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明空看着韦贵妃不断耸动的双肩,又看着她模糊的妆容,心里蓦地生出一股悲凉之意,若是此刻满腹委屈的是徐惠,这定是一出美人含泪,楚楚动人的情形,只是可惜,韦贵妃已经是四十多岁的女人,还要学做小女孩那般讨李世民的欢心,可谓是矫揉造作了。

李世民却是冷笑道:“还你公道?”听着这满是讽刺的话语,韦贵妃一愣,一颗心直往下坠,下意识的辩解:“皇上,真的不是臣妾…”

李世民眉宇间已有倦容,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多说,侧过脸吩咐武明空:“去把戴公公叫进来。”武明空不敢有一分一秒的耽搁,立刻转身出去叫了戴公公,二人都是在李世民身边服侍多年的人,不用多说,彼此已有了些许默契,一齐推门进了正殿。

李世民头也不回,眉宇间骤然浮现凛冽之色,“韦贵妃身体有恙,以后没有朕的许可,任何人不得随意踏出含元殿一步。”

戴公公不动声色的应喏了,对于后宫这些刀光剑影,他经历的太多,早已经习惯,并不觉得愕然。

韦贵妃大惊失色,静静抱住了李世民的大腿,苦苦哀求:“皇上,臣妾是冤枉的。”李世民却一言不发,连发怒的力气也无,只是疲惫的甩开了韦贵妃的纠缠。

韦贵妃面如死灰,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许多,嘶喊道:“皇上,您就当是看在看在纪王的份上…”

李世民闻言目光更冷,他最厌恶别人要挟他,更何况,此人还是纪王的生母,顿时对纪王也生出一种憎恶之意,蹙了蹙眉,甩袖出门去了,临走时淡淡说道:“韦贵妃身子不适,去太医院叫几个明白事理的太医过来瞧瞧。”

韦贵妃闻言花容失色,挣扎着起身,上前几步就要抓住李世民的衣襟,凄厉的声音令人心中一颤:“皇上…”

李世民眉头深蹙,只当没有听见,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武明空默然垂下了眼帘,李世民此意,是想要暗中处死韦贵妃了。只是不知道对于自己这个知情者,他又打算如何处置。

惴惴不安的随李世民回到了御书房,头顶如同垂了一柄长剑,令人喘不过气来。李世民却并无旁话,只淡淡问道:“你在这后宫之中可有信赖之人?”

这是什么意思?

武明空心中一颤,李世民这是在质问自己在后宫有没有结党营私么?

“没有。“武明空回答的很干脆,坦然的看着李世民,笑道:“臣妾一天到晚懒怠出门,也没接触几个人。”

李世民看着武明空明媚得似三月的*光的眼睛,眼里渐渐有了一丝笑意:“少出门,平时也没少听些闲言闲语吧?”

武明空一怔,这是在打趣自己么?偷偷瞥一眼李世民,见他面部线条柔和下来,知道他怒气已渐渐平息,心里一松,抿嘴笑道:“皇上这是打趣臣妾没个正形,爱听人嚼舌根吗?”

李世民哧然一笑,心里的不快渐渐淡了下去,道:“朕是想问问你,有没有风闻什么行事稳重之人。”说着,若有所指的望了她一眼,语气很凝重:“李尚宫也该歇歇了,换人吧。”

他说的轻描淡写,这风平浪静之下掩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武明空不用想也知道,只不过,看这情形似乎没有要处置自己的意思,就想了想,答道:“臣妾觉得陈尚服为人平和,行事公正,倒是不错的。”

李世民“嗯”了一声,没有片刻犹豫,道:“既然你说甚好,那就让陈尚服顶替了李尚宫的位置,至于韦贵妃手上的事情,叫交给燕妃吧。”

武明空松了一口气,燕妃是自己名正言顺的表姐,素来与自己亲厚,若真由她执掌后宫,以后的日子也好过些。听完李世民的交代,立刻笑道:“臣妾这就去告诉燕姐姐和陈尚服去。”

李世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从袖中掏出那个扎满了细针的人偶,眼中一片冰凉,立刻唤过戴公公,冷冷道:“处置的怎样了?”戴公公低眉顺眼的答道:“郑太医说韦贵妃病重已久,不过就是这两日的事情罢了。含元殿的宫女和李尚宫,也都一并赐药。至于杨贵妃娘娘和武才人那边…”

