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告诉他们一下,一切由三哥张罗好了,” 慕容冲表情依旧,云淡风清!“是,”高盖领命,然后走去前厅。慕容冲抬眼望天,烈日炽烈,即使眯起眼睛还是看不清,晃得眼都痛了!

“你可真傻,太阳怎么能看?”丽倩从后院跑出来看见他在看太阳,不禁出言调笑。他雪白的脸在太阳的曝晒下微微的泛红,长长的黑发垂及腰下,风仪静好地抬首望天,如同她看到最美的画卷。

“这个世间,除了心,没有什么不可以看!”慕容冲似乎对自己说,没有看她,举步往外走,丽倩便跟了上去,反正他都答应娶她了有什么关系。她坚信:他会爱上自己的。少女的心往往纯真到且傻且勇。

院子里的夏花开得灿烂,雨水充沛,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慕容冲斜倚在盛开的紫薇树下面,微微闭眼,感受风吹过耳边,花香伴着轻甜,扑鼻又漫上舌尖,想起她唱得夏花,心中凄然,我来这里见你一面,只为这夏花灿烂;我在这里思念,只有夏花将残…

慕容冲觉得心似乎碎了,但是却没有更痛,他只是觉得她仍旧在那里,就在那里等着她,她不会死去,不会那么容易的死去,这就是为什么自己没有悲伤到死去的原因么?因为她没有入他的梦来,没有来道别,那么她就在哪个地方,等待着他?

可足浑丽倩偷眼望着他,黑发轻舒,白衣飘展,在夏日风里荡漾万种风情,那细小的粉嫩的紫薇花,扑簌簌地落了他一脸,他也不去拂,就那样任风轻拂,落了又吹走了,发丝在风里无声拂浪,映出别样俊雅的面庞,他如同空中那美丽的月亮,累了倦在云层里,醒了便揉亮了清眸俯瞰大地…

“慕容冲,我们一起去试试新衣好不好?是苻王派人送来的,华美无比,他还说你和巨鹿公是一样的待遇呢,他送了锦衣给你!”丽倩笑嘻嘻地看着恍若仙子的慕容冲,他却不看她,依然抬眼望天。

慕容冲成亲,苻坚赏赐巨万,比苻睿成亲不遑多让,将朝中的很多达官贵人都派了去给他贺礼,人来人往,笑语洋洋,众生百相,新兴侯府人仰马翻。

慕容冲只是心中冷笑,他的心早就不痛了,以为这样就可以让他更加受伤?经历那么多,谁也会成为火炼金刚,刀枪不伤!

慕容冲依然白衣黑发,并没有穿苻坚赏赐的华美锦裳,当他领着可足浑丽倩拜天地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是在拜祭心中的殇,无论她生或者死,在自己的心里都是不可磨灭的殇!

满座宾朋,觥筹交错,锦衣华服,熟悉的,陌生的,反正都是没有交情的。慕容冲遗世独立的模样,站在大堂,慕容家的人,忽然觉得需要对他仰望,几乎看不清他的模样,他身上发出耀眼的光芒。

此后,权翼等谋臣又开始上奏,诛慕容,才能保大秦淡定,苻坚依然淡笑不纳,他们哪里有这样的作为?

慕容冲的新婚典礼上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慕容凤,慕容暐觉得奇怪,外放的人,不经过同意不得返京,他如何得知慕容冲今日成亲,还特来贺喜?慕容凤风尘仆仆,面容憔悴,绿衣浓色,清眸黯淡,他看着拜堂的一对新人。

新妇着青衣(青色为秦贵色),新君面如故,未见其忧,未见其喜。

“道翔,你怎么来了?公务那边不要紧吧?”慕容暐他们连忙招呼慕容凤,连慕容泓都没有回来,慕容凤的到来,不能不说是意外。慕容凤却凄然一笑,对着新人一拜再拜,“恭喜凤皇,恭喜新人!道翔不过是路过,还有要事在身,不得不先行一步!”

没有饮酒,未曾送礼,来去翩若惊鸿,席中人目瞪口呆,不禁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看来刚才那个慕容凤对慕容冲感情不一般啊,”“会不会和――嘿嘿!”“哈哈!”“估计八九不离十!”“嗯,嗯!”“唉!我和你说呀!那个人――就是刚才那个慕容凤,他们都说,慕容冲还在紫宫的时候,两个人就不一般,陛下为了这个还发怒呢!”“是呀是呀,我也听过!”…

低下的人,假装敬酒却交头接耳,说个不休,慕容暐一家尴尬无比,也只好装作听不见,慕容冲眉眼淡淡,气定神闲,仿佛空中那轮清月,孤冷无际,幻化成那一抹最淡幽的云丝,把心痛一点一点撕碎,挂在最轻的云丝上…

