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军不是人数最多的一军吗?”那罗浑其实当初想去的是中军,只因贺穆兰来了右军,才一同前来的。听到普氏兄弟的话,心中不由得有些后悔。

他练的是沙场上拼杀的功夫,若上不了沙场,还有什么好待的?

“那是因为中军和左军不要的都来了右军。”杀鬼冷嘲了一句,“我们是新兵里的佼佼者,可若是出战的少了,军功不抵别人,那一定是出不了头。”

杀鬼的话一语道破玄机,一伙人纷纷沉默不语。

军户家是没有薪俸的,所谓军户,就是为军队服役,所得的一切都靠战斗中去得。大部分人都希望打仗,大部分都希望能轮到自己出战,因为只有这样,才不至于捡别人的残羹剩饭过活。

右军的所有人都像是憋了一股劲,使劲的用练武来发泄情绪。贺穆兰因为知道这次的结果,心中比任何人都要惴惴不安。

直到第二天上午,追击柔然人的队伍回了大营,军报传来,贺穆兰听了众人的议论,知道这一次的结果和上一次完全一样,魂不守舍了一天。

“三千五百人迎战三千蠕蠕人,结果打到一半又出现一支蠕蠕人,变成三千五对上四千。好在中军是精锐,鹰扬也在,我们损失七百,灭了两千多蠕蠕,逃走一千多。中军正在点军功呢,好家伙,人头都堆成偶尔小山,听说中军人人都得了不少东西,至少有一匹新马!”

胡力浑最喜欢到处乱窜,一回营帐就跟同火们汇报“战绩”。

听说军功堆积犹如小山,战利品丰厚,几个汉子都懊恼地直拍大腿。

“我们死的七百多人,是怎么死的?”贺穆兰上一次死就死了,并不知道到底死了多少人,除了她们火,还有那几支死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有时候可以一个没坐稳都会死掉。她上了战场一回,已经没有那么乐观了。

“金营死了过半,他们在侧翼,正好对上蠕蠕的援兵。”

中军是以“金木水火土”分营的,前锋精锐为鹰扬;右军则分成“赤蓝绿黄紫”五营,前锋精锐为虎贲;左军以天气“风雨雷电雾”五支分营,前锋精锐为“骁骑”,三军的新兵营都是以黑白两色区分。

中军一营约是一个千人队,十个百人队,人数虽少,但武备和老兵的数量是最多的,这损失火伴,已经是极大的打击了。

“不管怎么说,对方丢下三倍于我们的人,已经值了。”那罗浑不甚在意地说道:“打仗不就是这样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中军号称精锐中的精锐,一出击就死了七百,想来也不过如此…”

“啪!”

贺穆兰脸色铁青的拍桌而起。

“换成你,还不一定能活,居然大言不惭说不过如此!”

“你那么激动做甚,我不过就是随便说说!”

“那是七百条人命啊,都已经战死了,还要被人在背后说不过如此吗!”

“你真是个疯子!”那罗浑瞪大了眼睛,“那七百条人命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哪天死在战场上,别人在背后也是这么说我们,有什么两样?这就是我们的命,我们的命!”

见那罗浑和贺穆兰争执了起来,阿单志奇和胡力浑分别安抚花木兰与那罗浑。狄叶飞此时正在磨戟,见两人争吵,冷笑了一声,继续做他手中的活儿。

都是太闲了,闲的没事做。真要点军出战,哪里分得清你死多少人,我死了多少人。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贺穆兰知道自己现在心态不太对劲,尤其是从中军出战以后,可是她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各种复杂心情。

那罗浑的话只是一个引子,即使他不对中军死去的战士评头论足,估计也会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让她爆发。

然而心情压抑的并不只是贺穆兰一人。

随着中军出战的,还有左军的不少人。左军作为给正军照顾备马、压后扫尾护卫两翼的护军,也出战了不少新兵。这原本是很正常的事,即使是花木兰在右军时,大风来了还要搬东西,正军出战也还要替他们断后。

这次的出战尤其残酷,死去的七百多人是被柔然人活生生放马奔踏而死的,许多人连全尸都没有留下。中军不是没打过这样严酷的仗,所以对他们来说,除了对柔然人的仇恨更深一层,负面的情绪几乎是没有多少。

可对左军,尤其是新兵营里被点出战的几支新兵百人队来说,这无异于一次巨大的打击。

“啊啊啊啊啊!”

