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仪的身份实在敏感,她是李建成的女儿,只要是对时政稍稍有点关心的人,都不会不知道玄武门之变的真相,是李世民亲手杀了李建成,篡夺了太子之位,这不是一件什么光彩的事情,在现代人看来,李世民是一代明君,他开创了贞观之治,玄武门之变自然也不是什么大事,甚至人们都会觉得他做得对。

可是这是在唐代,李世民亲手杀了他的长兄和幼弟,说难听点这就是谋权篡位,所不同的只是李世民赢了,如果任由时间一点点流逝,这件事情可能就会渐渐被人遗忘,可是如果壁仪的身份曝光,李世民再下黑手,玄武门之变定然会被重新提起。

那些已经要像一阵风一样消逝在记忆里的过去现在因为一个由头而再次变得鲜活起来,这必然是李世民不愿看到的。

更何况,武明空仔细想过长孙皇后的事情,她发现,李世民对女子议政并没有什么反感,甚至可以说带着鼓励,只要不触碰他的权威和底线,他是很乐意倾听不同人的意见的,这也包括**的女子们。

这或许与李世民带有异族血统有关,唐朝的风气格外开放,在后世看来伤风败俗的事情在唐朝大家都是见怪不怪,譬如女子改嫁,女子着男装,甚至是袒胸露乳,都没有人会指责,因为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与其隐忍的活着,成日里担忧生命的安危,还不如主动出击,武明空想通了这些事情,今天表现的主动起来。

李世民看着那本《春秋》半晌,喃喃自语:“以史为鉴…”

到了次日的晚上,竟有一封联名信送至李世民手上,想必是受分封的众臣子们都不愿意去封地的信了,武明空暗暗赞许,长孙无忌的动作还真是快啊,短短时间内就能召集所有功臣,可见其在朝中的影响力了。

三日后的早朝,李世民在朝堂之上无奈的叹息:“分封原本是一番好意,既然你们都不愿意,那朕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众大臣纷纷面露喜色,齐呼万岁。

当晚,武明空派壁仪将一封信送至徐惠手中,徐惠看了半晌,当着壁仪的面烧毁,郑重的说道:“你告诉姐姐,让她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的。”

壁仪替武明空卸下满头的珠翠,笑道:“徐婕妤也是聪明人,她一看小姐的信就明白了。”武明空透过铜镜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自己,道:“徐惠从来就不是笨人,她少有才名,能写出‘仰幽岩而流盼,抚桂枝以凝想;想千龄兮此遇,荃何为兮独往’这样的诗的人怎么也不会笨,她只是心地纯善罢了。”

壁仪赞同的点头,想了想,终于将自己搁置在心里许久的疑问抛了出来:“奴婢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小姐对墨雪那般信任。她以前可是…”

武明空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墨雪是没有退路的人,她除了跟着我,没有别的选择,为什么要背叛我呢,那样对她没有一点好处。”壁仪还是有些犹豫,道:“话虽如此说,可是难保她不是别人派来的,总让我觉得心里渗得慌。”

武明空摇头,“你不了解墨雪这种人,她从前是跟着长孙皇后和安尚宫的,应该很清楚一女二嫁从来没有什么好结果,所以她很明白什么叫忠诚,否则也不会被李尚宫打压了。”

壁仪想了想,深以为是,笑道:“倒是我多虑了。”武明空赞许道:“凡事多考虑一些总是好的。”壁仪微微一笑,一道阴影从她眼底一闪而过。

武明空看得分明,暗自叹息,“壁仪,那件事情不要再想了,我会处理好的。”

第八十九章 梅花 壁仪眼眶一热,想起武明空命自己不要再伤心的话,使劲眨眨眼睛,将泪意逼了回去。墨雪用木盘端着一支怒放的红梅,一面走,一面笑,“杨妃娘娘派人送了一支梅花来,可真是漂亮。”

