一眼瞥见到李泰哀求的神情,武明空几乎失控,就想一把抱住李泰痛哭一场,心口痛楚不堪,她迅速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冷笑道:“莫非魏王是觉得明空的话说的不够清楚?”

李泰一动不动的看着武明空。

眼睛像空了一般,漆黑一片,不再明亮。

武明空的心顿时揪了起来,似有千万只蚂蚁在无尽啃噬。

许久许久,李泰笑了,笑得悲怆,笑得凄凉,笑得武明空不忍再看:“明空,我会记得你今日说过的话。”一层泪雾蒙上他黝黑的眼珠,他一直看着武明空,视线从未离开过。

万般不舍,万般眷念。

“我爱你。”李泰轻轻吐出这一句话,转身就走,瘦削修长地身影在秋风中显得那般落寞。

武明空垂眉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似乎还残留着李泰的气息。

霎时再也无法呼吸,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涌。

武明空靠在假山石上,一点点滑落下去。

李泰,再见了。

从此以后,你我就是陌路人了。

似乎认定了这样一个事实,李泰,你我,注定无缘。

第六十七章 诀别(三) “丑女人,本来就丑,哭起来更丑!”一声清脆的男声如炸雷响在耳畔,武明空一颗心猛然下沉,急急拿起帕子擦干眼泪,这才抬头张望了一圈。

没有人啊,正疑惑中,从假山丛中走出一个大红色身影来,武明空定睛一看,赫然发现此人居然就是李治!

他一脸戏谑的笑容,眉头微挑,双臂抱在胸前,漫不经心的看着自己,脚尖还在青石地板上无意识的划着圈圈,十分悠闲自在的模样。

果然是害怕什么来什么,李治可真是阴魂不散,武明空有些惶然,不知道自己方才与李泰的对话他有没有听见,那可是大逆不道的话,一旦被人抓住或者传入任何一个当权者耳中,那就是万劫不复…

自己怎么会如此大意?这里原本就是李治的地盘,一个大活人在旁边居然也没有发现,就头脑发热的吼出那通话来,什么时候自己的警惕性竟已放松到如斯地步?

那通决绝的话语,无外乎是为了令李泰死心。

如果没有可能,就不要给予他任何希望。

因为,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与其现在痛一痛就过去了,总好过一生的痛苦。

所谓,长痛不如短痛。纠缠不清倒不如快刀斩乱麻。

心痛得无法呼吸。

此刻已没有心情再与李治纠缠了,武明空转身,向掖庭宫走去,已没有眼泪,只是觉得,世界都空了。

“丑女人,难看死了。”刺耳的声音再次响起,武明空陡然转身,定睛看着眼前的李治,也不过才十岁的样子,一双眼却犀利的透着轻慢与冷峻,脸部轮廓分明,琥珀色的眼睛分外明亮。

假以时日,必定是个大帅哥…

武明空抽了抽鼻子,突然想起眼前的李治就是未来的唐高宗,女皇武则天的夫君,不由觉得好笑,只是笑一笑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心里有一团乌云,黑云压城城欲摧。

“丑女人,你的眼睛肿得像西瓜。”李治扫了扫她,靠在假山上,两条细长的腿不住晃悠。

武明空哭笑不得,才多大的孩子,张口闭口就是女人…“不知晋王在此,奴婢失礼了。”武明空努力做出一副谦卑的模样,唯恐惹恼了李治,只是不知该如何试探他是否听到了自己和李泰的诀别。

李治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是么,你失礼的次数还少么?”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武明空汗颜,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唐突了晋王。”

李治脸上戏谑的笑容渐渐消失,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寒芒,武明空微微一愣,顿时收起了玩笑之心,再看了看李治,心中一凛。

不过才十来岁的孩子,竟已有如此凛然和狠戾的眼神,不可小觑。

或许古人本来多早熟,比如徐惠,才十一岁就已经是李世民的女人了。

李治长吸了口气,灿烂的笑容再度浮上脸庞,突然伸手捏住武明空的双腮,用力往两边拉,捏了捏,又放开,又捏了捏,才喃喃自语:“和一般的女人没有什么两样,滑不留手的。”

武明空怔忪,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李治在做什么,嘴角抽动,怒从心起,没好气的一掌打落李治的手,狠狠横了他一眼,恶声恶气的说道:“莫非晋王以为奴婢是妖怪不成?谁的脸不是这个样子?”

李治神采奕奕的摸着自己的下巴,色咪咪的刮刮武明空的鼻子,“你全身上下除了这伶牙俐齿,基本没什么看头。”武明空面部抽搐,错愕的说不出话来,李治,这不是在调戏自己吧?