李世民听着他末一句含含糊糊的说辞,似是吩咐,又似是自言自语:“她在朕身边这些年,一向忠心。”

戴公公听着这模棱两可的话,想到皇上对武才人的信赖,心中会意,这人必是武才人无疑了,也无旁话,默默退下了,心里却在寻思,皇上这样倚重武才人,自己也该与武才人多走动走动才好。

武明空在御书房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件巫蛊案,若真能如此结局,再好不过了,想到汉武帝时期的巫蛊之祸,又是不寒而栗,真不知道,若李世民仔细追究起来,又要牵连多少人,李治可真是行了一招险棋。

不过,武明空转念一想,李治既然敢如此行事,想必也是将李世民的心思看得十分清楚吧。

实在对不起大家,周日临时出了点事情,不能加更了,子夜一定会在近几天内寻找机会加更的,很抱歉

第一百五十二章 暗涌(一)

果然,过了几日,李治的身体慢慢有了好转。李世民自然是欣慰不已,眉宇间也轻松了许多,一扫往日的阴霾。武明空每每看着他和没事人似的说笑,就觉得一阵心寒。

韦贵妃病死也在预料之中,没有想到连纪王,也听说是病恹恹的了。

是否帝王,都是如此…

李世民的父爱,也是有限的啊。

武明空想着李世民的吩咐,待韦贵妃之死渐渐平息下去,就独自去了燕妃处,燕妃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忙不迭命人端上一些时令水果来,武明空看着依旧鲜亮的樱桃,不知道为什么,失去了往昔的兴味。

又怕燕妃看出什么苗头,强作欢颜,闲谈了几句就说道正题上:“…依皇上的意思,这后宫不可一日无主,表姐贤良淑德,深得人心,这主持后宫的重担,以后还得表姐来挑了。”

燕妃微微一怔,心里大喜,在韦贵妃死后,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件事情,但觉得从各方面来说,杨妃应该比自己更能胜任,现在听说这日后主持后宫的人竟然是自己,如何不喜?

武明空看着燕妃骤然明亮的面庞,微微一笑,心里暗道,只希望她不要如韦贵妃一般,得意忘形就好,李世民如此安排,也不是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杨妃是李恪的生母,而李恪如今势头正足,名望甚高,不比燕妃之子李贞,为人低调,没有什么建树,若燕妃执掌后宫,对于李贞不过是锦上添花,对于李恪,若杨妃掌管后宫,那可就有一番折腾了。

武明空可不相信李恪是无欲无求的人,毕竟也是几个庶子中最为出色,身份也最高贵的人,生出异心那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便笑着向燕妃道谢。

燕妃看着武明空的沉静,心念一动,想到武明空与自己的表姐妹关系,素日待人的和善,知道此次自己能得到皇上的赏识,她必定也说了不少好话,就笑着握住了她的手:“我们姐妹,何须这么客气。”

语气里带了几分感激,武明空微微一愣,也没有点破,略坐了坐,就告辞了。

已经是初秋时分,却丝毫不见寒意,武明空看了看明朗的天空,长长的叹了口气。

总觉得今年的每一天,都太过漫长。

到了初二,韦贵妃死后不过八九日的光景,从黔州传来消息,太子李承乾病逝。

可想而知李世民的心情,御书房顿时沉闷下来,人人大气也不敢出,唯恐不称李世民的意。李承乾虽然是废太子,可从小也是在李世民身边长大的,血浓于水,他英年早逝,李世民焉能不心痛?

武明空就想到了韦贵妃宫中的那个巫蛊人偶,不光是有李治,还有李承乾,难道这仅仅是巧合?

还是,从一开始,李治就设计好了,命人藏下那两个巫蛊娃娃?