武明空温言立刻起身,凑上前去仔细看那支红梅,朵朵吐着鹅黄色的花蕊,甚是可爱,武明空见了心喜,亲自拿着隋兰花瓶灌了少许水,将红梅插上,满室因为多了这点颜色,都有了勃勃生气。

墨雪若有所指的道:“杨妃娘娘很少与人交往,更不必说主动送些什么了。”武明空看着梅花,笑道:“既然如此,那我该亲自去道谢才是。”

墨雪笑着应偌,扶着武明空去了杨妃处,迎接她们的是杨妃的贴身侍女琉璃,容长脸儿,观之可亲,笑起来眉眼弯弯似新月,武明空看着喜欢,褪下手上的玉镯子送给了她,琉璃连连道谢,引着她们绕过回廊,进了一处庭院,满院都是大片大片的梅花,几缕梅花随着风打着旋落在武明空的肩头,又飘落在地,“好漂亮的花。”武明空情不自禁的赞叹。

“你也喜欢梅花?”悠悠的,梅丛间飘出一缕温婉轻柔的声音。武明空眼前一亮,一道月牙白的窈窕身影从花间转了出来,脸上白白净净的未做一点修饰,眉宇间透着温柔妩媚,她静静的站在梅花枝底,目光平定安详。

她唇角微翘,似乎在笑,但眨眼却又让武明空觉得这只是自己的一份错觉,那双眼清亮如水,流淌着脉脉的温情。武明空突然觉得自己是对这位杨妃有偏见了,以前还以为她是如林黛玉那般孤傲的美人,现在看来,至少从眼神看来,也不是那么不好相处。

落英缤纷,似雪般纷飞起舞,武明空顺手攀在一支梅枝上,凑上前深吸一口气:“我喜欢花,不止是梅花,还有芙蓉,牡丹,茉莉,各式各样的花我都喜欢。”

杨妃微微一笑,目光悠远,“我也喜欢花,只是最喜这梅花。”武明空突然起了玩笑之心,狡黠的看着她,“你知道梅花被称作什么吗?”

杨妃含笑摇头,眼底流露出几分困惑,武明空就笑道:“梅花乃花中仙子,清冷孤高,却也有独特的美丽,令人神往。”

杨妃微微一愣,淡如远山的眉弯了起来,淡淡的笑意浮上白如玉的面庞,“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武明空掩袖轻笑,“我一向没有什么礼数,姐姐还请不要见怪才是。”

杨妃盈盈一笑,举手投足之间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股淡然贵气,与杨贵妃的张扬不同,她只是静静的立在那里,就令人难以挪开目光,不愧是隋朝的公主,那股与生俱来的高贵是谁也无法比拟的。

武明空想起了壁仪所打听来的那句话:“地亲望高,中外所向。”忍不住又看了杨妃一眼不知她送自己梅花,到底有何意思?

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小宫女匆匆跑了进来,与琉璃耳语几句,琉璃神色大变,满脸焦灼,武明空不动声色的笑道:“多谢姐姐送的梅花,我极喜欢,还得多折一枝回去才是。”

杨妃淡淡一笑,左手纤长白皙的手指攀住一株白梅的枝干,右手寒光一闪,只听“咔嚓”一声,竟是用手里的一柄银剪剪下一枝花蕊甚多的白梅,“喜欢便拿去吧,我一个人用来插瓶绰绰有余了。”

武明空瞅了瞅那只洁白无瑕的寒梅,惊喜的笑道:“真是太漂亮了。”目光掠过琉璃惊慌的神色,武明空捧着梅枝告辞:“叨扰了姐姐这许久,也该回去了。”

杨妃历来是清冷的性子,也不多言,亲自送武明空出了殿门,待行了一段路,武明空低声吩咐墨雪:“你去问问杨妃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墨雪低声应是,武明空转道去了御书房,李世民手拿奏折,眉头微蹙。

武明空心中有些不安,难道是徐惠所承奏折不合李世民的心意?

