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担心这小子是当地官府的探子,专门查他们这些游侠贩卖私盐之事,所以便带了一群游侠儿连夜赶到花家。没有这回事更好,若是真有朝廷的鹰犬前来接头,他们是准备把这小子接头的人都给灭口的。

至于这小子,只能等他离开花家后再想办法了。

可他们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两个“点子”这么棘手,而他们在和花家有些距离的地方打斗,居然也能引出花木兰来。

这下再鬼扯天天晚上来看家护院,莫说花木兰不信,他自己都不信。

但高金龙是何人?他从小流浪与乡间,手下带着一群目无法纪、个性独特之人,现在又干的是随时掉脑袋的活计,脸皮和定力自然是一般人比不得的。

当下他就摆出一副谎言被戳破的表情,吞吞吐吐地说道:“这…这不是因为您拒绝了我吗?我想着日日在您身边‘厮守’着,若是有个机会表现,说不定哪天您心情一高兴,就让我倒插门了…”

“无耻!”

“好生不要脸!”

两个白鹭异口同声地骂了出来。

贺穆兰听了这解释也是一愣,然后升上来的就是啼笑皆非的荒诞之感。

她是年近三十、在公安系统里各种摸爬滚打的大龄青年,又不是沉迷于各种偶像剧言情戏里的少女,听到这样的话,当然是没有多少感动的。

“我记得我已经拒绝过你了。花木兰口中所出便绝非戏言,我先谢过你的心意…”贺穆兰极为认真的看着身边几位游侠儿。“只是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夜间睡的极浅…”

这是花木兰多年从军后留下的毛病,贺穆兰也只能被迫承受。

“还望各位莫要再探视我家了。”

高金龙一伙人当即嗫嗫喏喏的应承下来,贺穆兰知道他们来她家门口肯定不是为了什么“防贼”,但她也没法子和当地的游侠儿撕破脸,更何况这首领已经被她发了几次“好人卡”了,便先谢过他们的好意,约下来日请他们喝酒的承诺,便客客气气地请他们回去。

高金龙见这两位在花家附近监视的陌生人,不但花木兰认识,而且好似连花木兰都颇为忌惮的样子,哪里还敢多纠缠,当下就带着一群游侠儿告罪而去。

等游侠儿们消失在夜色之中,贺穆兰这才上上下下看了这两个倒霉蛋一眼,语气有些森然地问道:“我记得早上你们有个为首之人和我说,你们是为了盖吴而来,和我遇见,纯属巧合?”

这两个白鹭心中大叫不妙,他们出门前陛下反复叮嘱不可和花木兰起冲突,就算起了冲突也要忍耐,这时不但砸了招牌连身份都亮了,还被抓了个正着,简直都要崩溃了。

“我们真的是为盖吴而来…”一位白鹭梗着脖子辩解道:“就是因为您和盖吴有过积怨,所以我们…”

“一派胡言!”贺穆兰冷哼一声,“盖吴已是我手下败将,不躲着我走就是好的,自己送上门来找揍吗?再说他已经在我面前发过誓,他和他的手下此生不再伤一个平民的性命,我现在已经解甲归田,难道就不是平民?”

贺穆兰知道这两个白鹭这么客气一定是因为有某种原因不能得罪自己,所谓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她只是随便想想,就知道他们到底为谁而来。

“我就知道游县令送来的那个小子有问题,哪有把自家表弟放在别人家的,明白了是要我‘保护’他。他是不是在哪儿惹了事,竟让你们这群白鹭来盯着?”

贺穆兰仔细回想了一下。“他姓贺,又和你们这群白鹭有牵扯,多半不是汉人。贺,贺赖,是我们花家的主家之后?”

