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不见不散,只是,那次失约的人,是自己啊。

只是可惜,那样美丽的日子,终究是隔世的记忆了,有的时候,甚至连父母,妹妹,朋友的面目都要忘记。

那些过往的记忆,终究只像暗夜里那些繁星,光彩闪耀,看似触手可及,却隔着几亿光年的距离。

幽远院一片宁静,武明空看着满地洒落的月光,水声荡漾,微波潋滟,荷花池有淡淡的幽香。

刚坐下没多久,一双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武明空吓得立刻弹了起来,回头一看,原来是李治,脸色平静得令人生恨。

武明空只觉得委屈得紧,偏偏一句话说不出来,只冷冷看着他,月光下,李治的脸庞似刀锋雕刻过的一般,线条凛冽,没有半点笑意,“你一直在这里等?”声音平淡的没有一丝起伏。

眼睛里却有看不清的暗流涌动,仿佛星星倒影在湖面上。

“晋王吩咐的,我们这种小人哪敢不从,别说是等几个时辰,就是一年两年,十年八载,又能说些什么呢?”武明空冷冷讥笑,语气里满是嘲讽:“晋王贵人多忘事,一时忘了也是应当的。”

李治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眸幽暗,深呼吸了数次,双手握得越来越紧。最后还是拉住她的手,把她扯过去,猛地吻了下来。

武明空奋力将他推开,用尽力气使劲擦了擦嘴唇,冷笑道:“让晋王失望了,我武明空再不济也还不至于沦落到玩物的境地。”

说罢,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刚走出去一步,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李治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硬扯了回去,紧紧抱住。

“明空…明空…”他似乎想说什么话,可是浑身都在剧烈颤抖,就连叫出武明空的名字的声音都在瑟瑟发抖。

武明空伸手抚摸他的脸,凑过去蜻蜓点水的吻了他一下,蓦地,愣在原地。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涌了出来,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感触,却彻彻底底令她心惊。

似是怕被人窥破心思一般,武明空迅速从李治怀中挣脱,落荒而逃。

这次李治没有再追上来,武明空似松了一口气,又似乎有淡淡的惆怅,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萦绕着心怀。

躺在宽阔的床榻上,看着月光透过窗棂倾泻了满地,一夜无眠。

清晨的阳光终于照射进了屋子,武明空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没精打采的从榻上爬起,由着墨雪服侍她梳洗,板着脸,一句话也不曾多说。

墨雪已看出了不对劲,努力想着转移武明空的注意力,想了一想,就笑道:“听说再有几日同安公主要来九成宫,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嗯。”武明空微微点头,这个消息她昨日就听李世民说了,并不觉得意外。只是觉得同安公主作为李世民的姑母,突然想来行宫觐见李世民,总感觉有些奇怪。

只是,现在自己已经是心乱如麻,哪里再有闲暇心情去揣摩李唐宗室的事情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云涌(一)

武明空揉了揉隐隐发痛的太阳穴,眼皮子沉重的似坠上了铅块,昏昏欲睡。

慢吞吞挪至后花园的书房,自李世民来九成宫避暑以后,这里就成了李世民接见臣子,处理政务的地方。

一眼瞥见明黄色垂帘内赫然端坐着一人,不是李世民是谁?

武明空脸上一热,还以为自己已经很早了…

“过来。”李世民眉眼不抬,却似乎早已发现了她的存在,武明空快步进了内室,见李世民正翻看一部书,十分认真的样子,这么久以来,似乎很少看到李世民翻阅书籍,武明空心念一动,就抬眼瞥了那书籍一眼,褐色的封面上赫然写着“括地志”三字。

念头在武明空脑子迅速闪过,这名字似乎很陌生,从未听闻,不过,看这名字,该是地理一类的书籍吧。

李世民看得津津有味,许久才合上书页,漫不经心的搁置在书案上,指了指那书:“你也看看,这是魏王编撰的《括地志》。”武明空微微有些诧异,但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早前听闻李泰大开馆舍,广泛延请天下俊彦贤才,人才济济,门庭若市。李世民对于此事虽然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实则在暗中经常支持,甚至曾经明确暗示过岑文本和李洎站在李泰这一边。