李世民似乎没有觉察到武明空的到来,一瞬不瞬的看着奏折,眉头渐渐深锁,拧成川字形,最后一怒之下竟将茶盏掀翻在地。

武明空忙上去用帕子拾起碎片,唯恐吵到李世民,令他心生不悦。李世民疲惫的摆摆手:“再给朕斟被热茶。”

武明空将热茶递至李世民手中,一低头,看见奏折上冒出吴王两个字,还好,不是关于刺史的事情,武明空心中稍安,转念一想,吴王李恪,那不正是杨妃的儿子么?

武明空立刻退至一旁,恐李世民看出端倪,如果没有猜错,这应该是弹劾李恪的奏折,否则琉璃也不会有那般惊慌的神情了,只是,杨妃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这类奏折一般而言都是极具机密性的,怎么杨妃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磨墨。”李世民的一声吩咐将武明空从沉思里拉回神来,武明空手下不停的磨墨,趁李世民不注意,忍不住瞟了那奏折几眼,竟是弹劾李恪狩猎过度以及与乳母之子赌钱,李恪如今是安州都督,还是世袭的,不知李世民会如何处置他?

李世民全神贯注的在奏折上批阅了几句,眉头蹙了蹙,将奏折扔至一旁,武明空只看见了罢官二字,心里有了底数,也不多想,李世民长长的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忽有小太监进来禀报:“杨贵妃想恭请皇上赏雪。”

“赏雪?”李世民目光凌厉,满室都寂静下来,那小太监战战兢兢的不敢再多说一句。李世民揉了揉眉心,武明空又去续了杯热茶,李世民看着她绰约的身姿,一时有些出神,武明空却没有察觉到,轻手轻脚的揭开香炉盖子,往里又加了几块檀香,又拨了拨手炉,火星子更明亮了。

李世民神色微霁,道:“去看看吧。”武明空亦步亦趋的跟在李世民身后,昏黄的天空竟又飘起了絮絮的白雪,十分应景。

“碧昏朝合雾,丹卷暝韬霞。结叶繁云色,凝琼遍雪华。

光楼皎若粉,映幕集疑沙。泛柳飞飞絮,妆梅片片花。

照璧台圆月,飘珠箔穿露。瑶洁短长阶,玉丛高下树。

映桐珪累白,萦峰莲抱素。断续气将沉,徘徊岁云暮。

怀珍愧隐德,表瑞伫丰年。蕊间飞禁苑,鹤处舞伊川。

傥咏幽兰曲,同欢黄竹篇。”

李世民在托浪宣纸上写下这句诗,引来杨贵妃的好一阵赞叹,武明空只留心看那力透纸背的字迹,将风头留给盛装打扮的杨贵妃。

李世民眼角余光瞥见武明空专注的神情,暗暗颔首,笑道:“时候不早,朕也该回去了。”杨贵妃神色微僵,还是笑着恭敬的送李世民出去,李世民仰头看着纷飞的大雪,对武明空说道:“回甘露殿吧。”

武明空心中一寒,她只在一种情况下去过甘露殿…

第八十九章 归来 武明空紧咬住双唇,睁大眼睛看着明黄色的帐子在宫灯的照耀下投下柔柔的阴影,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感受到李世民浑身一颤,喷薄而出,武明空一直僵硬的身子才慢慢放松下来,忍着酸痛收拾好衣衫,准备起身离开。

“睡下吧,天冷。”李世民侧躺着,拉住了武明空的右手,武明空已经累到极致,外面又正飘雪,浑身血液都似乎要结冰一般的寒冷,只得顺着李世民的手劲侧身躺下,蜷缩起身子,尽量拉开同李世民的距离。

或许是太累了,武明空竟丝毫没有择床,更没有意识到李世民在身旁的不适应,很快就昏睡过去,朦胧中似乎有一双臂膀揽住了自己的肩膀,还替自己掖了掖被角,武明空模模糊糊的嘟哝了一句,向内侧挪了挪,又坠入了梦乡。

醒来时,甘露殿内光亮一片,武明空想到还要服侍李世民梳洗,大吃一惊,急急起身,身侧想起慵懒温醇的声音,“怎么了?”

