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满脸感激,还是有些担忧,咬了咬下唇,说道:“您能关心奴婢得处境,奴婢很是感激,只是您说得对,杨贵妃如今正得圣恩,奴婢也不欲为一己之私连累您…”

“你说什么呢!”紫薇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武明空出言打断:“我从小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岂会不知助人的道理?这件事你不必再提,我自有主张。”

紫薇看着不容置疑的武明空,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泪水,半天说不出话来。

正在此时,壁仪略略拔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墨雪,你回来了!”紫薇见量立刻告退,武明空又抚慰了她几句,转身让墨雪进来。

“奴婢看着那人去了杨妃处。”墨雪也不拖泥带水,一进门就果断干脆的回答了武明空的疑惑。

武明空微微有些诧异,杨妃看起来那样清高的一个人,怎么会有人鬼鬼祟祟的找上她?

不过,这深宫之中谁又不是戴着一箱的面具?看起来是那么一回事,谁又知道背后又是怎么一回事?

墨雪见武明空不说话,只是沉思,便又说道:“那人的背影似乎有些像吴王。”武明空不由诧异的问:“当时天色那么暗淡,你如何知道是吴王的?”

墨雪笑道:“奴婢曾见过吴王几面,对他的身形看得很清楚,那人从走路的仪态和身影都与吴王极为相似,依奴婢猜测,那人八九不离十就是吴王。”

武明空轻轻笑起来,状似无心的说道:“你对吴王倒熟悉。”墨雪微微一愣,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看向武明空的目光;里多了几分不安,“奴婢以前在长孙皇后身边服侍的时候,常看见吴王去问安。”似有解释的意思在里面,武明空却想到那句话:此地无银三百两。若没有什么心虚的事情,何必这么认真的向自己解释呢。

不过,事有轻重缓急,现在还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武明空神色从容,低声说道:“你看得分明,当真是吴王不假?”壁仪坚定的点头:“的的确确是吴王。”

“吴王来看望杨妃娘娘,可以名正言顺的来,为何要鬼鬼祟祟的呢?”这一点,武明空着实有些不解,忍不住出言询问。

墨雪嗫嚅片刻,直言不讳的说出自己的推测:“前些日子皇上刚刚才罢免了吴王安州都督之职,想来应该与这件事情有关。”

武明空端着茶盏,微烟袅袅,模糊了面容,声音不急不缓:“兴许是这样吧。”没有波澜,没有起伏,更没有好奇和错愕。

墨雪突然觉得眼前的武明空似雾里看花般看不真切,这样的人,身上不知隐藏了多少秘密…

墨雪想到武明空这些日子以来对自己的信任,又想到几年前二哥对自己说的那一席话,索性把心一横,跪倒在地:“娘娘,奴婢有话要说。”

武明空静静看着她,眼眸里没有半点波澜,“你起来说吧,我都听着呢。”墨雪却重重磕下头去,光洁的额头很快就起了红印,武明空忙拉她起来,斥责道:“你这是做什么?没得让我心里不安。”

墨雪不再磕头,却也没有起身,低垂着头,说道:“奴婢一直有事瞒着您。”武明空故作惊奇的看着她,“到底是什么事情?”

墨雪眼睛里闪烁着愧疚,咬了咬牙,低声答道:“奴婢其实是李绩大人身边的人。”武明空初时不是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只是觉得事情未免太巧合,一时不敢确定,现如今听墨雪亲口说出,还是觉得有些震惊。

“奴婢的二哥,是李大人的幕僚。”墨雪话音刚落,武明空就急急问道:“那你大哥一定认识紫薇的父亲了?”墨雪沉重的点头,面露黯然:“事实上,不止认识,而且交好。”

武明空倒吸了一口冷气,觉得后背有些凉飕飕的:“你二哥是谁?”“张文瓘,是贞观元年明经科考试的进士,后补入并州做参军,不久得到了李大人的青睐,就投入了李大人麾下做了幕僚。”

张文瓘,张文瓘,武明空在脑海中始终回想这个名字,却还是没有一点印象,蓦地想起那一年在荆州看见的那名白衣男子来。

难道,世间真有如此巧合?

武明空脑子乱成一团,觉得往日里那些被忽略的东西现在一股脑的都似潮水涌上来,令她触不及防,“你进宫的目的是什么?”

