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花木兰过去行军时怎么熬过来的,更别说还有一阵子没饭吃全靠过去伙伴“偷渡”的经历,没熬成胃病都算是奇迹,只能说她身体好。

贺穆兰和阿单卓正吃着,却听到左侧有人奔跑的声音,没一会儿,一个光光的脑袋先映入他们眼底,再过一会儿,跑来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和尚。

说是和尚,长得却是一副很无辜的样子,就是那种一看就是“我很可怜”的类型。年纪约莫十七八岁,大概是太瘦的原因,两个眼睛大的像是要凸出来,加上风雨打湿了衣衫,淋的衣衫全部贴在他的身上,看起来随时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

这让阿单卓想起了枯叶寺的那个同样瘦弱的结巴小和尚,也不知道他现在和那瞎眼老和尚逃到哪里去了,有没有吃饱穿暖,有没有给官府抓去,是不是还拿那苦水一样的东西当做待客的宝贝。

想到这个,阿单卓心中生起不忍,主动钻出窑穴,对那和尚招手,示意他到这边来。贺穆兰身上带着装着财物的匣子,索性将那一包细软放到了屁股下面,无所谓的看着那和尚欢呼一声,飞快的往窑穴边跑来。

他的手上执着一根竹杖,大概是用来拨开路边的灌木所用,一冲进窑穴,连忙合掌感谢佛祖,给他赐了个可以蔽身之处。

贺穆兰想不到现在还有这般胆大的和尚,在这种皇帝都下旨所有年轻和尚必须还俗的时候,还会穿着厚厚的僧衣,踩着芒鞋到处跑。

那和尚感谢完佛祖,满脸感激的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这才问道:

“谢两位施主允我在此地容身,敢问东平郡还有多远?”

贺穆兰扫了一眼这和尚,见他全身湿透却不擦拭一下,反倒先问起路怎么走,便知道肯定是有急事赶路的,便一指东平郡的方向,回答他道:“沿着这个方向一直走,大约五六天的路程。”

“阿弥陀佛,竟有这般远?”他看了看自己的芒鞋,芒鞋就是草编的鞋子,此时鞋袜尽湿,他看了看一脸冷淡、身着鲜卑服饰的贺穆兰,再看了看同样穿着打扮的阿单卓,有些局促不安地问:

“小僧在此脱个鞋袜,可否?”

“你换吧。”贺穆兰不爱多言,心肠却是不坏的。“阿单卓,你给他找双袜子先换了吧。”

“阿弥陀佛,谢过施主布施。”

那小和尚高高兴兴的接过袜子穿了,又把湿掉的鞋子和袜子放在远一点的地方,再脱了身上的外衣外裤,哆哆嗦嗦的抱成一团。

贺穆兰见他这样子也是可怜,阿单卓衣服他穿大概太宽大,索性把那件有些微湿的裘衣给他裹着,借他御寒。

这下子,他那眼睛里水光都有了,贺穆兰最见不得小孩子和女人流泪,一见他眼泪都要下来了,赶紧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贺穆兰闲的无聊,外面滴滴答答的水声更是越发让人听着困倦,索性倚着窑壁,闭目养神起来。她的“磐石”就在手边,也不怕他使坏。

话说回来,这小和尚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刺客歹人的样子,否则也不会穿着这么一身扎眼的僧衣在外面跑了。

贺穆兰睡得有些迷迷糊糊,隐约听到阿单卓和他搭话:

“小师傅从哪里来的?法号什么?现在陛下都要僧人还俗,你怎么就这么出来了?”

“咦?陛下居然要僧人还俗吗?为什么要让我们还俗?小僧法名爱染,只是个沙弥,称不得师傅。我从云白山上来,这是第一次下山。”

“云白山…那挺远啊,你就这么下了山,没人抓你吗?”阿单卓惊讶的叫了一声,惹得闭眼安神的贺穆兰皱了皱眉。

两孩子好吵。

起早赶路很辛苦的,他们怎么就这么精力旺盛呢?