李洎是黄门侍郎,参知政事,岑文本更是一朝宰相,二人在朝中的地位可想而知。只是十分奇怪,长孙无忌似乎对李泰没有什么好感,按理来说,他是李世民最为亲近和信赖的国舅爷,对于李世民的心思也该十分了解才是,却在李世民暗示时十分果断的推辞了。

长孙无忌混迹官场多年,不可能不知道,圣意难违,通常而言,顺水推舟的送人情可比当面硬抗来得容易,又怎么会在李世民明确提出要立李泰的时候如此直接的反对呢。

武明空捧起了《括地志》,饶有兴味的看了一卷,心里却不住嘀咕,净是些陌生的地名,自己的古文水平也欠佳,实在是愁杀人也,偏生李世民很感兴趣,又是李泰编撰的,自己总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吧。

李世民见她看得认真,眼中有了几分笑意。细细解释道:“都是各州各县的沿革、地望、得名、山川、城池、古迹、神话传说、重大历史事件。”武明空见李世民好兴致,也想凑趣,想了想,还是罢了。

瓜田李下,哪能因为窥得了李世民的心意就曲意奉承,这样更会引起李世民的嫌隙吧。

武明空就将注意力全副转移在书上,渐渐也看出了些门道,觉得那些个趣事也极有滋味,不由看迷住了。一时间书房里静静的,唯有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在光滑的地上打下斑驳的影子,李世民看着笼罩在朝阳下的武明空,更觉增添了几分动人的韵味,好像比起几年前,更显娇艳了。

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想要抚上她白皙的面颊,却在半空停住,几乎是触电一般的缩回了手,所幸武明空正全神贯注的看书,没有注意到周遭的情形。

一阵脚步声打破了此刻的宁静,“皇上,谏议大夫在外求见。”李世民若有所思的看了武明空手中的《括地志》一眼,眉头微蹙,但还是缓缓说道:“传。”不是十分情愿的样子,武明空看着李世民微微蹙起的眉头,心里已明白了八九分。

多半还是为了李泰的事情…

谏议大夫褚遂良迈着小碎步急促的走了进来,额头微微见汗,枯瘦的脸上爬满了一条条皱纹,躬身上奏疏言道:“圣人制定礼仪,是为了尊嫡卑庶,供太子用的物品不作计算,与君王待遇相共。对庶出的儿子虽然喜欢,也不得超过嫡生子,这是为了堵塞嫌疑的发生,除去祸乱的根源。如果应当亲近的人反而疏远,应当尊贵的人反而卑贱,则那些奸佞之人,必然会乘此时机得势。从前西汉窦太后宠幸梁孝王,最后忧虑而死;汉宣帝宠幸淮阳宪王,也几乎导致败亡。如今魏王刚刚作藩王,应该向他显示礼仪制度,用谦虚节俭来训导,如此才能使他成为良才,正所谓‘圣人的教导不待严肃而自然有成。’”

武明空一字一句听在耳中,并不觉得刺耳,这也是实情,纵观整个中国历史,从周朝开始,“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这一原则就开始流传,只有嫡长子享有继承优先权,李承乾作为嫡长子,理所当然的应当继承皇位。

统治阶级内部划分为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四个等级,财产和地位,世世相传,实行世袭制。在各个等级中,继承财产和职位者,必须是嫡妻长子;如果嫡妻无子,则立庶妻中地位最尊的贵妾之子。

这种继承制度有效地避免了统治阶级内部兄弟之间为争夺权位和财产的继承而引发的祸乱,从而维护了王权的威严和社会的稳定。

所谓“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就是皇位的继承人必须自己的嫡亲长子,不管他是否贤能。王位的继承人首先应该是国君的嫡亲儿子,在国君的众位儿子中间,以年龄的长幼来定由谁来继承。同时,也必须保证是皇后所出的长子,即使有其他后妃所出的庶长子,也没有继承的资格。