花木兰的祖上原本是鲜卑三十六部豪强贵族“贺赖氏”的家将,后来鲜卑立国,不允许贵族再有庞大的追随者,便下令“离散各部、分土定居、降同编户”。

他们这些部落将领就恢复了自由之身,重新组建家族。

“花”和“贺”同姓同源,乃是同一氏族,不过因为贺赖是大贵族而他们后来成了大魏的军户,所以为了表示尊重,虽然鲜卑语言里“花”和“贺”读起来是一样的,但汉姓中他们这一支却写成了“花”,和“贺”做区分。

那两个白鹭听了花木兰胸有成竹的分析,满脸都是“我艹她居然想到了这些!”的表情。

贺穆兰见他们一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更是觉得自己猜的不错,默然地点了点头。

“难怪游可会把这小子送来,他是吃准了这小子就算是身份暴露,我阿爷也不会把他给赶出去。”她有些好奇地接着问两个还在梦游的小子,“他干了什么伤天害理、奸淫掳掠的坏事?”

两个白鹭一听,连忙将头使劲摇了起来。

“那就好。”贺穆兰松了一口气。若是那少年是个金玉其外的败类,别说他祖上是他家的家将,就算她是他的家将也不会姑息养奸。“那是犯了什么事要逼到离家出走跑到南方来避难的地步?”

“就是些…”有一位白鹭居然也磕磕巴巴地张嘴回了起来,“纨绔子弟那啥的事。”

“什么纨绔子弟要劳动白鹭的大驾…我的天…”贺穆兰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他不会是把什么宗室子弟给打了吧!”

两个白鹭对看一眼,个子稍矮的望了望天。

“那位揍的宗室子弟,又岂止一个两个…”

“这还真是…”

她这刚送走一批羽林郎,崔琳又说皇帝天天指望着她“幸福”,现在再收留一个干出这种事的胆大小子,那拓跋焘会不会觉得自己一天到晚和他对着干啊?

就算有再多的惜才之心,怕是日后也吃不了兜着走了吧!

贺穆兰一下子陷入到各种挣扎纠结的想法中去,恨不得把那小子给丢出花家,让几个白鹭给拎走才好。

只是游县令那么恳切的拜托于她,想来他一定是承诺了什么人要护他安全的。也许就是他那个替他斡旋的“堂伯”,也许是什么其他的亲戚,她若是一听这小子身上有事就把人家丢出去,未免显得“花木兰”不仗义…

那两个白鹭见自己似乎让这位花将军为难了,连忙出口补救。

“花将军,这位虽然胆大,但因为家里有长辈护庇,上面也不欲为难他,只是让我们盯着,不要人走脱了就好。再加上此地有盖吴余党神出鬼没,我们为了安全起见才这么小心防备。您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便是。”

另一个在身后偷偷做了个“好棒”的手势,也一脸恳切的对“花木兰”狂点着头。

贺穆兰一想这少年能大大咧咧逃到南方来,一路都平安无事,想来家中也不会放任他不管,只要熬到贺光的家里来接,这些白鹭也就不会再出没了,想想便松了一口气。

“我就当不知这少年的身份,也不会刻意优待与他,只是…”

她肃起脸,慎重地警告这两位“白鹭”。

“我弟妹已经怀了身孕,我阿母胆子又小。我知道我管不到你们的行动,但若是你们惊吓到了我的家人…”

“不敢不敢!”两位白鹭连连摆手。“我们就在远处悄悄观望,不但不会惊吓到您的家人,若有什么是我们能做到的,您和我们吩咐一声就是。”

“如此多谢。”贺穆兰和他们定下了约定,收起磐石,有些感叹的回屋去了。

什么英勇无畏、不避强御的白鹭…

胆子这么小,也太不经吓了点。

.

贺穆兰返身回屋以后,两个白鹭吓瘫在了地上,更有几个黑衣人从草丛里匍匐前进爬到了他们身边。

为首的那个对已经瘫坐在地上的白鹭赞了一声:“今日做的很好,说话也滴水不漏。只是今日那几个游侠实在可疑,你们要再发现他们的行踪,便抓上一个审问一番。”

“头儿,那他…”白鹭苦着脸,“花将军这下发现了我们的行踪,我们便不好和他再有所接触了。”

“那就暗中保护吧。高平郡那边的白鹭传回消息,确认盖吴几人已经改了行迹,偷偷又潜回了梁郡。”这首领并非此地人士,说话带着平城的口音。

“这几年盖吴势力越来越大,北地的卢水胡几乎都奉他为首,他潜回梁郡,一定有其他原因。我已联系周边四郡的白鹭都火速赶来,但这几天你们还是要辛苦点,务必寸步不离。”

“是!”

