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到荼靡花事了。

甘露殿内灯火通明,偌大的正殿内静悄悄的,武明空微微有些诧异,旋即转身,却看见李世民从偏门慢悠悠走了进来,双手负在背后,面容冷峻,似笼罩了一层寒霜。

一丝不安涌上心头,武明空不动声色的半屈膝行礼,李世民挥了挥手,“弹高山流水与朕听吧。”武明空抬头,见他眉头拧成川字形,很是烦躁的模样。

武明空暗自吃惊,如李世民这般历经风雨的人,通常已经习惯了将情绪隐藏在面具之后,往往喜怒不露声色,现在竟然不胜烦忧的样子,看来是真的遇到大事了。

不过,这不是自己该操心的事情…

两手随意一划,抚上琴弦,宁静淡泊,儒雅之极。

孤傲洒脱,双目微闭,武明空突然想起燕青平来,高山流水原本就是奏给知音听,燕青平那般的异人,如果遇见了真正的伯乐,是否会愿意竭尽全力去辅佐?

鱼需要水,鸟需要巢,人需要知音。

一曲终了,李世民依然坐在软榻上,粗糙的大手撑着额头,似乎睡着了。武明空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

片刻,李世民似乎才觉察到曲子已完,猛的抬起头来笑道:“此曲只应天上有,媚娘果然技艺高超脱俗,非常人可及。”武明空这时才发现他眼四周有一圈淡淡的青影,眼里还有细细的血丝,似乎很疲倦的样子。

李世民指了指旁边的雕花木椅,“坐下吧。”武明空亲自斟了一杯热茶递入李世民手中,才慢慢坐下,笑道:“皇上日理万机,也应保重身体才是。”隐隐有关切的意味。

李世民长眉微挑,静静抿一口茶,微微一笑,“媚娘不止才艺出群,还善解人意。”话语里含了些说不出的味道,武明空可不敢以为这真的是夸赞之言,却也不得不照单全收,不卑不亢的推脱:“皇上谬赞了,臣妾雕虫小技,让皇上见笑了。”

“你父亲有你这般出色的女儿,也定然深感欣慰才是。”武明空心里猛地一跳,李世民怎么突然提起武士彟来了?难道人已死,还是对他不放心?

武明空不敢懈怠,有些悲哀的答道:“臣妾幼时顽淘不堪,也令先父头疼不已。”说着眼角已有泪光莹然,眼角余光瞥见李世民一搭一搭的把玩着茶盏,一付漫不经心的样子,“哦?那你父亲定是花费了不少心血,才有如今的成效了?”

武明空越来越心惊,脸上却不敢露出丝毫异样,只细细解释:“家母对琴棋书画都略有造诣,臣妾耳濡目染,也学了些皮毛罢了。”

“朕记得,你父亲是在荆州任上去世的,那时候朕还派了并州大都督李绩前去悼暄。”李世民说的是事实,想不到他记忆这样的清楚,天下这么多臣子,若要一个个记住,岂不是大费气力?

更何况,自己的父亲武士彟不过是荆州都督,并非权力中枢机构的臣子,进一步讲,也已经去世两年有余了,为何李世民现在旧事重提?

一个人一直记得一个人,要么,是怀念那个人;要么,就是忌讳那个人。

念头闪过,武明空已然明了,若武士彟仅仅只是荆州都督这样的地方大员,自然不会引起李世民的注意,偏偏他是先皇李渊的心腹!人走茶不凉,李世民对李渊的旧臣现在的心情可谓复杂。

武明空只觉得背后出了一层薄薄的汗,黏住了里衣,极不舒适。她暗自羞恼起来,这么多日子以来,自己一直都沉浸在与李泰的纠葛中,有多久没有关注过外间的形势了?风云诡谲,自己却闭目塞听,若然用心去打听一番现在的情形,又如何会落得这般被动?

要知道,做一切事情的前提,就是先保住性命,若自己在这么沉沦下去,只怕是怎么死的也不清楚。

“臣妾记得那时候李都督还派人送了一箱白银过来,又派人护送臣妾母女二人回乡葬父,臣妾一直铭记于心,不敢忘怀皇上和李都督的恩德。”武明空满脸感激的望着李世民,不放过他脸上最细微的变化。

“区区小事,爱妃不必挂怀,只是朕还听说爱妃与两位兄长之间曾因为回乡之事生出嫌隙?”李世民的目光淡淡的,并不着意的从武明空身上滑过。武明空心里一片冰凉,看样子,李世民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他既然不肯爽快的直奔主题,那自己只好陪他打太极。

“让皇上见笑了,正如皇上所说,两位兄长不大乐意送先父的灵柩回故乡文水,只是先父临终有言,惟愿落叶归根,而且武氏一族的宗祠和族人也在文水,因为家母才坚持送先父的灵柩回乡。”武明空不知道李世民到底知晓多少,只得一切如实说出,藏着掖着还不如光明正大的说出来。

天色已暗,甘露殿烛火摇曳,宫女们纷纷点燃宫灯,霎时间甘露殿恍若白昼,武明空觉察到了隐隐的寒意,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李世民不动声色,“哦?武都督临终有遗言?”武明空大惊,称谓已经直接跳跃成了武都督…