墨雪既已打定主意要坦白,此刻就再也没有任何隐瞒:“奴婢从八岁进宫,就一直在长孙皇后身边做事,李大人吩咐奴婢要注意宫内大小事务和形势变化,并随时向他汇报。”

“那总得有人做中间人。”李绩远在并州,要得知这些消息,总得在长安布置几个值得信赖的人替他将消息传出去才是,否则,就是掌握了再多的消息,也无济于事。

墨雪早已见识过武明空的聪明,现在更是印证了自己的想法,就徐徐说道:“是奴婢的大哥张文琮,负责将消息传到并州。”

张文琮,户部侍郎张文琮?天哪,武明空暗暗惊叹不已,这个李绩布下的关系网还真是细密!那么,他煞费苦心的做这么多事情,到底是想要得到什么?

“紫薇的父亲,也就是并州长史,为什么会被打入牢中?”武明空直直盯着墨雪,语气有些肃然:“李大人,到底是奉了谁的命令在做这些事情?”

第九十三章 除夕(三) 墨雪闻言,急急辩解:“莫长史的事情奴婢也不甚清楚,只听二哥略提了一提…”她原本是主动坦白一切,武明空也没有咄咄相逼的意思,不再追问下去,只顺着替的话往下说道:“你二哥想必是李大人的心腹了。”

“也不尽然。”墨雪望着武明空,目光诚挚,“李大人也有许多事情瞒着我二哥,是以我二哥也不清楚李大人背后是谁。”武明空微微一笑,却没有挑明,恐怕李大人不是瞒着墨雪的二哥,而是瞒着她吧。

有欲求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欲求的人,武明空相信墨雪的坦诚必定有其目的,只是她不说,武明空也不急着询问,悠然的端着茶盏,一小口一小口抿着热茶。

果然,墨雪沉吟片刻,面露喟然之色,“奴婢今日之所以向您说明一切,一来,是不想辜负您这番信任;二来,也有奴婢的私人原因。”武明空不动声色,鼓励她继续说下去,“奴婢今年已经是双九年华,明年宫里会放一批人出去,奴婢想一直服侍娘娘左右…”墨雪说完,深深垂下头,姿态放得很低。

原来墨雪是不想出宫,也是,李绩费尽心思才好不容易培养了一个如墨雪这般机灵的宫女,若就这样被放出去,那岂不是很大的损失?不过,宫里每年发放宫女的人数都是有定额的,也没有提前通知之理,墨雪怎么这么肯定她会被放出去?

话已说到这份上,武明空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一口答应了:“我正愁身边缺少你这样通透的人。”墨雪眼里闪过一丝喜悦,很快就被压制下去,感激的笑道:“多谢娘娘的恩典,奴婢不敢忘怀。”

武明空微微颔首,笑道:“如今管发放宫女的是谁?我也好去打个招呼。”“是杨贵妃。”墨雪笑容里多了几分不安。

还以为是韦贵妃手下的人呢,武明空诧异的笑道:“这宫中之事不是一向由韦贵妃负责么,怎么这事由杨贵妃负责的?”墨雪心照不宣的笑道:“杨贵妃说是担忧韦贵妃杂事繁多,恐怕有损凤体,就提出帮韦贵妃分忧,结果就管了这桩事了。”杂事繁多,有损凤体?

武明空看着她暧昧的笑容,口中的茶险些喷洒出来,“当时皇上在不在?”墨雪见武明空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笑容愈加灿烂,“自然是在的,所以韦贵妃答应得特别爽快,皇上还褒奖两位贵妃娘娘姐妹和睦呢。”

“不过,”武明空脸色一肃,认真的看着墨雪,说道:“这事既归杨贵妃管,怕是要费些周折才是。”

墨雪也知道这事不容易,不然也不会求到武明空面前来,这其中的弯弯道道别人可能不明白,可是武明空是何许人?不过是才进宫的才人,这么快就到御书房服侍了,这宫里有名头的几位娘娘可都是从御书房出来的,能进去的自然不是等闲之辈,还得到了杨妃和燕妃的青睐,与正得皇上恩宠的徐婕妤也交好,更重要的是,二哥的那封信…

想了想,墨雪心中的主意又坚定了几分,与其藏着掖着,索性将话挑明:“奴婢也知道这是难为了您,可奴婢这也是没有办法了。“说着,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早前奴婢奉长孙皇后之命去给闻喜县主送些吃食,杨贵妃心里就有些不快,说这原本是她的职责,只是有长孙皇后在,不好说些什么,现在终于有机会了,杨贵妃眼里又是容不得沙子,奴婢深感惶恐,这才不得不麻烦娘娘了。”

武明空听闻她提起李婉顺的名头,觉得有些不快,但看墨雪眼睛清澈,不像有什么隐瞒的样子,这才释怀的笑了笑,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说道:“到时候我可就腆着这张脸去求杨贵妃了,只是成不成还两说。”

