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惘然(四)

壁仪眼中一黯,想到李世民的种种行事,也不再说些什么只是叮嘱武明空:“小姐小心。”

武明空点点头,宽慰的握住了壁仪的手,笑道:“还有你们这一大群人呢,我又怎么敢大意?”

壁仪脸上就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替武明空打起了帘子,送她出去,墨雪见了,便要陪着出门,被武明空阻止:“我独自一人就好。”墨雪虽然心中诧异,也不多问,同壁仪一起送她出了殿门。

武明空想到一事,便冲墨雪招了招手:“你过来,我有话嘱咐。”墨雪忙跑了过来,笑道:“娘娘可还有旁话吩咐?”

武明空压低了声音问:“李绩大人的病情如何了?”墨雪叹气摇了摇头,露出几分苦涩来:“说是不大好,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着。”

武明空想了想,独自去了鸾翔殿,杨贵妃看见她来,又惊又喜,连忙挽着她的胳膊向里走,笑道:“你今日怎么得闲来我这里了?”武明空就将来意简单的说了一遍,杨贵妃似笑非笑的睨她一眼,笑道:“你这是怕韦贵妃,拿我做筏子吧?”

武明空也不瞒她,干脆的笑道:“我也不欺姐姐,我区区一介才人,名不正言不顺的,哪里好仔细去搜,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奈何皇命难违,寻不到东西,我罪过就大了,唯有求姐姐帮我这么一次了。”

杨贵妃笑着唾了一口,捏了捏她的脸颊:“不过是一块玉佩罢了,哪里就值得你这样赤眼急的,横竖我与韦贵妃是不对盘了,去搜搜她的地方,找找不自在也好,这日子闲的无聊,正好是欠瞌睡的遇见送枕头的了。”

武明空掩袖轻笑:“合计着姐姐是打算借着皇上的名头,去撒泼呢”杨贵妃柳眉倒竖:“如何?只许她欺压我,我就不能抒发抒发的?”

武明空扑哧一笑,摇了摇头,杨贵妃就命小宫女端了鲜红的樱桃上来:“这都是新鲜的,你尝尝。”武明空尝了几个,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在桂阳公主处的情形来,那时候,桂阳公主也是这样劝自己的。

起初,桂阳公主嫁给赵慈景,生下赵节;赵慈景死后,桂阳公主改嫁杨师道。杨师道与长孙无忌等人一道审讯承乾太子的狱案,暗中为赵节开脱罪责,由此获罪。

李世民亲自到桂阳公主住所,桂阳公主以头触地,哭泣着为儿子的罪过道歉,李世民回拜并流着泪说:“赏赐不回避仇敌,惩罚不袒护亲属,这是天下至公至正的道理,不敢违背,因此有负于姐姐。”

武明空看着日益苍老的桂阳公主,想到自己的母亲,不由黯然,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了…

“想什么呢?这样入神?”杨贵妃托着下巴,笑盈盈的看着她。武明空惊觉自己失神,淡淡一笑,道:“就是想起了以前的往事,没什么。”

杨贵妃也是闻音知雅人的人,见她不欲多说,也不多问,只淡淡说些闲话,倒也热络起来。

武明空同她一起去见了李尚宫,听闻要搜查各个宫室,她笑得如沐春风,看了杨贵妃一眼,说道:“有贵妃娘娘在一旁指导,我们行事也有底气些。”

唐朝宫女制度承袭隋朝,设六局: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管理宫中一应事务。

六局首席女官分别是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相当于后宫的六部尚书。

六局下面统领二十四司,各司女官分别为司记、司言、司簿、司闱、司籍、司乐、司宾、司赞、司宝、司衣、司饰、司使、司膳、司酝、司药、司饎、司设、司舆、司苑、司灯、司制、司婇、司计。

六局之中司乐、司膳二司是每司各四人,其余二十二司,都是每司各二人。此外,各司之下各设典、掌以及宫正、阿监、彤史、女史等各级女官,这些女官各有品级、供给,她们分别管理著礼仪、人事、法规、财务、衣食住行等等各项宫廷事务。宫官是执事官,所以就不必讲究色、宠,只须挑选良家出身、才德兼备者即可。