背后似乎有冷汗缓缓流下,史书上记载的李治不是以仁孝著称于兄弟之中的么?眼前这个阴晴不定,变脸迅速的男孩子真的就是日后的唐高宗李治?

两腮还在隐隐作痛,武明空躬身行礼:“奴婢告退了。”李治璀璨的笑容再度消散,武明空不由唏嘘,这个孩子,一天到晚面部表情换来换去,也不知累不累。

“走那么快做什么,是心虚还是不想看见我?”李治眯着眼,冷冷的看着武明空。

武明空看着这样熟悉的目光,心中又是一痛,不知是否是遗传因素,细看之下,才发觉李治和李泰兄弟二人竟有三四分相似,都有棱角分明的面庞和细长的眼睛。

武明空呵呵一笑,故作不解的问:“奴婢愚钝,不知晋王是何意,不过奴婢回掖庭宫真的有事。”李治将目光投向别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没有做声。

武明空屈膝告退,才走出几步,李治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你真的想做皇后?”武明空全身陡然一颤,李治,果然什么都听到了!

武明空心里咯噔一跳,一时间,手心里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李治嘴角漾出一丝从容微笑,眼神不再清澈,混杂了说不清的情愫,“我只问你,你是否真的想做皇后?”

武明空有些犹豫,迅速在心里掂量了一下他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感受到一种恶意,正提起一口气要说些什么,李治已先一步开了口,声音淡淡的:“皇后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武明空直视前方,一片黄叶稀疏落下,轻悠悠正落在掌心,一条条经络似乎指引了命运的方向,竟似赌气般说道:“我这辈子,除了皇后,什么也不想做。”

这一刻,武明空才发现,自己的自制力,竟如斯薄弱,经不起一点点怒气,看来要在这皇宫里混,差的还真的不是一点两点。

何其漫长的一生,是否真的压抑自己的天性,就这般为了争权夺利的活下去?武明空有些意兴阑珊,垂下头转身就走。

这一次李治没有阻止,只轻轻说了句:“我相信。”武明空怔然,他相信什么?是相信自己是皇后的命,还是相信自己所说的话?一切都已不再重要了。

一个人,在命运的安排面前,是多么的渺小和卑微,命运是不可知的,可是它一直慢慢的渗透到骨髓里去,再如何抗争,也终究争不过上苍,天意如此,你我除了服从,别无选择。

天不遂人愿。

不知是怎样走回掖庭宫的,壁仪满脸焦急的迎上来,“小姐,没事吧?”武明空微笑着摇摇头,“无事,你不用担心。”壁仪看着她通红的眼眶,欲言又止。

武明空笑道:“不用找夏君了,事情已经解决了。”从此以后,万花看遍,各不相干。

就如同两条大道,就算相交,也终究会有错开的那一天,这就是永远无法摆脱的宿命。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第六十八章 宠幸 一夜听雨打芭蕉,点滴心事涌上心头,难以入眠。

一大清早,武明空坐在掖庭宫的小庭院中,看着秋雨静静落下,空气中隐隐带着桂花的芬芳,何须浅碧清绿色。

一场秋雨一场寒,似乎真的有些寒意袭来,枯黄的梧桐叶落了满地,壁仪推开窗子,笑道:“小姐,这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晚,到现在还没有停,怕是不能出去了。”

武明空点点头,自己斟了一杯雨后茶,看着墨绿的芽叶簇拥着漂浮在冒着热气的白瓷杯里,心里稍安,一柄墨黑绸伞伴着雨水滴落的声音进了院子,壁仪忙迎出去,待来人走至房檐下放下伞,才看清原来是徐惠。

徐惠一身浅红色的襦裙,暗绣数朵金线牡丹,白亮的珍珠耳垂随着步履一晃一晃的,甚是可爱,大约是今日里得承恩宠的缘故,徐惠比往日更加神采飞扬,眼底眉梢都是欢愉。

私下里无人时,武明空与徐惠以姐妹相称,并不讲究那套虚礼,徐惠一眼便看见武明空恹恹坐在窗前,神情恍惚,亲亲热热的凑了上去,“姐姐,想什么呢?”