李世民自己不是以嫡长子的身份继承皇位,多多少少也有些不光彩的部分,对于这种礼法自然有一种天然的排斥,可是朝堂上的大臣们,都是遵从周礼的读书人,死咬着嫡长子继承制不肯罢手。

魏王府的月花费超过了东宫,在这群大臣们眼里,自然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了。其实以武明空现代人的观点来看,皇位继承人自然该选贤能之人了,只是,这种想法,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不过,还是值得庆幸的,幸而是穿越到了对女子没有许多束缚的大唐盛世,这要是明清之时,还说不准如何呢

褚遂良这番话,可谓是入木三分,直指李泰有异心,武明空就看见李世民的脸色变了一变,但很快就抑制住了不悦,笑道:“卿所言极是,就依卿所奏,朕即诏令从即日起皇太子领出所用库府器物,不必加以限制。”褚遂良的脸色僵了僵。

武明空暗自心惊,下了这样的诏令,以李承乾的性子,恐怕会挥霍无度,到时候惹来更大的不满,说得重一点,这就是明摆着的捧杀

看来,李世民对李承乾已经完全失去了耐心,现在就是不顾一切的也要废掉太子了。毕竟,出了三年前的那桩事,任是谁,心里也有挥之不去的阴霾。

武明空很能理解这种心情,自小耳提面命,精心培育的长子,居然起了异心,要弑杀自己的亲父,李世民没有立刻发作已经算是极大的仁慈了。想想汉武帝,再想想千古一帝康熙,李世民所做的,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果不其然,李承乾真的挥霍无度,过了不久,左庶子张玄素上书说:“周武帝平定关东地区,隋文帝统一江南地带,勤俭爱护百姓,均成为一代名主;但他们的儿子不肖,才使社稷灭亡。圣上因与太子殿下乃是父子,行事兼有家、国,所应用器物无所节度限制,圣旨还未过六十天,所用器物已经超过七万,骄奢yin逸之极,没有人能够超过。况且东宫臣属与正直之士,都没有在身旁;各种奇技yin巧,充斥深宫。从外面远看,已经看到了这些失误;内中深宫隐密之事,更是无法计算。良药苦口利于病,苦言辛辣利于行,应当居安思危,一日比一日谨慎行事。”

李世民虽然深以为然,却没有采取什么措施来制止李承乾。

当然,这是后话。

当晚,九成宫突然刮起一阵大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武明空坐在窗前,听着窗棂簌簌作响,心里莫名的觉得不安,似乎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迫,只是,又想不透是什么事情,一颗心忽上忽下,忐忑不安。

想了想,觉得出外走走,也散散心,墨雪见了替她披上遍地金披风,劝道:“娘娘,这好大风,还是等风势小心了再出去吧。”武明空微微一笑,看着满园乱红,笑道:“兴许,风越大越好呢。”

墨雪一怔,武明空已迈出门去,回首道:“不用跟着,我一个人走走便回。”墨雪知武明空有独处想心事的习惯,也没有多说什么,笑着送武明空出了门。

一路信步走着,不知走了多远,忽见一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来这里做甚么?”武明空急急回头,见是许熙,一身戎装,腰上配着佩剑,知道他今晚亲自值夜,打趣道:“表哥一身戎装,比起往日更显英姿,果然是秀色可餐。”

许熙哧的笑了一声,正欲说些什么,忽然被一阵喧闹声打断,二人一齐回头,许熙脸色微变,声音凛冽:“北门出事了那晋王…”

第一百三十三章 云涌(二)

武明空心里咯噔一跳,如坠冰窖,大热天的,周身竟感一片冰凉,声音里带了几分不由自主的颤抖,“你说什么?”许熙面色焦灼,急急道:“这个时辰是晋王回宫的时候…”

说罢,急急转身离开,临走撂下一句:“赶紧回去”话音落下时,已在几米之外了,

武明空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蓦地想到李治,心里似钝刀割肉,生疼生疼,几乎是下意识的跟了上去。