在这六局之中,以尚宫局地位最高,李尚宫统领尚宫局,一般的妃嫔也要看她脸色行事。久而久之,她也生出一副脾气来,一般的妃子自然不在她眼中了。

杨贵妃知她是韦贵妃的心腹,想到从前的屈辱,心中渐渐升起了一股怨愤,三年前的往事一一浮上心头,她冷冷的笑了笑:“李尚宫言重了,不过是奉了皇上的诏令罢了。”特意咬了咬皇上二字,李尚宫面上一僵。

不过是个失宠的妃子,顶着贵妃的名号,拿着鸡毛做令箭,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面上便露出几分讥讽之色来,杨贵妃看着更加气闷,提着一口气便要说些什么。

武明空哪里看不出俩人的暗波涌动,也不好点破,只暗中拉了拉杨贵妃的衣袖,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杨贵妃想到自己是武明空亲自请来帮忙的,若是忍不住这一口气,反倒添乱,令武明空不好行事,强按捺住了满腔的怒气。

李尚宫似乎这时才看见武明空,因尚宫与才人皆是四品的品阶,并没有太将武明空放在眼里,只不咸不淡的笑了笑:“原来武才人也在啊。”

武明空微微一笑,云淡风轻的看着她:“来打打下手。”李尚宫嘴角微勾,心道:区区一介才人,也想翻了天了,也不想想自己得罪了韦贵妃会怎样死。

武明空在宫中日子久了,察言观色的本事也养出了几分,见到李尚宫的神情,知道她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也不以为意,看着一切安排妥当了,没有多坐,起身去了御书房。

李世民正和李恪说些什么,见她进来,也没有打住:“父子之间虽然是至亲,一旦犯罪,则天下的法令不能够偏私。汉朝已立昭帝,燕王刘旦不服,暗中图谋造反,霍光以一封便笺就杀了他。为人臣下,不能不深以为诫”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就是告诫李恪不要起异心,否则到时候父子之情也保不了他了。

李恪满脸通红,急急应是,却深深看了武明空一眼,武明空知道自己听见了不该听的话,只是此时又不能推出去,若真显得太不自在,反倒更糟糕,只能装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样子,若无其事的回到了李世民身旁。

李恪望着面无波澜的父亲,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到了深深的寒意。一直以来,他总是站在远处,看着长孙皇后的嫡子,李承乾,李泰,李治享尽父亲的宠爱,而自己,却只能站在远离长安的安州,如同一个陌生人一般,看着李承乾的肆意妄为。

他一直以为,凭借自己的才干,若这东宫易主,太子之位换上自己来坐,定会比李承乾那草包做的更好。更何况,长孙皇后的身份,哪里及得上自己的母亲,一个公主的身份高贵。

自己的身上融合了隋杨帝和唐太宗两位帝王高贵的血脉,融合了北齐、北周、隋、唐军事贵族勇武豪迈的血统,名望甚深,哪里是李承乾比得了的。

那日,听闻李祐造反,牵涉到纥干承基,又牵出了李承乾意图谋反的事情,他欣喜若狂吗,觉得自己多年来的等待和筹谋终于有了结果。

于是终于决定放手一搏,谁曾想到,父亲竟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下了李治,那个懦夫除了顶着长孙皇后嫡子的头衔出身,他哪里比得上自己?性子比女人还软弱,文治武功样样不行,居然就这样捡了便宜。

想到此处,他眼里划过几道不甘与气恼。

李世民似乎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挥了挥手,命李恪退下了,这才转头问她:“事情查的怎样了?”武明空就将今日早晨的情形一五一十的悉数告诉了他,最后惶惶道:“臣妾年岁轻,终究没有什么能为,李尚宫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自然知道如何行事的…”

李世民眼里露出了一丝笑意,转瞬即逝,想到之前李尚宫的骄横跋扈,心生不喜,只是后宫之事一向交由韦贵妃打理,自己虽然屡屡听闻李尚宫的恶行,也不便多说些什么,这才由她在宫里横行。

如今武明空请她出面,分明就是想拿她做筏子,李世民想到武明空的聪慧,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强忍着笑意:“如此甚好,就依你所说吧。”