这样说,李治装病,不仅仅是为了报复韦贵妃那么简单,更大的目的,还是为李承乾病逝寻找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吧。

李世民纵然有通天之才,对这些巫蛊之术却也是深信不疑。不然,哪有近些日子来术士们在宫城的进进出出。

武明空深深叹息,李世民这样明智的人,对于死亡,还是有不可磨灭的惧怕,所以已经开始寻求术士炼制的仙丹,祈求长命百岁,武明空心中却很清楚,那些所谓的仙丹,不过是名头上好听,对于人体也是有极大的害处,长此以往,对身体有百弊而无一利。

可惜,自己人微言轻,又没有真凭实据,哪能就此推翻历代帝王的根深蒂固的看法,从秦始皇到如今,众人对于仙丹的效用,都是深信不疑。

一个念头在武明空脑中飞速闪过,如果说李承乾之死当真与那个巫蛊娃娃有关,那么,李治必定脱不了干系。甚至,李承乾之死,极有可能是李治下的手。

想到此处,武明空觉得背脊处一阵寒冷,帝王之争,果然从来都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必定有人会流血丧命。

李世民为李承乾之死,专门罢早朝,以国公礼安葬,之后也没有了任何大的举动,长安也没有任何流言蜚语,这一场巫蛊风波,最终以韦贵妃的病死为终结,并没有造成大范围的影响,知道其中内情的人也不多,武明空不得不佩服李治的高招。

不知是否是感到了光阴的流逝,一向稳坐宫城的李世民想要亲自去征伐高丽,这一消息无疑是在朝中炸开了锅。

褚遂良上奏疏说道:“天下便如同人的整个身体:长安洛阳,如同是心脏;各州县如同四肢;四方少数民族,乃是身外之物。高丽罪恶极大,诚然应当陛下亲去讨伐,然而命令二三个猛将率领四五万士兵,仰仗着陛下的神威,攻取他们易如反掌。如今太子刚刚封立,年龄还很幼小,其他藩王情况,陛下也都清楚,一旦离开固守的安全地域,越辽海的险境,身为一国之主,轻易远行,这些都是我所深觉忧虑的事。”

李世民不听他的谏议。当时大臣们多有谏阴太宗征伐高丽的,李世民说道:“八个尧帝,九个舜帝,也不能冬季种粮;乡村野夫及儿童少年,春季播种,作物才生长,这是得其时令。天有它的时令,人有他的功效。盖苏文欺凌国王暴虐百姓,老百姓翘首企盼救援,此正是高丽应当灭亡的时令,议论者纷纭不休,只是因为未看到这个道理。”

这一决定就此搁浅,不过,武明空有一种感觉,他并没有就此罢休。

之后,李世民亲临两仪殿,皇太子李治在旁侍奉。李世民对众大臣说道:“太子的性情,外面的人可曾听说过吗?”司徒长孙无忌答道:“太子虽然没有出过宫门,天下人无不敬仰其德行。”

李世民欣慰的笑道:“我像李治这个年龄,不能够循规蹈距,照常规办事。李治自幼就待人宽厚,古谚说:‘生男孩如狼,还担心他象羊一样。’希望他稍大些,自然有所不同呀。”长孙无忌说道:“陛下神明英武,乃是拨乱反正的大才;太子仁义宽厚,实是守成修德之才,志趣爱好虽然不同,但也各当其职分,此乃是皇天保护大唐国位而又降福于万民百姓。”

八月,壬子,李世民又对司徒长孙无忌等说:“人们苦于不自知过错,你可以为联言明。”无忌答道:“陛下的文德武功,我们这些人承顺都应接不暇,又有什么过错可言呢?”李世民说:“朕向你们询问我的过失,你们却要曲意逢迎使我高兴,朕想要当面列举出你们的优缺点以互相鉴诫改正,你们看怎么样?”众大臣急忙磕头称谢。

李世民又说道:“长孙无忌善于避开嫌疑,应答敏捷,断事果决超过古人;然而领兵作战,并非他所擅长。高士廉涉猎古今,心术明正通达,面临危难不改气节,做官没有私结朋党;所缺乏的是直言规谏。唐俭言辞敏捷善辩,善解人纠纷;事奉朕三十年,却很少批评朝政得失。杨师道性情温和,自身少有过失;而性格实怯懦,缓急之务不可依托。岑文本性情质朴敦厚,文章做的华美;然而持论常依远大规划,自然不违于事理。刘洎性格最坚贞,讲究利人;然而崇尚然诺信用,对朋友有私情。马周处事敏捷,性情正直,品评人物,直抒胸臆,朕近来委任他做事,多能称心如意。褚遂良学问优于他人,性格也耿直坚贞,每每倾注他的忠诚,亲附于朕,如同飞鸟依人,人见了自然怜悯。”