北门外,曾经那样美丽的花开满地的山林,现在已经被一团团红光笼罩。一瞬间,营中哗啦哗啦的响声震天。猛烈的山风不但掀起五重围幕,连一座座钉地帐蓬都被刮得摇摇欲坠。不知是什么东西被风卷了起来,噼啪重击在石上还是树上,听得人心头一震。风中还夹杂着细细的石子粒,打在脸上隐隐作疼。

抬头间,一个大火团就从行营北面灼然爆出,顺着风势扑向帐篷围幕。天崩地裂般的喊杀声猝然响彻山谷,嗖嗖雨点随之泻落,却不是来自天空雨云,而是看不清的多少枝乱箭一齐射向北门。

隐隐的风雷声过后,暗夜里刹那间涌出如蚁的人潮。无数支火箭如狂风暴雨般射向那些美丽的毡帐。转瞬间,营地已化为火海,乐园已变成炼狱。

熊熊的大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天幕。马儿的嘶鸣和猎狗的狂叫,打破了夜的宁静。马群如开闸的洪水倾泄狂涌,四散奔逃。

这原本是预备李世民明日狩猎用的,到如今,已化为一片火海。

武明空看着眼前的景象,一阵心惊,天色太暗,根本寻不到李治的人影,四处望去,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月光下,许熙的面容是前所未有的凛厉…

面对着袭来的大火和纷乱箭雨,许熙大声喝命自己属下被惊起跑出营帐的左骁卫军士,拿好弓箭刀枪,到自己分派好的巡逻岗位上去,不得随便乱窜。看到谋逆者进入自己防卫区域后再出手攻击,时刻注意莫要伤到自己人…军营遭夜袭时,最忌讳营中人惊作一团胡**战,这是常识了,却不见得人人都能做到。

远处的喊杀声快速迫近,听动静竟是已经突破了最外层的一两重围幕。满营火光,人影幢幢,喝令声和兵刃交撞声似是来自四面八方,一时判断不出谋逆者究竟人数多少实力如何。阿史那社尔紧握刀柄,一面督促下属张弓列阵,一面派人到前面去打探虚实,匆忙间,一条高喊声飘入他耳中——

“宫中胡人卫士谋反”

一瞬间,许熙想到了镇守北门的阿史那社尔,莫非是此人不成?看起来那样忠诚豪爽的人…

阿史那社尔原为突厥处罗可汗次子,十一岁时,便以智勇闻名于本部,因此拜拓设,在漠北建起牙旗,与颉利可汗的儿子欲谷设分别统治铁勒、回纥、同罗等部落。阿史那社尔宽松的政策休兵养民,为居官十年未征赋税。诸首领却以此鄙视他不会借机自富,阿史那社尔说道:“部落既丰,于我便足。”诸首领闻此言,大为惭服,对其畏而爱之。后颉利可汗四次用兵,阿史那社尔前去劝阻,但颉利可汗未纳。

唐武德九年,六月,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事变,杀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夺取了皇位继承权。八月初九,李世民即皇帝位。颉利可汗认为李世民刚即帝位,内部矛盾尚未全部解决,统治秩序还未安定,遂与突利可汗合兵20万,大举攻唐。此时铁勒、回纥、薛延陀等部落乘漠北空虚,皆反叛突厥,并在马猎山击败了前去镇压的欲谷设。阿史那社尔出兵相助,也被延陀打败。

贞观二年,阿史那社尔率众西走,依附可汗浮图,发展势力,以图自立。贞观四年,唐太宗发兵灭掉东突厥。此时西突厥内部也是混战不休,咄陆可汗兄弟相互争位。阿史那社尔乘机前去诈降,然后引兵突然攻打西突厥,攻占近一半国土,有十余万人,自称都布可汗。

阿史那社尔势力强大后,仍不忘薛延陀反叛之事,于是对各部落说:“首为背叛破我国者,延陀之罪也。今我据有西方,大得兵马,不平延陀而取安乐,是忘先可汗,为不孝也。若天令不捷,死亦无恨。”各部落酋长都劝阻说:“今新得西方,须留镇压。若即弃去,远击延陀,只恐叶护子孙必来复国。”