寂静漆黑的夜里,毫无征兆的出现了一声大吼。

这根本不像是人发出来的吼叫,倒像是野兽临死前发出的呐喊。在这分外陌生的吼叫声中,左军新兵营的许多人都被惊醒了,这一声吼叫就像是拉开了某种恐怖的序幕,众人纷纷都感染上这种歇斯底里的疯狂气氛,开始惊恐的乱吼,双眼发直,撕扯自己身上的衣服。

新兵营一下子就乱了套,撕扯自己衣服的变成开始撕扯别人的衣服,左军里向来是以地域同乡划分营地,军中拉帮结派明争暗斗严重,这时候一乱起来,以同乡为单位就开始产生了混战,新兵营里越斗越狠,引得负责新兵营的左军都尉连忙关闭四周营墙,往上禀报。

左军的黑营和右军的黑营离得很近,这是因为两方共用同一个校场的缘故。当外面隐隐约约开始出现喧哗时,贺穆兰猛然惊醒,并且叫醒了所有人。

“醒醒,醒醒,是不是有敌人夜袭?”

“谁敢夜袭黑山大营啊,几万人的大营,偷袭哪里能偷的…”普桑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点,边否定着贺穆兰的说法边披衣起床。

黑山太冷,清晨还有操练,大伙儿都已经习惯了和衣而睡,只有少数几个不怕冷的只穿着单衣睡。此时狄叶飞和吐罗大蛮等人手脚迅速的穿着衣衫,贺穆兰和普桑普战、那罗浑已经披上外衣,一起跑出了门外。

左军新兵营的某处突然火光冲天,那嘈杂和喧哗却不是发生在那里,而是本营的几位右军都尉正在命令众人关闭营门。

“是左军起火了?不是有更夜官巡夜负责防御火情吗?”贺穆兰不确定的看了看左军方向。

“起火了应该赶快灭火吧?把营门关起来,万一火烧到我们这边,岂不是都被烧死了!”

贺穆兰的话一出,那罗浑和普桑普战脸色都变得铁青。不一会儿,黑一旁边的帐篷里陆陆续续出来了黑营的其他新兵,见外面乱做一团,纷纷嚷了开来:

“出什么事儿了?怎么把营门关上了!”

“左军着火了?今晚是北风啊!怎么能关营门!”

“不想挨鞭子的都给我回帐里去!否则军法处置!”

新兵的将军们都大吼大叫地开始把人往里面赶。

扎营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么简单,一般都是在每营之间围起一道临时的木墙,长短树干紧密的排成两层,搭上木板,两层之间可以存放武器和让兵卒休息,也是防止各个营区互相乱跑,引起惊营。

营门平日里是不放下的,但是有专门的队伍看守,进出都是枉然,除非能长着翅膀飞出去。这也是贺穆兰为什么想偷偷出去送信却找不到机会的原因。每个营里校场和其他设施都齐备,实在找不出理由要窜营。

左军的新兵营动静越来越大,右军刺儿头原本就比其他地方要多,见无缘无故又关门又禁止出帐,嚷嚷的更凶了。

有一个校尉大概是被众人吵的头疼,气极后大声吼了起来:“左军的黑营‘营啸’了!想死就开营门让你们过去!”

两营相连,所以他才有此一吼。

营啸?

一时间,再叛逆的新兵也不敢吱声了,各个乖乖的进了帐篷。

贺穆兰不知道营啸是什么东西,但看其他人的表情也知道绝非什么好事,他们进了营帐,狄叶飞和吐罗大蛮等人好奇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普氏兄弟神情有些慌乱地开始建议起来:

“左军的黑营发生‘营啸’了。我们,我们还是把甲胄兵器都准备好吧。万一闹大了,说不定会闹到我们这边来。”

“营啸?怎么会营啸呢?”

狄叶飞不可思议地道:“就算是汉人军户,也不会出这种事啊!”