墨雪认真的看着武明空,道:“不管成不成,您肯为了奴婢去求人,奴婢终身不敢忘记娘娘的恩德。”语气很诚挚,武明空听着笑了起来。

墨雪看着气氛好,有心让武明空高兴,就笑道:“李大人认了许将军做义子呢!”还有别的李大人和许将军吗?怪不得李绩在宴席上对许熙百般维护,武明空飞快明白过来,笑道:“这也是我表哥的福气。”

墨雪眼看着夜色已浓,极有眼色的退了下去,先前的惶惶不安一扫而空,心里打定了主意,趁着歇下的时候,立刻写了一封密信传给了大哥,特意提了一提莫长史的事情,既然武明空没有追究自己的隐瞒,反而真的替自己去求情,所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自己也该做些什么回报武明空才是。

那边武明空却在细细思索,墨雪这样滴水不漏,潜伏皇宫长达八年的人为何这样轻易的向自己暴露了身份,虽说在开罪了杨贵妃的情况下在宫里立足的确不易,但可是找别的理由或借口来求自己,怎么偏偏就将这样机密的事情全盘告诉了自己,难道就不怕自己去告密?

这样想着,武明空折腾了半夜也没有睡意,只在黎明时模模糊糊睡了片刻,又被壁仪叫醒,“该起了。”武明空抱着被子翻腾了几下,满不情愿的起身,北风吹得正紧,开门雪尚在飘,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武明空原没有睡足,心情有些不佳,忍不住抱怨:“怎么一大清早的也不让人安生。”一旁服侍她梳洗的紫薇忙寻了出去,立刻又折转回来,脸色发白,“娘娘,翔鸾殿死了两个小太监。”

翔鸾殿,那是杨贵妃居住的地方。

墨雪已机警的掩上门,紫薇顺了一口气,这才将自己听到的传言一一道出:“说是今天一大早发现的,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那两个小太监都是在殿门前守夜的。”

武明空大感狐惑,翔鸾殿的侍卫不少,守夜的也不会只有两个小太监,怎么死了两个小太监到现在才会被人发现,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一般而言,没有人愿意和人命扯上关系,更不必说闹出多大的动静了,除非是别有目的,念头闪过,武明空已厉声吩咐众人:“今日你们不要出去了,更不要多说话。”众人齐齐应了。

这宫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不能被当做寻常的事情来看待,更何况还是人命关天这样的大事,太监虽然是奴才,卑微到尘埃里去,可若是处理不慎,这个苛刻宫人的罪名杨贵妃是无论如何也跑不掉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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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暗流(一) 归鸿声断残云碧,背窗雪落炉烟直。烛底凤钗明,钗头人胜轻。角声催晓漏,曙色回牛斗。春意看花难,西风留旧寒。

武明空立在窗前,静静的看着满园的银装素裹,壁仪轻轻替她披上孔雀毛斗篷,笑道:“小姐,是时候去御书房了。”武明空微微点头,心里有些许的不宁,总觉得那两个小太监的死不是一件普通的事情,其中还隐藏这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似地。

不过,这把火应该没有理由燃烧到自己身上来,多想也无益,武明空深吸了一口伴着淡淡梅花香味的寒冷空气,视线投向窗前的那支杨妃送来的红梅,眉头舒展开来,一路踩着厚厚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到了御书房。

李世民应该还在早朝,武明空照旧点燃了檀香木,开始整理那些浩如烟海的卷帙,不一会李世民带着一阵寒气进来,武明空忙放下手上的活计迎了上去,还未来得及开口,李世民已问道:“翔鸾殿那边是怎么一回事?”语气里透露着不悦。

武明空微汗,这种事情不去问当事人杨贵妃,问她做什么?难道她一个才人,还能插手贵妃的事情吗?

但是,李世民既然开口问了,她只得将自己听闻的为数不多的消息说出来:“这件事情臣妾也只是刚刚听说,说是死了两个小太监,别的臣妾也不知道了。”

李世民原本是在解玉冕,闻言停了下来,漫不经心的道:“以后凡是宫内大小事务你都打听清楚了来告诉朕。”武明空哪里敢说个不字,只得应了,却暗暗好奇,中宫之事不是一向由韦贵妃负责打理的么?难道是李世民对韦贵妃的能力不放心?还是仅仅单纯的想要掌握妃嫔们的动向?