慕容冲看着慕容凤冲出去的时候,忽然心念一动,跟着冲了出去,全然不管后面乱作一团,更是议论纷纷。

“道翔!”慕容冲在新兴侯府大门外路口的拐角叫住慕容凤,慕容凤停了身子,但是没有回头,“凤皇,恭喜你了!”慕容凤收眉敛目,低声说,他因为连日马不停蹄的奔波,精神恍惚,喉咙肿痛,虽然没有晚,却是与料想的大相径庭。

“道翔,你急着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慕容冲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看着这个清冷飒爽英姿的男子。“有,”,慕容凤迟疑了一下,面容沉痛,却道,“我不过是回来祭拜她,以为你会伤心,没有想到,你――很好,这样,她想必――便也不必不放心了吧?”慕容凤轻笑,抬眼望月,清冷孤寂,竟然挑个晚上成亲,没由的让人伤心!

慕容冲的身子似乎抖动了一下,白衣无风自动,左手紧紧压在小腹的地方,眉头紧紧皱在一起,重重叹了口气,转身,举步,往回走,他何必,让人家知道他的伤痛,有多深?让他们评判,他对她的感情有多深?不需要…剩下的煎熬,他愿意自己背,但是――他要讨回来的,谁也躲不掉,完成了这个,她也逃不掉,不是死就可以一了百了!心竹,你知道么?不是死了,就可以将我远远的推开!

慕容冲举步往回走的时候,慕容凤同时离去,白色碧衣,两个方向,一般心境,只不过,没人知,痛,只能在心底…

慕容冲的洞房花烛,很普通,和别人一样,走过那一套的程序,但是他没有去挑红艳艳的盖头,因为他害怕盖头下面不是她。

他独自跪坐在锦席上,可足浑丽倩等的急了,直接自己落下盖头,“慕容冲,你搞什么,累死我了,”然后她笑笑,在灯光下,明媚嫣然,也是个美极了的女子,可足浑的女子本来就是绝色。

“凤皇,以后,我就是你的妻子,我们,琴瑟和谐,方是夫妻呢!”丽倩眼波盈盈在灯光下波光流转,说出想了很久的话,不禁有点脸红,低了头,搅弄衣角,他却并不看她,她有点急了,期待的久了就会没有耐性,但是又不想让他看轻了自己。

“夜深了,你先睡吧,”慕容冲站起来,抬脚往外走。“凤皇,你去哪里?”丽倩盯着他,几欲流泪,“你不讨厌我了吗?”慕容冲冷然,却轻笑,没有回头,微挑隽眉,淡然如梦。

“我――我本来――喂你去哪里?”话还没有说完,慕容冲已经推开门,走了出去。丽倩萎顿在锦席上,双枝铜灯,明亮凄艳,他终是不爱她,她凄婉,却不绝望,只要呆在他身边,就够了。

翌日,拜了一圈的礼数。

三日后,返回平阳,回到平阳已经夏末秋初。

来时心焦,去时心碎,长安渺远,萦萦念念,转过多少弯,希望回头,你在那里,灯火阑珊,唯有你,依然在那里,如花,开得正艳…

机关算尽留余庆

慕容凤即刻离京,返回洛阳西郊的平阴县,他只是个县郡长史,不过县郡现在却也唯他是听,他们都在等待机会。邺城的慕容,千里转长安,蛰伏多年,期待转机,能够一雪前耻。

当他急匆匆地又赶回平阴家园的时候已经是孟秋,兰花葳蕤,天高云淡。他飞马进了巷子,远远就看见白衣黑发的女子,扶了门口的杨柳站在那里张望,旁边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殷切地望着他来的方向。

“心竹,我该怎么对你说?”慕容凤遥遥望着他们,近在眼前,却觉得越来越远,希望巷子再长一点,再长一点。

郑心竹抬手遮在额头上,远远看见枣红马奔驰而来,马上的人定是风尘仆仆,疲惫不堪,心头不禁涌上一阵内疚。

“兰心姊姊,道翔哥哥回来了!”旁边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高兴的指着慕容风来来的方向,朝他挥手示意,大声的喊,“道翔哥哥,你回来啦!兰心姊姊,每天都等呢!”然后笑得纯真烂漫,歪头看着郑心竹“兰心姊姊…嘻嘻!”

郑心竹看着飞驰而来的慕容凤,不知道他会给她带来什么消息?是安慰还是更加的苦痛?