武明空吃惊的看着李世民:“皇上,天亮了。”李世民上朝时间是卯时,冬日天亮的晚,现在估计已经过了上朝的时间了,武明空一咕隆爬起来,手忙脚乱四处找寻自己的衣衫,看到不满褶皱的亵衣,又是一阵脸红心跳。

李世民披着一件狐皮袍衫,慵懒的靠在软绵绵的大迎枕上,轻笑道:“慢慢来,不用急,现在才寅时。”武明空一愣,不敢置信的看向窗外,李世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若无其事的笑道:“昨日下了一夜的雪。”

原来是大雪折射的光芒,武明空讪讪然笑了,慢条斯理的替自己穿戴好,蹑手蹑脚的出去洗漱一番,这才掀起帐子用银钩子勾起,笑道:“皇上也该起了。”

李世民嗯了一声,侧过身,目光灼热的投在武明空脸上,逼得她脸颊莫名一烫,“媚娘….”李世民忽然喊了一声,武明空柔柔的应了一声,四目相对,李世民伸出右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武明空下意识的往回缩。

李世民似乎也没有太在意,半闭着眼,道:“徐婕妤的奏疏是你授意的吧?”武明空微微一惊,旋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李世民是何许人?恐怕真正也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的,更何况还是眼皮底下的事。

武明空打定主意以后凡事不要耍小聪明,因为在李世民面前根本就无处可藏。

“是。”武明空仔细看着李世民的脸色,清清楚楚的回答,没有半点含糊。李世民微微点头,“很不错的主意,马侍御史是太过急切了些,刺史由朕亲选再好不过,至于县令则由京官五品以上各举一人吧。”

这是在向自己透露政事吗?还是信任自己?武明空心情变得愉悦起来,不管怎样,总是一个好的开端。

“不过,”李世民话锋一转,“以后有事直接禀告朕即可,不必再假他人之手了。”武明空谦卑的连连应是,李世民看了她半晌,道:“朕决定封李婉顺为闻喜县主,下嫁刘应道。”口气淡淡的,似乎隐隐有试探的意思。

武明空神色自如,淡然道:“皇上英明。”不紧不慢的服侍李世民梳洗,趁李世民早朝的机会,武明空立刻回了一趟承晖殿,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壁仪,壁仪愣了一愣,问道:“那刘应道是…”

武明空笑道:“你不用急,我马上差墨雪去打听,这段时间你就安安心心在宫里呆着,凡事有我呢。”壁仪点点头,眉宇间依旧有一丝忐忑。

墨雪立刻就带了关于刘应道的消息过来:“刘应道乃是通事舍人,年方二十,生得一表人才,性情爽朗大方…”

武明空没有注意墨雪后面说了些什么,只是在听到通事舍人这个名头时,心凉了半截。

李唐近支皇族的婚娶,首选姻亲,次选功臣,后选门第。姻亲功臣主要嫁娶于亲王公主,门阀与朝中重臣才与县主、郡主、郡王、嗣王、国公、郡王等通婚。但是,刘应道既不是姻亲功臣,也不是门阀或高官之子,只是一个刚从弘文馆学生补到通事舍人的小官吏。

李婉顺是高祖的嫡亲孙女,李建成的嫡长女,李世民的亲侄女,却配了这样一个位卑言轻的小官,这简直就是对李婉顺的轻视和侮辱。

刘应道现在的仕途才刚刚开始,若他钻营与官场,需要的夫人绝对不会是李婉顺这样内向柔弱的,这样的夫人,既不能替丈夫打点交游,也不能款待客人,说白了,就是对于刘应道的仕途没有半点帮助,甚至还会拖累他。