这个人是该有多累?既要处理一大堆的政事,还要分心来关注**的事情,果然不愧是李世民啊。

李世民没有注意到武明空的神情,只淡淡问了一句:“韦贵妃身边是不是有一个叫细玉的宫女?”听这口气,分明就是肯定的,武明空笑道:“是有这么一个人。”

李世民微微颔首,“找个由子将她打发出去吧。”武明空又是一愣,李世民今天这是怎么了?韦贵妃身边的宫女,哪怕是打杂的小宫女,也不是自己说打发就能打发的呀,只得面露难色的笑道:“再过不久就会有一批宫女被放出去,不如去同杨姐姐说说?”

李世民的眉头不可见机的蹙了蹙,口气很淡然:“就这几日吧,不听话的宫女还是早些打发出去的好。”话虽是淡淡的,口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武明空只得温顺的应了,暗自提醒自己要小心些,李世民今日情绪很不好的样子,谁忤逆了龙须可就惨了。

李世民就坐到了书案前,开始翻看一早上大臣们呈上来的奏折,脸绷得紧紧的,武明空连斟茶也不敢发出多大的声音,气氛有些紧张。

门外有细碎的脚步声,接着就是一阵喧哗声,在安静的御书房内显得格外刺耳,屏风内李世民的眉头已深深拧了起来,满脸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悦,“给朕打出去!”武明空趁着李世民发怒之前赶紧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低声问一直守在门口的墨雪,“有什么事?”

被拦住的那个太监约莫三十岁左右,目光在武明空身上扫了一圈,这才行礼:“奴才是翔鸾殿的戴公公,有事要面见皇上,还望才人行个方便。”原来是杨贵妃的人,怪不得这样嚣张,武明空微微笑起来,“皇上正在批阅奏折,若公公有事,我可以代为传达。”

那戴公公眉宇间就划过一丝羞恼,转瞬即逝,随即又笑道:“是贵妃娘娘有要事要禀告皇上。”特地咬了咬贵妃二字,武明空只当没有听出来,李世民的意思已经很明白,摆明了就是想静一静,不可能见任何人,毕竟,杨贵妃和李世民比起来,还是李世民更能决定人的生死,当下面色不改,温声细语的说道:“皇上真的在批阅奏折,公公有话让我带了进去,也是一样的。”

戴公公是杨贵妃身边的红人,这宫中无人不看在杨贵妃的面子上给他几分薄面,久而久之,戴公公竟比宫中那些品阶低的妃嫔们还要体面几分,更何况他一向在宫里横行惯了,哪里碰过这等软钉子,闻言有些讪讪然,强笑着从怀中摸索出了一个上了锁的小木盒子,眉头微挑,“还烦请才人帮忙递进去。”竟保护的如此严密,还要亲自面见皇上,到底是有什么大事?既是大事,为何杨贵妃不亲自来?

屏风内李世民的声音有些不耐:“什么事情?”武明空笑着将盒子恭敬的递了上去,“是翔鸾殿的戴公公,说杨贵妃有要事要禀告皇上。”

李世民没有说话,只用力一扯,那锁就应声而开,武明空看着不由汗颜,这得要多大的手劲!目光不由停留在李世民满是老茧的手心,这是一双历经沧桑的手,和那些比女子的手还要细腻白皙的帝王的手不同,这双手的主人,是指挥过千军万马,经历过血雨腥风的帝王!

“你去翔鸾殿看看。”李世民已粗粗扫完盒子内的奏疏,淡淡说道:“杨贵妃病了,你代朕去探望探望。”武明空有些愕然,一面是李世民的态度着实冷淡,听说杨贵妃病了,怎么会只让人代为探望一番就了事了,这哪里是对一个宠妃的态度!再者,杨贵妃这病,来的也太巧合了些,怎么翔鸾殿刚刚出了这种事情,杨贵妃就病了?

不过,这不是她一个小小的才人能关心的事情,对于李世民的命令,自己向来只有服从这么一种选择。想到要替李世民安抚美人,就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自嘲的想,才人,就是皇帝的贴身秘书啊。

武明空匆匆带着墨雪出去,走至一半时,低低的问:“你可认识韦贵妃宫里的细玉?”墨雪的脸色很是郑重,低声答道:“奴婢和她只有几面之缘,要不,奴婢去打听一下?”看来墨雪是误会了,以为自己要从中探听韦贵妃什么事情,武明空忙出言阻止:“也不必特意打听,只是听人偶然提起,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细玉是个柳眉桃腮的美人。”墨雪轻笑道:“也无怪娘娘听过,她是韦贵妃身边的大宫女,人生得极好,脾气性子也是没得说的。”

第九十五章 暗流(二) 柳眉桃腮的美人?韦贵妃的大宫女?