武明空看着李世民突然涌起的笑意,百思不得其解,见事情说得差不多了,正欲出去,却被李世民叫住了:“暂且先别走,陪朕说说闲话儿。”

武明空深感诧异,想到李世民或许是百无聊赖了,想找人说话解解闷,依命折转了回来。

李世民却默默看着她半晌,欲言又止,武明空见得分明,不好多问,只垂首待立,李世民就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事朕本不欲说起的,只是不对你道清楚,你未免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武明空眉梢跳了一跳,静静听李世民说完。

第一百四十九章 惘然(五)

李世民眉头深蹙,一双丹凤眼里满是寒芒,“你可知朕去东宫,遇见了谁?”

既然这样郑重其事的说了出来,想必是个重要的人物了。

难道是长孙无忌,还是褚遂良?

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若真是这俩人,李世民也不用让自己猜了,当下咬了咬唇,面露难色:“臣妾不知。”却又露出几分好奇来。

李世民看着武明空亮晶晶的眼眸,似横亘了一波春水,泛着粼粼的波光,一时怔忪,很快就收敛了心思:勾起了一抹冷冷的笑意,“你绝对想不到的,是袁天罡。”

袁天罡?就是那个在荆州,说出朝天关,望云埔的异人?

武明空心里颤了一颤,冰冷的手指渐渐握紧,心里一阵阵抽痛。

若是袁天罡说出自己可能为帝的预言,只怕不但自己自身难保,连带着杨家,武家也是在劫难逃。取代李氏成为大唐的帝王,这话若是传入李世民耳中,自己有怎样的下场,可想而知。

即使李世民不相信,可对于这种术士谶语,往往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涉及到大唐安危的人,自然也会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了。

武明空缓缓垂下眼帘,做好了最坏了打算,就等着李世民一声令下将自己捉拿下狱,忽的生出一种视死忽如归的勇气,若是死,便就这样死了,说什么也不能叫人轻瞧了,只是,一股子眷念渗入了她的四肢五骸,令她呼吸渐渐变得困难起来。

若是初来时,她还可以挥一挥衣袖,云淡风轻的离开,可是现在,真正想到可能丧命于此,就觉得心酸。舍不得李治,舍不得壁仪,舍不得杨夫人。

甚至于墨雪,杨柳这样的宫女,她一样舍不得。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李世民见她眼睫微微颤抖,就像误入花丛的两只蝴蝶,脸色暗淡,突的心生怜惜,声音不由自主的放柔了下来:“怎么了?”

武明空轻轻摇了摇头:“无事。”李世民眸光微沉,总觉得眼前的女子,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与他的却始终保持着一种若有似无的距离,若有正事吩咐她去做,自然是兢兢业业,不会出一点错,可若是闲暇时的偶然取笑,她就会露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笑容来。

这么多年,何曾有一个女人这样过?李世民苦笑,心里某根线就莫名的拉扯了一下。

他迅速收起了心思,有着一种生怕被人看出破绽的心绪和心惊。

自己要做千古一帝,将这大片的江山社稷稳稳当当的交给太子李治,如何能在这种时刻起了别样心肠?

武明空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庞,益发觉得心凉。是在犹豫怎么处置自己吗?

无论如何,为了此刻的犹豫,自己也该知足一回了。毕竟没有被人二话不说的推出去斩首示众,是不是该有短暂的庆幸?

李世民冷然的声音已在耳畔响起:“袁天罡对朕说,这宫里有煞气,太子的病,可能就是巫蛊之罪。”

武明空讶然,随即松了一口气,想不到袁天罡说的竟然是这个…

想起自己的胡思乱想和患得患失的心情,武明空不由苦笑。

真要是袁天罡说了些什么,李世民又怎么会自己和颜悦色,自己又怎能安然立在此处?