武明空微微一抬眼,笑道:“今日怎么有空来姐姐这里了?”徐惠撅起棱形的嘴唇,嘟哝道:“人家一个人无趣得紧。”武明空心里一沉,在这深宫之中,寂寞的宫女妃子不知凡几,夜夜青灯淡影,多少红颜葬送,徐惠今年才十一岁,还是天真浪漫的年纪,觉得无趣也是正常。

壁仪端着茗茶上来,淡雅的茶香弥漫了整个屋子,盏中芽叶徐徐展开,舒放成朵,二叶抱一芽,或悬或沉;茶汤清绿,香气高爽,蕴有诱人兰香。徐惠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表情很是惬意,勾勾嘴角,贼兮兮的笑:“姐姐,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来?”

武明空看着徐惠挤眉弄眼的笑得暧昧,心里掠过一丝不好的预感,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漫不经心的答道:“我又不是活诸葛,如何知道?”镇定的端起茶盏,手指却忍不住微微颤抖,指尖冰凉,隔着薄薄的茶盏,茶水的暖意一点点传来。

徐惠呵气如兰,白净的手指轻轻摩挲光滑的杯面,巧笑嫣然:“昨日皇上答应我,要传召你了。”杯子一瞬间落在地上,碎了满地,碧绿色的襦裙沾满了墨绿色的茶叶,一片狼藉。

壁仪急急赶上来替武明空收拾,徐惠看着武明空肃然的面容,有些愕然,不安的询问:“姐姐,你不高兴吗?”滚烫的茶水浸湿了襦裙,膝盖一片刺痛,武明空看着眼前满脸担忧的徐惠,忍不住朦胧了眼眸,微微一笑,“我自然高兴。”

徐惠紧紧握住武明空的手,轻轻摇晃,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姐姐,你脸色不大好。”武明空只觉周身一片冰凉,无所谓的笑:“有吗?我怎么不觉得?”

时已至正午,秋雨依然没有停下来的趋势,片片桐叶如同飞舞的黄色蝴蝶,上下翩飞。

武明空看向窗外,笑道:“时候也不早了,你是不是该回去用膳了?”徐惠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忧虑,嘴角微嗡,欲言又止,然而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带着小篆默默出了院子。

一路上,雨水打在绸伞上,啪啪作响,徐惠隔着雨帘,回望掖庭宫,轻声问小篆:“你说姐姐为什么不高兴呢?”小篆顺着徐惠的目光望去,百思不得其解,摇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徐惠眸光微闪,有些困惑:“我向皇上举荐这么多次,这次皇上总算答应要相看一番,可是姐姐脸色却这么差,我是不是做错了?”

小篆也是满腔困惑,还是笑着安慰徐惠,“兴许是武小姐一时难以接受罢了。”徐惠若有所思,想了想,慢慢向南熏殿走去,玲珑的身影消失在漫天雨丝里。

武明空倚在窗前,心乱如麻,壁仪收拾妥当,静静立在她身侧,仔细看着她的神色变化。许久许久,武明空才长吁了一口气,闭上眼睑。

记忆还旋转在浮躁之中,潺潺流水已开始清澈的舔舐耳膜。

一切,都是宿命吧。

与其坐立不安,不如直接面对。该来的总是会来,躲也躲不了。

这样想着,武明空心里通透了不少,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壁仪暗自松了口气,轻声问道:“小姐,可要吃些东西?”武明空点点头,“也好,从早上到现在什么也没吃过,确实有些饿了。”

一个下午,武明空神经绷的紧紧的,谁也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壁仪将薄薄的大红罗衫和长襦裙用熏香细细的熏了一番,又替武明空梳了一个牡丹髻,戴上了赤金卷花形耳坠子,薄薄的抹了一层茉莉花粉,涂上淡淡的胭脂,整个人显得亮丽不少。

眉黛夺得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

罗衫叶叶绣重重,金凤银鹅各一丛,每翩舞时分两向,太平万岁字当中。

壁仪从上到下的打量武明空,一时想不出什么词汇来形容,只是觉得美丽,抿着嘴不住的笑。武明空不经意的横了她一眼,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在现代,她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最多也是对宋琦隐隐有些好感罢了,那也只是局限于此,在古代,她是云英未嫁的小姑娘,想一想现在要去服侍一个和自己父亲差不多年纪的人,怎么想怎么不自在。更何况,那人还是李泰的父亲…

一个人的心只有那么小,怎么容得下那么多人?