听了这两番话,武明空哪里还听不出李世民的弦外之音,先问问众大臣对太子的看法,再夸赞一番长孙无忌,就是再迟钝的人也看出些道道来了。

甲午,李世民任命刑部尚书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率领江、淮、岭、峡四州兵马四万人,又在长安、洛阳召募士兵三千人,战舰五百艘,从莱州渡海直逼平壤;又任命太子詹事、左卫率李世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率领步骑兵六万人以及兰、河二州投降的胡族兵马进逼辽东,两支部队合围并进。庚子,各路大军会集在幽州,李世民派行军总管姜行本、少府少监丘行淹先行在安罗山监督众工匠制造练习登高冲锋用的云梯。当时远近的勇士纷纷应召当兵以及献出各种攻城器械不计其数,李世民都亲自加以挑选淘汰,取其方便简易的器械。又手书诏令传令天下,说道:“高丽盖苏文杀死君王肆虐百姓,其情形实在是忍无可忍如今朕要亲自巡幸幽、蓟二州,向辽东、碣石一带兴师问罪,所经过之地的营房,不要过于劳费百姓。”而且说:“从前隋炀帝残暴百姓,高丽王却对百姓仁爱,以人心思乱的军队去进攻求安思和的民众,所以不能取得胜利。现在朕略说必胜之道有五条:一是以强大进攻弱小,二是以顺应时势去讨伐倒行逆施,三是以安定去乘机进攻敌方的内乱,四是以逸待劳,五是以百姓悦服的国家去进攻百姓积怨的国家,何愁不能取胜以此布告黎民百姓,不要产生疑惧。”于是各种行军征战的物资费用减少了一大半。

武明空原本对行军出征之事没有多大的兴味,但每日在御书房出入的臣子渐渐多了起来,耳濡目染,也看通了些门道,心中渐渐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这是否可以算作是自己日后成为女皇武则天的试练?

第一百五十三章 暗涌(二)

病愈后的李治一身明黄色锦袍,悠悠步入御书房,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儿郎,眉宇间却是静如止水,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温润的如同冬日里的一缕阳光,全无少年该有的活泼好动,算一算,也有将近两个月不曾见他了,武明空痴痴望着他立在阶下的身影,一颗心忍不住微微颤抖。

少年时,读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语,只当是玩笑,往往一笑置之,并不以为意,现如今已经是双十年华,经历的世事不知凡几,却渐渐发现,思汝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思念似一缕缕红线,在心底丝丝缠绕,武明空苦涩一笑,如此近距离的面对李治,却只能形同陌路。

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李世民看着愈发英气的幼子,眉梢眼底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忙命人赐座:“身子可觉好些了?”

李治醇厚的声音萦绕在耳中,令人如饮下了最甘醇的酒一般迷醉,“多谢父皇关心,儿臣已经打好了,只是搅扰得父皇不得安宁,儿臣实在是心有愧意。”

李世民只一心盼着李治安好,如今见他神清气爽,面色红润,先前的不快一扫而空,笑道:“你今晚也别回去了,就在宫中住几日好了。”李世民对李治的宠爱众所皆知,李治被立为太子后,应该出居东宫,但李世民却不舍硬把他留在身边,十天半月才回东宫一趟,这话在武明空听来并不觉得奇怪。

李治眼里却飞逝过一道黯然,似有无尽的哀戚,面上却是如沐春风的微微一笑:“儿臣也有多日未曾见着父皇,有心与父皇秉烛夜谈,只要父皇不要嫌弃才好。”

李世民微微颔首,脸上堆满了慈爱的笑意。

武明空看着李治的眸光,微微一颤,想到了几日前李世民敕令遴选大族良家女子以充实太子东宫一事,心里微微有些酸楚,男女之间最可悲的,不是吃醋,而是连吃醋的权力也没有。

她如今是李世民的才人,又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去发泄自己的不满呢?纵使心中有再多的不甘愿,还是得深深埋在心里,唯恐被李世民看出端倪。

李治娶妻生子,与自己又有什么干系呢?