她不敢马虎,哀婉的叹息:“父亲临终前交待了要归葬文水,又吟诵了一句‘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生者,乃所以善死也。’可怜郎中还在路上,父亲就已经过世了。”说罢,掩面低低抽泣起来。

第七十一章 抉择(二) 李世民满面的风花雪月,却掩饰不了眼里的刀光剑影,声音和缓,听在耳中却多了几分别的味道,“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逝者已逝,爱妃无需伤心,要放宽心怀才是。”武明空慢慢收了泪,拿起帕子细细擦拭,又抿了几口热茶,这才觉得好些了,眼眶微红,歉疚的起身,“臣妾一时感怀,失仪了。”

李世民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无事,原是朕不该提起你的伤心往事的。”到底还是留了几分情面!没有在追问下去,一时间,武明空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此事若没有弄个水落石出明明白白,到底悬在心中难以安宁,可按今天这种状况,自己事先完全没有准备,再说下去只怕越说越错,还不如就此打住,待回去后再细细思索对策。

主意打定,武明空也没有再主动提起关于武士彟的种种,又去给李世民续了一杯热茶,满室茶香,凝滞的气氛微缓,李世民接过点梅釉茶盏,顺手将它放在一旁的案几上,慢悠悠站起身来。

还未等武明空反应过来,一双温暖的手从身后插入腋下,李世民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武明空没有回头,身子却不由自主的一僵,靠上这具陌生的胸膛,瑟瑟发抖。李世民的下巴抵上武明空白润的脖颈,温软的呼吸就吹拂在耳侧,一股酥麻的电流游遍全身,武明空脑子里一片迷糊,耳根子泛起了淡淡的潮红,李世民就吃吃笑起来,“歇息吧。”

宫灯熄灭,满殿漆黑,武明空只觉得自己如同一个木偶,任由李世民为所欲为,一举一动都由背后看不见的华丽的银线牵扯。

子夜,星光暗淡,天黑黝黝一片,乌压压笼罩下来,唯有太液池在宫灯柔柔的光芒下,泛起粼粼的水波,武明空立在池边,良久,良久。

双腿间的酸痛早已麻木,一颗心却是鲜血淋漓,蓦然回首,壁仪眸光似秋水般的暗淡,“小姐,你心里,一定很苦吧。”武明空不住的颤栗,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心里只觉得憋屈得慌,“壁仪,你说,什么时候,我才能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壁仪眼睑下垂,沉默不语,武明空望着深不见底的太液池,自嘲的笑:“我痴人说梦呢,既已入了这地方,哪有半分自由,不过身不由己罢了。”壁仪低低抽泣起来,“从入宫以来,小姐就再也没有笑颜,哪怕就是笑,也带着浓浓的阴影,奴婢见了,实在心疼。”

武明空心里流过一丝感动,原来,还有人知道她的苦,在为她心疼…

任由冰冷的秋风吹拂了许久,武明空混乱的思维一点点清晰起来,似乎从一开始,李世民就对自己有成见,或者说,是怀疑。

那一日表姐杨小姐服毒自尽之事,原本就是疑虑重重,一开始,自己也以为她真的受到重大刺激才一时想不开,想方设法为她洗脱自尽的嫌疑,可是后来仔细想想,这不像是杨慧琴的作风,她一向好强,目空一切,远嫁西域虽已成事实,可她离去之前虽然心有不甘,却并未绝望,按照她的性子,她应该在西域使尽千般手段来报复才是,怎么可能就这样轻生?

还有那一日杨慧琴眼中的绝望,一定是有人对她说过什么,或者做过什么,才会导致这种结局,更何况,按照常理,待嫁的公主,身边服侍的人不应该只有那么几个,而且这几个人对杨慧琴之死还毫不知情,唯一的知情人,也就是杨慧琴的贴身丫鬟最后是代替她远嫁西域。还有安尚宫,如今也失势了。仔细想一想,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不寻常的信息,只是那时候的自己暂时放下了警惕心罢了。

如今看来,一步错,满盘皆错。不知什么时候起,自己就成为了别人的棋子而不自知。

武明空从来没有如此感觉,这个秋夜,这般寒冷…

秋风萧瑟,一夜黄了梧桐,落了金菊,漫天连绵的秋雨不停落下,武明空觉得,这是记忆里最漫长的一场秋雨,就那样散落在年华里,铭记那些不可忘怀的刻骨铭心。

承晖殿里安安静静的,唯有壁仪侍奉左右,武明空看清楚了眼前的危机,反而更能安然入睡了,谁也不知道明天又是何等情形,唯有以不变应万变。

用罢早膳,武明空坐在窗前看书,壁仪在一旁磨墨,其余宫女们都屏息静气的侍立一旁,武明空觉得这样的气氛有些让人不自在,挥挥手命她们全下去了。

“壁仪,我有事情要交待你做。”武明空眉眼不抬,依旧看着书页,似乎方才的话不是出自她的口。壁仪不动声色的继续磨墨,神色间有了几分郑重:“小姐请吩咐。”

“你去替我打听现在朝堂之上都有什么动静,越详细越好。”武明空想了想,又觉得不妥:“算了,你还是不要出去了,我另想办法吧。”

壁仪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凛然:“莫非有人在监视我们?”武明空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一切小心为上。”目光若有若无的扫向门外,若有所指的低声说道:“你找个时候也要好好看看那几个人才是,毕竟现在,我们可用的人不多。”壁仪点头应是,迟疑的问:“要不我们给夏君大哥递个信?”