万转思想过,武明空又开始懒散自知,淡然自若。掬一缕清冷,濯一世秋心,溺于憔悴东风。

到了黄昏,果然有穿着黄色锦缎的内侍来宣召,武明空深吸了口气,凉凉的秋意弥漫整个心间。

壁仪笑着打赏了那个内侍几个银裸子,扶着武明空向太极宫走去。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这大概就是太极宫的由来,武明空胡思乱想着,走过了几道宫门,就来到了太极宫门前。

檐壁梁托,爪柱,叉手,霸拳,雀替,斜撑皆雕刻花纹,线脚。梁架不施彩漆而髹以桐油,华贵之时不失古朴典雅。

层层珠帘随着进门的那一阵风,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目光所及处,都是白亮亮的珍珠,武明空有些恍惚,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只低着头跟随着内侍进了内室,一阵甜沁沁的香味迎面袭来。

内殿的布置又与外界不同,外间华丽堂皇,内殿清新自然,精巧细腻之余不失巍峨峥嵘,并无过多夺目装饰,看上去典雅舒适。

武明空只觉得浑身上下凉飕飕的,颇不自在,这样空荡荡的内殿,令人心生寒意。

不知过了多久,武明空等得双膝酸软,只想赶紧回掖庭宫时,隔着重重的帘子,有脚步声传来。

第六十九章 封号 武明空心中一凛,迅速站直了身子,眼角余光瞥见一个修长的身影慢慢走了进来,一身明黄色五彩龙袍,正是李世民。

说也奇怪,之前武明空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待真的见到李世民时,反而平静下来,从容的起身迎向李世民,浅笑嫣然。

这是武明空第一次正面面对李世民,却没有预想中的见到千古第一明君的那种激动,而是觉得悲凉。

眼前这个男人,是上过战场,杀过敌人也杀过兄弟,见过无数风风雨雨的男人。

李世民今年约摸四十岁模样,或许是操劳过度的缘故,鬓角已有了些许白发,脸上却不见皱纹,眼底似一潭深泉,深不见底,满目沧桑。脸上虽挂着平和的微笑,眼里却是冷冷的,带着些审视的味道,居高临下的看着武明空。一股王者之气游离于周身,自有不怒而威的气势。不知道是不是造物主的神奇之处,李世民,李泰,李治长相都有些相似,不同的是各自的气质,李世民是历经风雨后的帝王气息,而李泰则是皇子的贵气,至于李治,阴晴不定,令人难以捉摸。

正漫无边际的神游中,被李世民拉回了神智,“会不会弹琴?”武明空左顾右盼,才反应过来李世民确实是在同自己说话,不由点点头,“会一点皮毛罢了。”

李世民坐在铺着明黄色万字锦缎的软榻上,淡淡说道:“你弹一曲与我听。”武明空暴汗,想不到李世民还有这等嗜好,不知道多少个后妃曾经给他弹过曲子?幸而自己当初苦练了一回,不至于丢人现眼。

“不知皇上想听什么?”早有宫女搬来了古琴,雕花木座上镶满了大红色的宝石,李世民眉眼不抬,慢悠悠品茶,“你最擅长什么?”

在这样的人面前,武明空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说谎和自作聪明的必要,李世民似乎有一双洞察一切的眼睛,“奴婢最擅长高山流水和平沙落雁,不过很久没练过,也有些生疏了。”

“高山流水,平沙落雁。”李世民一字字重重吐出,或许是声音醇厚的缘故,说起这两首曲子来就像吟诗一般动听,“就平沙落雁吧。”

“奴婢献丑了。”纤长的手指慢慢抚上琴面,手起,琴响。

万里微茫,鸿雁来也楚江空。长空一色,万里动微茫,江涵秋影。

江涵秋影,风萧萧,送旅雁南归。

三起三落,初弹时似鸿雁来宾,极云霄之飘渺,序雁行以和鸣,攸显攸隐,若往若来。其欲落也,回还顾盼,空际盘旋;其将落也,息声斜掠,绕洲三匝;起既落也,此呼彼应,三五成群,飞鸣宿食,得所适情:子母随而雌雄让,亦能品焉。

李世民半闭着眼,手指随着韵律有节奏的在梨花木案桌上敲击,十分陶醉的样子。

一曲毕,余音绕梁。有怎样的心绪,就会奏响怎样的乐曲。武明空心中悲凉,曲由心生,一曲平沙落雁仿佛溶进了萧瑟的秋雨绵绵里。

山到衡阳尽,峰回雁影稀。应怜归路远,不忍更南飞。

宫女们慢慢退了出去,满屋子只有窸窸窣窣衣服摩擦的声音。

武明空仰头,只看见遍地金的帐子轻轻摇晃,从来不知道,会这么痛啊,全身上下似撕扯一般,耳边是李世民粗重的吐气声,心里却冰凉一片,全身上下僵硬得可怕,手指不自觉的攥紧了被褥。

时间让爱情面目全非,情,欲是水,流过身体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

一颗心不断下沉,下沉…

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滴落在明黄色迎枕上,身上的人身子一僵,“很痛?”纵然是停下了动作,武明空还是痛得直吸气,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暗夜里,李世民的眸光晦涩难懂,却慢慢放柔了动作,“还疼吗?”