只不过,宫里有煞气,这也太怪异了些。武明空一向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可亲眼见识过袁天罡的本事,又不能不信,不过,李治这病,可是装的…

如果袁天罡真的有那么神,那他又怎会看不出李治的假病?除非,此二人早已事前沟通好的。如此说来,李治,倒真是有几分手段,连袁天罡这样的人也能为他所用。

只不过,这一招实在太冒险,若被人查出来李治是有意栽赃陷害哪位嫔妃,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赌上自己所有的前程来做这样一件无理的事情,实在不是李治的风格。

武明空就想到了那一晚李治在自己耳边所说的话,他曾说过,不会放过害死晋阳公主的人,那么,现在实在报复吗?

正因为失去了理智,所以才会这样迫不及待?

武明空的心里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李治啊李治,那么多年都已经忍过来了,何必急在这一时,他日等到李世民驾崩,人走茶凉,这些嫔妃,还不都是他掌中之物,是去是留,他暗中动了手脚,又有谁去关心?

不过,既然他出此下策,想必也有十足的把握,否则不会如此贸然行事,武明空叹了一口气,只是觉得李治虽然明面上云淡风轻,看上去柔软无能,心机却非常人可及,就连老油条长孙无忌也被他轻易骗过,不然,哪有今日的全力拥立之说。这样一个处处谨慎的人,为了替妹妹晋阳公主出那口恶气,又采取了这样激进的手段,武明空一颗心忽上忽下,说不清时喜是悲,一面为这样的李治欢喜,一面又为他担忧。

“你是聪明人,跟在朕身边这么久,耳濡目染,对朕的手段想必也知道一些,凡事不必朕细说,你自然是明白的。”武明空垂下眼睑没有说话,脸上却流露出几分郑重。说是,有揣摩上意的嫌疑,说不是,又令自己难堪,索性什么也不说起,任由李世民怎么想。

李世民幽幽叹了口气,竟有些寂寥之意,想他一生征战沙场,什么样的场景没见过,临了,临了,竟要看着几个心爱的儿子相互争夺,踏上他曾经走过的老路。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唯有他自己知道,他登上这至尊之位,俯仰这锦绣山河,本该是志得意满,而午夜梦回,却每每梦见大哥与李建成满身是血的怒斥他,面目狰狞可怕,令人心生寒意。

他永不能忘,他是踏着兄弟的尸首得来的天下,他从未后悔,他自信这一生为大唐江山可谓是呕心沥血,这才有了贞观之治。

可是,人到老时,合上眼,就会想起从前犯下的错误。

也会痛心,李承乾与李泰兄弟的反目。

先是陪伴自己大半生的长孙皇后逝世,然后是**晋阳公主的暴毙,再是长乐公主离去,李世民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膝下的子女一个个远去,那些同他一起打下大唐江山的功臣们,也都一一先他而去。

蓦地他觉得深深的悲哀,人终究敌不过一个老字。

武明空见李世民神色有异,知道他在想旁的事情,也不便打扰,就那么静静的站在一旁。

巫蛊之罪,若这宫中真的查出巫蛊人偶,只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武明空就想到了汉武帝时的巫蛊之祸,那时“胡巫”与江充相勾结,罗织陷害,株连牵引数万人,通过查“巫蛊”,把一个长安城搞得乌烟瘴气。那场巫蛊之祸,延绵数年,牵连诛死者有皇太子、卫皇后,公孙贺、刘屈氂,阳石公主及三皇孙,还牵涉到许多公卿大臣和重要人物,如江充、章赣、石德、任安等。都城长安在这次政治动乱中致死者数以万计。其结果,导致了西汉帝国上层统治阶层一次严重的政治危机,酿成武帝后期政局空前巨变。

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时,已不由自主的走出了御书房。

横竖不过是个死,武明空当机立断,决定快刀斩乱麻,不能再这样犹犹豫豫的了,于是立刻去了杨贵妃处,又一同去叫了李尚宫。

先从哪里下手倒是个问题,第一个下手查的地方,恐怕就是众矢之的,会吸引众人的目光,李尚宫挑着眉,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武明空神色不变,淡然道:“先从承晖殿第一个查吧。”