难道她三十多岁精神就不行了?

“我没怎么进过城,我们寺建在山上,我在山野间行走习惯了,也没见过生人,见人就害怕,踩着土路反倒走的难受。我一路穿林而过,饿了挖些能吃的东西垫垫肚子,也没遇见过什么人。要不是迷了路,我也不会绕到这边有人烟的地方来。”

“听起来好辛苦。”阿单卓发出微微感叹的声音。“你还是改个装束再出门吧,戴个帽子,换件俗家的衣服。否则别说东平郡,就连前面的小县都过不去。总不能一直走山路吧,像现在这样没山了怎么办呢?”

“这,小僧难不成还要先去化件衣服?”

爱染伤脑筋的摸了摸脑袋。

大冬天光着脑袋,阿单卓看着都冷。

“你的衣服呢?”

“在我包裹里。啊!”他惊慌失措的叫了起来。“我包裹去哪儿了?”

贺穆兰被他一惊一乍的叫声吓了一跳,睁开了眼睛。

只见这小和尚一下子跳了起来,慌慌张张的脱下裘衣,递给阿单卓,又胡乱套上自己的湿衣服,湿鞋子,对着他们行了个礼,匆匆忙忙的跑掉了。

窑穴狭小,只有一个破掉的口子容一人弯身进去,小和尚身子瘦弱,钻出去快,阿单卓在后面喂喂喂的喊了几声,却没来得及拉住他,眼睁睁见他一下子冲进风雨里,不见了踪影。

“这小沙弥腿脚好快,难怪说在山间长大的…”阿单卓也傻了眼。

贺穆兰坐起身,伤脑筋的看着外面。

这么大雨,那小沙弥连件蓑衣都没有,难道不会病了吗?

她和阿单卓等到雨势暂歇也没等到小和尚回来,贺穆兰想了想,取了自己的一套旧衣衫放在那窑穴里,又摘下自己头上御寒的鲜卑皮帽,压在那套衣衫上面。

阿单卓身材魁梧,自己虽然个子高,但体型并不壮硕,冬天衣衫穿的厚重,也不会让人见疑。

这小和尚若等下找到东西,必定还要来这里清理自己的。放下这套衣衫,也算是给他做个遮掩,免得真傻傻的进了城去,被官吏抓去服徭役,强迫还俗。

阿单卓也放下火镰火绒和火绒一副,又放了几张胡饼。他们也不知道这些东西那小沙弥回来能不能用上,但万一能帮上,说不定也能帮上他大忙。

怕雨又会下大,他们却不能在这里过夜,两人重新上路,骑马离开了此地。

.

过那窑穴,骑马半天的功夫,就是一处县城。

方安是个小县,不但不能和项县那样的大县比,连虞城那样的中县都不是,这地方的城墙矮小破败,但一想到里面有热水洗脚,有热饭可以吃上,贺穆兰顿时什么挑剔的心都没有了。

两人找一个看起来老实的老汉打听了一下,找到一处可靠的“舍所”,也就是民间将自家房子租赁给旅人住的地方,稍稍歇了个脚。

这舍所大多都是当地的居民,不怕出现抢劫偷盗之事,这家里也有马厩,甚至有汉子帮你喂马喂料,只要出得起价钱。

贺穆兰从驮马上撕了两尺红绫,充作在这住上几天的房资和马料钱。红绫是最受欢迎的布料,但凡讲究一点的人家,成亲生孩子都爱用这种发亮的丝织品做个脸面。

贺穆兰平时也买东西,知道自己的红绫值多少,她先给了他一尺,又说定住上两三天,临走再给一尺。那舍所的家长高兴的不得了,一家子立刻又烧热水又喂马,让贺穆兰不由得感叹——古代也好,现代也罢,出门在外,还是得有钱。