武明空沉思片刻,点点头,“也好,一时也没有别的法子了。”提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几行字,壁仪抽出头上的海棠花金簪子,将信塞入其中,正欲出去,忽听门外叫红袖的宫女通禀,韦贵妃身边的宫女春林来拜访,武明空就同壁仪交换了一个眼色,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淡淡的担忧。

“快请进来吧。”武明空放下笔,一个清秀的宫女就跟在红袖身后进来,“奴婢奉贵妃之命,特来请武才人明日在太液池赏菊。”行事很是沉稳,眉目间既有一般宫女的小心翼翼,也有几分自信,想必是韦贵妃身边得意的心腹了。

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宴会,却派了身边这种重要的人来,武明空暗自苦笑,看来,自己真的引起了韦贵妃的注意了,这次赏菊宴,只怕就是一场鸿门宴。

“到时候一定去。”武明空笑着同春林寒暄了几句,命壁仪送她出去,壁仪一直送到门口才回来,进门就笑道:“听说还邀请了杨贵妃,燕妃,杨妃,阴妃和徐才人。”武明空心念一动,杨妃,就是隋炀帝的女儿吧。入宫这么久以来还没有见过这位前朝公主,趁此机会也可以好好见识一番。

第七十二章 抉择(三) 武明空的目光投向承晖殿的八名宫女,都是十五六岁的模样,可谓是环肥燕瘦,姿态各有不同,虽称不上是绝色,但也颇有几分姿色,武明空搬进承晖殿已经二日了,却还没有仔细看过自己身边的这几位宫女们,正好趁此机会相看一番,“你们都走到我面前来。”

八名宫女就袅娜的走到武明空面前来,一字排开,其中一位文文静静的,肤白如雪,一双小山眉淡如烟柳,掩不住眸间的淡漠,淡紫色的长裙长绣满了白色的小碎花,多了些许清冷的味道,武明空就笑着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落落大方的行礼:“奴婢名叫紫薇。”武明空总觉得她行事之中的气度典雅大方,不像是宫女,反倒有几分大家闺秀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让她想起《红楼梦》里的惜春来,不由多问了一句:“你是哪里人?”

紫薇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哀伤,“奴婢是荆州人氏,不久前才入宫的。”“荆州?”武明空微微有些吃惊,笑容里多了几丝暖意,“荆州的鱼糕是极好吃的,滑而不腻,荆江里有一种小白鱼,用来做鱼糕最好不过。”紫薇错愕的抬起头来,“娘娘也是荆州人?”

武明空嘴角上扬,摇摇头,“我是文水人,并州的地界,我打小就随着父亲在荆州任上,一直到十二岁。我离开荆州两年,时时未忘,一草一木至今仍然记忆犹新。”紫薇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奴婢家住在天问阁旁边,每到端午节就有许多人登上天问阁,畅谈一番,场景十分热闹。”

武明空注意着其余七位宫女们的神色,有两位颇有兴味的细心听着二人的对话,好奇的睁大了双眼,还有几位面露不耐,显然对二人冗长的对话已失去耐心。唯有一位神色自如,面带微笑,始终淡淡的看着二人。

武明空看的分明,收在眼底,笑道:“以后紫薇就管我的饮食起居吧。”等于是向众人宣布了,紫薇脸色微红,不卑不亢的轻声道:“奴婢入宫时日尚浅,恐怕不能胜任。”

武明空微微一笑,她需要的,就是紫薇这种入宫时日尚浅的人,因为这种人的背后往往没有势力,最能为自己所用,“谁又是一开始就会的,不试试如何知道呢?”紫薇这才答应了,一副受之有愧的样子。武明空又打趣道:“以后我的膳食可都交给你了!”紫薇抿嘴微笑,眉宇间多了一份郑重,“奴婢定当不负重托。”

“你叫什么名字?”武明空又将目光投向那始终微笑自如的宫女身上,那宫女见武明空点到自己,笑容从容自在,“回娘娘的话,奴婢名叫墨雪。”声音清脆舒缓,听在耳中如沐春风。

“墨雪,果然是好名字。”武明空轻念一遍,话锋一转:“你进宫多久了?”