思绪随着风吹杨柳,枝叶轻拂,倏地拉远出去,回到那个仲夏,阳光热烈,情意绵绵的的斜阳斜照的傍晚…

现在想想,真的是残阳如血,蝉鸣悲切,目光仿佛被那日的阳光刺痛,她微微的闭了目,这样才能看得更加的真切…

思绪往回拉,一直拉回去,接到前面我们没有看到的东西――苻睿中毒了,郑心竹倒在地上,看见小荷的尸体,就是那里,从那里重新开始…

她昏迷了,可是却很快醒了过来,只觉得人中处疼痛异常,身旁青衣闪动,却是李方敏,“姐姐,苻睿病了,快点叫太医,”她焦急地喊着。李方敏神色凝重,却道, “我知道!”她一反常态,面无表情,“知道?”郑心竹不解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因为面是我送的,毒是我下得!”李方敏凄冷地朝她笑,全然没有往日温柔可亲的模样。

郑心竹吓得差点又昏过去,“你为什么要这样?要是恨,也该是我,为什么是他?”郑心竹痛心地盯着李方敏,李方敏跪坐在一侧,面色沉重道,“我为什么恨你?我不恨你,你没有抢走他,是他自己爱上你,是他不屑于爱我,你知道吗?为了能让他给我个孩子,我千方百计的把你找回来,”李方敏冷笑道。

“你?”郑心竹眯起眼睛迷惑地盯着她,心头却觉得悲凉万分,想起被分离的场景,凤皇声声啼血,切切哀求,让她即使睁大了眼睛还是深切地感受那浓浓的痛意。“是我,心竹,是我,我就知道你肯定在长安,找了很多遍找不到,我就知道有秘道,又找不到,结果碰巧有个侍卫偷了你的耳铛转送给我的丫头,也合该是天意,被我看见,我就知道你躲藏的地方!心竹,就是这样!”李方敏悲凉地笑。就是这样,有偶然,但是又必然!

“你既然爱着苻睿,为什么要找我回来?我回来不是会更加威胁你?”郑心竹冷眼看着她,又记挂着里面的苻睿,朝里面看了看,“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的,只要有解药他不会死,他的时间足够我们把话说完,”李方敏轻笑,目光温柔似水。

“我说了,他根本不爱我,看都不看我,可是我从小就爱他,因为我可以找到你,所以他愿意给我个孩子,和我有了唯一一次的肌肤之亲,心竹,我一点都不恨你,你对我很好,我也是想真心对你好,但是我不能允许他那样的忽视星星,即使你帮他起得名字,他也不肯多看他一样,星星也是他的儿子啊?”李方敏抽泣,使劲地擦干眼泪,冷笑不止,“我就是要他伤心,要他知道什么是伤心?我要他失去孩子,还有最爱的女人,这样他就会知道,什么叫伤心!”李方敏咬牙切齿地恨声道。

郑心竹只觉得眼前黑蒙蒙一片,耳中似乎电闪雷鸣,她的孩子,他们还没有大到让她感觉到他们的胎动,都梦不到他们的模样,就这样,没有了!

郑心竹心中涌起地不知道如何形容的感觉,不是背叛,不是恨意,不是报复,不是伤心,而是,似乎一种认命,来到这个世界,本来就不该留下什么,她能如何?哭闹?自杀?都不会是解决问题的途径。

她仿佛不认识李方敏一样看着她,“那你现在要杀了他吗?你――”郑心竹心中依然大痛,她无法想象苻睿就这样死去,心念一转,出手如电,锁住李方敏的喉咙,“把解药拿出来,快点!”她要立刻救醒他,否则即使以后醒了,可能身体也会受到损伤。

“心竹,你杀了我也拿不到解药,解药要慢慢吃,一次根本不可能好,”李方敏朝她笑,笑得成竹在胸。

郑心竹手上陡然无力,放开对她的钳制,“为什么现在要对苻睿出手,难道你不怕他知道?”郑心竹悲哀地看着她,这样一个可怜可叹可恨的女人,她是不是该杀了她,给自己的孩子报仇?

“虽然我把一切干系都撇开,然后千方百计地把矛头引到太后那里去,没有办法,如果没有一个强有力地替罪羊永昌不肯罢休。太后永远都是在后面不动神色的旁观,后来她也千方百计地查,虽然不能完全地确定,但是她也基本断定是我。她狠狠地骂了我,说除非我肯自己去告诉永昌,否则她不会原谅我,还要告诉他。如果永昌知道了,他会杀了我,他杀了我没有关系,可是我地孩子必也不能活着,而且为什么是我受了如此多的苦,却又要我心不甘地死掉,他却可以和你花前月下,白头偕老?从前你对他不好,他竟然也会痛里求得快乐,可是现在你却愿意对他好了,他岂不是更加地快乐了,我不快乐,他如何能快乐,心竹?你说呢?”李方敏笑,笑得苍凉无奈!听得郑心竹却是冷汗直流。