杀鬼似乎是没听说过营啸,开口就问营啸是什么。

贺穆兰其实也想问的,却没敢开口。因为这似乎是军户之家很寻常的常识,只是不常发现。

吐罗大蛮等人知道杀鬼是奴隶出身,开始七嘴八舌的解释起来。解释的同时还不忘开始整备甲胄兵器,就如同遭遇了真正的夜袭。

原来,营啸是指军营里深夜或凌晨突然爆发出莫名的惊叫,有的是做了噩梦,有的则直接就是疯了,这个人的崩溃会继而带动大量士卒发狂,开始胡乱攻击的事情。

有时候惊叫之人醒来后会癫狂无状,举刀砍杀同营之人,有的则是互相咬噬殴打,烧杀抢掠,毫无理智可言。

营啸后往往伴随大量的死亡,有的是自杀,有的是已经疯了的兵士开始胡乱攻击别人,在营啸中没死掉的兵卒大多在后来也都废了,以后再上不得战场。

这种东西连军中都不敢弹压过甚,因为古时候人并不懂心理学和精神压抑太久后的错乱是怎么回事,只认为是“凶神作祟”或者“厉鬼索命”,往往都是把发生营啸的营帐隔离开来,然后派出真正身经百战的精锐去制止,防止事态往严重的那一面恶化。

贺穆兰一听到说夜间做了噩梦后状似疯癫,直想杀人,就忍不住脸色一白。

前一阵子她一直都是这种状态,心中就像是有一根弦绷得死紧,随时就会断裂开来。

其他同火似是也想到贺穆兰的失态,吐罗大蛮当场就叫了起来:“我的天啊,还好花木兰没疯,若是他也发狂了,我们这一帐里谁逃得脱他的毒手?”

“别瞎说!”

“吐罗大蛮,你嘴巴也太臭了!”

阿单志奇和狄叶飞立刻喝止了他的话。营啸时人人都精神紧张,这时候开玩笑,万一把花木兰也弄疯了怎么办?

其他人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咽喉和心口等位置,想象着若是花木兰在睡梦中突然发疯,乱砍乱杀…

咯咯咯。

胡力浑的上下牙齿已经在打架了。

“无事,我还没那么疯。”贺穆兰嘴里虽然说得漂亮,可是心里其实也没有几分自信。“何况,你们也没那么弱。”

“这话虽然说的是在理。”普氏兄弟有些惊疑不定。“不过营啸大部分是有凶神作祟,各种鬼祟上身,平日里再厉害的人,遇见被鬼祟上身之人也只有束手待命的份儿。左军怕是有哪个特别胆小的…”

他话说了还没有一半,那罗浑突然全身紧绷地拔出佩刀,对着帐外喊了起来:“是谁!谁在外面!”

呛嗡——

那罗浑铁刃出鞘的声音在这半夜里、在这人人都为营啸紧张的氛围中,实在是把人活活惊个半死。胡力浑的表情活似那罗浑也突然疯了一样,其他人大概也差不多。

只有接受过现代高等教育、完全不相信凶神作祟这种事的贺穆兰马上对那罗浑的话有了回应,用脚尖无声无息的挑起长枪,执着它挑开了帐门。

门外果然站着人,而且不是一个,是好几人。

他们身上穿着校尉以上的袍服,人人都表情凝重,当他们发现黑一的营帐里不但没有人放松警惕,而且人人都已经甲胄齐整、分外谨慎后,不由得互相对视,露出万分欣慰的表情。

贺穆兰等人天天操练,自然熟知所大部分练兵的将军和负责营事的校尉,可是这几个人,他们人人都不识得,所以贺穆兰手中长枪不放,蹙着眉紧紧盯着他们。

“不愧是右军新兵营里最强的百人队。”

为首之人亮出令旗。

‘黑一’听令,奉大将军令,中军负责镇压此次左军的营啸,右军协助。黑营黑一所有人跟我们前往守卫两营相连之门,严防左军营啸之人逃窜到右军来。若看见有同军冲门,不可姑息,杀无赦!”

杀无赦?

