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明空一下扑过去,用尽全身力抱紧他——

那一瞬,他的身体浑然僵硬。

两个人对视了许久。

未等李治开口,武明空就先垂下头,猛地堵上他的嘴。

武明空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不问来路,也不求去向。像火柴与磷纸,赴死的相逢,爆出火花。

李治还处于惊愕之中,根本没反应过来武明空在做什么,武明空尴尬的松开手,李治却迟钝的抱住了她,双手在她背上轻轻抚摸,武明空的手不由自主地往下探索,直摸到李治的衣摆,胡扯一通,怎么也脱不下来,低着头不去看他的脸,尴尬的耳根子发热。

李治却微微松开了她,然后,拦腰将她横抱起,进了黑黝黝的山洞,武明空一阵瑟缩。后背已靠在一堆异物上,看样子该是干燥的茅草,想必是李治谨慎起见,自己铺上的,就预备着有朝一日作为避难之所使用的。

李治却一直凝视着武明空的双眼,还未脱完,就先靠过来吻了她的脸。一边在她脸上轻啄,一边解自己的薄衫,渐渐露出了润泽细腻的身体。

过得片刻,武明空面上慢半拍的爆红,烫得耳根子都要烧起来了。一触摸到温热的皮肤,她的脸立刻烧了似的滚烫,就连呼吸都是热腾腾的。

李治的目光深邃,白皙的双靥透着一层近乎透明的绯色,绝艳凄美,发冠摘落,长发披落肩头,四散如云。

第一次写,见谅…

第一百三十五章 诡谲(一)

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孔就在武明空的眼前,剑眉弯眼,温婉的笑容中透着满满的怜惜与心疼。武明空眨了眨眼,小心翼翼的伸手去触摸,食指指尖点上他的鼻尖,指尖的感觉是木钝的,再次不确定的将手移到边上,轻轻摩挲他的脸颊,掌心的温暖湿润让武明空一颤——这样的感觉真真切切,绝非幻觉。

李治真的就在自己身边,没有离开,真好…

李治低低的抽气,一个侧身,将武明空压在身底,手撑在她的头侧,眸光熠熠的望着她,乌黑的眸瞳深邃,望不到底。那里面像是个漩涡,一股巨大的吸引力要将人生生的拉进去。

“明空…”李治吻上武明空的额头,吻上她的眼睛,吻上她的鼻尖,最后吻上她的唇。浅浅的,却充满柔情蜜意的一吻。

脖子上一热,李治的头稍稍侧过,湿濡的唇瓣竟然贴着她耳后肌肤轻柔滑过,武明空抑制不住的微微一颤,他左手探过来捧住她的脸,唇片继续游移,舌尖轻轻舔舐她的耳垂。

一阵酥麻的异样感觉在心底迅速散开,武明空“啊”地逸出一声低呼,呼吸不由沉重起来:“李…李治…”

武明空全身软绵,使不出半分力气,只能靠在他厚厚而坚实的胸膛上,隔着薄薄的衣衫,感觉到他滚烫的体温如烙铁般烧灼着自己的肌肤;耳中传来李治平稳而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彷佛要敲进她的心脏。

“看着我”李治用另一只手抬起武明空的下巴,硬逼着她与他对视,“面对你的真心,你喜欢么?”

武明空羞得满脸通红,将头侧向一边,咬着上唇不说话了,李治低下头在她唇上轻啄,“你喜欢么?说你喜欢…”武明空面红耳赤,那种无力的眩晕感再度袭来,她喘息着,终于忍受不住的大叫:“是,我喜欢李治,我喜欢…”内心抑制不住狂烈汹涌的欢愉和颤慄,伸出胳膊搂紧他。

李治狭长的眼睛在暗夜里明媚的像中秋节的明月,熠熠生辉,满是光芒,黯淡了周遭一切。

武明空心中一片混沌,却隐隐有些不安,含糊的问:“那你喜欢我么?”李治愣了愣,看着她不吱声。武明空万万没想到他竟会是这种冷淡的反应,反倒担心起来,一颗心直往下沉,李治白了她一眼,缓缓解开了她的衣襟,“笨死了。”