“所以,为了可以让他痛,心竹,这一切,还是你来背!”李方敏凄然苦笑,看着郑心竹。

“你要我怎么背?我怎么背得下来?”郑心竹只觉得眼前的女人心机深的她即使再穿越几个世纪都不够用。“很简单,只要你死!”李方敏看着她,冷冷的,仿佛说天气一样简单。

“我以为你说不恨我是真的,”郑心竹苦笑一下,她竟然到了现在还在相信她,她同情她,因为她爱苻睿,尽管她没有机会流露,但是她知道。

“心竹,我不恨你,是真的,但是我对苻睿的恨,超过我对他的爱,超过对你的爱!心竹,我恨他,我要看着他痛苦,和我一样,锁在这痛苦的庭院里,一直到死!”她的声音阴冷的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毒蛇,吐着流着毒涎的芯子,伺机扑过来。

李方敏挺直后背,看着郑心竹轻笑,笑得凄然无奈心痛,她说:“心竹,你知道吗?对苻睿的恨,让我想将你绑架出去,把你远远地卖到妓院去,但是,我对你的感情,却又让我不忍心。我害死了你的孩子,时时刻刻都在承受着折磨,算是我欠你的,我还你一次。现在帮你一次,心竹,我给你这个机会,让你离开,以后都不要再回来,不要出现在苻睿的面前,让他就当你死了,你肯不肯?”李方敏眯着眼睛,目光凌厉地看着她。

走?郑心竹不是没有想过?梦里曾经无数次的梦到自己逃跑,可是却每次都不会成功,自己心头压得太重,没有了自由呼吸的空间。你心心念念的,现在忽然有人给了你这么一个机会,会有什么感觉?一个害死了自己的孩子,一个差点杀了自己的人,现在给自己一个这样的机会?老天,从来都是冷眼地看,当你以为一切进入死地,只能认命的时候,他笑开了眼,冷冷地摔给你这样一个峰回路转!

这是多么让人欲哭无泪欲笑无声的机会!郑心竹忽然笑,流着眼泪,悲凉无限, “你想让苻睿以为我要杀他,然后逃走或者死掉?让他一辈子痛恨我,让他一辈子受折磨,你――李方敏,你可真残忍!”郑心竹看着眼前这个明丽优雅的女人,几乎无法相信,那样恶毒的计谋都是出自她的手。“即使我答应,我如何告诉他,那些是我做得?他已经昏迷不醒了,你再不救他,他会死的。”郑心竹冷冷看着她。

“你的东西已经收拾好,金银细软,放在房间里,把你今天的衣服换给别人,她会代你死,当着苻睿的面,他醒的时候,会看见你的尸体。而你有另外有安排!”

李方敏流着眼泪笑得却无比的灿烂,如同夏日眩目阳光下盛开的栀子花,花上凝露,晶莹璀璨。“他不会相信地,这么久我不逃,难道却要挑这个时候?”郑心竹却冷眼看她。

“这个时候最好,这些会有人给他解释。我会安排。”李方敏笑的凄凉。

什么是痛苦?生离死别?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是求不得?是心爱的人背叛了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但是苻睿的却是最为惨烈,噬骨衾魂的那一种。

让你一直苦苦爱着的人,一直对你冷眼相向现在却终于肯尝试接受你了,到最后,你却发现她没有,她杀了你们的孩子,宁愿死不要和你在一起,她甚至还要杀死你,然后逃走!

让一个人去恨,死死地恨自己爱到骨子里魂魄相依的人,这样的痛苦,爱与恨纠缠,是怎么一种伤心?

郑心竹想着心就狠狠地痛了,“刘熏也是你害死的对不对?”郑心竹想到刘熏,泪就流下来。“是我。她怀疑我,跑去抓药的时候去问外面的大夫,我一直都派人在你身边,监视着你们,这个家,早就是我作主。哼!她知道了是我给你的药有问题,想回来告诉你。

但是我却早了一步,用她家里的亲人逼迫她,一家子人,母亲父亲,哥嫂侄子,姐弟,太多了!她虽然不肯答应,但是没有办法,因为我说得出便做的到。不过,她――对你很好,只是她没有的选择。后来她自己也活够了,没有脸面见你,只想求死,我答应安顿好她的家人,所以她没有后顾之忧,而且我也答应她,我不会伤害你的性命了,我都答应了,”李方敏看着郑心竹,眼里的泪流出来,也是晶莹剔透的。