贺穆兰捏紧了长枪,没有回应。

那罗浑和其他几位同火得到上令,又见贺穆兰还握着长枪发愣,立刻弯腰接了令旗,拿了武器就开始跟着这群上官往外走。

贺穆兰咬咬牙,也跟着他们一起出了门,门外,黑一的百人队里其他九火正在陆陆续续出来,往营门前疾奔。

“火长,莫担心,中军既然来了,新兵营里能冲营的人应该是没有的。”阿单志奇不知道贺穆兰在紧张什么,只好按照自己的想法安慰他。“这是营啸,也是没有法子。”

营啸之可怕,上至三军将领,下至普通新兵,无人不为之战栗,如果再加上神鬼之说,更是让这些在刀口上舔血之人精神几欲崩溃。

他们以极快的速度奔到了营门前,只见营墙后已经站了不少黑二、黑三的新兵,门口位置的门卫见黑一到来,立刻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开了半扇营门,往两侧让了让,让他们出去在门外守卫。

贺穆兰等人在离营门很近的时候及听到了各种凄厉的吼叫声,还有斥责声、大叫救命之声,心中已经压抑的不行,待营门一开,他们被一群不认识刑军之人硬生生推出去,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不妙的心理准备。

.

可即使如此,黑一这百人还是无法置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第125章 破而后立

因为左军和右军的校场离得近,两军的新兵营其实并不是毫无交集。

左军和右军一直有一种微妙的竞争关系,中军是当然不让的老大,左军和右军就经常为了谁是第二而明争暗斗。

镇军将军的领兵风格往往决定了一支队伍走的是什么路线,左军的将军是军户出身,当年靠着同乡之力从柔然人里杀出一条血路而晋升的镇军将军,自然最看重同乡之间的凝聚力,以至于左军也都是这个风格。

但是同乡,不代表就真的感情好。即使同乡之间,也分亲疏关系,或者一个乡和另一个乡也许有世仇,这种在入伍之前就有的关系也会带入军营。所以左军之人被欺压、排挤的也有不少,而且和右军不同,右军即使被排挤,你实力超凡也能出头,可左军最重“团队”,一个人风评不好或者遭到同乡唾弃,几乎也不会有其他人再照顾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有一个原本在乡间就以懦弱闻名、到了军中也没有变强,贪小便宜又畏战之人入了左军,昔日里的名声就会快速传播开来,像是病毒一样被人鄙夷,原本只有一分的懦弱也会夸张到十分,再加上日日被人欺凌,上了战场又差点被人当成炮灰断后濒临枉死,会爆发也是正常的。

当然,这些事如今贺穆兰等人皆不知晓,他们只知道原本和乐融融的左军黑营,如今真像是有凶神降临一般,被混乱和火焰整个侵袭。

火,熊熊的火,冬日里火趁风势,已经烧毁了左军黑营的大半个营区,而且正往白营而去。

白营也被营啸影响,砍杀声一片,中军在左军的正军方向进入,从背后直接冲入左军的新兵营,开始镇压发狂的新兵们。

这些以往实力平庸的新兵,在疯狂之后却发挥出让人惊心动魄的战斗力,而且他们往往是同乡而聚,经常合作,善于群战,中军也有大意之人一下子就被围了起来,若不是调来的中军人多及时救援,怕已经吃了亏了。

若说贺穆兰心中最恐惧的是什么,那不是战争,也不是死人,而是人与人之间因为各种原因进行的杀戮。

对柔然人时她尚且害怕的举不起手中的刀,面对前不久还和他们一样呼吸着黑山冷冽的空气、在同一个校场上奔跑的袍泽,她又怎么可能举得起刀?

中军之人也有迟疑,但迟疑的很快就被砍伤了,或者劈断了肢体。疯狂之人原本就无理智可言,中军这些人再怜悯也都会以自己的安全为优先,所以最后不得不开始反击。

残肢断臂、喊声阵阵,左军的正军正在忙着灭火,防止火势蔓延到其他大营,而中军的人就在灭火者的身边快速穿插,将时不时跑出来乱喊乱叫的人控制起来,实在控制不起来的,也只能杀了作罢。

“这就是营啸…”贺穆兰捂着嘴,忍住胃中剧烈的烧灼感。

她看着一个不远处发了疯的新兵抓住某个同袍的脖子狂乱啃咬。这个人应该是认识他,想要去劝他什么,结果被突然暴起的新兵咬掉了鼻子,一把推倒在地,像是中了邪一样开始啃起要害来。

“这哪里是营啸。左军上次出战的新兵不过几百人,就算是营啸,整个新兵营全乱,那左军的镇军将军也算是做到了头。”

那罗浑冷哼一声。“明明是平日里就有仇怨,趁这个时候统统发出来,结果越来越失控,所有人全部都乱了。”

“那罗浑,你真是冷酷无情。”阿单志奇自诩脾气算是好的,听见他的话亦忍不住生气。“现在追究是什么原因有意义吗?出了这种事,应该想的是该怎么应对才是吧?”