武明空心里愈发不安起来,心虚的眨了眨眼,不依不饶的推了推他精壮的胸膛,“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李治遽然低下头,用温软的唇封住了武明空所有的抱怨。

许久许久,才长长的舒了口气,慢条斯理的答道:“不管为了如何,你都是我李治心中的唯一,我独一无二的明空。”语气里满含着郑重,他充满激情的抚触加上方才那些感人肺腑的话,竟让武明空内心狂颤,眼泪抑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李治温柔的一一吻去她的泪,武明空开始眩晕,开始迷失,开始语无伦次:“飞凰,飞凰,你叫我的名字”李治挺身进入,喘气声愈烈:“明空,明空…”

“不是…不是…”武明空呻吟,呢喃,“叫我明明…明明…你记住,我叫吴明明——”

“明明明明明明…”他疯狂的低呼。

那一声声真实而又熟悉的呼声,让武明空浑身颤慄,泪如泉涌。内心既有酸楚亦有甜蜜,悸动得她直想放声尖叫出来。

此生,终于有一个人,叫了她的名字,她原本的名字,吴明明。

稀疏的阳光透过常青藤照进房内,飞舞的尘埃在金色的光芒中跳跃,像是充满生命力的飞虫。武明空看着这耀眼的阳光,再看看自己全身整洁的衣裳,身旁的位置空荡荡的,疑心是做了一场梦。

一场美丽而旖旎的梦。

现在,梦醒了。该面对的,依旧得面对。

山洞外传来一阵整齐有素的脚步声,武明空心中一凛,弯腰躲在常青藤后,一双眼睛透过常青藤的缝隙观察着外面的形势,右手早已紧紧握住了随身携带的匕首,涂满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四十岁左右男人的脸,栗色头发和褐色眼眸,高高的鼻梁和深深的眼眶,一看就是异族人,不出意料,该是胡人了。

他身材高大,差不多有一米九,身姿矫健,腰板笔直,肌骨结实,往那一站,就给人强烈的存在感。因为五官轮廓很深,脸极其漂亮有英武气,浓眉深目,高挺的鼻子搭配坚强的下巴,再加上练达成熟、波澜不惊的眼神,非常富有魅力。

这一刻,老而弥坚、老辣沉稳、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这些词通通涌上武明空的脑海,武明空突然感觉眼前的这个男人十分棘手,远没有那些凶狠却空有蛮力的胡人卫士们好应付。

难道就是昨晚发动叛乱的为首者?武明空暗自忖度着,轻轻咬破了自己的下唇,鲜血滴落在草地上,心里不住念叨,蛇儿,快来…

那人却开始高声呼唤起来:“武才人,武才人…”武明空心里一跳,听着这呼唤声,该是寻找自己的人,难道此人不是谋反者?

忍不住又细细打量了那胡人一番,突然明白过来,此人正是李世民颇为仰赖的将军,也是衡阳公主的驸马,阿史那社尔。

眼看着黄蛇和青蛇已经蜿蜒而至,武明空松了一口气,拨开常青藤,一弯腰从洞中出来,扬声呼道:“可是阿史那将军?”那人迅速带着侍卫们围了上来,躬身道:“正是在下,小娘子可是武才人?”

武明空微笑着颔首,阿史那社尔就命人牵来了一匹骏马,道:“还请武才人移步。”武明空坐上马,长长的吁了口气,总算获救了。

忍不住又暗暗担忧,昨日李治是什么时候离去的,自己竟不知道,只知道到最后累得连手指也抬不起来,昏昏睡去,醒来时李治就不在身边了。想想他昨日还许诺说要来接自己,武明空暗自气恼,但转念一想,他毕竟身处皇子之位,有太多的不得已,想想怨气也就消散了不少。

回宫之后立刻去见了李世民,原来在得知自己失踪以后,李世民派阿史那社尔连夜搜寻,最后终于在山洞里找到自己,武明空想到自己和李治在山洞里的荒唐一夜,出了一身冷汗,还好那时候阿史那社尔去寻别处了…