刘熏,啊!可怜的孩子!郑心竹紧紧地咬住嘴唇,不肯让自己嚎啕大哭!她的孩子,刘熏,这些无辜的人,却都成了她愤怒的炮灰!“心竹,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一副淡定的样子?让人心寒,心生畏惧?让人不忍伤害你?你哭吧,没有关系,我不会笑话你,如果是我,我早就疯了,甚至早就自杀了,而你,却依然像那朵悄然绽放的莲花,洁白雅静!”李方敏如同欣赏一件艺术品看着郑心竹,她有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傻,可是有的时候却有聪明伶俐,是大智若愚还是傻人傻福?她不禁轻笑,那么的不合时宜,似乎忘记了那些个阴谋。

“那封信,是不是你夹了东西进去的?”郑心竹想起苻睿说得那素笺,“我虽然夹了一首诗进去,但是,却写的是她的心声,”李方敏轻笑。郑心竹黯然神伤!她枉自和刘熏姐妹了这么多年,竟然,一点没有发现她的心思,心中的歉疚,如同决堤的河水泛滥,涌上来,漫过心头,湿了眼眸。

“你对苻睿就那么恨?让你如此的忽略自己心中的爱?”郑心竹痛心流泪不肯再看她。“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你选择随遇而安,即使被人拆散也能活得安然,也谢谢你,给了苻睿这几年幸福的时间,足以让他回忆,让他更加的痛不欲生!哈哈哈哈!”她笑得凄惨,却没有半点成功的喜悦。

“我不能,我不能这样伤害苻睿,我不可以!”郑心竹摇摇头,她可以想象像他那样的暴躁脾气,要是知道她这样对他,他一定要发疯,他会把自己折磨成魔鬼。

“心竹,你以为,我会由得你不答应吗?我从来没有打算和你谈条件,”李方敏朝她嫣然一笑,不待郑心竹出手,她便拿刀制住她,“你不走,你就得死,你死,他也活不成,这样你们就可以做同命鸳鸯,不过我想知道,你不舍得慕容冲死,就舍得苻睿死吗?”李方敏冷眼看她,一语中的。

让苻睿死?她没有想过,他一直那样活力旺盛,仿佛永不知疲倦,即使她再怎样冷眼待他,他还是笑呵呵地看她,还是爱她宠她,她不是傻瓜,不是草木,她――也会心软呀!

那个阳光一样的少年,那个脾气暴躁的少年,那个爱她爱的发狂的少年,那个为了她反抗太后的少年,那个为她奋不顾身的少年,她――怎么舍得他死!

李方敏幽幽地看着她,没有半点胜利地喜悦,在这场角逐中,本来就没有一个胜利的人,全部都是伤痕累累,心力疲惫。

“心竹,你是个让人爱,让人恨,让人怜的人,你为什么不和他一起死?这样就不用回来,不用回来承受这些别人无法忍受的伤悲,心竹,为什么你要答应苻睿,给他更多的希望,让他相信你终有一天会爱上他,你明明不爱他,可是你却给他机会,你为什么不去死呢?为什么你一定要留下来?

心竹,是我对不起你,我也恨自己,我不是一个生来冷血,残忍的女人,但是我的恨,一辈子,已经就这样死死的拴在了他的身上,没有出路,没有退路,心竹,我的痛苦,你是不是也知道,如果知道,你是不是可以原谅我?”李方敏泪流满面,象所有伤悲的女人一样,没有坚强,将头伏在手中,肩膀抽动,嘤嘤哭泣。

郑心竹早已经泪流满面,“李方敏,你说,我该如何,你们都以为我怕死,都以为我对不起凤皇,可是我的苦你们也不会看到,知道一切的痛苦,知道那个痛苦就在最后,可是你还是要一步步的走过去!

我为什么要让别人看到,别人看到的已经够多,他们伤害的也已经够多,我们承受的更多,如果我不承受,那么凤凰被伤害的就会更多,我宁愿自己浸到苦水里,宁愿自己去背负恨的人,爱的人,鄙夷的人,所有的恨,爱,鄙夷,也不要,凤皇因为我再多受一丝的伤害。

爱是什么?不是一定要占有,将他紧紧的拴在身边,李方敏,你错了,你这样,苻睿不会爱你,不会恨你,他只会更加的忽视你,如果不爱,就要放手,恨,永远让自己的爱在没有出口的绝望中挣扎。

我之所以可以没有凤皇活下来,是因为,我知道,他就在那里,不管我幸不幸福,他都在那里,想起来,心里就会温暖,只要他活着,我就感恩,所以我不去恨,不恨苻睿,我和凤皇没有的幸福,我们苦苦挣扎都是奢求的幸福。

我答应苻睿,是因为我觉得我欠了他的,尽管我恨了苻坚,但是我欠了苻睿,如果用我有生时间,可以成全另一个人的幸福,这样的牺牲,也只是让我更加的痛,如果我的痛,可以让别人幸福,我为什么要那么狠心的剥夺,如果你们都可以幸福,我又怎么会拒绝让自己更痛?