但阿史那社尔一心要复仇,未从此言,亲率五万余骑攻薛延陀于碛北,交战百余日。时西突厥咥利失可汗立,阿史那社尔的部下苦于长战不休,便纷纷逃回西突厥,薛延陀纵兵攻击,阿史那社尔战败,败走高昌国,手下仅剩万余人。阿史那社尔畏西突厥逼迫,不敢在高昌久居,于是于贞观九年率众东行,归附大唐。贞观十年正月,阿史那社尔到达长安,被授左骑卫大将军。其部落被安置于灵州之北,阿史那社尔被留在长安。不久,阿史那社尔娶皇妹南阳长公主,屯兵于皇家苑囿之中。

也正因为这层关系,也为了为万民做出表率,安抚归顺的突厥族人心,李世民对阿史那社尔甚为器重,就连这次巡行九成宫也命阿史那社尔同许熙一起负责护卫之事。

许熙就想起了与阿史那社尔一起征伐高昌的那个夜晚,阿史那社尔信誓旦旦所说的兄弟之义,许熙自嘲的笑了笑,骨子里浸透了寒冷。

再出手时,已毫不留情,厉声喝道:“胡人去第四层帷幕外,汉人在第三层帷幕”此话一出,只见满营将士纷纷移动,各自警戒的握住手中的刀戟,一瞬不瞬的望着外围的厮杀。

武明空站在最里层的城楼上,望着许熙有条不紊的指挥战事,渐渐安静下来,只是一想到李治深陷敌群,就觉得心口有个地方撕心裂肺的疼痛。

武明空一动不动的凝望他片刻,抽剑出鞘,用连自己都吃惊的速度冲出围幕外,在大风、烈火和箭雨中,奔向谋逆者来袭的方向。

四重围幕外是兵荒马乱混沌凶险的世界,分不清敌我,找不到旗号,每个人都在为了保护自己而挥刀砍杀,却不明白跟自己对战的是叛徒还是友军。金铁交击,喊杀喧天,大风雷动,武明空在人堆中闪避奔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李治,李治,你在哪里?

此念头一出,武明空暗自惊觉。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在乎李治的生死?之前的种种往事,霎时之间如电光石火般在心头一闪而过。

我为什么总爱与他顶嘴,为什么总暗暗盼着与他相见,为什么因为他的一句无心之言忽喜忽悲。我又为什么会因为他的一个邀约欣喜不已?

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我念着他,想着他啊。

我这么放不下他,无非是因为,我爱着他。

便在这千军万马厮杀相扑的战阵之中,武明空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再抬头时,眼中已是一片寒意。

紧紧攥住手中的长剑,青丝随风飘舞,心生魔障,毫不留情地挥刀砍斫,也不知是嵌入了谁的身体,踢开了谁的残肢,死伤无数。

这一刻,武明空仿若嗜血的煞星。或许,杀过人的女人,便不再是女人了。

连武明空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样肆意的杀人如麻,没有丝毫犹豫。

或许是这么多年岁以来,已经发生了太多太多的改变。今日的武明空,已不再是昔日的武明空了。

武明空一脚将一个胡人卫士从马上踹下,飞身上马,足踩马镫,单手持缰,高高直起身子,举目远眺。可是无论怎么搜索,却始终不见李治的身影。武明空双目眩晕,一口气险些缓不上来。

武明空嘶声大呼李治的名字,只觉眼前天旋地转,满营火焰绕着她狂舞不休。背心已被汗水浸湿,心中前所未有的恐慌,难道历史在此出现了偏转不成?

难道,难道,李治不是未来的唐高宗?