有双大手流连的在武明空脸上拂拭,指茧的粗糙刮疼了她的肌肤,武明空强忍着想一把推开他的念头,全身上下失去了所有力气,连胳膊也无法抬起。心里一跳,李世民的手,竟然会这么粗糙…

武明空麻木的张开双臂,用尽力气,紧紧搂住李世民,凄迷绝望的主动献上朱唇,随着缓慢律动带起的莫名颤栗,那种略带肿胀的刺痛感,像是一柄尖锐的利刃,反复的捅进武明空的心房,受伤的心被飞溅的鲜血浸满。

眼泪不受控制的汹涌而出,李泰,你我再也回不去了。

李泰,李泰…

一遍一遍默念他的名字,嘴里溢满了腥甜的味道。

这一生,注定无法忘怀,李泰,要如何,才能彻彻底底的忘记你,不再想起?

谁人言,花彼岸,此生情长意短。

或许很多很多年以后,我会忘记你,忘记你的浅笑凝眸,也忘记我对你的爱。或许很多很多年以后,你会记起我,记起我的哀怨惆怅,也记起我对你的爱。

爱戒无休。

情欲纠葛,千载不化。

子夜,李世民幽幽叹息:“从来没有女人,在朕的面前真正哭泣过。”那一刻,武明空突然觉得,千古帝王,原来也有无法摆脱的寂寞,像蔓蔓青萝,缠绕入心里的每一个角落。

强忍着双腿间的不适和刺痛,武明空任由壁仪扶着,迈出了太极宫的甘露殿。子夜清池音,星光璀璨,武明空立在池边良久,看见了自己雪白的倒影。一滴泪从苍白的脸颊滑落,落在池中,荡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回转身,壁仪的眸光似暗夜般的寂静,“小姐,秋意寒,早些回去歇息吧。”武明空麻木的点头,再次回到掖庭宫,累到极处,却出乎意料的没有睡意,到了凌晨,秋雨又淅淅沥沥的落下来,满园狼籍的枯叶。

东方既白,武明空慵懒的斜斜倚靠在窗前,透过窗棂看着秋日的萧瑟和肃杀,又有内侍来宣召,武明空忙整理好衣裳迎出去,那小太监笑容满面的行礼,恭贺:“…皇上封武才人,赐号媚娘,赐居承晖殿。”

武明空恭谦的接过圣旨,打赏了小太监一个荷包,又命壁仪送小太监出去。

壁仪回来时眼里带了些许说不清的悲伤,武明空只当没有看见,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收拾东西吧。”

话音刚落,院子里就响起一阵脚步声,是同在掖庭宫的宫女们,听到消息前来恭贺的,对着武明空,大家都露出了或善意,或羡慕的微笑。

武明空脸上又浮起无可挑剔的优雅笑容,一一应付了一番。

过了不久,徐惠也来了,面露喜色,看得出来,是真心为她高兴,武明空有些愕然,哪一个女人,不是希望自己属于爱人心中的唯一,谁会希望有其他女人来分享自己的爱人?即使亲如姐妹,也不可能不在意,徐惠,大度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第七十章 抉择(一) 向来雪中送炭者少,锦上添花者多,而今,武明空更是深深体会到了这一点。

昔日自己在掖庭宫时,又有谁知道世间还有一个叫武明空的女子?到如今,承晖殿人潮涌动,踏破门槛,众妃子你方唱罢我登场,上演一出出滑稽的喜剧。

待人潮散去,武明空百无聊赖的坐在窗前,透过窗棂看去,满园菊花开得灿烂,青蛇和黄蛇肆无忌惮的在花中酣睡,武明空会心一笑,有时候,做蛇比做人好,免去那许许多多的烦忧。

黄昏降临,天边残阳似血,依旧是前天那个内侍提着灯笼来宣召,仅仅隔了一天,便再次得到皇上的宠幸,这在众人眼中是无限的荣耀,武明空却隐隐觉察到了危机,有些时候,过多的荣宠反而会招致杀身之祸。

争宠吃醋永远是**不变的话题,长盛不衰。

壁仪生得一双巧手,替武明空梳了一头双环望仙髻,斜斜的插上一朵大红荼靡花,容光焕发,增色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