杨贵妃却笑道:“我看这里离我那里倒是近,不如先搜查鸾翔殿好了。”武明空微微一愣,接触到杨贵妃戏谑的目光,蓦地明白了一件事情。

鸾翔殿旁边是含元殿,如果第一个搜查的是鸾翔殿,若要省时间,那第二个目标定然就是含元殿了。

含元殿是韦贵妃的住处…

武明空头皮一阵发紧,又是可气又是可笑,杨贵妃哪里是想帮着搜查,分明是想趁机膈应韦贵妃武明空微微笑了起来,这种脾性,倒是很符合她的兴味。

于是没有反对,默然立在一旁,李尚宫看了一眼像一尊泥菩萨立在一旁的武明空,唯唯诺诺,没有丝毫主见,心里一阵鄙夷,难怪这么久了,还是个才人

既然是先搜查鸾翔殿,李尚宫自然没有任何意见,带着人去了鸾翔殿,口里说着冒犯了,手下动作却丝毫也不停,命人细细的翻拣,恨不能立刻找出什么东西才好,杨贵妃看着她猴急的模样,朝武明空望了一眼,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揶揄的笑意。

武明空也觉得此情形实在可笑,强忍着笑意没有笑出声来。

一切检点完毕,杨贵妃淡淡问道:“可有搜出什么无事?”李尚宫满脸的乌云密布,干笑着说道:“既然东西都在这里了,就不必搜了。”杨贵妃似笑非笑的说道:“你果然倒乖,都掘地三尺了,还只说没翻。”

李尚宫一阵气闷,脸上有些不自在,正欲说些什么,杨贵妃已拔腿迈了出去,一面走一面说道:“顺路该去韦姐姐哪里了。”

昨晚考试,断更了一天,子夜鞠躬道歉,周末加更,补偿大家。

第一百五十章 惘然(六)

武明空低垂下头,紧跟着杨贵妃的脚步踏出殿门,身后的李尚宫咬了咬牙,眼里满是忿然,也跟着走了出去。

见着三人,韦贵妃面无异色,并没有感觉到丝毫意外,反而露出几丝胸有成竹的微笑,显然是早就知道消息了,不出意外,多半是李尚宫提前告知的了。

“韦姐姐,叨扰了。”杨贵妃笑得如沐春风,眼里却没有一丝温度,连带着语气也似凝结了冬日的寒霜,不冷不热的与韦贵妃打招呼。

韦贵妃双目微眯,眉头微挑,皮笑肉不笑的回道:“好多日不见妹妹,这是益发春风得意了。”杨贵妃明亮的媚眼微微上扬,风情万种,雪白的面颊上露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姐姐说的哪里话,不过是食君俸禄,为君分忧罢了。”

韦贵妃见她哪壶不开提哪壶,想到皇上已许久未来自己的含元殿,反倒是对徐惠那小丫头恩宠不断,更是觉得心口隐隐作痛,气不打一处来。

杨贵妃看着韦贵妃难看的脸色,不置可否的微微一笑,转头吩咐身后的四个宫女:“进去搜吧。”

韦贵妃脸色沉了沉,然而到底是李世民的吩咐,又不便发作,只得忍着怒气看着杨贵妃大摇大摆的带人进了内室,一阵翻拣。

武明空看着杨贵妃的神情,有一股小孩子得到梦寐以求的糖果般的得意,无奈的摇了摇头,心里却忍不住暗赞杨贵妃还有几分真性情。

韦贵妃就对李尚宫使了个眼色,李尚宫忙胡乱翻了几番,对杨贵妃笑道:“奴婢都检查完了,并无旁物。”言下之意是可以离开了。

杨贵妃好不容易抓到一次机会能好好膈应韦贵妃,哪里肯罢休,口里说着:“既然是皇上的吩咐,我们这些做妃子的自然不能大意。”眼睛却溜溜的环视内室,只盼着多翻拣翻拣,令韦贵妃不痛快才好。

韦贵妃哪里看不出她的意思,偏生不能有怨言,否则落入皇上耳中,就是一个抗旨的罪名,只得耐着性子任由杨贵妃为所欲为,心里却不住冷笑,这般肆意妄为,若是一会什么东西也找不出来,看她的颜面往哪里搁。

杨贵妃却是什么也不顾了,只趁此机会抒发抒发自己多年的怨气,好不爱惜那些珍奇物事,翻拣过便胡乱扔在一旁,武明空眼看着杨贵妃近乎蹂躏的做法,又看看韦贵妃铁青的脸,情知不太妥当,正欲劝劝她就此罢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却听见李尚宫手下的一个小宫女惊呼了一声。