当夜,依旧还是这两个白鹭值夜,但这晚注定是个无法让人入眠的夜晚。

“阿鹿桓,刚才花将军拍了我肩膀呢!”

寂静的夜里,突然传来极细微的炫耀声。

“嘁!拍你的不是花将军,是花将军的剑!”那叫阿鹿桓的白鹭一脸陶醉的摸了摸自己的胳膊。“白天时候,花将军抓过我的胳膊!”

“我还以为这次的任务没有机会和花将军多做接触,想不到竟然能够说上话…”另一个白鹭有些兴奋地继续说了起来,“你说,若是那位一直在他身边,我们有没有可能也和那黑脸小子一样跟在她身边学武?”

“你想得美,我们现在已经是候官白鹭,不再是军中虎贲了。”阿鹿桓的一句话直接扑了另一位白鹭一盆冷水,心中竟发堵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白鹭白鹭,再怎么机警,也不过是充作耳目的鸟儿罢了。

又怎抵得上当年虎啸中原…

如今已经没什么仗打了啊。

38、第二个火伴(一)

花父花母其实都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他们年纪大了,睡眠不好,一有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然后再也睡不着,所以花木托不知道贺穆兰到底逼退过多少次“游侠儿”,但他们却是知道的。

两个老人一点也不能了解为什么他们家的女儿不愿意拿出这些钱置地置产,过的更好。在这个时代,所有马放南山刀枪入库的将军即使解甲归田,过的也是富足的田舍翁日子,他们的女儿虽然没到苦行僧的地步,但基本和普通人过的也没有什么区别。

那种态度,就像是有什么极大的事情要等着她去做,而她所有的财产都有一个不得不去的归处一般。

花家人不知道花木兰这几年到底经历了什么。而从她轻描淡写的描述中,也找不到过去人生中壮烈厮杀或是满身疲惫的部分。

所以花家老父死活不肯动女儿的东西,最多接受女儿一些日常所用的花销。

他的女儿如今很难选择嫁人,也没有子女后代,如果连傍身的钱财都用了个干净,想来日后晚年的生活过的不会太好。

他们如今已经五十多岁,已经是半截身子都进了黄土,随时都可能因为一场大病而死去的年龄,还能看着自己的女儿多久呢?

大女儿出嫁在怀朔,小儿子夫妻也算和美,只有这个二女儿,让人实在放心不下。

花父是一位内心有着许多的想法,但却讷于言语的老人,他知道以自己的见识和能力,已经不能给如今的女儿提供什么帮助,如今能做的,就是假装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只在女儿需要帮助的时候提供一切的便利。

比如说,女儿弄回来了两个孩子在养。

比如说,半夜听到了什么声音都装作没听见。

比如说…

比如说你妹啊!

花父看着屋外自己辛苦栽种的柿子树像是被野猪拱了一样倒在了那里,而周围的草丛则像是放了一百只兔子啃过一般,气的想要拄着拐杖把始作俑者打一顿。

有脸闹事,没脸善后吗?

弄的这么乱,叫他怎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啊!

“哈,阿爷,大概昨晚有什么野兽在旁边出没过…要不然,我带着弓箭出去看看,要是有野猪什么的,就抓回来给您老下酒!”贺穆兰不知道那些白鹭在不在附近,见花父脸色不好,再一看周围树丛惨遭残害的样子,只能想法子找补。

妈蛋!昨晚光记得拉开那些混蛋们了,忘了他们之前在这里折腾有没有弄出纰漏来!

这群人是用头拱的树吗?怎么到了清早连树都倒了?

都怪天太黑,她当时光顾着看是什么人在打架了!

“算了,都是些‘畜生’,怎么能和它们一般见识!”花父把“畜生”咬牙切齿的加重着说了出来。他腿脚不便,栽种这些柿子树不容易,他栽了好多才活了这么几棵,柿饼可以润肺,花母有气虚肺喘的毛病,今年刚收过一波,想不到明年就没有了。

“不行,我明儿就叫木托去村子里找一只狗养着…”

“算了吧…”贺穆兰想起外面值夜的“白鹭”,家里养了狗,晚上大家都别睡了。

“不要啊…”旁边蹲着的贺光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叫了起来,“花家爷爷,我怕狗!”