“奴婢进宫八年了。”墨雪始终微垂着头,十分恭谨。八年,武明空眉间一跳,这么长的时间怎么可能还是一个小宫女?更何况,还是一个聪慧端方的宫女,任一个主子,都会看重这样的人吧。

她不由起了警戒之心,微微笑道:“墨雪以前是在哪里当差?”墨雪更显得恭谨起来,恭恭敬敬的答道:“奴婢以前是长孙皇后身边服侍的,后来拨给了安尚宫使唤。”剩下的话不用再说下去,自然是长孙皇后逝世,安尚宫被李尚宫取而代之,所以安尚宫身边的人才被发散至各处了…

这样说来,这个墨雪也该有几分本领才是,否则也不会得到长孙皇后和安尚宫的青睐了,要知道长孙皇后和安尚宫都是在这座皇后浮浮沉沉多年的人,她们看重的人,只怕也不简单。况且,墨雪已进宫八年,对这个宫里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恐怕都是了若指掌。

武明空心里有了一分欢愉,几乎是一瞬间,她决定重用墨雪,“以后你就掌管我的服饰礼仪吧。”一群妃子在一起,无非就是争奇夺艳,武明空这样做,等于是将最重要的事情交给了墨雪,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就做此决定,墨雪眼底掠过一丝喜悦,重重的磕下头去:“奴婢多谢娘娘恩典。”

武明空满意的点点头,余下几名宫女都淡淡问了几句,留下叫百合的专管承晖殿杂务,其余的便都打发了,武明空望着一位身穿鹅黄色罗衫,柳绿色襦裙的宫女,若有所思。壁仪已看出苗头来,附耳低语:“可要寻个由子打发了?”

武明空摇头,轻笑不止:“与其如此,不如就放在眼皮底下,反倒安全一些,只是不知这个杜鹃到底是谁的人,你可得小心些。”

壁仪若有所思,不住点头,机警的查看了周遭,掩上门,低低说道:“奴婢听说了一件事情。”武明空见她神色郑重,忙坐直了身子,“说。”

“八月的时候,侍御史马周上疏朝廷,建议州县地方应注重地方官吏的选拔,说要废除刺史制,此事引起了轩然大波,从地方到朝廷议论纷纷,一些流言甚嚣尘上。”壁仪有些犹豫,“听说还有人传言这是皇上忌惮了地方割据,担心前朝重蹈覆辙。”

武明空会意,隋末,地方各种势力错综复杂,李渊父子就是在太原任上起兵的,所谓风水轮流转,以前是打江山,现在是守江山,李世民如此忌讳地方势力也属正常。

马周所说也不无道理,但是这种手段未免也太激烈了些!一味的废除,却没有提出更好的解决方法,于事无补。再者,刺史在各朝都已存在,现在唐朝建立不久,就要废除刺史,不知要引起何等动荡。

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各地刺史都是世袭,在一个地方已经盘踞多年,岂是说废就能废的?朝中不知有多少大臣还与各地刺史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皇上什么态度?”“皇上对各地来的折子留中不发,此事尚搁置在中书省。”武明空点头,“我知道了。”壁仪见武明空镇定自如,松了一口气,笑道:“奴婢一直担心这事是不是与老爷的事有关。”

武明空但笑不语,迅速在心里将此事的来龙去脉整理了一番,现在朝中提出废除刺史,李世民就来询问自己父亲的事,武士彟只是个都督,又不是刺史,再说,已经过世两年了,所谓树倒猕猴散,难道还有什么令李世民放心不下的不成?

第七十三章 盛宴(一) 武明空转念一想,恍然大悟,将前因后果联系起来,整件事情已然明了,只是此刻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笑着揭过不提,“壁仪,你说我穿什么衣服去赴宴好?”既不能太抢眼,夺了主人韦贵妃的风头,也不能太暗淡失了体面,倒真是一件伤脑筋的事情。

武明空与壁仪絮絮叨叨商量了半晌,还没得出一个定论,最后武明空气馁的往床上一倒:“我对服饰真的没有什么眼光,全交给墨雪吧。”次日清晨,武明空穿着薄薄的亵衣从床上爬起,推开窗子望去,天微亮,东方已有片片红晕,看样子是个大晴天,赏菊最适合不过。

墨雪捧着泛着淡淡茉莉花香的裙衫缓缓走了进来,武明空顿时眼前一亮,柳绿色的广袖裙裾上绣满了细碎的金线牡丹,不细看就像是碧色裙衫上缀满了金丝,若隐若现。

武明空满意的点头:“就这一件吧,墨雪的眼光果然不错。”墨雪抿着嘴笑,“是娘娘天生丽质,什么颜色的衣裳穿起来也好看。”壁仪替武明空穿上长裙,套上长长的桃红色罩衫,武明空就势站起来走了几步,壁仪见着眼睛里流露出了小孩子般的欢喜,“真是好看。”

武明空忍不住嘟哝道:“这也太长了,这袖子足足阔四尺,裙曳只怕有五尺长吧。”墨雪一面替她画眉,一面笑:“也不算太长,这样穿起来富丽潇洒,风姿翩翩,韦贵妃和杨贵妃也爱这么穿。”

武明空眨眨眼,随口说道:“不知道杨妃平日是怎样的?”墨雪依旧细细替她描眉,眉梢也没有动一下,“杨妃喜爱梅花,平日里不管什么时候都穿白色斜裙,紫宸殿种满了梅花树,每到冬日的时候,皇上就会去那里赏梅。”

不知道为什么,武明空想起唐玄宗的妃子江采萍来,喜爱梅花的女子,不知道品性是不是也如梅花一般?