李世民见她面露倦色,想到她昨日陷入那样惊险的境地,心中的怜惜又多了几分,温言抚慰道:“让你受惊了,这几**就好好歇歇,不必在朕跟前服侍了。”武明空自然求之不得,正觉得疲惫不堪,闻言露出几分愧色,呐呐应了。

回程的路上又遇见了李治,武明空耳根子发红,有些不自然的望了他一眼,装没事人一样从他身边走过,却被他叫住:“怎么?昨晚可是我的第一夜,你要对我负责到底。”

武明空闻言大惊,立刻神色紧张的四处张望了一番,发现无人在场,才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恼道:“你胡说什么?要负责也该是你对我负责。”

李治似笑非笑的斜睨着她,慵懒的笑道:“极好,我会对你负责的。”武明空不自然的轻咳了一声,嘟哝道:“你还说会来接我的呢。”

李治眼中一黯,目光柔情似水,多了几丝怜惜与愧疚:“明空,对不住,我昨晚有事抽不开身,就将你失踪的消息让人散布给父皇听了。”武明空心里咯噔一跳,紧张的扯住了他的衣袖:“皇上那样精明的人,不会起疑心吗?”

李治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不会的,我怎么会做这等傻事。”武明空见他神采飞扬,十分自信,也放下心来,想了想,一股脑的将所知的李祐的消息全盘告诉了李治。

李治明显一震,眼里涌起一股怜惜和赞许,颔首微笑,武明空心中一动,似笑非笑的冲他眨眼,“老实交待,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李治笑意沉沉,目光中隐现赞许之色,“差不多…你了解的,我都知道些,你不了解的…我也知道些。”

武明空又惊又喜,想不到李治早已胸有成竹,忍不住伸手捏住他的脸,使劲上下拉扯:“你个小鬼头,机灵得紧啊。”

李治任由她在自己脸上胡作非为,带着一抹纵容与溺爱的笑意,眼神有些暧昧:“我可不是小鬼头了,明明——”听着他这么长长的叫着自己的名字,武明空又是一阵脸红心跳,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

李治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明空,你知不知道,人心不足,一旦开始品尝的权势的滋味,就再也无法罢手。譬如我的舅父,居高位多年,他却是万万不能松手的。”武明空听出了一丝味道,笑道:“你的意思是说,长孙大人已经与你私下接触了?”

李治笑的促狭,一双凤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想不到我们一向笨手笨脚的明空也有如此聪明的时候。”

武明空抿嘴微笑,故作大气的拍了拍胸口:“你可不要小看女子的智慧,有些时候女子聪明起来比男子还厉害。”

第一百三十六章 诡谲(二)

李治微微一笑,眼睛里多了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似是感叹又似是告诫:“有些时候,糊涂些,未尝不是一种福气。”武明空微微一怔,没有说话,不可否认,难得糊涂,许多时候,人之所以会受伤,就是因为看的太过明白。

只是,皇宫之中,容不下糊涂的人。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难得有平静的时刻。

定了定神,武明空问道:“昨晚胡人谋反的事情如何了?”李治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微笑:“结社率终被击退,驰入御厩中,盗走马二十多匹,向北逃走,渡过渭水,想要逃回到本部落,被许将军追获杀掉。父皇宽恕贺逻鹘将他流放岭南。”

这也一向符合李世民的仁君形象,不会对异族人赶尽杀绝,武明空见他笑容暧昧,奇道:“怎么了?这其中有什么不对?”暗地里却想,莫非是涉及许熙的什么事情?

李治一双眼深邃如海,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戏谑笑容:“明空,贺逻鹘是阿史那社尔的侄子。”武明空愣了一愣,狐疑的说道:“阿史那社尔是衡阳公主的驸马,据说对大唐忠心耿耿,你是不放心吗?”