武明空心中微动,没有再问下去,径直去了翔鸾殿,杨贵妃那边早已得了消息,在外迎接的正是戴公公,身旁还有两个未留头的小宫女,看着那阵仗,武明空暗自摇头,想不到杨贵妃气量如此之小,这又不是自己的主意,那是李世民吩咐的,不看僧面看佛面,这阵势分明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的意思。

武明空只装作不知道,由戴公公带着进了内室,隔着薄薄的纱帘,武明空半跪着行礼:“参加贵妃娘娘。”帘内的人半晌没有说话,内室静静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大门洞开,武明空站在帘外,冷风呼呼的顺着屏门吹过来,令她浑身生起一层寒意。

许久许久,才听见内室传来杨贵妃有气无力的声音:“妹妹不必多礼。”两个小宫女这才打起了帘子,武明空亦步亦趋的走了进去,透过半透明的山水帐子,只看见杨贵妃躺在折枝牡丹的鹅黄色迎枕上,乌压压的青丝散落了满枕,武明空温言说道:“贵妃娘娘可觉好些了?”

杨贵妃咳嗽了几声,喘息不已,她身旁的大宫女就代为答道:“娘娘早起受了惊吓,又有宿疾未愈,现在病情又加重了些。”在她答话时,杨贵妃又咳嗽了几声,武明空细心听那咳嗽声,中气十足,并无异样,心中明白了大半,就不安的答道:“娘娘千金贵体,现在寒意袭人,还要多多保重身体才是,皇上得知娘娘身体有恙,心中焦虑,无奈一时政事缠身,这才特地命我前来代为探望…”

话音刚落,杨贵妃淡淡笑了几声,道:“令皇上焦虑,还托妹妹前来探望,我着实不安,还劳妹妹代为转达一声,只是我身子实在不好,恕我不能当面谢恩了。”说着,又叹了口气:“也不知我这病,几时才得好,也不知还能不能…”未尽的话很突兀的被咽了下去,想来是杨贵妃也觉得不妥了。

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想要见李世民的信息,可是武明空想到李世民那如冬日罩满寒霜的脸,只得装糊涂,关切的宽慰了几句,又说了一会儿话,就是不提见李世民的事情,渐渐杨贵妃似乎有了倦意,武明空说些什么,她也只不咸不淡的接几句,武明空趁机告退。

出去的时候,武明空就向戴公公要杨贵妃的药方:“还烦请公公誊写一份药方给我,到时候皇上垂问,我也好交差。”戴公公自是百般不情愿,无奈武明空所说句句占理,没有办法,只好命小太监去拿了一份药方出来。

武明空看着药方上的太白乌头,川穹,微微一笑。

杨贵妃若真是按照这药方吃药,那才奇怪了…

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是乌头这样含有剧毒的中药。

李世民捏着药方,却是看也没看一眼,就将那药方搁到了一旁,反而有些急切的问:“那个细玉打发了没有?”怎么这样急…刚刚还是一脸的风轻云淡,现在就一刻也等不得,想要将人打发出去,又不是一般的小宫女,说打发就能打发的。

武明空笑道:“细玉是韦贵妃身边的大宫女,臣妾还没来得及去韦贵妃那里说说呢。”李世民眼底陡然闪过杀意,武明空顿时警戒起来,忙说道:“臣妾现在就去韦贵妃那里。”说罢就要往外走。

“回来!”李世民出言制止,“不必告诉韦贵妃。”武明空又折转回来,小心翼翼的问道:“那,陛下的意思是…”李世民凑到武明空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话,温热的气息还吹拂在耳畔,武明空心里却一片冰凉。

李世民说:“明日辰时。”武明空出乎意料的平静,似乎没有听见李世民的话似的,神色从容,心里却是猛的一颤,这就是呼风唤雨的帝王,能主宰人生死的帝王。

李世民看着镇定自若的武明空,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下去吧。”李世民暗中送的乌金头匕首隐隐散发着寒气,隔着厚厚的衣袖,武明空依旧能感受到匕首的寒意,冷侵入骨。

回到承晖殿,已经是申时,只有斜阳,似是当日的斜阳,漫天斜阳似血。

武明空将匕首亲自交给了壁仪:“明日申时之前,杀了细玉。”壁仪看着匕首上刻着的李字,脸色一白,双膝发软的跌落在地,武明空含泪笑道:“半个月后,闻喜县主就要出嫁了。”