武明空想起墨雪说的不管什么时候都穿白色斜裙,又追问:“莫非盛大宴饮之时也这样穿?”墨雪一滞,低声说道:“杨妃从不参加这样的宴会,这次是韦贵妃亲自去请,杨妃才来的。”

武明空哪里听不出她的言下之意,会意一笑,这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杨妃,在她人眼中,只怕是个不那么好相与的人吧。

一切收拾妥当,武明空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也觉得分外满意,目光掠过壁仪头上的金钗,慢悠悠走出寝宫,“紫薇和墨雪陪我去赏菊吧。”壁仪会意,看着武明空清亮如水的目光,有些失神,似乎眼前的女子,已经从阴霾中走出来了…

小舟帘隙,佳人半露梅妆额,绿云低映花如刻。

紫薇一怔,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望了望武明空,墨雪已落落大方的躬身应是。

武明空微微笑起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已经决定重用墨雪和紫薇,总要给人信心才是。

天高气爽,一簇簇金色菊花傲然怒放在秋风中,平添了几分喜意。太液池波光粼粼,隐隐可见池底金鱼悠闲的摆动着尾巴。

或许是来得太早,武明空只看到了韦贵妃和燕妃二人,正坐在一起喝茶,不咸不淡的说着话,不是很热络的样子,一见到她,燕妃放下茶盏,迎上来,笑容璀璨,“妹妹可算来了,我可等了好一会了。”武明空掩袖轻笑,“难怪一路上耳根子发热,原来是姐姐在惦记。”

燕妃就亲热的挽着武明空入座,韦贵妃以主人之姿坐在正东方,见着二人有说有笑,眉头微挑,武明空扫一眼座位,在心里默默数了一番,一共有七个座位,韦贵妃坐了正东,那接下来依次应该是杨贵妃,杨妃,燕妃,阴妃,徐惠和自己了。武明空不动声色的坐在了西面最下首的位置上。

才刚刚坐下,徐惠带着小篆袅袅而至,面色淡淡的,一看见武明空,她立刻亲亲热热的凑上前去,“姐姐今天好漂亮。”看着东面韦贵妃不断飘来的目光,武明空将话咽了下去,“你就给我作怪吧你,赶紧坐下歇歇。”徐惠今天穿的是孔雀蓝的襦裙,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三四岁的样子。

徐惠笑眯眯的坐在武明空身边,低低问:“皇上待你好不好?”武明空眉眼跳了一下,暗自抚额,这里哪里是说这些话的地方。只含含糊糊的答道:“还行,怎么杨贵妃她们还没来?”徐惠撇撇嘴,低声说道:“谁知道呢,最厌烦这样的宴会了,说句话还要思前想后的,还不如呆在南熏殿安安静静的看书。”

武明空失笑,徐惠可算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了,不过这话要传入韦贵妃耳中…

她忙收敛了心神,宽慰徐惠:“这些人一起赏赏菊花,热热闹闹的,也是好事,老呆在屋子里人都快发霉了。”徐惠不以为意,看着武明空兴致盎然的样子,又不好多说什么。那边韦贵妃原本在与燕妃说话,突然拔高了声音笑道:“徐妹妹和武妹妹在说什么悄悄话呢,这样高兴?”

徐惠没有说话,武明空笑眯眯的回道:“在和徐妹妹商量待会要吃多少只螃蟹才好呢!”燕妃望了徐惠一眼,笑着接口:“自然是越多越好,就怕到时候韦姐姐又心疼了。”韦贵妃开怀大笑,“难道三位妹妹肯赏脸,我又怎么会小气这么点吃食?”

不多会阴妃也带着两个小宫女来了,她的到来令气氛顿时活跃起来,逗得韦贵妃哈哈大笑,然后是杨妃,果如墨雪所说,她一袭浅白色长裙,头上斜斜了插了一朵珠花,再无一丝装饰,面上平和如水,端得是沉稳安静,沉默的坐在燕妃旁边,不发一言,只有在燕妃侧过头与她讲话时,她才淡淡的回几句。

杨贵妃是最后来的,金钗挽青丝,华服裹娇躯,华丽异常,尤其是头上一只金步摇,缀满了各色宝石,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令人睁不开眼睛,一时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我来迟了,让各位姐妹们久等了。”话虽如此说,语气里却没有半分愧疚的意思。

韦贵妃迅速的蹙了蹙眉,笑着打哈哈,“那可得罚几杯酒才是。”话音刚落,杨贵妃已端起面前的白玉杯,一饮而尽,“我就以酒谢罪了。”

武明空从早上到现在就滴米未沾,到现在已经是饿的前胸贴后背,看着眼前五颜六色的糕点却不能吃,只得耐着性子看韦贵妃和杨贵妃二人你来我往的打太极。徐惠不高兴的凑近耳语:“姐姐,我好饿。”武明空轻轻拍拍她的手背,“再等一等就好了,以后参加这样的宴会,要先吃些点心垫底才是。”