她和阿单卓在这里盘桓了两天,除了补充一些路上的吃食,也是为了让马好好休息休息。

第三天一早,贺穆兰和阿单卓正准备从来时之路出城,折返向西前往上党郡,却在城门外发现了那个小和尚的身影。

他穿着贺穆兰留下的旧衣衫,头顶上戴着那顶鲜卑皮帽,由于衣衫和帽子都有些太大了,穿在身上非常不合体,犹如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可笑至极。

更让人起疑的是,他脚下连鞋都没有,只穿着一双破烂的袜子踩在地上。

由于他的打扮太过怪异,城门口的守卫将他拦了下来,反过来复过去的盘问,那架势好似他是刚刚偷了哪家鲜卑大人家的小贼,如今正携带着赃物逃跑似的。

若平常人遇到这种情况,将身上的针头线脑取了几个给城门官“疏通”一下也就行了,偏这小和尚捂着背后的包裹死都不给人开,几个人拉拉扯扯起来,一个城门官出手粗鲁了些,一把将这小和尚推倒在地上,他摔倒在地,过大的帽子一下子滚在地上,露出圆溜溜的脑袋。

这下子,所有人都把眼光刷的一下看了过去。

贺穆兰不忍直视的捂住了眼睛,阿单卓更是吸了口气,不敢相信这小和尚这么倒霉,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弄掉了帽子。

僧人若拒不还俗被发现,为了弥补以前“躲避徭役”的罪名,是要被丢去服苦役的。有的徭役还好,只是修桥铺路,若是遇到苛刻的,不死也要脱层皮。

这些僧人平日里干的最重的活大概就是种田,若真的去做苦力,大部分都累的生不如死,惨不可言。

“我们帮他一把吧。”贺穆兰拍了拍越影。“我先走,等下你趁乱出城,到下一个路口等我。”

“花姨,你要做什么?”

贺穆兰叹了口气。

“怎么都有一面之缘,总不能让这小沙弥被抓去服徭役吧?”

阿单卓虽然不知道贺穆兰想做什么,但出于对花木兰的盲目崇拜,便让了让马身,让她先行。

那小和尚已经被一个城门官按倒在地,但他牢牢的把包裹压在自己的身下,那城门官上前拉扯,贺穆兰实在看不下去了,摸了摸越影的耳朵,突然一抖缰绳,加速跑动了起来。

“让一让,让一让,我的马疯了!”

贺穆兰一边大叫着一边风驰电掣地往前直冲着。

“哎呀!救命啊!”

“有马疯了,快跑啊!”

贺穆兰冷静地伏在马背上,她知道她一定能够做到。

她的速度虽快,却避开了所有的人群,直直地往那地上光脑袋的小沙弥而去。

咻——

越影就这样飞驰而过,那马背上的身影突然一下子消失了。

两个城门官早就已经跑开了,城门的门洞里有女人发出凄惨的尖叫声,仿佛已经看见从城门中疾驰而出的疯马踩烂了那少年脑袋的样子。还有人大喊着“掉下去了那人掉下去了”之类的话语。

贺穆兰保持着身体弯倒在越影一侧的姿势,在它从小沙弥身边飞驰而过的一瞬间拉起了地上那小沙弥的胳膊。她的另一只手一把捞过他的腰身和包裹,将他抱到了越影的背上。

人们只看到那马上的身影瞬间又冒了出来,就在那人影冒出来的一瞬间,那匹“疯马”爆发出让人惊骇的速度,一下子就跑的无影无踪。

咦?

地上的光头怪小孩呢?

被吓坏了的爱染,还保持着肚子和手紧紧压住包裹,背朝着天空的姿势,在心里不停的惨叫。

佛祖啊,山下原来是这么可怕的地方吗?

这世上原来真有豺狼虎豹一般的人啊!

他们居然连师父都要抢!

他绝望的闭上眼睛,等待着被人抢走包裹的那一刻,却发觉来自身上突然一轻,然后是匆忙的脚步声,和周围突然一下子吵闹起来的各种嘶吼声。

胳膊和腰上传来的力道让他瞬间有种失重的感觉,脑子也糊涂了起来。

佛祖来救他了吗?