壁仪猛的抬头,发白的双唇微微颤抖,“奴婢遵命。”武明空蹲下身来,目光与壁仪平视,“壁仪,我们都要好好的活下去。”壁仪笑望着武明空,一滴泪从眼角划过,不住点头,声音哽咽:“我们都会活得好好的。”

梦依稀,武明空猛然从梦中惊醒,全身冷汗涔涔,四顾无人,偌大的承晖殿昏黄的烛火摇曳,武明空看着那扑火的飞蛾,直直坐到天明。

天微亮,壁仪立在门前,凄然的望着远方,听到稀疏的响声,知道武明空要起身了,忙转身掀起了帐子,接触到武明空的目光,默然点了点头,武明空连叹息的力气也无。

紫薇却在外室同墨雪窃窃私语:“你说这是怎么回事?韦贵妃身边的大宫女踩破了湖面上的冰,溺死了。”墨雪想到之前的那些传言,若有所思,笑道:“可能是一时不小心。”紫薇赞同的点点头,又加了一句:“细玉那样谨慎的人…”墨雪没有说话,眼睛却不由一黯。

替武明空梳头时,墨雪趁机将细玉死了的消息告诉了武明空,末了,还感叹了一句:“说到底,都是生得太好了的缘故。”武明空听着她话里有话,侧过头问:“可有什么话传出来?”

墨雪的目光掠过四周,低声道:“听说前几日太子进宫时,细玉私下里同太子说了几句话…”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就这样喊打喊杀的。

看到武明空脸色有些不好看,墨雪忙打住了话头,笑道:“昨夜没有下雪,湖面上的冰都化了一些。”是说细玉的死纯属意外吧,武明空没有说话,只觉得心里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红颜祸水,自古以来,这个偏见从来都是根深蒂固。所以,李世民才不惜狠下杀手,太子呢,他是否知道这件事情?

相比起翔鸾殿两个小太监的死,细玉的死显得很平静,连一丝波澜也不曾留下。这其中必然有人刻意压制的原因。

再去御书房时,武明空看向李世民的目光又多了几分庄重。

第九十六章 暗流(三) 翔鸾殿,大宫女珍珠正细声细气的劝杨贵妃:“娘娘,忍一时不快,修百年之好,您何必为了这件事惹得皇上不痛快呢?”杨贵妃的怒意稍减,到底还是恨意难平,忿然道:“难道就任由人家欺负到我头上来?”

珍珠又语重心长的劝慰:“您也知道,韦贵妃那人最是诡计多端,您和杨妃这样撕破脸,对您没有半分好处,只怕到时候韦贵妃又去皇上面前说三道四,惹怒了皇上,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杨贵妃听着有理,气焰就短了几分,“那两个小太监怎么说也是我翔鸾殿这边的人,就这么让人给杀了,岂不是没把我放在眼里?”口风已经有所松动,珍珠又趁热打铁的劝说:“您也只是怀疑那晚吴王偷偷去见了杨妃,这这个小太监是奉您的命去跟踪的,虽然是死了,可您也不能一口就咬定是吴王杀的呀,再者,您这次放杨妃一马,她感激您还来不及,您看看武才人的态度,很明显皇上不想管这样事情,您若一定要追究到底,只怕也会给皇上留下不依不饶的印象。”

杨贵妃想了一想,胸中的郁气这才抒发出来,又轻蔑的笑道:“打量我什么也不知道呢,谁知道细玉是怎么死的。”珍珠垂下头,不敢接话。

那边壁仪正悄声对武明空说道:“奴婢去的时候,就看见有人打昏了细玉,将她扔到了池子里。”武明空心中一紧,“你看清楚那人是谁了吗?”壁仪摇摇头,“天色太暗,那人又是蒙着脸,奴婢根本看不清。”

武明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一开始,李世民并没有杀死细玉的意思,只是想打发她出去,还是给她留了一线生机的,只是后来才起了要杀人的的念头,所以才给了自己一柄匕首做暗示,只是,细玉却并不是壁仪所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还有别人也盯上了细玉?”壁仪有些惊疑不定,一双眸子如天边的星辰闪烁不定,“还是皇上对我们不放心,另外派了别人?”