第七十四章 盛宴(二) 徐惠不耐的撅嘴,花瓣色的嘴唇泛着莹润的光泽,目光若有若无的扫过杨贵妃,“姐姐,杨贵妃今天穿的真华丽。”武明空微微一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杨贵妃满头珠钗乱颤,莲藕般的手腕上还戴着一串繁琐的镂空金镯子,整个人就像一只开屏的孔雀一般神采奕奕。

终于有宫女们鱼贯走进来,端着的红木盘子里放着乳白碟子,里面躺着横行霸道的大螃蟹,与盘中的金灿灿的菊花相映成辉,很是漂亮。韦贵妃伸出手,做出请的姿势,“各位妹妹请慢用。”

杨贵妃吃吃笑起来,一面倒酱醋,一面对侧过脸,“这螃蟹倒令我想起一句俗语来——‘看尔横行到几时’。”武明空只装作没有听见,一心一意的吸吮蟹腿,韦贵妃不悦的蹙眉,冷笑几声,“妹妹此言差异,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螃蟹虽然死了,可这姿势却依旧霸气,有王者之风。又岂是一般小物事可比的?”

想不到韦贵妃和杨贵妃的明争暗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再看看燕妃阴妃二人,面带微笑,饶有兴味的看着二人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大有高台看戏之意,杨妃细细的嚼着蟹肉,姿态优雅,武明空不由想到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典故来,只是不知谁才是这最后的渔翁…

韦贵妃和杨贵妃都是贵妃品阶,除了长孙皇后以外,这二人就是众妃子中地位最高的了,而且杨贵妃一向最得皇上的欢心,其儿子赵王李福在李世民几个儿子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了,谁知道长孙皇后死后,**实权却落在了韦贵妃手中,难怪杨贵妃如此愤愤不平。

武明空对着身旁服侍的小宫女招手,“你去给我取杯合欢花浸的酒来。”那小宫女异常机灵,闻言立刻去了一盏酒来,一抬头看见武明空身旁的墨雪,神情大变,倒酒的时候手都微微颤抖,洒落了几滴出来,一时更加紧张,大半盏温酒就悉数洒在武明空桃红色的缠枝袖口,小宫女顿时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墨雪立刻上去扶起她,沉声道:“行了,我来收拾,你下去吧。”语气很是疏离,却有着不容反驳的镇定,武明空微微扫一眼众人,还好大家都将注意力放在了正在热火朝天的争论的韦贵妃和杨贵妃身上,无人注意到这个角落,正松了一口气,阴妃突然拔高了声音笑道:“武妹妹,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

一时间大殿里静静的,众人都望了过来,武明空淡淡扫一眼浑身颤抖的小宫女,神色自若的笑道:“韦姐姐送的酒味道甘醇,我这身衣服今日也想吃些韦姐姐送的酒尝尝鲜,这么大的日子,总是要留点痕迹。”

众人都笑起来,杨贵妃更是似笑非笑的调侃道:“既如此,那妹妹今天可得多喝些。”杨妃的目光就在小宫女和武明空身上打了个转,那小宫女脸色苍白,感激的瞥了武明空一眼,战战兢兢的退出去了。

几杯酒下肚,武明空头脑就有些晕乎乎的,到底是早上一点东西没吃,空腹饮酒,只觉得腹中火辣辣的,似火烧过一般。徐惠莹白的双颊飞起霞色,大大的眼睛里氤氲一片,想来也是有些醉了,“姐姐,来我敬你一杯。”

武明空笑吟吟的一口喝尽,不知不觉开始头晕眼花,眼前的人影开始摇摇晃晃,心跳亦是突突加快,武明空这时才意识到后果严重了,这酒虽然甘甜,入口绵长,后劲却是十分大,胸口隐隐发闷,武明空难受的扶着案桌起身,低声对墨雪和紫薇说道:“我走开一下,你们两个留在这里,仔细些。”

墨雪关切的扶着她,“要不我扶您找个地方歇歇?”武明空看一眼气氛正酣的韦贵妃和杨贵妃,咽一口唾沫,嗓子火辣辣的疼,“不必,我找个地方吹吹风就好了,不必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墨雪没再坚持,武明空独自一人走出了太液池,秋风吹在脸上,有些凉意,武明空茫然的向前走,眼前变得越来越模糊,不知走了多久,脚下有东西一绊,酒气上涌,身子不听使唤的软绵绵的滑倒在了草地上,竟无一丝力气再爬起,只得自暴自弃的倒在原地,扑哧扑哧的喘着粗气。

“给我站起来!”冷不防的一声恼怒的声音炸响在耳畔,武明空手脚并用的想要爬起来,未果,只得懒懒的盘腿坐在草地上,迷迷糊糊的抬头,愣愣的瞅了老半天,还没有看清来人是谁,只看到那人穿了一身大红锦袍,身影有些熟悉。

那人斜着眼睛居高临下的瞪着武明空,语气里满是漠然,“起来,不要脏了我的地。”说罢就伸手去拉扯她的衣裳,酒能壮胆,这话真是没有说错,武明空叉着腰,极其不雅观的赖在地上,使劲拍落他的手,“别碰我,我就要坐着。”

那人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蹲下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知道我是谁吗?”武明空晃了晃脑袋,蹭了过去,用力捧起他的脸,眯起眼睛细细打量,叽里咕噜的咯咯笑起来,“我认得你,你是李治那个臭小子。”

“咦,李治?”武明空喃喃自语,霍然间酒醒了大半,猛的抬起头来,眼前的男孩子不是李治是谁?他面色铁青,牙关紧咬,显然气得不清,黑亮的眸子里已经有怒火熊熊燃烧,武明空接着酒劲装傻,呵呵一笑,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对不起啊,我没看清楚。”

李治噗嗤一声闷笑,一抹凌厉之气油然升起,用力扯了她一把,“谁让你喝这么多酒的?”