装,你小子继续装!

贺穆兰将头扭过去翻了个白眼。

“不行在这旁边做些陷阱吧。”阿单卓四处看了下。“奇怪,这地方怎么会有野猪呢?周边又没有山林…”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贺穆兰赶紧弯腰,准备把这个话题岔了过去,“这树肯定是活不了了,我把它扛回去当柴劈了吧!”

“几年不见,花木兰已经沦落到在家中劈柴的地步了吗?”一把极为清亮的嗓音传了过来,这声音对贺穆兰心头造成的震动,竟引得她差点没形象的翻倒在地。

阿单卓和花家人闻声看去,只见从乡间通往花家的小路上,一骑全无杂色的白马驮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缓缓驶到左近,身后跟着几骑明显是随从的家将。

“花木兰,最近半年你都无书信往来,我还想着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如今一看,原来不是出事了。”他清冽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传了过来。“原来你竟是养小孩养上了瘾,在家里又养了两个,连军中同袍都没空再搭理了。”

待那武将走到众人身边,翻身下马,贺穆兰还保持着木楞的神情和姿势。

此人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光滑到让人产生花木兰和他是不是在同一个地方服役的怀疑。由于是没有蓄须习惯的异族,更衬托的他面如敷粉唇如涂脂,一双微微上挑的碧绿色眼睛几乎是让人无法直视的艳丽。

贺光一见这外貌特征这么明显的骑士立刻就知道了他是什么人,由于不确定此人有没有见过自己,他微微低下头,没有发出声音。

阿单卓却是个实心眼,见到来了一个这样漂亮的丽人,忍不住就嚷嚷了起来:

“花姨,这阿姨和你一样穿着男装,是不是您的旧交?花姨?咦…”

贺穆兰哪里听得见他的话。

她又被吸入那种玄妙的记忆里去了。

右军,虎贲营。

在过去数十年来,右军的虎贲营一直被压在中军的“鹰扬”、左军的“骠骑”两营之下,虽是所有军中寒门子弟和异族士兵晋升的最好路径,但大部分人晋升了以后都被调去了中军由皇帝直接领导,拒绝了调令留在右军继续效力的寥寥可数。

这么一个人人视为“跳板”的营地,却在此时成了军中勇士最想去的地方。理由全是因为右军的虎贲营有两位其他军营们都羡慕不已的“军中神话”。

一是威猛无匹、手可撕虎毙熊的“虎威将军”花木兰;

二则是貌若天仙,一直被传说是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轻车将军”狄叶飞。

花木兰先暂且不说,这位狄叶飞将军,确实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物。

他的祖上世代都是西域到中原经商的商人,后来被掠到大魏落了户,家中家产也没了个干净,全族先是奴隶,后来立过公,成为了部落府兵。

狄叶飞的父亲是高车人,母亲是吐火罗的白奴(一种白种人的姬妾舞姬之流),战争中被狄叶飞的父亲虏获做了妻子。

这在后世看来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在北魏,鲜卑人确实是把汉人当做仅次于鲜卑的高族,而把其他民族看成“蛮夷”而奴役的。但一旦归于大魏的“胡族”,又会比其他不归化的高上一等。

狄叶飞来黑山大营的理由和很多大魏的军户人家一样,是因为接到了管理军户的军府下达的军贴。而在战时,每一次征召,一户只要出一位壮丁就行,这位狄叶飞会应征,据说是因为家中父亲中年发福体格痴肥,弟弟还未成年,所以才接了军贴,来军营当兵的。

这位狄叶飞按着军贴的地址到了黑山大营应召入军时,甚至惊动了新兵营的千夫长。

并不是因为他是多么英勇强壮、威猛过人的壮士,而是军府在黑山大营负责接军贴的官员愣是不敢收他的军贴。

他长得实在太像是女人了。

无论是看起来如凝脂般吹弹可破的白皙皮肤,还是冷傲孤艳的眼神,都让这些在军营里数年见不到一个女人的将士们内心狼嗷鬼叫,更别说他的绿色眼睛里仿佛随时有着水光一般,更是看得人心中直发痒。

只是他一张口,所有的士兵都疯了。

“到底好了没有?不收我帖子,我就回家去了。”

明明是一个五官明艳如西域舞娘、身材高挑清瘦让人过目难忘的男装丽人,一张口却是粗噶的男声。

“收收收收收!”千夫长两眼发直,“狄叶飞,高车人,年十九是吧?我们右营收下了!”