这样下来,刘应道很有可能心生不满…

刘应道爽朗大方,李婉顺柔弱木讷,两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合适的一对,这桩婚姻,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圆满。

武明空有些黯然,半晌说不出话来,壁仪反倒宽慰她:“不管怎么说,皇上还是手下留情了,毕竟还是被封为县主了。”说着,压低了声音:“总好过在宫中惶惶不可终日。”

武明空想了想,有些释怀,人心的确不能太大,以李婉顺这样敏感的身份,能保住一条性命就不错了,再要求太多就说不过去了,只是,还是为这样可怜的女子感到惋惜。

看着壁仪精致的眉眼,武明空眼中又是一黯。

谁能想到,李建成的女儿,竟会落到这种地步…..

觉察到气氛有些暗淡,壁仪强笑道:“奴婢正有好消息要告诉小姐呢。”武明空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意,顺着她的话问道:“什么好消息?说出来听听。”

壁仪暧昧的眨了眨眼睛,掩袖轻笑,武明空见状笑着斥道:“别卖关子了,快说,不然我可要恼了。”

壁仪这才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许少爷要回来了。”“什么许少爷?”武明空一时转不过弯来,错愕的看着壁仪。

壁仪长长的叹了口气,“小姐,你竟忘了表少爷了。”“是许熙?”武明空脱口而出,有些急切的连连追问:“他现在如何了?什么时候回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壁仪抿唇促狭的望着武明空笑,“小姐刚刚都不识得人家了,现在才想起来,好歹容我喘口气呀!”

武明空垂下头讪讪然笑了。

第九十章 故人 许熙,武明空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好似一段远古的记忆,有三年没有见面了吧,似乎已经是沧海桑田了。

那一年,你我正年少。

壁仪笑道:“许少爷,现在该叫许将军了。”武明空一愣,似有所悟,“将军?”壁仪抿嘴微笑:“许将军在陈将军手下做了两年的护军,现在已经是李绩将军手下最得力的大将了,短短一年时间,随李绩将军征战薛延陀,大获全胜,就由护军晋升为将军了。”

武明空心里有个地方隐隐作痛,那日许熙在小树林说过的话又浮上耳畔,声声入耳。

许熙曾说过,我们这类人,必定不得善终。

许熙最爱的是习医,可惜最后不得不前往边塞那样荒凉的地方。

时过境迁,故人难忘。许熙离开的时候,才刚刚弱冠,是一生中最好的年华,是三年前的夏日,那时候唐高祖李渊还没有死,燕青平也还没有离开。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三年以后,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人不如旧啊,武明空嘴边不由绽出半分笑,“壁仪,我想要见许熙一面,你替我去安排。”“这…”壁仪面露犹疑,“这不大好吧。”

武明空漆黑的瞳踱上了夕阳的余晖,熠熠闪烁着,不容拒绝,不容置疑,褪去了一切表情的脸上只有坚定与决绝,“壁仪,我想见他。”

人这一生,总会有值得我们冲动的事情和人。

壁仪没有再坚持,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说起来,也有三年没有见了。”窗外起了风,透过雕花窗棂扫进寝宫来,吹得书案上的卷册“沙沙”一阵乱响,武明空雪白的脸明暗不定,“壁仪,当初若没有许熙,可能现在我就在青灯古佛旁了。”

这个理由连武明空自己都觉得太过苍白,事实上,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突然很想见许熙,一直以来她没有刻意的去想念过哪个人,直到此刻才发现自己是这般的想见到他,许熙。似乎那种模模糊糊的思念已经深入骨髓。