武明空本来脑子就昏昏沉沉的,歪歪斜斜的站着,被她一拉,更是站立不稳,直挺挺的向大地母亲的怀抱扑去,李治眼明手快的揪住她,眼中闪过一道寒芒,恶狠狠的瞥她一眼,“不会喝酒还喝这么多,活该醉死你。”

武明空浑然不觉,揪着个东西便往上蹭,便蹭还便嘟哝:“软绵绵的,真舒服。”蹭着蹭着不对劲,抬头瞅见一双淡然的眸子,酒劲霎时间飞了三分,手忙脚乱的往后退,又被假山石一绊,李治忙拉住她的衣袖,两人滚成一团。

第七十五章 盛宴(三) 李治看着她唇畔艳如桃花的圆润,挑了挑眉,忍不住俯身咬了一口。

武明空撅起嘴,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干嘛咬我?”说着两只手不停挥动,“放我起来。”李治凑过去舔了舔,双手紧紧按住了她胡乱动来动去的手,武明空脑子里轰的一片空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治看着她黑亮亮的眸子瞬间变得呆滞,眉梢一挑,舌尖滑过武明空的齿列,武明空一僵,过了许久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大惊失色,手忙脚乱的想要推开他,奈何李治身子虽然单薄瘦削,力气却极大,死死箍住了武明空的腰身令她不得动弹,额上渗出了涔涔冷汗。

李治的一只手紧紧压住武明空的双手,另一只手不规矩的探入了武明空的衣襟,他的指尖有些冰冷,接触到温软的如锦缎般光滑的肌肤,惊得武明空一个哆嗦,猛然清醒过来,使出最大的力气将李治掀翻在地,一挺身站了起来。

武明空用最快的速度整了整衣襟,趁李治从地上爬起来之时,落荒而逃。咬了咬唇,脸颊发烫,造孽啊,自己居然被李治这个小毛孩给轻薄了,是不是古代的孩子都早熟?李治满打满算今年也不过十周岁而已,怎么就这样放纵起来,天哪,这要是放在现代,那就是猥亵幼童的罪名啊。

武明空独自站在亭子里吹了一阵冷风,觉得头脑清醒些了,才前往太液池,到太液池时,宴席已散,唯有墨雪一人立在原地守候,武明空松了口气,不知是不是发生了李治乌龙事件,总觉得看谁都浑身不自在,还好众人已经离开了,不然自己这副春光旖旎的模样不知会不会引起众人的怀疑。

墨雪看见她这副模样,眉梢也没有动一下,上来扶住她的胳膊,“娘娘可觉好些了?”武明空点点头,“吹了会风,好多了。”四处望了望,没有见到紫薇,不由问道:“紫薇呢?”墨雪一面扶着她回承晖殿,一面笑道:“宴席散了,娘娘却还没有回来,紫薇就出去寻了。”

武明空想起杨贵妃和韦贵妃的斗法,微微一笑,“我走了以后没什么事情吧?”“没有什么事情,倒是杨妃往这边望了几眼,不知是不是要与娘娘说说话。”“哦?”武明空来了兴致,“杨妃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没有。”墨雪摇头,“只是望了几眼,什么话也没有说。”武明空有些狐疑,笑道:“既如此,就当不知道吧,若真有什么事情,她自会遣人来同我说的。”

墨雪温顺的点头称是,想了想,又说道:“杨妃这些年来一直深居简出,平时甚少出门,与杨贵妃恰恰相反,杨贵妃不仅逢大小宴会必定盛装出席,而且与几位公主来往密切。”压低了声音,笑道:“原本是打算让杨贵妃接手中馈的,谁知道在这节骨眼上燕妃的幼子江殇王薨了,据说是与赵王一起出去打猎的时候出的事,虽说最后不是赵王的错,但到底心里有了疙瘩…”

武明空心中突的一跳,总觉得这件事情不会这样简单,这也未免太巧合了些,难怪今天燕妃这样热情的人遇见了杨贵妃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原来竟是因为这件事情。

武明空不由苦笑,这深宫之中的水还真是深啊,身在其中,哪有不湿身的道理,说不定一不小心就被吞噬在这潭深不见底的水里。

墨雪见她对这些话题并不反感,又继续说道:“韦贵妃的长女临川公主去年也及笄了,皇上却还没有赐婚的意思,韦贵妃着急得了不得,一直让礼部那边拟几个名单出来,偏偏那些公卿世家又没有适龄的公子,将礼部闹得人仰马翻,被皇上训斥了一顿。”