“你难道没觉得阿史那社尔面容俊秀,身姿卓越么?”李治眼中满是嘲讽,“传闻父皇征战之时,曾与阿史那社尔同榻而眠。”

武明空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艰难的咽下一口口水,被李治的画外之音惊得愣在当场,第一眼见着阿史那社尔时,的确觉得他俊美非常,只是想不到李世民,竟然还有这嗜好,实在太出人意料了…

不过,李治竟然连这等皇室的丑闻也拿出来同自己说,是不是意味着,他对自己还是有几分信任的呢?这样想着,武明空心里愉悦了许多。

自从结社率反叛后,上书言事者多说突厥留在北河之南有很多不便,秋季,七月,庚戌,诏令右武候大将军、化州都督、怀化郡王李思摩为乙弥泥孰俟利可汗,赐给鼓和大旗;突厥以及安置在各州的胡族,均令他们渡过黄河,回到他们的旧部落,使他们世代为唐帝国的屏障,长久地保卫边塞。

突厥人都惧怕薛延陀,不肯走出塞南。太宗派司农卿郭嗣本赐给薛延陀玺书,写道:“颉利可汗已然败亡,他们的部落都来归附大唐,朕不计较他们旧的过失,嘉奖后来的善举,待其官员皆如朕手下的百僚,视其部族民众皆如朕之百姓。中原王朝崇尚礼义,不毁灭别人的国家,先前打败突厥,只是因为颉利一人有害于百姓,实在不是贪图其土地,夺其牲畜,总想重立一个可汗,所以将投降的突厥各部落安置在河南一带,听任他们畜牧。如今人丁兴旺,户口滋生,朕内心非常高兴。既然已答应另立一可汗,便不能失信。秋天将要派遣突厥渡黄河,恢复其故国。你们薛延陀受册封在前,突厥受册封在后,后者为小,前者为大。你们在碛北,突厥在碛南,各守疆土,镇抚本族各部落。如有越境劫掠,我大唐就要发兵,各问其罪。”

薛延陀接受此诏令。于是让思摩率领所辖部落建牙帐于河北碛南一带,太宗亲临齐政殿为他们饯行,思摩泪流满面,端酒杯祝寿说:“我等败军之旅,本当化为尘壤,幸遇陛下保全我们,又立我为可汗,愿千秋万代永远侍奉陛下。”太宗又派礼部尚书赵郡王李孝恭等人携带册封文书,就其部落聚居地,在黄河边筑立祭坛而册立他。

太宗对身边大臣说:“中原王朝是树木的根基,四方民族乃是其枝叶;割断树根以奉养枝叶,树怎么能生长繁茂呢?朕不采用魏徵的谏言,差一点狼狈不堪。”又任命左屯卫将军阿史那忠为左贤王,左武卫将军阿史那泥孰为右贤王。阿史那忠是苏尼失的儿子,太宗待他甚厚,将宗室女许配给他。等到他奉职出塞,仍然怀恋唐朝,见到来使必定流泪请求入朝侍奉太宗,太宗下诏答应其请求。

武明空每日在李世民身边接触这些事情,想到李治所言的李世民与阿史那社尔之间的暧昧,总觉得古怪不已,似乎李世民真的对阿史那家族十分厚待…

既然李治知道这件事情,那长孙皇后呢?

这一刻,武明空突然觉察到了身为皇后的悲哀,尤其是有雄心的皇帝的皇后,你爱着他,他却爱着天下。这样的男人,对于身边人的忽视可想而知,所谓伉俪情深,帝后恩爱,不过是一场华丽的政治作秀。

武明空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正胡思乱想间,忽见一身着楮黄色的侍卫匆匆进了书房,眉宇间带着几分诚惶诚恐,见到李世民,扑通一声跪下,浑身上下不住颤栗,“皇上,权长史被齐王袭杀了。”

来人正是齐王府曾经的校尉韦文振,是几个月前李世民指给李祐的典军。

李世民闻此言,额上青筋暴跳,显见得气得不轻,但还是按捺住了怒气,道:“此事前因后果,你一一道来。不得有半句假言。”