“怎么应对?你我不过新兵营一个小兵,就算黑一是黑营第一,放在正军也什么都不是。对面有中军在‘处理’,我们除了干看着,还能做什么?”

他把长枪握在手里,冷冰冰地说:“吵都吵死了,希望真的上战场,不要听到这么吵的声音。”

是啊,好吵。

喊杀声,讨饶声,身上中了火以后的嚎叫声…

左军新兵营里两千多新兵,除了一部分已经逃到正军之营,统统都陷入到那个可怕的地狱里。

渐渐的,有人发现通往右军这一侧没有多少中军围剿,立刻朝着右军奔来,可是只是没一会儿,他们就发现这条路也是行不通的…

右军的营门前,站着一百多甲兵。

“放我们进去躲躲吧!我们没有疯啊!”

“都是同军,为何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其实中军得到的命令并不是将他们赶尽杀绝,而是尽力活捉疯癫之人。可既然已经疯癫了,“活捉”又谈何容易,一不留神,反要命丧同军之手。

所以也有另外一条,“若是手中确有人命又冥顽不化者,可就地格杀”。

只是一旦开了杀戒,人人俱会胆丧心惊,原本只是对待格外狂躁的那些人,被这些已经吓破胆的人一看,便成了“中军赶尽杀绝”了。加之中军原本就高高在上,更是让人无法生出信任。

这些仓皇失措的士兵有的只穿了薄薄的单衫,手拎着武器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也有的脸上眼泪鼻涕鲜血糊作一团,披头散发形状可怖,但都还看的出都有理智,没有疯狂。

“军令如山,有同军冲门,不可姑息,杀无赦!”

门内的刑军之人令声一出,营墙上的卫兵立刻搭箭弯弓,指着那一群从左军奔逃过来的新兵,大有再往前一步,射成刺猬之态。

“啊啊啊啊!老天不仁啊啊啊啊!”

一个左军的鲜卑甲兵号哭了起来,霎时间,已经自以为“逃离生天”的新兵们各个面无血色,握着的刀剑也捏的死紧…

.

“门里的将军,若不是冲门,可否暂时收容?”

贺穆兰的声音一出,众人顿时心下一凛,斜目望向贺穆兰时,只见她神色间颇有伤感之意,语气倒是颇为坚决,不似是因一时心软而起。

“众位将军,虽然左军营啸,但并非人人都是毫无理智之辈。既然军令只是让我们看守营门,那他们不要过这道门就是了。”

贺穆兰知道他们已经吓破了胆子,或对同袍毫无信任可言,根本不敢再回头。可前方无路,这等于是刚刚逃出生天又掐断去路,就算不疯,也把人逼疯了。

所以她冒着以下犯上的大忌开了口,一指门前不远处:“让他们丢下兵器,在那里暂避吧。有黑一在此,就算他们真的突然发疯,赤手空拳,也起不了什么乱子。”

贺穆兰此话一出,黑一众人纷纷附和。这些人都是新兵,乍一见这种惨态,都心有余悸,再见这些人各个衣冠不整,显然是还在睡梦中就遭遇营啸,心中也是同情,替他们求起情来。

先前在这里传令的军官们早就已经去了左军平息营啸,此时在这里的只有负责军纪的刑军官。那人听了其他人的求情,冷笑了一声:

“你们这意思,倒显得我不近人情了。你们既然一力揽下这里的防卫,那就把他们留下,只要等下别后悔就行。”

说完也不再多言,只命众门官把弓箭收起。

这些新兵逃出生天,各个对黑营之人感激涕零,哆嗦着就在营门边背风的地方互相挤作一团取暖,等候着乱势过去。

新兵们逃出左军,在右军营门前安置了下来,渐渐的,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往右军涌。追缴趁乱生事者、或是已经疯癫了追着人砍的疯兵,也跟着这群新兵往右军营门前追,一时间在新兵营救火的正军们赫然发现人全在往右军跑,一个个都傻了。

同样傻了的,还有守在营门前的黑营甲兵。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人全部开始往右军营门前冲来。

有些人被后面乱砍乱杀的人追赶,一边跑一边胡乱嚎叫,眼见着人越来越多,大有失去控制之嫌…

“现在怎么办?”守在门外的大叫了起来,“里面的人,放我们进去!”