众人均是一凛,杨贵妃再也顾不得其他,快步走至那小宫女旁边,急问:“可是发现了什么?”韦贵妃看着杨贵妃急切的嘴脸,一阵气闷,不过此刻更关心那小宫女发现了什么,也快速走了上去。

武明空这才慢吞吞围了上去,看到那宫女手中的东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那宫女指尖泛着几滴鲜血,颤巍巍的手里握着一个桐木娃娃,上面满是细细的针。

武明空一颗心怦怦跳了起来,想到李治的装病,害死晋阳公主的,果然,果然是韦贵妃…

不着痕迹的后退了几步,这事,不是她可以掌控的了。

杨贵妃看着那桐木制作的小偶人,上面写着太子李治的名字,生辰八字,脸色大变。

韦贵妃只扫了一眼,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感觉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是在对谁急急辩解:“不是,不是我。”射向杨贵妃的目光似刀子一般锋利,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

杨贵妃接触到这样怨恨的目光,一个激灵,迅速反应过来,立刻从那小宫女手中夺过巫蛊人偶,也顾不得针扎的疼痛,将其紧紧握在手中,后退了几步,以防被韦贵妃夺走,冷厉的吩咐身边的宫女:“还不快去告诉皇上”

那小宫女原本呆愣的杵在一旁,听见杨贵妃如雷贯耳的吩咐,也顾不得其他,急急跑了出去,却被韦贵妃一把拉住,一个巴掌扇了下去,那小宫女白皙的面容上立刻多了一个五指印,委屈的望了望杨贵妃。

满屋子沉寂得可怕,李尚宫面如死灰,难以置信的看着杨贵妃手中的人偶,又看着那发现木偶的小宫女,正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心腹,心里暗骂一声,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就是发现了,也不该尖叫啊。

这样叫的满室人都听见了,哪里还瞒得住。又暗气韦贵妃没有个计算,自己明明提早派人告诉过她了,也不知道收敛着点,将那不干不净的东西收起来,反倒是放在衣柜中,任人搜检。

更多的,还是一股深深的恐惧,这要是被皇上知道,韦贵妃的性命只怕堪忧,自己素来和韦贵妃走的那样近,后宫人人皆知…

杨贵妃望着韦贵妃冷笑:“如何?韦姐姐心虚了?”韦贵妃气得满脸通红,浑身发抖,又不能拿杨贵妃如何,只狠狠剜了她一眼,拿小宫女出气:“本宫与你有何冤仇,你要这样陷害本宫?”

那小宫女浑身颤抖,战战兢兢的跪在一旁,脸色惨白,“奴婢不敢。”杨贵妃与韦贵妃平日不对盘,可对自己身边的宫女却是极为照顾,看见韦贵妃这样肆意,更是觉得忿然,厉声道:“这小宫女不过是妹妹差遣去告知皇上的,是非黑白,自有皇上定夺,韦姐姐又何须拿个小宫女煞性子。”

满殿的宫女们都垂下了头,唯恐引火烧身。

武明空飞速扫了一眼那发现巫蛊人偶的宫女,见她面露惊惶,知道她是李尚宫身边的人,显然这巫蛊不可能是她私自放的了。可也不可能是韦贵妃自己放的,这倒不是武明空对韦贵妃的品性如何相信,而是觉得不合常理。一来,韦贵妃没有这样愚蠢,会做的这样明显;二来,想必在自己与杨贵妃来之前,她已经命人搜过一遍了。

如此一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自己与杨贵妃来之前,韦贵妃身边有人将那人偶偷偷藏在衣柜中,也就是说,韦贵妃身边,有人动了手脚。

念头闪过,已有人偷偷的从含元殿跑了出去,武明空垂下了眼帘,只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如入定的老僧,一动不动,两耳不闻身边事。

不多时,有重重的脚步声响彻含元殿,武明空一颗心颤了一颤,李世民已大步迈了进来,面沉如水,未待众人上前行礼,已厉声呵斥道:“全部都给朕滚出去”