武明空心中一凛,李祐好游猎,结交奸邪之人,昝君谟、梁猛彪以善骑射得幸于李祐,太宗怪长史薛大鼎无方,改以权万纪为长史。这不过是去年开春时候的事情。

权万纪本是吴王李恪的老师,吴王府的长史,因教导李恪有方,被李世民盛赞,就把权万纪派往一向桀骜不驯的李佑府中,李世民就是希望这位教导出李恪这般好儿子的权万纪,能把这个狂妄无知的儿子李佑也教育好,只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把这样一位极富盛名的师者杀了。

武明空望着地下满脸张皇的韦文振,顿生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权万纪可是李世民钦点的长史,就这样被李祐给袭杀了,这件事情,一定还有后续…

武明空自徐惠说出那样一番话的时候,就暗中派人监督去齐州监视李祐的一举一动,知道他一向不按常理行事,只是没有想到已经如此胆大妄为。

韦文振战战兢兢的将李祐的行事和盘托出。

齐王李佑在齐州时一直表现得性情轻狂急躁,李佑的舅舅、阴妃的兄长阴弘智劝说为了自保和谋大事,应当召募壮士以自卫,李佑深以为是。

阴弘智也积极地为李佑谋划事情,向李佑举荐其妻兄燕弘信,李佑很喜欢勇猛善武的燕弘信,赏赐了他很多金玉,让燕弘信暗中召募壮士,燕弘信也依李佑的吩咐,招募了数百名死士。

此事被齐王府长史权万纪察觉,对李佑直言切谏,只是李佑却不听其劝,一意孤行。由燕弘信招募的壮士昝君暮、梁猛彪武艺不错,又时常陪同李祐狩猎,得到李佑的宠幸,权万纪弹劾他们,并将他们赶走,引起李祐的不满,李佑又立即将他们召回,更加宠幸,狎昵逾甚。

二人关系因此闹的很僵,李世民为此头疼不已,这才从校尉中选出了韦文振,望他能好好约束李祐的行径。李世民还多次下诏责备李佑,让其反省,李佑回奏中唯唯诺诺,表示一定听从权万纪长史的教诲。

只是李佑仍然我行我素,权万纪担心自己会与李佑一同获罪,逼迫李佑悔过自新,还说愿意上京为他求情。

权万纪在得到李佑保证悔改的承诺后,来京述职,对李世民报告了李佑这些些所做下的错事,并一再保证,在他教导下,李佑肯定能改过自新。李世民大为高兴,嘉勉权万纪,再次下诏数落李佑,令其改进以前的过失。

只是权万纪刚回齐州,李佑也有奏疏送来,对李世民大发报怨,说长史权万纪性情褊狭,刻薄自私,约束他这位皇子没有行动的自由,说是这位长史连城门外都不让他出去,还将他用于打猎的鹰犬等放掉,身边的近臣昝君暮、梁猛彪不让他们相见。

而差不多同时候,权万纪又送来奏表,说李佑身边的昝君暮、梁猛彪二人想谋害他,便将他们拿入狱中,急发驿传文书上报皇帝,并弹劾李佑一同为非作歹的几十人。

李世民便下诏令李佑与权万纪一同入朝,李佑对权万纪积怨较深,也怕一些事儿败露,便和燕弘信的哥哥燕弘亮等密谋杀掉权万纪。

权万纪奉诏令先行一步,李佑派燕弘亮等二十多人乘马追上,趁护送的典军韦文振没防备,将权万纪射死。李佑的同党一起逼迫典军韦文振让他与他们合谋,韦文振不从命,与燕弘亮的人拼杀,最后在李佑派更多人马到来前,带着一部被擒获的人,逃奔几里地,所幸终于逃脱。

韦文振一路驰骋,终于赶到九成宫,这才有了方才的一幕。

待韦文振说完,李世民已是面色铁青,一字一句的咬牙说道:“速宣兵部尚书李勋,刘德威来见朕”

第一百三十七章 诡谲(三)

就在李世民差遣兵部尚书李勋,刘德威前往齐州伐齐王李祐之时,武明空瞥见了一封来自于魏王府的亲启密奏,心里顿时疑窦丛生,李泰以前从未呈过这样的密奏,怎么这次在这种敏感的时刻突然有这样的奏疏,难道李泰嗅出了什么不寻常的味道不成?