“现在不可开营门!挡住他们!”

门内刑军道:“既然你们任由前面的新兵窜营,就该想到有这种结果。”

“便有一两个疯子,难道还要把所有人都当成疯子不成?”

贺穆兰见花木兰记忆里那些威不可挡的鲜卑武士,如今各个都如同丧家之犬般东奔西跑,心中实在是憋屈的难受。

再一想到自己差点也被逼到这种境地,成为只知道以杀戮发泄心中恐惧的行尸走肉,她忍不住就暗自庆幸,好歹有同火相助,处处守望,让她不至于成了个疯子。

“何人助我救人?”

贺穆兰左右一望,持着长枪就要上前。

阿单志奇和狄叶飞一怔之后不知所措,他们的得到的指令是防止别人冲击此门,却不是救人。

胡力浑胡乱叫唤了起来:“这些疯子,若是我们跑出去了,他们趁机过来怎么办?要是以后说我们擅离职守…”

“胡力浑,我也曾做过噩梦!那时候你们尚且能守我一夜,替我念经,为何现在又把他们看做疯子?这些也是同袍啊!”

贺穆兰奔出阵前,“阻止那些发了疯的人,自然就不会有人冲击营门了,怎是擅离职守!”

再往前,这些人就要被刑官下令给射死了!

眼见贺穆兰已经奔出阵去,阿单志奇和狄叶飞一咬牙,也跟着向前。那罗浑虽然不怎么喜欢花木兰,但看到狄叶飞跑出去了,不知怎么的也提着枪跑了出去。

狄叶飞奔出去了,那罗浑奔出去了,阿单志奇也奔出去了,余下众人面面相觑,见门内刑军没有制止,便也跟着火长去救人。

只见贺穆兰手持长枪,却把枪尖朝后,只拿着那棍头儿横扫开来,端的是声威惊人,扫倒一片新兵。

“将军有令,不可冲撞营门,不想死的就此止住,莫要再向前!”贺穆兰枪若游龙,不管是疯了的还是没疯了的,通通扫了过去。

她奔出阵来是怕这些人真跑到营门前去送死,后面的阿单志奇等人见了也有样学样,左军的新兵许多都已经累得不行了,黑一的生力军一投入战斗,立刻纷纷跌倒在地,爬不起身来。

只是冲过来的人多,而贺穆兰几人少,又是逆着众人的方向,自然顾此失彼,打倒了这个,又跑了那个,贺穆兰饶是武艺精湛,拿着个没有枪头的倒枪立在中央,左扫右荡,显得又是可笑又是可怜。

那罗浑却比贺穆兰狠戾的多,他专门捡从贺穆兰身边跑掉的新兵对付,他枪法就狠辣,即使不用杀招,几招下去,不是戳中膝盖,就是扫到太阳穴等位置,若说贺穆兰是攻击范围大、他就是攻击力强,在贺穆兰旁边倒下无非就是疼些,在他手里,几乎是人人带伤。

贺穆兰一边制止众人往营门边走,一边不停呼喊:“莫要冲营,放下武器,到一旁抱头蹲下!疯兵自有人对付!”

只是哪怕她声音已经喊到嘶哑了,也没有几人真听她的话去。当她格开一个发狂着胡乱挥舞着刀子的新兵,将他一棍扫倒在地时候,那新兵抓着她的枪尾,失声大号。

“我不想死!我不要死在这里!”

贺穆兰看着他仓皇的眼神,突然就想到了被人扫下马的自己。

明明以为已经找到生路了,却生路断绝,几欲丧乱的自己。

原来那时候的自己,是这个样子吗?

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危险、当面对险恶的人性时,已经没有了以往的谨慎坚毅,而是只顾着自己的恐惧,封闭住自己的眼睛,封闭住自己的耳朵,看不清任何东西?

她没有拔出枪尾,反而往前一送,在他的额头轻轻戳了一下。

“你不会死。”贺穆兰柔声叹道,“清醒过来,才有活路。”

棍头捣在额头的重量让号叫的新兵茫然地睁大了眼睛,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重新开始聚焦。

“我…没死?”

“不,你又活了。”

贺穆兰轻轻抽出他手中的长枪,开始向下一个新兵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