我知道,你爱苻睿,我同情你,我不恨你,那么最后一次,用我来成全你,算你逼我也好,算我自己愿意也好,最后一次,我发誓,我不会再来委屈自己,我对凤皇的心,不会再让任何的人来亵渎!”

“我答应你!”郑心竹泪流满面,眸光黯淡,心如灰烬。

但是,这样的折磨,于他,也许还是死了的好!心底无奈无力地叹惜,让她一直受亏的身体再也忍不住,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李方敏怜惜地扶起她,伸手擦擦她嘴角的血迹,“要不要看他最后一眼?”她温柔地对她道,“你一定会救他对不对?”郑心竹强压心头翻涌的痛意。“你放心,我比你更希望他活着,活着才会对我有所补偿!哈哈哈!”她的笑,苦水更多!

“那就不用了,”再看,也就是让自己更加的痛,自己不离不开他,就会害死他!

李方敏一拍手,进来三个普通打扮的男子,“李方敏,我可以选择想去的地方吗?”她看着她,“你说!”李方敏看着她。

“我想去江南,”郑心竹想去江南,让自己一个人孤单的流浪天涯,天涯比长安温暖!没有人陪,自己也一定要去,诗酒江南,这个时候可以拜访飞笔点太原的王献之以及他的父亲王羲之,是不是还可以去拜访醉翁陶渊明?郑心竹将自己约莫记得的几个这个时代的人物过了一遍,根本不知道哪个能见着,哪个见着也是小孩子。

李方敏看她神情恍惚,以为她太伤心,“你不想去平阳吗?”李方敏看着她,“去平阳,只会给他添麻烦,我不想去,而且平阳,是最容易暴露的地方,不是么?”慕容冲已经离开皇宫,还不到二十八岁,她去了,被苻坚知道,一定会杀了他,现在他还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更遑论是她?

“离开这里,你就等于死人了,改了你的名字吧,你已经死在这个屋子里,等一下这个房子会着火,你和他一起,我们只来得及救出他,你却死在里面。有人会告诉他,是你害死了孩子,给慕容冲报仇,现在事情要败露了,你便要杀了他逃走,时机?哈!”李方敏又笑,“所有的证据会重新指向你,无论他如何查,都不会再出现任何的专机。你要你不在了,太后不会管,而且她还会帮我掩饰,毕竟我是前太尉的孙女,从小,太后就喜欢我!”。

郑心竹的心彻底的冷了,李方敏真的是一个善于玩弄心理战术的人,如果她活着,他即使痛苦,还是有希望,会拼命去找,但是她死了,他的恨就只能憋在自己身上。

“我还能说什么?你恐怕早就策划好了对不对?我还有反抗的机会么?”郑心竹凄然地笑,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狠狠地掷在地上,转身往外走,再不回头。

身后残阳如血,满院紫薇卷风落…

起火的别院,李方敏带了人看着大火烧的惨烈,她命人给死了的小荷换了郑心竹的衣服,然后将她拖到门口,心窝插了把刀,当大火弥漫屋子的时候她冲进去救醒了苻睿,苻睿身体瘫软,只是嘶声地叫着心竹,却看到她躺在门口,他想去扶她,他却没有任何力气,李方敏挥挥手人,让人抬他出去。大火冲天,房屋哄然倒塌,压住穿了郑心竹衣服的尸体,苻睿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下人上来报告,小夫人在面里下了毒,要毒死他然后纵火逃跑,结果被下人撞见,她拿刀杀他们,结果打斗中,不小心刺中了她,然后她就死了,火势太大,根本连尸体也抢救不出来。

苻睿身体余毒未清,头晕眼花,没有任何力气,连说话都说不出来,却想发狂,只能让自己又昏迷过去。

李方敏以为自己都算好了,他会恨得发狂,但是看到的只是他的伤心,他爱的已经不计较什么了,她的死让他彻底的沉默。

漫漫风雨漂泊路

风雨漂泊路,日暮何处去,

回首望长安,只盼君如故,

被人带着看着走出不远,听见身后人声鼎沸,“着火了,着火了!快救火!”身后火光冲天,魂断长安!长安,是个埋人的地方!