懵懵懂懂中,似乎早已将许熙当做不可缺失的朋友,亦或是,亲人。

一种永不能言说,也说不明的情愫。

人世中,有许许多多无可奈何的事情。

七日后的丑时,长安城外大雪漫天飘落,寒冷也阻止不了达达的马蹄声,一声声踩碎人们的睡梦。

天微亮,李世民就在麟德殿设宴款待李绩,武明空理所当然的随侍左右,同行的还有晋王李治和晋阳公主。

三年不见,记忆中那个美若女子的青年,陡然出现在武明空面前,却惊得武明空不敢相认。

负赤幡,青翅燕尾,许熙垂首站在李绩下首,衣着的华丽无法遮掩那面上的憔悴与疲倦。唇上蓄了须,未见霸气,只是略显沧桑,白皙的肤色中更是透出一抹病态的嫣红,唯一不变的是眉心间紧蹙的忧郁,始终萦绕,挥散不去。

许熙似乎换了一个人,一夕间恍如历尽万千沧桑般。

武明空含笑替许熙斟酒,心酸的要滴下泪来,面上却如沐春风,许熙僵硬的抬起头来,幽幽的看向武明空,黝黑的眸子淡漠不惊,约摸过了三四秒,举起酒樽一饮而尽,昂起的脖颈划出好看的弧线。

那边李世民豪爽的大笑起来:“许将军好酒量!”许熙突然站起身来,朗声道:“臣熙,恳请皇上赏赐。”声音不复当年的磁石醇厚,声带振颤,带着一种沙哑。

“熙儿!”一旁的李绩脸色顿时有些不好,难以置信的低呼:“你瞎说什么?”李世民神色不动,呵呵笑起来:“许将军要何赏赐,不妨直说。”

许熙直挺挺的叩拜:“臣恳请护卫皇宫,报之于陛下也!”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武明空酸涩的吸气,泪意直冲眼眶。

不出意外,以许熙这样的年纪就已经被封为将军,假以时日,封侯拜相指日可待,明明是一片锦绣前程,他却偏偏选择了入宫做侍卫这样一条道路,宫里的侍卫不过是虚衔,真论实际权力,几乎没有,哪里比得上将军之职。

李世民和颜悦色的看着许熙,出乎意料的痛快的答应了:“朕就封许将军为领侍卫内大臣。”许熙再次恭敬的叩拜,武明空却想起了三年前那个神采飞扬,一身傲气的青年男子。

时不我待,我们都不可避免的成为漫长的时光河流里被波浪渐渐磨平的石子。

宴会散后,武明空站在宫墙投下的浓浓阴影里,听着风中传来的李绩和许熙依稀的对话:“原本我想求皇上将晋阳公主许配给你的,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许熙没有说话,一步一步行得缓慢,透出几分漫不经心的倦怠。

冬日的风似尖利的刀子刮过武明空的脸,热泪蜿蜒而下,又迅速变得冰冷一片,武明空擦了擦脸,转头向承晖殿走去。

壁仪就跟随在她身后,长长的叹息:“许少爷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许少爷了。”眸光凝重,武明空脸上浮现难以言喻的表情,“你先回去吧。”壁仪也看见了缓缓前来的李治,不假思索的屈了屈膝。

李治微仰着下巴,勾起嘴角,以挑衅的姿态直视武明空:“你在这里做什么?”武明空学着李治那般将眉角微微向上挑起,嘴角轻轻撇出一个弧度:“看风景。”

李治一双眼深邃如海,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戏谑笑容,“你与许将军,不,现在该是许侍卫故人情谊,怎么没有好生叙一叙?”武明空心中微微一颤,为何这个李治总是能洞穿所有,并且不给人留半分余地?