壁仪的话不无道理,正说中了武明空的心思,她淡淡的笑道:“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们又不是大罗神仙,如何能事事料到呢?”壁仪笑着安慰武明空:“您也不要过于忧虑,我想,这事极有可能是太子的属下做的。”

武明空斜眼觑她,掩袖轻笑,“我们壁仪可真是越来越聪慧了。”壁仪就推搪了武明空一把,伸出手胡乱挠向武明空的腋下,口里说着:“成天就会打趣我,也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武明空一面躲一面举手告饶:“好了,好了,我再也不敢了,你看在我年轻不知事的份上,饶我这一回罢。”壁仪这才罢休,替武明空整了整衣襟,正色道:“皇上既私下想要打发了细玉,想必就是没有要将此事闹大的意思,那也断然不会另派人去杀她了,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你说的有道理。”武明空赞同的点点头,“更何况,这件事情还涉及到韦贵妃。”壁仪见武明空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就大着胆子将自己的猜疑全盘托出:“您想想看,既然皇上撇开了韦贵妃打发细玉,那就是说此事可能是韦贵妃指使的了,其实,说到底,这些魑魅魍魉哪里瞒得了皇上的慧眼。”

武明空勾勾嘴角,捉起案桌上的八宝玛瑙果盘,轻轻拨开了盖儿,言不达意的感叹了一声:“哪里都不太平。”壁仪垂下眉,想了想,才吞吞吐吐的说道:“再有几天就是闻喜县主出嫁的日子了,奴婢想…”

武明空捉着半块杏仁,眉眼不抬,端起绛色斗花细瓷茶盏,慢条斯理的说道道:“说起来,晋阳公主上次还说让我教教她些拳脚功夫。”壁仪眼里闪过一丝亮光,整个人都明媚起来,“那奴婢立刻去安排。”武明空微微颔首,淡然道:“闻喜县主什么也不知道,你应该知道分寸的。”

壁仪忙不迭点头:“奴婢会小心的。”武明空放下茶盏,不再说话,目光若有若无的掠过窗边灿烂的寒梅。

杨贵妃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武明空算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只不过,杨贵妃万万没有想到,她处心积虑想要闹大的事情,遇上了细玉的死,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吧。

毕竟,在李世民心目中,太子李承乾的事情要远远比一个庶子的不合礼数来的重要,一个是将要继承大统的嫡长子,一个是具有前朝血统的庶子,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或许,李世民早就知道了吴王李恪夜探杨妃的事吧,只是他并不想挑明,也没有给杨贵妃可趁之机,那也就是说,极有可能,杨贵妃那些小动作和小心思,其实李世民都是一清二楚,所以在得知她病倒以后才表现得格外冷淡吧。

想到此处,武明空就深深的叹了口气,若什么都逃不过李世民的眼,那自己的事呢?

不敢再深想下去,武明空带着壁仪去了栖凤阁,第一看看见的却不是栖凤阁的主人晋阳公主,而是晋王李治,武明空禁不住在心里哀叹一声,怎么这个阴晴不定的孩子就这么阴魂不散呢?

看见她主仆二人,李治并没有显得太惊讶,反而眼里还有些了然的意思,这让武明空不禁怀疑李治可能早就知道自己会来的,想到此处,对李治的佩服又多了几分,只是很奇怪,明知李治深不可测,性子难以揣摩,武明空却始终没有那种敬畏的感觉,只是就像遇见一个多年的好友般随性散漫。

或许是李治比自己小吧,武明空倒也没有太过在意。

晋阳公主很是兴奋,一双黑葡萄眼睛闪闪发光:“我就知道你不会骗我的!”武明空尴尬的看了一眼杵在一旁的李治,总觉得自己的那点小心思瞒不过他的眼睛,打趣道:“论起武艺,怕是晋王的身手还要好些。”

李治满腹慈爱兄长的形象,含笑看着晋阳公主,闻言连连摇头,一本正经的答道:“武才人说笑了,我从来不会武艺。”语气与对自己时的嚣张截然不同,武明空含在嘴里的一口茶险些喷洒出来,好容易才克制住了。

晋阳公主也是一愣,看了看武明空,又看了看李治,捂嘴轻笑:“你是打趣我九哥的吧,我九哥从来不舞刀弄枪的。他倒是想学,可是我父皇不准啊。”李治就窘迫的挠挠头,面红耳赤的,晋阳公主见此情形笑得更欢了。

武明空眼角余光划过李治那张俊朗年轻的脸,暗暗佩服他的伪装能力,若不是自己偶然戳破了他最难堪的一幕,只怕也会被他表面的绵和温软欺骗。

第九十七章 暗流(四) 武明空掩袖吃吃笑起来,满屋子笑意莹然,李治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射向武明空的目光却似寒芒一般锋利。

武明空心中一凛,笑容就有些心不在焉起来,眼波流转,目光随着李治的一举一动跳跃。或许是李治有所察觉,二人的目光总是不断碰撞,而后又匆匆分开,好像都在不经意间瞥见了对方心里的一个秘密。