这也太快了,韦文振才刚刚离开呢,难道就不怕引起李世民的嫌忌?

武明空的面色沉了沉,李祐毕竟是李泰的弟弟,李泰如果这个时候对李祐落井下石,未免给人落下太过急切的印象,要知道,李承乾还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呢,这等事情还轮不上李泰来多言。

这种时候,自然是以不变应万变,静观其变为好,若为李祐求情,只会惹得一身腥,若痛斥李祐大逆不道的行径,又没有那个立场。

说来说去,李泰的密奏如果真的涉及到李祐,这是一招彻头彻尾的烂棋。

如果不是涉及李祐,那又是什么事情值得这样慎重其事的呢?

不过,这种连自己都能想明白的问题,以李泰的聪明,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厉害,此事多半与李祐无关了,或许只是时间上的巧合罢了。

如果不是涉及李祐,那又是什么事情值得这样慎重其事的呢?

武明空的目光就扫向了李世民,试图从他面上发现一些端倪,只见他眉头紧锁,上唇紧抿似刀锋,拿着奏折的手微微颤抖,武明空在李世民身边四年,知道出现这种情况,多半是情况不大好了。

“来人,速速捉拿王传武”李世民面沉如水,恨恨说道:“竟敢冒充魏王府官属,诬蔑魏王,实乃罪该万死。”

武明空的目光就在那封密奏上打了个转,立刻会意过来,这份奏折,多半是魏王府的王传武所呈,至于内容,八九不离十就是指控李泰的种种“罪行”了。武明空甚至有一种大胆的猜想,这个王传武,极有可能是受李承乾指使的。

因为此时,想要拉李泰下马的人,没有别人,只有太子李承乾。李世民之所以如此生气,应该也是知道了缘由。

武明空不由暗自好笑,夺嫡之争历来就是腥风血雨,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只是想不到李承乾采取了这种拙劣的手法,被李世民一眼看穿,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看李世民的样子,多半是要追查到底了。至于结果,不言而喻。

果然,不到一天的功夫,从长安传来消息,王传武于自家宅子中自尽身亡。李世民这次却没有善罢甘休,出人意料的格外执着,一直命人追查,最后自然查到了太子李承乾身上。

为此,李世民宣右庶子张玄素觐见,三年来首次表示了对李承乾的不满:“皇天无亲,惟德是辅,苟违天道.人神同弃。”此话刚落,张玄素如遭雷击,脸色煞白,嘴角嗫嚅,说不出话来。

武明空不自觉的垂下了眼睑,张玄素等同于李承乾的军师,李世民此言,的确是太重了。不过,这似乎也在暗示一些什么…

没过多久,来至齐州调查权万纪被袭杀一事的李勋送来八百里加急密报,李祐造反了。

李世民当机立断,命威振四海的李绩率兵讨伐齐王,武明空看着浩浩汤汤的黑压压的军队,望了望遥远的天际,已经可以预料到李祐的未来。

其实,派李绩出征有点大材小用的意思,根据武明空自己掌握的事实来看,李祐根本不足为惧,不过是一个没有天时地利,没有百姓支持的莽撞的皇子罢了。

李佑将城门紧闭,时间一长,官吏、小民纷纷跳墙逃跑。李佑对外逃的人就是连坐杀法,但此种杀法非但不能阻止他们逃跑,反倒让所有人明白,逃跑是他们唯一的活路。李佑看不住这么多人,不过,令他欣慰的是,逃跑的多是平头老百姓,闭关之时,军队没办法逃跑。

李佑站在城墙上往下看军队,不禁感慨丛生:我大齐的军队这么多,杀向长安,定能夺来帝位,成就正统,诸王臣服,万邦来贺于是,他很悠闲地每夜与燕弘亮等人搂着妃子、侍女饮酒玩乐,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他问他舅舅燕弘亮道:“官军来了怎么办?”