就算打不了仗,调剂下心情也不错啊!

天天看抠脚大汉,偶尔也要洗洗眼睛是吧。

这位叫做狄叶飞的高车族士兵也确实有一身本领,他擅长双戟,而且骑射功夫也不弱,又能吃苦,渐渐的成为了白营这边最杰出的新兵之一。

再加上一开始为了争当他的火伴和他同火,大部分新人都打破了头,所以他的火伴都是右营新兵营里最骁勇的战士,战绩一直位于白营之首。

只可惜想象都是美好的,现实都是残酷的,哪怕外面传言的“狄叶飞原是女儿身”再厉害,和他一伙同吃同住的火伴们已经用各种办法查明了他的“真身”:

——他确实是一个长得阴柔漂亮的男子汉无误。

“怎么样怎么样?你终于和那位同火了,他身上香不香?”一个男人猥琐地笑了起来。“你们日日占着人家姑娘便宜,是不是连觉都睡不好了?”

“滚滚滚滚滚!”心情正糟糕的同火之人忍不住喝出了真相。“那狄叶飞哪里是娘们!下面也是有把儿的!”

周围正在努力“偷听”的新兵们齐齐露出了不相信的表情。

“我懂我懂,要是我的身旁睡个漂亮的胡姬,我也说她是有把儿的…”那另一火的兵丁了然地窃笑了起来。“不过下次新兵的大比你要小心,听说黒营那边十六火实力很强,若是这次你们白七和黑十六军功都差不多,少不得要打上一场一起进右军主军啊。”

“打就打,那边除了花木兰和阿单志奇是世代的军户练过武,其他几个在家都是种田的,怕他个球!”

“嘿嘿,等进了右军主军,你就不一定和‘狄美人’一火了,是不是很失落啊?”

他的话一说出口,周围的人都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失落个屁!一想到旁边那货上面少了两块肉下面多了一块肉,我就恨不得揍他一顿!可一看到他的脸,他娘的连一根头发都不愿意他落!你说可邪门?早听说吐火罗那边尽出妖女,现在一看,连男的都不是什么好鸟!”

“哈哈哈,那你就自己回味吧!”

花木兰一直知道这位“狄美人”,也曾经听过无数军中袍泽在各种暗的不能见人的地方讨论着他的美貌和身材。

至于她的同火“莫怀儿”等人,她一直怀疑他们晚上在被子里偷偷摸摸自渎想象的都是这位“狄美人”的样貌,否则晚上说梦话不会“叶飞叶飞”乱叫。

花木兰无意知道这位狄叶飞是男是女,即使是女人,她也不想和他相认什么的。她自己在军中就已经够烦了,十几天不洗一次澡只能随便擦擦都是常事,再多来个女人一起烦怎么解决个人问题,只会更容易暴露身份。

借由这位“狄叶飞”所遭遇的各种非议和猥琐到恶心的臆想,花木兰第一次知道了“女扮男装”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也万分庆幸自己长得普通,嗓音也偏向低沉,否则在这个母猪赛貂蝉的军营,被发现真实性别会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第一次见这位据说是“貌似天仙”的狄美人,是在对柔然的一次战斗中。

初到军中时,花木兰是不敢暴露自己过人的天分的,所以在对柔然人进行追击时,她既不能表现出自己的武勇,也不能表现出自己过人的武艺,对割人首级回去记功劳也没有什么兴趣。

会注意到狄叶飞,是因为当时在一团乱战时,狄叶飞被一群军中勇士护卫着,敌人竟是连他的身边都靠不近。但越是被人这般保护,敌人就越以为这边有什么重要人物,于是乎,越来越多的柔然人向那边靠近,花木兰这边居然打开了一个缺口,而白营那边却岌岌可危。