孤雁单飞,离人清泪,路漫漫,其修远,花漂流,水自流,春天抛却身后头,不回头,是离愁,渐远渐浓…

虽然几近夏末,但是日头依然毒辣辣的,只是原野上的官道上树荫蔽日,风过树梢,车厢上的帘帷都卷上去,便觉得通透无比。

已经行了几日,郑心竹一直呆呆地坐在车厢里,这比梦还要来得不真实,她的少年,她未出世的孩子,她的丈夫,都留在身后那庄严富丽的长安城内,远远望去却是白骨森严,这长安,真是个埋人的地方!

痛极伤极悲极之后,是深深地沉静,仿佛一切这也不过是尽头,所有的都不过如此。她一时陷入无尽地伤悲,一时竟然心头又生出一种解脱,仿佛死后重生一样。她一会哭一会笑,状如痴傻,一切恍然如梦,却比梦来的更残忍。但是却让你恨不到极致,你觉得恨不能――可是在用尽全力想将手中的剑狠狠地刺出的时候,又发现那个你恨极的人笑眯眯地给了你一线生机,轻易地打碎你的牢笼,告诉你,放你自由!

那种感觉,压在心头,又如鲠在喉,吐不出咽不下。郑心竹不禁凄然笑,孩子,那五年的时光,苻睿,仿佛都是那天边的云朵,只不过,自己做了一个梦,现在醒了。内心又涌上一种欣喜若狂的悸动,离开了长安,自己就是自由的了,自己是不是可以去守护着凤皇?她心头不禁激荡不已,她说自己想去江南,是想和他一起去,但是――心头又黯然下来,那个该死的宿命一直躲在她的背后,看到她即将开心的时候,便狠狠地给她一拳头,让她真切地感受到那种无可奈何,无能为力,无助绝望地伤悲!

想到凤皇,她竟然再也按耐不住,心头痛与渴望激荡,似乎随时能破腔而出,不由地紧紧捂住胸口,让自己平静,平静,再平静…

几个人得了命令,除了吃喝也都不打搅她,开始的时候她傻坐着叫她她也不应声,他们大声的说话她也似乎听不见,看她伤心至极又似乎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他们又有点不忍心,忧心忡忡地怕她在路上饿出个好歹。

“小夫人,吃点东西吧,要是一直这样下去,我看――您也差不多就没命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士兵递了个馒头给她,“等一下前面到了人多的地方,我们刻可以去客栈买可口的饭菜了。”

郑心竹被他一叫,缓过神来,抬眼看看他,他微微笑着露出可爱的虎牙,眼睛大大黑亮,“谢谢!”郑心竹接过馒头,手搭在额头上往前面看了看,两旁高大整齐的白杨树,被烈日晃得反射出明晃晃刺眼的光芒,青石板铺成的官道亦是白晃刺目,天空似乎烤焦的蓝,苍白刺目。

微微眯缝起眼睛,郑心竹朝正在驾车的那个中年的汉子问,“这位壮士,我们这是往哪里去?不是说好去江南的吗?”那汉子没有回头,声音嗡嗡地,“长安南面边防甚严,只有绕到东边,才易过。”然后他就不说话了。

另一个面目黝黑饱经风霜的脸上皮肤粗糙,但是眼神却幽深犀利,一直坐在那里吃馒头喝水没有说话。郑心竹问了他们的名字,眉清目秀的少年叫阿云,瓮声瓮气的汉子叫老犇(奔音),沉默寡言的叫孙亮。

“王妃是让你们送我到一个地方呢,还是到了一个地方杀了我?”郑心竹手里捏了一块馒头皮,眼睛看着阿云,阿云一下子激动起来,脸憋得通红,“不是的,王妃只交待送你想去的地方,没有说要杀害你之类的话。”阿云刚参军不是很久,没有上过战场,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笑起来很纯净,看着他的笑脸,想起苻睿对着她笑,在阳光里如同盛开的花朵那样鲜丽,郑心竹嘴里的馒头就再也咽不下去了,只低头喝水皱了眉使劲的眨眼。

李方敏那样的人,所有的事情都会万无一失吧?难道她真的会放了自己?但是如果杀,在那里将自己杀死,也许更加保险吧,她真的是――她一定断定自己离开了肯定不会回去,是呀,不管在长安遗留了什么,一旦离开,她怎么可能再回去?苻睿,苻睿!对不起,苻睿――你一定要好好的,苻睿,对不起!她轻轻闭了眼睛,心中默默低念。

她轻轻别过头去,用手背揉揉眼睛,“你们放心,我会改名换姓,以后都不会再回长安的,我想知道的是,你们还要回去吗?”郑心竹看看那个肤色黝黑沉默寡言的年轻人,他却没有看她,只是嚼了满满一嘴的馒头,腮帮子都鼓起来,假装没有听见。“我们都是长安人,当然是要回去了,家里一大家子人呢,”

阿云话一出口,郑心竹就觉得心里阵阵抽痛,家里的人往往就成为要胁的手段,可怜的刘熏,郑心竹再也忍不住,当着阿云的面抬手擦去眼泪,阿云一下子慌了神,“大哥,二哥,我没有说什么呀,小夫人,您别哭了!”