李佑的军师,阴妃的哥哥燕弘亮大手一挥,说:“大王不用怕弘亮我右手端着酒杯,左手拿着大刀,官军来了,我一刀杀一个,为大王保驾”李佑大喜,深以为然。于是按照燕弘亮的计谋,传檄诸县,命令来拜。各地方的官员无一人响应,却纷纷出兵汇集在了青州、淄博附近。

李世民派出的人还没来,各地方的兵就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李佑有点儿慌了,喝酒的时候不时向外张望。他不知道的是,他的父皇已经派出一员大将召集怀州、洛州、汴州、宋州、潞州、滑州、济州、郓州、海州的兵马压上阵来。

一夜,李佑照常喝酒,忽闻四面鼓声雷雷,大惊,问:“这是什么声音?”左右云:“英国公李绩带着飞骑飞上城了”其实,这不过是人云亦云的谣言,李绩再英勇善战,也不是神,骑着马飞上城门尚处在冥想阶段。可是,李佑信了。事实上,李绩大军还在半道上,哪能这么快就到呢?

此时的躁乱实际上是由李佑手底下的兵引起的,他们身处宫殿之外,抓住李佑的亲信就杀,轻的脑袋落地,重的被砍成烂泥。齐府中管军事的兵曹参军杜行敏也不是齐王的人,他领着一千来人集结在齐府之外,大胜嚷嚷着开门。这下,事情就很简单了,李佑造反,他是齐王,齐王的军队倒戈相向,掉头来捉拿李佑。李佑吓得不敢开门,于是,杜行敏领着千余人拿着砍刀将齐王府的院墙砍烂,冲入府院。

此时的燕弘亮早已经惊慌失措,他和李佑领着那帮兄弟披着军甲躲在最坚固的大殿中,将门口封住,把杜行敏挡在了外面。杜行敏的兵闯到门口的时候,大殿所有入口都是密密麻麻的刀枪。门口小,人多,所以仗只能让能接触到的人打。有人想从窗户闯进去,刚一伸头就被里面的无数刀枪捅死。于是局部范围激战,从早上一直打到中午都没攻下来。

双方累了,杜行敏隔着窗户劝李佑:“大王是帝王之子,现在成了国贼。不赶紧投降,小心化成灰烬”李佑不明白,依旧不放弃抵抗。于是,杜行敏令人堆积木柴,想要将里面的人全部烧死。李佑见势不妙,慌忙道:“你别烧,我这就开门我刚才不开门就是怕燕弘亮兄弟会让你们杀死。”

杜行敏安慰道:“没事儿,我对天发誓不杀他们”

于是,李佑开门投降。

众人看见燕弘亮等人出来,平日里受惯了他们欺负的军士一哄而上,拦都拦不住。有人一把抓住燕弘亮,用手指头将他的眼珠子给抠了出来,愤怒地扔到了地下。杜行敏没有食言,他没杀死燕弘亮。但除了李佑和燕弘亮,那帮一直在享受作乐的军士全部被杀。他们的死相全都一样,被人用刀砍断大腿,然后齐齐用刀枪切成肉泥。

次日,杜行敏绑着李佑到牙前巡游,告诉吏民他的失败。

这场叛乱,以李祐的一败涂地结束,最痛苦的当是李绩,他连李佑的面儿都没见着事情就已经结束了,可见李祐的不堪一击。

李佑的手下其实是一群非常会打的猛士,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他刚刚想造反的时候,领着那帮人跑到了济南收罗兵马,将他造反的想法昭告天下。这期间,山东的村民群起而反抗,将李佑吓得灰头土脸。就连普通的小老百姓,也不许他这么胡来。

济南有个名叫罗石头的壮士,远远望见李佑前来,用铁枪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上前冲,想要刺死他。罗石头冲来,却被燕弘亮等人杀死。随后,李佑继续行进。他领着骑兵去打高村,高村不是一个州,也不是一个县,甚至连个乡都不是,它就是个小村庄,李佑攻打高村,是因为高村是个村儿,而不是一座城。