武明空很诧异,“怎么会这样?”“临川公主骄横跋扈,当时就不得皇上和长孙皇后的喜欢,而且其他公主们都是容颜秀丽,只有这一位…”后面的话不必再说,自然是临川公主貌不出众了,恐怕不是没有那些公卿世家不是没有适龄的人选,而是不想娶这位公主吧,武明空微微笑起来,想起了桂阳公主,说起来,也有些时日没有见过了。

迎着萧瑟的秋风走了一阵,武明空感觉周身通畅了不少,酒已醒了七八分,有意知道众妃子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就认真听着墨雪说些轶事,最后墨雪笑道:“说起来皇上不只是明君,也是慈父,十分疼爱皇后所出的几个子女,像魏王每次进宫都是坐着小舆,这可是难得的殊荣,还将晋王和晋阳公主养在膝下,出去游玩也总是带着晋王。”

见她提起晋王,武明空会意,难怪总是在宫里遇见李治,原来他就住在这里,又想起李治那些轻薄的举动,又忍不住面红耳赤,摸了摸脸颊,有些发烫,“被徐妹妹拉着灌了好几盅酒,现在心口还在突突的跳,你扶我回去躺一会。”墨雪笑着应是。

刚进甘露殿,壁仪和紫薇就急急迎上来,看见武明空,焦急的神情就松懈了下来,武明空看的分明,就俏皮的笑道:“怎么?还怕我走丢了不成?”

一屋子人都笑了,墨雪扶着武明空进了寝宫,服侍她宽衣躺下,待所有人都退出去了,壁仪就嗔道:“小姐原本就不会喝酒,就是要喝也不能没有节制,让奴婢担心了好一会。”武明空捂着被子吃吃的笑,心里涌过一丝暖流,总觉得壁仪就像自己的姐姐似的。

过了好一会,武明空休息的差不多了,就靠在床沿上,正色问道:“事情打听的如何了?”壁仪走进了几步,悄声答道:“果然不出小姐所料,各地刺史对马周所呈奏折反应极大,纷纷上书弹劾,不仅仅如此,连六部也惊动了,还有一些元老,包括国舅爷也上书反对。”

武明空低头沉思起来,一项新措施出台,面临的阻力一向很大,这涉及到新旧两方势力的交锋,往往杀人不见血,这一次关于刺史之争,所伤害的不仅仅是士族的利益,还有盘踞在各地那些豪门大族的权益,凡事涉及到利益纠葛,就会变得复杂起来。

在李渊起兵之时,这些人或多或少都给予了他支持,到如今李世民隐隐有除掉这些人或是削弱这些人的意思,难免令人想到一句话,狡兔死走狗烹,着实令人寒心。武明空不由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样忠心能干的一个人,到死都对李渊忠心耿耿,还是没有好结果…

第七十六章 崭露(一) “各地刺史都是些什么人?”武明空斜趴在迎枕上,神色肃然,壁仪低声说道:“很大一部分都是先前跟随高祖的老部下,有些还是世袭,在地方上势力盘踞,错综复杂。”

“雍州牧有何反应?”武德元年李渊罢郡置州,置刺史,唯有雍州置牧,可见雍州的重要性,雍州所辖为三辅之地,且多高门大户,武明空此话一出,壁仪微微一愣,嗫嚅道:“奴婢一时不察,没有打听清楚。”

武明空笑着安抚她,“这也不过是我一时之意罢了,以后凡事打听周全些就是了。”壁仪面色微红,点头称是,又有些担忧的望向武明空,“据夏君大哥的观察,除了江南地区的几个州以外,其他州的刺史大都是在武德元年上任的,有些还是隋朝的旧臣。”

“这就是了。”武明空微微颔首,“昔日太上皇在世,皇上还有所顾忌,不会采取大的动作,现如今自然是进行新一轮清洗,全用上自己信任的人了。”

李渊集团最重要的核心人物裴寂,最受李渊宠幸的臣子,在贞观三年被李世民以法雅和尚的证词流放原籍,最后又被流放静州,郁郁而终。唐俭,豫章公主的公公,皇亲国戚,却因小过而受大罚,被贬为光禄大夫。隋朝旧臣杨恭仁,武德年间的宰相,李渊的肱骨之臣,自己的亲舅舅,贞观初年的雍州牧,到如今也被李世民已年事已高之名赋闲在家…..

这一批跟随李渊从太原起兵的机要重臣,到最后都慢慢远离了权力核心,取而代之的是昔日秦王集团的主要人马,那些跟随李世民,发动了玄武门之变的人。

在这其中,自己的外家杨家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外祖杨达是隋炀帝的堂弟,名正言顺的皇亲国戚,长安的高门大户,却将唯一的女儿,真真正正的千金大小姐,即自己的母亲,下嫁给了二婚的父亲,武士彟。桂阳公主所嫁杨修得,也是舅舅杨恭仁的堂弟…

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谁又说得清楚?

曾几何时,自己的父亲也贵为李渊的近臣,武德三年的工部尚书,到最后也不过孤零零在荆州逝世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