否则的话,他为什么会突然飘了起来呢?

咦?

飘起来了?

飘在半空中?

爱染刚泪眼婆娑地睁开了眼睛,就突然落到了某个温暖的物体之上,而这个物体还在不停的跃动着。

然而在那不停跃动的物体之上,陡然出现了一堵奇怪的墙。

因为眼泪的缘故,他面前的墙实在是看不清楚,他像是被迷了心窍一般,僵硬的伸出一只没拿着包裹的手,摸了摸自己鼻子前突然出现的那堵黑墙。

“喂,小子!”

贺穆兰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

“再乱摸我就把你丢下去了!”

第77章 太武灭佛

越影之所以叫“越影”,就是因为它有无与伦比的瞬间加速能力。这种能力在战场上往往能爆发出强大的威胁,是以越影虽然跑的不是最快的,耐力也不是最强,却依旧是许多骑士都羡慕的宝马。

贺穆兰就是凭借着越影收放自如的瞬间加速能力救回了小和尚的。

“你确定你叫爱染,不是叫爱摸?”

贺穆兰把小沙弥放下马背,静静的等着阿单卓的到来。

“对不起,对不起!小僧还以为是堵墙…”

爱染每多说一个字,贺穆兰的眉毛就忍不住抽上一抽。

我忍!

他又不知道我是女的。

男人的胸膛像堵墙一般可靠是夸奖人的话。

“施主又帮了小僧一次,叫小僧如何感激…”爱染腼腆的抱着自己的包裹,“小僧一定每天都为施主念经祈福,愿施主能得到福报。”

“小师傅客气了。”贺穆兰看了看他身上不合适的衣衫,再看看他光溜溜的脑门,叹了口气。

“你们寺里没有其他人了吗?居然让你一个小孩子出来到处跑。现在山下乱的很,到处都在捉僧人还俗,你还是回山上去比较好。”

“我们寺里也没有人了…”爱染情绪低落地抱紧了包裹,“我师父圆寂了。我师兄们早就一个个陆续下山了,我只能去东平郡找我的师叔。”

“那你一定是找不到了。”贺穆兰惋惜地看着他,“现在所有的僧人都还俗了,要换回俗家的衣衫,放弃自己的法名。你那师叔只要是在寺庙里修行的,一定是被勒令还俗了。像你们这种山野小寺里的僧人,若是没被发现的还好,被发现了还要被抓到官府去服徭役。”

“不…不可能吧…”小沙弥傻了眼。“我师叔怎么会还俗呢?他可是西域来的高僧啊!”

“呃,那说不定就被遣送回去了。”贺穆兰猜想着。“要不然,你到下一个县城,直接去找衙门,请那边衙门开个还俗的文书,你就还俗过过日子吧。我看你年纪还小,想法子找个容身之处,找一份能够活命的差事,即使不出家了,也会过的很好的。”

僧人的生活全靠布施者供养,如今大量僧寺变成库房马厩一类的地方,僧寺里的田地收归国家,僧人没有了人供养,只要活不下去了,总是要还俗的。

听说平城一带的佛寺还好,虽然僧人都被遣走还俗了,但高僧大德都还有平城信佛的鲜卑贵族们偷偷养在家里,得以继续修行,讲经弘法。可是像是南边一点的豫州、兖州等地,若非当地有善男信女愿意接济供养,将僧人藏起来,这些僧人就难免落入还俗的境地。

“我就不曾在俗世中待过,又何来还俗呢?”爱染的表情凄惶极了。“难不成我要回到山里去,一个人和山林野兽为伍?”

贺穆兰沉默不语,不忍心说若不还俗,怕是只能躲在山野里维护自己的身份,就如同枯叶寺那两个僧人。

“不管怎么说,还要多谢施主的恩德。小僧想先去东平郡的报恩寺打探打探,若我师叔在那,就听从我师叔的安排。”

爱染行了个深深的揖礼,“敢问施主尊姓大名?”