武明空不住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历史就是历史,不会发生改变的,双手微微颤抖,还是泄露了心底的恐慌。

咻的一声,一支利箭擦着武明空的头顶飞过,若非她及时俯下身,恐怕这支箭就会刺穿她的咽喉。“咴——”武明空胯下的马匹身中一箭,箭翎微颤,殷红的鲜血顺着伤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马儿受惊,硬生生将武明空从马背上摔落下来,嘶鸣着跑远,武明空心有余悸,再不敢胡思乱想,只一心一意与敌对峙。

“快走”许熙托起他的胳膊,挥舞着手中的钢刀,替她挡开迎面射来的乱箭。他所率领的兵将挡在前面,井然有序地摆开阵势,奋勇厮杀。

“明空,快上马”许熙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他让出自己的坐骑,硬托着武明空往马鞍上爬。

武明空看着有如从天降临的许熙,神魂俱飞,自己,到底还是拖累了许熙…

咳咳,下一章可能有肉戏…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云涌(三)

“小心身后。”许熙瞳孔骤缩,挥刀向武明空身后砍去,鲜血溅了她一身,鹅黄色的衣襟早已失去了原色。

武明空情知此刻实乃万分危急关头,不能有丝毫的差错,否则就是葬身此处的结局,再不敢分心,一心一意应敌,只是到底是女子,第一次面对如此多身手矫捷的胡人,渐渐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不能有丝毫松懈,武明空只觉得,最惨烈的刑罚也不过如此,手臂酸痛得抬不起来,眼看着面前的胡人一个个倒下,紧绷的神经微松,眼前发黑,刹那间天旋地转,忍不住跪倒在地。

“明空”一声熟悉的呼唤有如天边的惊雷,将武明空从堕落的地狱拉了起来,武明空茫然抬头,李治正神情紧张的站在她面前,焦急的抱起她,仔仔细细的打量,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你有没有事?”

周身立刻萦绕着李治熟悉的气息,原本只是一句普通的问候之语,却令武明空险些落下泪来,真好,李治还活着…

李治雪白的袍衫在月光下宛若一朵盛放的莲,上面沾满了斑驳的血迹,说不出的妖艳绝伦。

武明空心中一紧,担忧的问:“你受伤了?”李治摇头,虚软一笑:“我没那么容易死呢。”说罢,目光在武明空身上上下流连,似乎要将人看穿一般。

许熙看着旁若无人的二人,似乎自有一番世界,旁人进不去,他们也出不来,眼中的眸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悄无声息的离开。

李治焦灼的看着武明空苍白的脸色,心中大痛,牢牢将她围在怀中,低声在她耳边吐气:“我带你离开。”

武明空贪恋的依偎在他怀中,默默点头,由着李治抱住她一步步向前走,夜色暗淡,看不清前路,却感觉前所未有的安全。这或许就是一种久违的依赖感吧。

武明空心中荡起了一层层的涟漪,只希望这段路长一些才好,李治的怀抱那样的温暖,令她骤生不舍之意。

蓦地一股血腥味飘入武明空鼻中,她微微一愣,随即有些慌乱,难道李治受伤了?自己真是大意,怎么能让一个刚刚遭到伏击的人来抱自己呢。忙挣扎着要下地,“李治,让我看看,你受伤了吗?”

李治却将她抱得更紧,身子晃了晃,“我没事,你个傻女人不要瞎担心。”

武明空生怕再挣扎碰着他的伤口,嘟囔着说道:“你要带我去哪里?我要自己走,又不是没长脚。”

李治亲吻她的额面,柔声问:“你还有力气么?”那神情就像呵护着一个小婴儿一般的小心翼翼,武明空双靥微红,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养在深闺人不识的大家闺秀,哪里就这么不中用了。”

李治这才小心的将她放下地,眼睛却一刻不离:“你走几步我看看。”武明空眉脚微挑,手舞足蹈的向前迈了几步,“如何?我早说过,我可不是什么弱柳扶风之辈。”

李治轻笑了一下,那双氤氲的眼眸近在咫尺,琉璃一样的颜色。眸色如水,一点瞳芒绚烂得就像夜空中的宸星。武明空的目光蓦然被这样的目光吸引,平时总是忙着与他斗嘴,不曾注意他的双眼,现在贴近了细看,才发现原来他的眼睫很密很长,就像蝴蝶的翅膀一样,眨眼的时候会让人有种翩然飞舞的眩惑。