正与李世民闲话的李治,眸光微转,一眼瞥见武明空的漫不经心,眼中又是一黯,宽大衣袖下的手指慢慢握紧,直成月白色。

不过两个月没见,竟见她清瘦了许多,也不知是怎的为自己担心,想到此处,心里一股暖意渐渐弥漫开来,又是愧疚,又是心疼,又是满足。

李治走后不到一个时辰,左庶子于志宁来到御书房,躬身拜道:“太子如今年岁尚轻,自当以国事为重,随侍在皇上左右…”字里行间的意思竟是辞谢李世民敕令遴选大族良家女子以充实东宫的诏令。

武明空微垂的眼帘微微一动,嘴里似含着一枚青橄榄,说不清什么滋味,似喜似忧,然而内心深处实则是欢喜不已的,只是心中亦明白,此事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李治如今已经十七岁,虽于子嗣之事不急,可若是长久下去,难免又惹出一番是非。

一颗心就直往下坠,眼前的情形,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该面对的,一样也少不了,到最后还是逃不掉。

李世民想了一想,释然一笑,想到李治的性子,笑道:“朕不过是不想让子孙们生于微贱之人。如今既然致书辞退,理当遵从其本意。”于志宁就松了一口气,花白的发须在武明空眼中有些刺目。

是夜,长长的回廊上,倒影出武明空长长的影子,秋风微拂,空气里满是淡淡的桂花香味,这条不知走了多少次的长廊,弯弯绕绕,竟是要将人绕进去一般。

熟悉的箫声传入耳畔,武明空身子一僵,侧耳倾听,只觉得那箫声断断续续,似含有无尽的情愫,似乎在期待什么,又似乎在挽留什么。

武明空咬了咬牙,充耳不闻,继续向前走去,却听杨柳低声说道:“这箫声真好听。”她不识音律,只是觉得这箫声动人,却又说不出个好来,见武明空看向自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过好像太悲凉了。”

武明空眼眶一热,缩在袖管中的手松了又紧,尽紧了又松,只觉得一颗心浑似在火上煎熬一般,“你先回去,我要四处走走。”

杨柳微微一愣,甚是不放心:“这天黑的,娘娘又是一个人…”

武明空笑道:“不妨,你几时见我害怕过了?”杨柳想到武明空素日的脾性,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也从未见面露惧色,想了想,终是松了口,将昏黄的灯笼递入武明空手中:“娘娘拿着这个照照路。”

她一向话少,也寻不出旁话来说,武明空感受到她的心意,对她温柔一笑,道:“不必担忧,这皇宫,只怕我闭着眼也能走到头。”杨柳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微笑,点了点头:“娘娘小心。”

武明空微微颔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长廊深处,独自在长廊上坐了坐,静静的听着那缠绵的箫声,不知何时起,觉得心中一片冰凉。

也好,有些事情,是无法逃避的…

也好,捡日子不如撞日子,今日就说个明白吧。

微微泛白的嘴唇上出现了一个月牙形的齿印子,武明空迎着这初秋微凉的风,不触防,一滴泪落在手心,灼热了心田。

再抬头时,已是云淡风轻。

一步步靠近那雪白的花田,李治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帘,

月亮穿过云雾,给他刀刻般的侧影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银光。

他抬起头,漆黑的瞳孔发着黑宝石般的光芒,静静注视着武明空。

武明空险欲沉溺在他幽深的眼眸中,狠了狠心,纵有千般不愿,想到他的未来,还是心痛的妥协,从来就是天不遂人愿,她已经不是当年天真浪漫的少女,相信为了爱情可以抛弃整个世间,可以不顾一切,一颗心纵是千疮百孔,也不愿李治受到自己的拖累。

“李治,”武明空低低唤他的名字,极力忽视他眼中闪过的惊喜之色,低低的抽气:“你纳太子妃吧。”

他一瞬不瞬的盯住了她,幽黑的眸光闪动,那张俊朗的脸上竟如同罩上一层千年寒冰。武明空打了个哆嗦,不觉自责起来,好似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强忍住心酸,武明空使劲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强颜欢笑:“你身为太子,这是逃不掉的。”无论是李世民,还是那些臣子,对子嗣都是极为看重的。