“花姨,你们让我好找!”

阿单卓爽朗的叫声从道路的另一头传了过来,他有驮马拖累跑的不快,是以到现在才找到地头。

“原来施主叫做花仪。就是不知道是哪个仪?”

他们所在的梁郡是汉人聚集的地区,大多以汉话为主,阿单卓和贺穆兰出门在外,虽然做鲜卑人打扮,但都是用汉话交流,这小沙弥也是一直用汉话在说。

原来你叫花姨…

什么姨…

阿单卓下马就僵住了。

“花姨不叫花姨,花姨叫花…”

“我叫贺穆兰。”贺穆兰打断了阿单卓的话,“你是汉人,你只记得我叫贺穆兰就是。”

阿单卓愣了一愣,却没有说什么。

鲜卑语的“花木兰”和“贺穆兰”是没什么区别的,只有在写作汉字的时候区别很大,出门在外用个化名也没什么,花木兰名头太响,用贺穆兰并不算是欺骗。

“贺施主,谢谢你们留下衣服帽子并火刀火镰给我。”爱染对着阿单卓也是一礼,“前路漫漫,小僧先行一步了。”

“花姨(鲜卑语),我们带这小沙弥一程吧?”阿单卓同情的看着这个可怜的小和尚。“东平郡还有段路,爱染没有马,又光着头进不了城,我们带他一段路,把他送到东平郡再北上吧。”

贺穆兰看了看马下露出一脸惊喜的爱染,那犹如被天上掉下来的金子砸到的表情很好的愉悦了贺穆兰,再加上她也不讨厌这个小和尚,便点了点头。

“带他可以,你负责照顾他。”贺穆兰笑了笑。“我就负责掏钱。”

爱染的笑容更灿烂了。

“原来贺施主以前是位将军,难怪英姿勃发,不似凡人。”爱染不会骑马,和阿单卓共骑一匹马,那驮马现在绑在越影的身后,越影时不时就想快跑“调戏”那驮马一程,驮马耐久,却不善于加速和疾奔,被越影这样弄个几次,差点伤了蹄子。

贺穆兰知道越影有个性,却不知道它有个性成这样,按着它的马头低声威胁:

“你要再欺负那匹可怜的托马,我就把你的脑袋按到地下去,你信不信?”

“咦咦咦咦喜!”

“咦嘻也没用!你现在不在战场上了,我也不在了,我们都要适应,知道吗?你现在是一匹不是战马的战马,我也是不需要再打仗的将军。你总要学会合群。”

“咦嘻嘻嘻嘻…”

“我靠!越影你给我停下来!那驮马腿会被拉断的,会被拉断的!…你发什么疯!”

在经历了越影的“强烈不合作”以后,可怜的驮马还是被拴在了阿单卓的马后,而且远远的避开越影,只要越影一靠近,就有掉头逃跑的冲动。

爱染被放到了贺穆兰的身前,越影不情不愿的接受了这个决定,还好没有再发疯把爱染也丢下来,否则贺穆兰一定把它按在地上好好“教育”。

爱染是个很乖巧听话的少年,大概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身上几乎没有多少肉,靠在贺穆兰身上的时候,贺穆兰都能看到他那肩膀瘦弱的轮廓,再想想后世那些方头大耳的和尚们,贺穆兰忍不住问他:

“你在山中都吃什么?”

“寺中有两亩地,种些栗米,也有种菜,春夏经常去山中采些野菜和蘑菇。有时候能偶然捡些死掉的鸟兽回去吃…”

“咦?你们不是不许吃荤吗?”