“我累了,回去了,晋王若是要吹吹风,看看风景,请自便吧。”武明空恼怒的扭过头就走,感到脸上有异样,武明空抬手去摸,已是一片冰凉。

李治目光深沉,里面有看不懂的漩涡在搅动,幽幽叹息:“原来许熙喜欢你。”武明空立刻回头。

李治就站在她身后五步远的地方,面无表情,目光凛冽,冰寒似乎从眼底一直蔓延到眼尾,这样的表情实在太冷漠,武明空一时忘了说些什么,只傻傻的看着他。

“可惜,他要不起你。”李治冷笑了一下,“你可以滥情,但是,他们都要不起你,我四哥,许熙,通通要不起你。”

武明空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冷冷笑起来,“是么,若魏王和许将军要不起我,那么晋王同样应如是!”说完这句话,飞也一般的转身离去,不去理会背后李治的神情。

宫墙外星斗满天,宫墙内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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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除夕(一) 万家灯火,漫天烟火,姹紫嫣红,流光溢彩。

回廊的地砖明暗难辨,远处的楼阙飞檐影影绰绰,武明空长长的吁出一口气:“终于结束了,累死了。”墨雪扶着她的胳膊笑道:“奴婢回去给您捏捏,应该就会好一些的。”

一个黑影在长廊尽头处一闪而过,武明空心中一凛,低声道:“跟上去。”墨雪点点头,轻手轻脚的跟随这那个黑影消失在尽头,冷风呼呼的灌入,武明空看着她轻盈的背影,目光微闪。

壁仪捧着雕花手炉,笑吟吟的迎上来,“小姐,今晚的宴席很热闹吧。”武明空接过她的手炉,如释重负的叹气:“热闹是热闹,不过立在皇上一旁吹了好久的冷风,感觉着实不好。”

壁仪这时才惊觉武明空竟被自己堵在了门口,忙打起帘子迎了她进去,尚未坐定,武明空就肃然的说道:“你替我去查查墨雪的底细。”

“小姐莫非是怀疑她的背景?这恐怕不大好查,既然她能在皇后身边待那么久,一定事先就做过手脚了。”壁仪很聪明,立刻就明白了武明空的意思,又继续说道:“小姐想让奴婢从哪里查起呢?”

武明空看着壁仪,直言不讳的说出了自己的困惑:“刚刚我在回廊处发现有人鬼鬼祟祟的,想到可能有什么不妥的事情,就命墨雪去跟踪,结果我发现她似乎身怀有武艺。”

壁仪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突然说道:“小姐,墨雪好像是并州人。”武明空心中若有所悟,饮了一杯热茶,淡然说道:“你去把紫薇给我叫进来。”

“壁仪,你先出去。”武明空示意紫薇坐下:“坐吧。”紫薇看见寝宫内唯有武明空和自己二人,连心腹壁仪都回避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眉宇间有一丝惶恐不安,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武明空一直注意着紫薇的神色,缓缓抿一口热茶,才说道:“我找你来,是有些话想要同你说一说,毕竟,你来承晖殿也有些时日了,我们还没有好好说过话。”

紫薇恭顺的应“是”,武明空也无意拖泥带水,开门见山的说道:“我想知道你父亲的事情。”

紫薇身子轻轻一晃,一刹那间素净的脸上多了一分苍凉的味道,目光里满是凄楚:“您想知道什么,奴婢知无不说,言无不尽。”

武明空见得分明,首先挑明了自己的立场:“我相信你父亲是清白的,是以才有这么一说。”紫薇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武明空,喃喃自语:“您真的相信我父亲是无辜的?”

武明空没有丝毫犹豫的点头:“什么样的父母就会教育出怎样的子女,我看你行事端方,带着几分不屈于人的傲骨,料想你父亲也不是那等贪婪之辈,其中必定有什么隐情。”

紫薇听着眼眶就红了,眼底泪光莹然:“我父亲品德端正,从来不收取他人的一分一毫…”

蓦然一方白色的帕子遮挡住了视线,武明空低低叹息:“擦擦眼泪,我原本是存有疑虑,怎知招得你眼泪直流,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