月光将武明空的影子拉长,她静坐在草地上,默默的看着身下的影子,从西往东慢慢移动。李治就站在她的对面,她一动不动的坐了将近一个时辰,看着月影渐渐西移,他也一动不动的站了一个时辰。

李治不说话,武明空更是无从说起,想跟他说几句真心话,却又怕自己狠不下心,最后心痛反悔。所以只能默默低着头,两眼发直的看着自己的影子,随着月落的瞬息一点点的移动,最后终于…踩到了他的脚下。

“啪嗒”一滴泪溅落在自己的手背上,武明空缩了缩手,心里愈发堵。

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独自相处的机会。或许此刻一转身,以后就形同陌路了。

“你真要这么决定?”蓦然,李治开口,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僵局。

武明空浑身一颤,张了张嘴,却是无语凝噎,隔得半晌,他不死心的又重复追问了句:“你当真要我娶妻?”

双手拢在袖内,十指掐进掌心,怎样的疼痛都及不上武明空那颗已经碎裂的心。僵硬的点了点头,停顿片刻,眼泪簌簌直落,咬着唇用力再次点头…点头。

“武明空——”他突然拔高声音直呼她的名字。闻声惊栗抬头,婆娑的视线中,李治面色煞白的瞪着眼睛望着她,“你…真要我娶妻?”

武明空强忍泪水,心如刀绞的凝望着他,一个“不”字险些冲口而出。

别转脸去,不愿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动容,“李治,你忘了我吧。”

李治的心似撕裂一般的疼痛,只觉得自己心中一片空白,直直看着她:“怎么忘?你告诉我,怎么忘?”

武明空心如刀绞,鼻子一酸,滑下两行泪:“我…”他静静的看着她,眼里有惊、有怒、有怜、有痛…最后,这抹让武明空一辈子难忘的复杂的表情尽数收去。

武明空张嘴,喊声却哑在喉咙里。李治转身离去,留下最后一道卓然的背影。月光下的身影竟显得格外萧条,那身亮丽的明黄色也失去了颜色。

武明空贪婪的把这抹影子收在眼里,刻在心里,转身掩面啜泣。

正欲起身回到承晖殿,眼前一花,还未看清是什么人,就被人重重推倒在花丛里。

“李治”抬头,正对上他的视线。待看清他的模样,武明空失声低呼:“你怎么还没走?”

漆夜无月,李治的脸颊荧白细腻,最为明显即是那双明亮的眼。美目玉泽,却有一股暗潮在默默涌动。

第一百五十四章 暗涌(三)

武明空鼻子一酸,推了推他:“你怎么还没走?”心下却是欢喜的,似乎开满了一朵朵灿烂的桃花,朵朵压枝低。

李治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抱着她,将头埋在她乌青乌青的发丝中,嗅着那一缕若有似无的茉莉香,心里溢满了暖意,只希望此刻能够静止,就这样相拥到天荒地老,该有多好。

他的呼吸一次次吹拂在她的耳畔,武明空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却引得李治双臂收紧,紧紧将她圈在怀中,令她喘不过气来。

武明空侧过头,痴痴的望着他愈发俊秀的面庞,手指抚过他浓密的眉,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最后落在他薄薄的唇上,呵气如兰:“若我们能做一对寻常夫妻,该多好。”

李治半闭着眼,任由她滑腻的手指从自己脸上划过,听着她低低的叹息,蓦地眼中一黯,低低的重复:“寻常夫妻…”眼里浮出一股极力掩饰的向往。

四目相对,许久许久的凝视,李治忽的低下头,轻如蝶翼的吻如雨点般落在了她的眉峰,眼睛,嘴角…最后锁住了她的双唇,武明空神魂俱醉,迷失在他辗转温柔的吻中。

皎洁的月光下,花瓣撒了满天,徐徐飘落,李治在她唇边含下一片花瓣,送入她口中,胸中暖流滚滚涌动,手指划过她细腻白皙的面庞,轻轻呢喃:“明空,明空…”

武明空眼中微微发涩,紧紧揽住他劲瘦的腰身,胡乱在他脸上轻啄:“飞凰,我在,我在。”

李治似是没有听见一般,点墨般的眸子黯了黯:“明空,我的妻…”