“这自然是的,姜蒜等蔬菜之臭者,佛家戒律是不准碰的。”

“…那些和鸟兽有什么关系?你们不是不能吃肉吗?”贺穆兰想起自己在枯叶寺时,那两个僧人连掺有荤油的胡饼都不碰一下,哪怕她没说里面有油,他们似乎也能自然而然的察觉到里面的油腥气。

可爱染又说他还能偶尔捡些死掉的鸟兽回去吃。

“你说的那位大师,大概是南朝来的和尚。”爱染详细的听完了贺穆兰的描述后,皱了皱眉说:“听说那边确实是连一点肉食都不准用的。北方所受的沙门戒律大多从西域而来,并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若是‘三净肉’,我们也可以食用。”

贺穆兰单手从粮袋里掏出一片肉干,现在这东西是她最爱吃的零嘴,出门带的不少。“这个你能吃吗?”

“眼不见杀、耳不闻杀、不为己而杀,此乃三净肉,小僧自然是可以吃的。”

贺穆兰发誓这小沙弥偷偷咽了口口水!

“那你吃吧。我布施给你吃的。”

爱染道了句佛号,像只小仓鼠一般高兴的啃了起来。

无论是什么宗教,人的欲望总是无法消除的。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自身营养不良的时候,身体自然就会对能带来营养的东西产生反应。成年了会对女人感兴趣,对权力感兴趣,这都是人性。

道教一直到全真教出现才开始有“出家”的概念,在那之前,道士一直是可以娶妻生子的,也不需要茹素和灭绝欲望。他们崇尚清心寡欲,却是指不贪不奢,不追求过分的欲望。

可佛教却是真正的压抑本性,又要求抛家弃子方能“成佛”,这对于古代人口与大于一切的现实来说,统治阶级迟早会产生不满,也是迟早的事。

贺穆兰本身对佛道之争没有任何异议,也不认为宗教就没有用处。但资源就这么多,总是要争斗的。

既然有争斗,就说明即使是什么高德大僧,也依然还有私欲和好斗之心。

那这样的话,“清净无为”和“众生平等”就成了笑话了。

爱染的身体需要高蛋白的补充,否则他会长不高、没有力气,身体也容易患病。但他的教义禁止了他主动去获取这些东西。

山野里种豆子倒不是不可以,但豆子不易消化,古人也不会常食。做豆腐他们也没有这个条件,所以他才会瘦的一阵风都能吹走的样子。

想想枯叶寺的结巴小和尚也是这个体型,但却没有爱染这种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眼睛微凸、肤色泛黄的情形,甚至还会以苦丁代替茶品来待客,想来以前一定是有受到过很好的供养,至少他们在的寺庙吃饱饭还是可以的。

一想到这些,贺穆兰对爱染的同情心更盛了点,见他吃的又香又满足,又抓了一块肉干出来,请他去吃。

“第一块我吃了,那是施主的好意,这不是我向您索求的,所以我能吃它。可第二块肉干,是施主见我吃的欢喜而给我的,我已经饱了却还再要一块,这肉就不再是‘净肉’了,我不能吃。”

爱染悄悄的把沾了些油的手在越影的马鬃上擦了擦,回头歉意的谢过了贺穆兰的好意。

“好吧。”

要尊重别人信仰的自由。

贺穆兰之前没有僧人相处过,所以不知道僧人是这样可爱的一群人,或者说,爱染是这么可爱的一个孩子。

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话就要说到某一天了。

前些日子,贺穆兰和乔装的爱染及阿单卓在一户乡间的人家借宿,那乡人是一个独居的老爷爷,家里子女不多,空屋却多,就在他们借住的那个空屋外不远,孤零零的竖着一棵老梅树。

那棵本应该在冬天开花的梅树,在某一个冬雷震震的夜晚被劈死了,留下一截被火烧着后留下的树干。贺穆兰和两个小孩借住在他家的时候,还叹息过这棵树死的非常可惜。

第二天一早起床,阿单卓找遍屋子也没找到爱染的影子,等跑出门去,却发现爱染站在树下,姿态非常虔诚的盯着那棵树的树梢。

贺穆兰本来想趁早出门,早点赶路的,结果发现两个孩子站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就停止了呼喝他们的想法,只悄悄走近了他们,站在一旁不出声,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爱染,你在做什么?总不会连树都要超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