郑心竹勉力朝他笑笑,“我没哭,”我没哭,我就是心酸。

一路上也慢慢地熟悉起来,虽然沉默寡言的孙亮不说话,但是为人最警觉功夫最好,晚上行过荒无人烟的地方时,他彻夜守在郑心竹的帐篷外面,偶然也会碰上狼等野兽,老犇野外求生能力特别强,在荒凉的地方也能弄出吃的,再难走的路他也能过去,他会看天,会看风,不让他们挨淋。

日夜兼程下来,郑心竹身体就更加的不好,但是在阿云的照顾下也还能坚持,反正也不用走路,乏了就睡觉,他们从来不住客栈,都是买了食物就上路。

不久行到了新安地界。

月朗星稀,刚下过雷阵雨,空气清新,花草泥土的芬芳扑鼻而来。他们没有像往常那样赶路,而且在一处草地竖起帐篷,然后生火做饭。

“今夜天气这样好,怎的不走了?白日里太阳那么晒,马和人都受不了。”郑心竹看了看老犇,他一直赶车,顶着大日头,后来郑心竹过意不去,让他们帮她割了一些芦苇柳枝的,放在车上,她胡乱的编了大草帽子给老犇戴,又让阿云他们用绳子捆了树枝和芦苇,组成一片顶盖的样子绑在车厢上面,这样老犇就有了遮阳盖了。

虽然老犇没说什么,但是郑心竹却感觉到他对她多了分关心了,车子更加的稳了,从来没有压到石子的那种颠簸。

郑心竹躺在草地上,底下凉丝丝的很舒服。看着墨蓝幽渺的星空,月光皎洁,一点都不像她的心。她一点也看不透李方敏,其实她谁都看不透,她连自己都看不透,想的心里一团乱麻,苻睿醒了还不知道怎么闹,他那个性子,郑心竹心里痛得紧,不敢往下想。

“草地上虫子多,去帐篷里睡吧,”孙亮以为她累了,“孙亮,谢谢你,”郑心竹躺在草地上,倒看着那张在月色里更加黝黑的面孔。“那是我应该做的,你放心,不管怎么样,你都会安全的。”孙亮转身走开去。

这三个人除了阿云,都是有故事的人,但是做了士兵,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的故事就跟着生命结束了。

“小夫人,来吃个烤地瓜,”阿云兴冲冲的提着他烤好的地瓜坐在她身边,看着他那张还显稚嫩的脸,“阿云,你为什么参军?你还这么小,”郑心竹尽量放缓了声音,借着月光看见他青涩的脸庞,“当兵打仗,可以保卫家乡,大王英明,给了我们安定富足的生活,我们当然要为他出力打仗!”阿云眼睛清亮,语调激扬。

是呀,那些个统治者们,给了老百姓饱饭吃,他们就感激涕零,拼了生命去替他征杀,不一定什么时候在哪个战场,便命丧魂断。历史记下来的只有君王的功业,将军的谋略,可是有谁回去关心那些死掉的无名小卒?他们才是最可爱的人呀!战争从来都是用这些人的尸体一场一场堆积出来,上千年都不会改变。

“来,吃块地瓜吧,很甜的,我烤地瓜他们都可喜欢吃了,我烤的外焦里嫩,香甜可口!”阿云脆生脆语,将手里的地瓜递给她,郑心竹坐起来,背过去擦擦眼睛,“嗯,很香呢,我早就闻到了,一定很好吃。”郑心竹伸手接过来,却见地瓜都已经剥好皮了,冒出阵阵热气,香气扑鼻。

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地瓜!阿云,谢谢你!

“我们明天就快马加鞭穿过那片林子,虽然现在大秦国泰民安,但是总有那么几个地方就是让人头疼,派人打了杀了,可是不管用,还会有的,”阿云没头没脑的说了几句话。

“是强盗吗?”郑心竹吃着地瓜随口问道。“嗯,这里的强盗几乎成为一患,”“是不是和官兵有勾结?要不怎么会除不掉?”这样的事情一点不新鲜,当官的自己做贼,那么就永远都杀不干净了。郑心竹叹了口气,毕竟古今中外都是一个道理,人性是不变的。

“小夫人,您不愧是小夫人,这些都知道,”阿云佩服地看着她,郑心竹无奈一笑,只有他这样的孩子,才会觉得打仗好玩,皇帝是为了老百姓的话

阴风岭内遇丁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