高村中有一村民,名叫高君状。见李佑引兵围攻他村,遥指李佑道:“主上提三尺之剑夺取天下,我黎民百姓仰之如天你却突然领着城中几百个人犯君父之尊,惹天下众怒。你这是想用巴掌摇动泰山,不自量力”李佑大怒,率领数百铁骑冲上前去,将高君状俘获。俘获高君状之后,高君状非但不怕,反倒是愈发亢奋,骂得李佑无地自容。李佑竟羞得满脸惭色,不敢杀他。

几乎是摧枯拉朽之势,李祐兵败齐州,一塌糊涂。

得知这个消息,武明空并不感到意外,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贞观年间,百姓安居乐业,皆无反心,李祐这种不自量力的行径只会自取灭亡。

窗外传来咕咕的声音,武明空回过神来,骤然看见一只通体灰色的鸽子飞落在窗棂上。

自武明空随李世民来九成宫避暑后,这只鸽子就是她与壁仪的通信之物。不出意外,每日的夜晚都会有鸽子飞来,传来宫中大大小小的消息。

武明空解开鸽子腿上的布帛,细细看了看内容,心中一沉。

晋阳公主死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落定(一)

晋阳公主死了?

想到晋阳公主那张玲珑稚嫩的面容,武明空一阵心酸。

满打满算,晋阳公主今年也不过才十二岁而已,就这样过早的离开了人世。

在复杂的后宫中成长,更有母亲的遗传和九哥李治的影响,晋阳公主的性情温婉内敛,虽然还是个孩子,却已经“喜怒不形于色”了,她非常聪明,心地善良,脾气也很好, 这个可爱的小公主,就像小宠物一样,从两年前就跟在皇帝身边。李世民经常在批奏公文时,把她抱在膝上。晋阳公主非常乖巧伶俐,从来都不捣乱和大哭,这给繁忙的李世民带来很多乐趣。

大臣上奏时,李世民经常免不了发脾气。小公主非常善于察言观色,见到父皇发怒,就娇声劝解:“好啦,父皇不要生气了跟我玩好不好?”然后察言观色,为挨训的人说几句好话,慢慢地消掉太宗的怒气。

李世民听了马上变得和颜悦色,冷静下来后,想杀头的可能不杀了,想重罚的可能轻罚了,想驳回的可能批准了,想痛骂的可能收回了。朝臣们无不受过公主的恩惠,没有一个不把小公主当宝贝看,见到公主疼爱得不行。上奏的时候,看到小公主在场,他们就宽了一多半的心。如果小公主不在场,他们的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李世民事务繁忙,又经常远征。所以经常陪公主的只有李治。在残酷的宫廷斗争中,这两个弱小的孩子只有互相保护互相安慰。不过,这样的日子也不能长久。李治渐渐成年,终究是要出外干事情的。李治每次出门,晋阳公主都拉住他的衣服哭泣,舍不得他走。唐太宗看到这一幕,不由得老泪纵横。

众所周知,唐朝大多数公主都是以地名为封号的,而晋阳正是李家起兵的地方,是李家的根本,所以唐太宗给小公主“晋阳”的封号,也可看出唐太宗对小公主的疼爱异常。

晋阳公主字明达,小字叫兕子。“兕”是犀牛的一种,有尖角,苍黑壮硕,很凶猛。给她起这个小名,大约是希望她长得健康,能抵挡一切不测和疾病。可惜这个名字,并没能为她抵挡住不测。

武明空时时在御书房服侍,免不了与晋阳公主接触,时日久了,二人之间也生出一种情谊来,或许是晋阳公主太像武明空前世的妹妹吴明明,她一直将晋阳公主当成亲妹妹一样的疼惜,只是没想到,她就这样去了。

武明空心里隐隐抽痛,胸口似塞了一团棉絮,难受不已。

不知道与晋阳公主相依为命的李治,是否知道了这个消息…

一念至此,她的心便像一块哽在喉头的月饼,咸甜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