紫薇突然激动的握住武明空的手,语带颤抖的说道:“我父亲是被陷害的,是赵王陷害的!”武明空心里咯噔一跳,立刻站起身来查看四周有无人偷听,看见壁仪一直守在门口,松了一口气,又低低嘱咐:“好好看着,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告诉我。”壁仪郑重的答应了。

武明空亲自斟了一杯热茶送至紫薇手上,待她情绪稳定下来,才温言道:“这件事情你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但凡我有法子,一定替你解。”紫薇听着泪又流了下来,哽咽着说道:“我父亲是并州长史,是李都督的下属,同李都督私交不错,李都督一直对家父信任有加,平时一些公文都由家父代笔批阅,这原本也是于理不合的事情,家父一直推辞,可是李都督再三坚持,家父没有办法,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了。有一天,李都督接到一封密信,是弹劾吴王在潭州结党营私,当时李都督就要上报给朝廷,可是被家父给拦下来了。”

武明空在心里迅速理了一遍,奇道:“潭州与并州虽相隔不远,但潭州的事情怎么也没有李都督来插手的理由啊?这封信怎么会被送给李都督的?”

紫薇脸上浮现几分忿然来,却没有怨恨,“家父当时也是这么说的,更何况,吴王是何等身份,如果就这样贸贸然上报给朝廷,如果是有人从中作梗,李都督这个诬蔑陷害皇子的罪名是怎么也跑不了的,李都督听了我父亲的话,立刻就派人去查这件事情,后来还真的查出来了一些端倪。”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原来这封信是赵王的属下派人送来的,但是赵王一口咬定是有人蓄意陷害,意图离间他和吴王兄弟之义,并指桑骂槐,说李都督信口雌黄,我父亲一时恼怒,为李都督打抱不平,就忍不住辩解了几句。”

紫薇又低低抽泣起来,“我父亲知道自己犯下大错,事关重大,当晚就将我和大哥叫到书房,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完完整整的告诉我们,父亲说,赵王定然会找事寻衅,我们莫家在劫难逃,只是他不甘一世清名毁于此,定然要叫我记住他所受的冤屈。”

武明空唏嘘不已,定定看着紫薇,“紫薇,这件事情我记在心上了。”紫薇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大为感激,想了一想,含泪摇了摇头,“我明白您的心意,但是这种争斗,卷进去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您还是置身事外的好。”

武明空心里一暖,笑道:“我自有自己的打算,你放心,我不会贸贸然行事的。”紫薇含泪的眸子里带了一份欢喜:“皇上已经下旨大赦天下,想来我父亲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了。其实若能远离这种是是非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一时间,武明空对紫薇的心胸很是敬佩,这样的女子,时时都在为别人着想,还拿得起放得下,有一双看透世事的眼睛。

武明空颇为赞同的应道:“你说的有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父亲经过这一劫,若能从此平平静静的过些日子,也是一件好事。”紫薇微微一笑,但那笑意很快就消散了,眼底有些黯然,“只是不知我大哥现在如何了。”

武明空看着她黯淡的眼眸,虽不忍心,还是狠下心来提醒:“树欲静而风不止,凡事还是多小心些好。”紫薇脸色一变,声音颤抖:“难道赵王还不放过我们?”

第九十二章 除夕(二) 武明空看见紫薇脸色凄然,虽不忍心,还是忍不住提醒:“赵王可知你的身份?”紫薇一僵,“应该不知道吧。”语气里充满了不肯定。

武明空看着她,意有所指:“要真想知道你的身份,只要去查一查即可,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杨贵妃如今正在风头上。”紫薇很快就明白了武明空的意思,脸色雪白,缓缓闭上眼,又徐徐睁开,眼睛里已没有了一丝惊惶,晦涩得像一团化不开得墨,“我已经家破人亡,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现在唯剩一条性命苟延残喘。他们要,只管拿去好了。”

武明空悠悠叹了口气:“你既入了承晖殿,就是自己人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该怎么做,我们得好好商量才是,来日方长,你也不必烦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