战场上是非常混乱的,谁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阿单志奇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就带着他们黑营十六火的人去那边支援。

和所有敌人想的一样,阿单志奇也以为那边有大魏什么了不得的贵族之后或重要将领被包围了,这个心中其实无比渴望荣耀的火长也有着“建功立业”、“力挽狂澜”的梦想,偶尔也会期待出现什么奇遇。

花木兰无可置否的跟着火伴们一起往那边冲杀。火长便是队长,阿单志奇即是最年长的,也是经验最丰富的,跟着他前进就是了。

等他们杀出重围,赶到白营那边时,白营的这一火已经被围了四五圈之多,全靠白营同心齐力,悍不畏死,才没有吃什么大亏。

有些人,天生就拥有鹤立鸡群的气质。即使是全身血污、披头散发,和一堆人混在一起,你一眼望去,就能看见那个人。

花木兰不是这样的人,但狄叶飞是。

“呸!这可是我们白营的勇士,怎么能被你们掳了去!你们这群像是虫子一样的蠕蠕,就算要杀要剐都随便,要老子们把同袍送给你们当奴隶,别他妈妄想!”一个已经缺了一只眼睛的魏兵连战马都已经倒在脚下了,但依旧拎着马刀站在手持双戟的同袍身前,对着对面的柔然士兵啐了又啐。

在他身后,手持双戟的狄叶飞咬牙切齿,恨声道:“老子有时候真想毁了我这张脸,免得连累弟兄…”

“不要啊!我们就靠那张脸过日子了!”

“狄美人,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脸了!”

“我擦!你先亲我一下你再毁!”

狄叶飞被同火的火伴气的发笑,又恨又笑的样子竟惹得连同为女人的花木兰都有些眼睛发直,更别说其他人了。

“白营的兄弟莫急!黑十六前来相助!”

“黑十四来了!”

“狄美人撑住啊!记得回头也亲我一下!”

一场混战开始了。

狄叶飞能在白营中那么著名,绝不仅仅因为他的美貌,更多的是他杀人不眨眼的冷厉。

当他狰狞着面目、提着双戟砍下一个个柔然人的脑袋时,很多还觊觎他美貌的同袍都觉得裤裆一凉,连眼睛都不敢再往那边瞧了。

“血腥美人”。

这几乎是一瞬间涌上花木兰心头的词汇。

‘我这个女人还真是丢女人的脸,都快半年了,什么人也没发现我是女人,连怀疑都没有怀疑过…’

花木兰有些自嘲,但只是瞬间,就把这种想法抛之脑后,继续关注于眼前的战局。

柔然虽人数占优,但论战斗力,远不是魏兵的敌手。更别说白营也不是庸手,能战到现在的,各个都是精英,右军不会点没有经验的新兵出战,黑营白营里外夹击,原本还包围别人的柔然人见局势一下子大转,伤亡实在是惨重,当下也顾不上战场上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位“绝色美人”了,如鸟兽般就死的死,散的散,跑了个七七八八。

一场战斗过后,有的同袍跪在地上割死人的首级,有的人往狄叶飞那边挤,急着去嘘寒问暖,她的火长阿单志奇有些可惜被围的不是什么“大人物”,而她的其他火伴则是高高兴兴的在翻找有没有什么战利品。

只有花木兰,骑在自己的马上,像是旁观者一般抽离所有事外,有些想看又不敢看的望着狄叶飞那边。

此刻的他,正蹲在一个腹部和胸口都中了箭的同僚面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

“狄美人…呼呼…我…呼…是不是要死了…”狄叶飞的火伴满眼是泪,不知是害怕还是后悔的表情涌上了脸庞。

狄叶飞闭着眼睛,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才是。

“…你莫难过,我虽然是为了救你而受的伤,但我并不后悔…”他的喉咙里已经发出了奇怪的杂音,那是肺部进了空气的缘故。“我有个遗愿,呼,呼…只有你能替我达成…”

“你说,我做。”

狄叶飞睁开眼,对着同吃同住的火伴承诺道。

“我一直想和女人…你亲我一下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