此刻刀锋般,在武明空心上。

武明空觉得了痛,全新的,尖锐的,近乎狂喜。

原来这一世,她也可以是别人的妻。

她是李世民的才人,却不是李世民的妻,一转眼,她已经做了七年的才人,从天真无邪的十四岁,一直到花满枝桠的二十一岁。

整整七年的光阴啊,武明空突然觉得自己已经老了。那些过往的事情历历在目,宛如云烟沉浮。

然而此刻,终于有一个人,说她是他的妻。

不管日后会如何,只为了他此刻的真心,武明空觉得,也算不枉此生了。

李治轻轻吻了吻她潮湿的眼,将她的头按进自己的肩胛,下巴紧紧抵着她的头顶,闭上眼,深深的吸着气,来平复内心的涌动,“明空,你信我吗?”

武明空心里似流淌着一汪暖融融的春水,心就在那清澈见底的水中浮浮沉沉,将差点夺眶而出的泪硬生生逼了回去,“我自然是信的。”

若是以前,她或许还会犹豫片刻,然而此刻,她完完全全的没有一丝半毫的犹豫,这就是她心底的声音啊。

隔着她薄薄的衣衫传来的体温,滚滚炙热,令他心神荡漾,心剧烈跳动。久违的异样情怀迅速升起,蔓延,令他慢慢沉沧。李治深吸了口气,撑起身,抽去她头上发钗,一头墨发在花丛中扑散开来,解开她中衣束带,衣襟散开,露出半边粉白肩膀和窄小的胸前*光呼之欲出的肚兜,上面绣满了一朵朵的牡丹,令人炫目。

李治的眼眸黯了下去,黑得看不到底,一股热流迅速传遍了全身,他强压着自己内心的悸动,收回压在后腰上的手,握上她纤细柔若无骨的腰肢,慢慢伏低头,吻向她的白晢的粉脖,轻轻的啃咬。

武明空轻轻一颤,呼吸随之急促,绞着他光滑的衣衫,手上却软得厉害,只觉得他袍衫太过繁琐,乱扯一通,露出他结实细腻的胸膛,肌肤竟如女子一般滑腻,武明空忍不住摸了两把,笑道:“这哪里是男子,分明就是养在深闺人不识的小娘子。”

李治身子一僵,被她撩得更是火起,视线随着手指轻轻抚过那露出的一片雪肌,手过去,半遮半掩的衣衫随之滑开,俯低身吻她的锁骨,唇带着舌尖的湿润一路向下,含住她胸前的红蕾,不再离开,用牙轻轻一咬,接着一吮。

武明空身子颤了颤,更是没有力气扯下缠在他臂上的衣衫,胡拉乱扯一番,李治由着她慢慢折腾,只顾将那粒红蕾含在口中,在舌尖上滚动,又是轻轻一咬。

武明空更是颤抖个不停,呼吸乱了方寸,他的手揉着她纤柔的腰,手上带着力,并不弄痛她,沿着她凹凸到极致的曲线缓缓向上摩挲,覆上她柔软的丰润,修长的指掌收紧,炽热自从他手掌传遍她全身。

李治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呻吟,再也忍受不住,一挺身,进入她的身体。一低头,专注的凝视着二人结合之处,身下被他慢慢塞满,直抵到她腹间深处,刹时间心身俱满。

两人一旦合体,便如山崩海啸,不可抑止;地壳升腾,深海沉浮,两朵受伤的雪花融合在一起,热力融掉自己,生命的光亮燃着了亿万个太阳。

那一瞬,她变成了一只外壳坚硬内里柔软的蚌。而他,则是一粒流转了亿万年的沙。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定数。

后花园中,却见同安公主与李世民交谈甚欢,“我这小孙女儿,婉淑端庄,幼有美色,和太子真真是天生一对璧人。“

武明空手中的茶盏微微晃了晃,茶水倾泼出大半也浑然不觉,只觉得心里刀割一般的难受,又唯恐李世民看出端倪,迅速收敛了心思。

李世民拈须微笑,微微颔首:“既得姑母青眼,那必是良女,不如报之礼部,择吉日大婚。”同安公主眼睛弯成了一条线,面有得色,“一切全依皇上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