李世民还从来没有以这样重的口气说过话,这么些年不管如何恼怒,对宫女太监这些人,还是比较和善的,今日他显见得是动了真怒了,众人俱是一凛,都纷纷垂下了头,在场的众人没有一个是傻子,眼观鼻,鼻观心,蹑手蹑脚的疾步退下了。

武明空看了杨贵妃一眼,也要一齐退下,李世民却出言阻止:“武才人和杨贵妃留下。”武明空呼吸一窒,不敢违抗,一言不发的立在墙角,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现在的李世民就是一座活火山,只待冲破地壳的那一刻,势必是雷霆震怒,武明空可不敢如此大胆,将自己往火山头上撞。杨贵妃显然也对李世民的怒火一清二楚,抿唇紧抿,成了一条细细的沟壑,手里却仍自握着那巫蛊娃娃,微微颤抖。

李世民的目光已落在那人偶上面,怒道:“拿来朕看看”杨贵妃哪里敢不从,似塞出一个烫手山芋般将人偶恭恭敬敬的送上。李世民看着怒火更织,直接将那人偶摔在韦贵妃脸上:“犯妇人,你还有何话可说?”

韦贵妃一瞬间脸色煞白,直挺挺跪下,急急抱住了李世民的大腿,不住辩解:“皇上,不是臣妾做的,臣妾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太子有异心啊。”李世民听她提及太子,目光更冷,已有杀意腾腾升起,武明空见得分明,连大气也不敢出,谁知道李世民会不会将这件事的知情人悉数灭口…

李世民环视了一眼这通亮的含元殿,冷冷吩咐:“武才人,杨贵妃,你二人再仔细搜搜,看还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物事。”特意咬重了不干净三字,韦贵妃打了个寒战,更是磕头如捣蒜,“皇上,臣妾自问行事端方,从未起过别的心思,这人偶,定然是有人栽赃陷害的。”

“栽赃陷害?”李世民怒极反笑,目光冷峻,似一柄利剑,直直刺入人的心中。

韦贵妃眼见大事不好,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满脸泪痕,一个劲喊冤,武明空听着心里不安,却是眉梢眼底也没有动一下,既然当初有心害死了晋阳公主,就该料到今日会有这样的下场。

这样想着,手底却触到了一个尖锐的东西,武明空眉头一蹙,迅速掀开了缠枝花的丝被,见褥中有一处鼓鼓的,不由分说的便掀开了褥子,又是一个人偶出现在眼前。

上面的人名,却是李承乾。

武明空一颗心,突突跳动了起来。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预谋?

晚上熬夜,补一章,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写完…

第一百五十一章 惘然(七)

难道韦贵妃当真是暗中做了巫蛊娃娃来诅咒李承乾?

紧紧攥住那个桐木人偶,李世民脸色愈发难看,一双狭长的凤眼里满是刀光剑影,韦贵妃与李世民几十年的夫妻,哪里不知道他这是怒到了极致,更是惶恐不安:“皇上,臣妾从未做过这等事,定是有小人栽赃嫁祸,还望皇上明察。”说着小人,满含了泪水的眼睛就狠狠的瞪了杨贵妃一眼,弥漫着浓浓的恨意。

杨贵妃却是眉眼也不曾动一下,无所畏惧的斜睨她一眼,挺直了身子。韦贵妃见量更怒,只是此刻她一颗心全悬在李世民身上,也无心再想其他,只倒吸了几口冷气,不急不缓的为自己辩解:“这几年来,臣妾秉承妇德,一直勤勤恳恳,虽称不上有功,可也不能说有过,臣妾又不是那等痴心妄之人,又怎会起意谋害太子?”

武明空看着在这等情况下还能冷静自持的韦贵妃,心里也有些许佩服,不愧是稳坐后宫这些年的贵妃,哪怕是火烧眉毛,也能慢条斯理的扭转自己的劣势局面。

李世民闻言不动如山,韦贵妃见量心喜,一张满是脂粉的脸上梨花带雨,显得十分委屈:“臣妾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出这等事,还请皇上明察秋毫,还臣妾一个公道。”说着,低声抽泣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