久而久之,连晋阳公主都感觉到了,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李治,娇憨的笑道:“九哥,你干嘛一直盯着武才人?”李治眉眼不动,淡然的摸了摸晋阳公主黑压压的发丝,淡淡笑道:“我是在想,武才人这样娇滴滴的人,怎么会身怀武艺,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娇滴滴?武明空鬓角已有冷汗划过,李治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别人或许会被自己的外表欺骗,李治却是绝对不会的,说到底,自己又何时在他面前掩饰过呢?这个人,无论何时何地,总是能将自己轻易惹怒,进而爆发出生命中最真实的那一面。

武明空伸手拨了拨耳畔的发丝,直接忽视李治的存在,笑眯眯对晋阳公主的说道:“若是现在方便,公主,不妨现在就开始吧。”“好!”晋阳公主欢呼雀跃的答应了,拔腿就要往园子里去。李治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狠狠的剜了武明空一眼,才又恢复淡笑的神态。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武明空忍不住腹诽:“这人估计是表演变脸的吧。”走在前面的李治似乎听见了她的腹诽似地,转过头来,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狭长的丹凤眼里掠过一丝寒芒,武明空就咧嘴冲他笑了笑,却惹来他更深的冷意。

趁他回首,武明空无所谓的撇了撇嘴,此人无视自己释放的善意,那也没有办法。壁仪暗中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武明空好容易才按捺住满腔的不乐意,换上一副比方才更灿烂的笑容。

李治忽然停住了脚步,波澜不惊的说道:“晋阳,你先去园子里,我有话要嘱咐武才人。”晋阳公主眨了眨眼,以为李治是在担心自己任性胡来,就跳到他身边,吐吐舌头,调皮的笑道:“九哥,我知道你要嘱咐什么,我不会乱来的。”

“有些话,我还是要亲自嘱咐武才人才好。”李治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又加了一句:“我不放心。”

晋阳公主鼓励的看了看武明空,悄声说道:“你放心,我九哥性子和气,不会为难你的,他只是想交待你不要由着我胡闹罢了。”看着已经有了小大人样子的晋阳公主,武明空点了点头:“公主放心。”

晋阳公主看了看李治,见他一如往昔,温和沉默,放下心来,带着宫女们走远。“你先下去。”晋阳公主刚刚离开,李治就收起了满脸的笑意,冷冷的吩咐壁仪:“我与你的主子有话要说。”

壁仪看了武明空一眼,见她微微颔首,这才退了下去,到底还是不放心,临走频频回首,唯恐出了什么事情,武明空看着这样小心翼翼的壁仪不由觉得好笑,就是面见李世民,壁仪也没有这样紧张过,李治又不是瘟神,怎么就这样害怕他。

只是,她笑了一笑,就再也笑不出来了,李治的目光,从未从她脸上挪开过…

“咳咳,”气氛有些尴尬,武明空出言缓解气氛:“不知晋王殿下有何要事吩咐?”李治眼里骤然有一丝温情流过,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里已无半点温度,冷漠疏离,“你是想见李婉顺吧?”

既已被人看穿来意,武明空也没有隐瞒他的意思,索性直言不讳的承认:“是。”“胡闹!”李治厉声斥责:“你自己已经是泥菩萨过江,为何还要插手这么多事情?”这个别扭的人啊,明明是想要提醒自己,为什么一定要采用如此方式呢?

武明空心里流淌过丝丝暖流,声音就柔和了许多:“闻喜县主嫁杏有期,若再不寻机见一面,只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李治眉角微跳,压低声音怒吼:“李婉顺也是你能见的?不要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不要自作聪明,我父皇都看在眼里呢!”武明空毫不避讳的直视李治,微微笑起来,“我不后悔。”

李治愣了一愣,哑声道:“你说什么?”武明空就滔滔不绝的说道:“壁仪服侍我这么多年,我们生死与共,情同姐妹,我从来不认为帮她有什么不好,再者,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武明空命如蝼蚁,不值一文,又有什么可怕的!”

几句话活生生将李治噎在当场,片刻,李治才艰难的挤出几个字;“你疯了。”“是,我是疯了,那也是被人逼疯的。”武明空没来由的觉得心酸,呐呐自语:“你不会了解,没有亲人的孤独…”

“真的,有很多事,是要发一点疯才能做出来的。”武明空看着李治淡漠的眼眸,又重复了一句:“我不后悔,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相信,每一条走上来的路,都有它不得不那样跋涉的理由。每一条要走下去的路,都有它不得不那样选择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