“在想什么呢?”李治嘴角微勾,武明空怔怔的模样在他眼中一清二楚。

“没,没什么。”武明空耳根子有些发烫,连连后退了几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成了这副模样了,色女啊色女,怎么突然就觉得这小子如此的天姿国色,让人忍不住想摸上一摸,皮肤一定细腻光滑…

武明空迅速拍了拍自己的双颊,“走吧,”李治大踏步走过来,重重地牵起她的手:“现在北门一阵混乱,我带你去个地方避一避。”

武明空低头,默默凝视着他宽大的手掌,包裹住她纤细的小手。厚实的掌心透出温热,那薄薄的茧轻轻地摩挲着她柔嫩的肌肤,带给她淡淡的温馨与舒适。

“李治,”武明空心里忽然盈满了柔情。忍不住站定身形,凝望着他漆黑暗沉的眸子,认真地低语:“你真的没事吗?”

“恩。”李治轻哼,不再吱声,陷入了沉默。握住她的手,却片刻也不曾放开,那淡淡的温暖从手心一直,漫延到她的心里…

夜色如水。

林子里静静的,在月光下朦朦胧胧的,别有一番风味。武明空突然有一种错觉,令她忍不住深深沉溺进去,真希望这条路,可以一直走下去,就像现在这样,天地间只剩下彼此。

“应该就是这里了。”李治突然停下脚步,温柔低哑的嗓子把武明空从幻境中拉了回来。李治放开她的手,走至一座小山跟前,伸手清理了下常青藤,那爬满了油绿色藤蔓的地方就露出一个小洞来,李治折转回来,轻轻地推了推她的腰:“去吧,我一会来找你。”

“去哪里?”武明空骤失温度,心有所憾,惊跳着四顾。

“去哪里…”李治低低的重复,又好气又好笑的弯起了嘴角,“你忘了我带你来做什么了不是?”

武明空这才反应过来,暗骂自己失态,看着眼前一个类似于山洞的地方,讶然道:“你如何发现这个地方的?”李治淡淡笑道:“不想三年前的事情重演,所以没事就四处走了走。”

原来是这样,武明空早知道李治的心思异于常人,原来三年前襄城宫的那场惊险的记忆一直牢牢刻在了他的心底,平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什么都忘记,还与李承乾有说有笑,满脸的幼弟对兄长的仰慕,到头来,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信任。

这也怨不得别人,在这座皇宫之中,能生存下来,活到最后的,都不是傻子。

因为现实的磨砺,会令人迅速成长起来。

武明空率先向山洞走去,看着眼前黑黝黝深不见底的通道,心里直打鼓,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李治正立在原处,痴痴的望着她,一瞬不瞬。

不知是否是月光太过朦胧的原因,武明空有那么一瞬间,感觉他的眸子里充满了忧伤,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似被蚂蚁啃噬一般,武明空的心犹如针尖划过,微痛。

“你怎么了?”武明空忍不住走至他跟前,低低问:“遇到什么事了?”李治脸色微窒,很快就恢复了常色,转身就走,“呆在那里不要动,等我回来。”

一片山花落在武明空唇上,小小的一片冰凉,瞬间就飞落了。下一个瞬间,她的唇上的突如其来,是他的唇。

这样的夜晚,令武明空突然就想起永恒了。

她想什么是爱情呢?大概跟希望一样,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日子长了,就有了吧。

过很久,武明空才会过来,这是醉。

李治恋恋不舍的放开她,脸上浮现一道淡淡的笑容,“明空,呆在这里,不要出来,天亮以后,我会来接你。”又盯着武明空看了好一会,才转身离开了。

他再次转身的一瞬,武明空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伸出手拉出他:“你到底是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李治漆黑瞳孔蒙上一层水雾,带着点醉意,半睁半闭,万顷烟波万顷愁。“明空,我以为你知道的。”武明空怔住。

她知道,知道什么?不问来路,也不求去向。像火柴与磷纸,赴死的相逢,爆出火花。

李治蓦地从怀中掏出那个香囊,嘴角浮起一丝苦涩笑意:“我还以为,你终于明白了我的心意。原来,是我自己想错了。”

终于彻底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