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霏连忙让开,生怕被白木香撞个跟头。白木香指挥着小财把今早送来的点心装匣子里,衣裳都没换,直接坐车就去了蓝侯府。

她是白家的大奶奶,哪怕没有提前打发奴才过来知会一声,突然驾到,也能见到蓝老夫人,这位与裴老夫人是正经姑嫂,两人自相貌到气质都有着惊人的相像,都是从上往下打量人,从头发丝到脚后跟的带出挑剔的那一类型。

白木香应付这类人经验最足,当看不到她们脸色便是!她出门急,想事却周到,便拿带来的两匣子点心说事,“今儿个新做的桃花糕,我们老夫人说您最爱吃这一口,莉儿妹妹也喜欢,让我给老太太和莉儿妹妹送来尝尝。”

蓝老夫人笑,“有劳我那老姐姐想着了。”

蓝大奶奶最爱说笑,“这是姑祖母偏心,莫不是只有祖母和莉妹妹的,没有我们的!”

“哪里敢没有,没谁也得有大奶奶的。”白木香看向蓝莉,“不瞒老夫人夫人奶奶们,我这回讨了这差使过来,也是有点私房话想和莉儿妹妹说,不知道方不方便。”

裴家对白木香是什么样的观感,蓝家基本也差别不大。毕竟,人家上流社会审美一致。就白木香这说话直来直往的劲,蓝家人就受不了她。

不过,她主动说与蓝莉有私房话要说,这毕竟是白家的大奶奶,咱也不能说,你有什么事,先说给咱们听听。蓝家老夫人、夫人辈不好提,蓝大奶奶仗着年轻爽俐,眯眼一笑,“什么是这样秘密,我们还不能听了?”

这简直是蓝家女眷的集体心声,是啊,我们还不能听啊!

白木香笑,“暂时只想跟莉妹妹说。”

呃……

蓝家女眷:这是个什么东西啊!一过来就要跟我家孩子单独说话!好吧,这是自家亲戚!

蓝大奶奶得婆婆蓝夫人一个眼色,故意说笑的口气,“那不行,你这样有偏有向,我可就生气了。”

白木香一听人家说不行,倒是沉默了,她知道这些女人惯会打太极兜圈子,这不是白木香的所长。她当然也可以陪着打太极兜圈子,看一眼蓝莉,蓝莉也不是值得她这样牺牲的人,这丫头在白老夫人身边可没少私下说她坏话什么的。

白木香只得起身,“那就算了,我告辞了。”

听这话,蓝家女眷集体有些无语,你到底什么事啊!看你好像还真有事的样子!好在蓝大奶奶及时拉住白木香的袖子,“我说笑哪,妹妹怎么当真了。”真受不了这些乡下人,一点社交礼仪都不讲,你一个婉拒,她立刻撂脸子走人。要不是看在裴家的面子上,真不乐意跟这村姑打交道。

蓝夫人对自己闺女极有信心,对蓝莉道,“既是你表嫂有话同你说,你们就去你屋里坐坐吧。”

蓝家侯府门第,蓝莉的屋子自然也是奢华精致,锦绣闺阁。白木香嗅着蓝莉惯用的沉水香味,与蓝莉坐在她的闺房内,丫环捧上茶,蓝莉打发了丫环出去,轻声问,“表嫂特特过来,到底什么事?”

白木香自袖中取出那纸和离书,递到蓝莉面前,蓝莉粗粗一扫,不由大惊失色。白木香收回来,悄悄与蓝莉道,“你现在知道,我们不是夫妻了。和离之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裴如玉又是自由身了。我过来,就是告诉你这件事,他现在的境况不大好,需要人朝夕陪伴,需要人鼓励照顾。如果有人还对他有情,这是最好的机会。我知道,他对心里那个人的情义始终没变。我至今完壁。”

蓝莉脸上先是骤然一喜,唇角高高扬起,露出灿若夏花的笑意,待白木香说到最后,蓝莉却是倏的眼圈儿一红,两串泪珠不断的滴落在膝上美丽的樱红绡纱裙上,先是几个铜钱大小的湿斑,随着她眼泪越落越多,转眼晕湿一片。

真是的,看到裴如玉与她和离,也不用高兴成这个样子吧!你们豪门大户不都讲究九曲十八弯的委婉么,你这也忒实在了吧!

白木香事既办完,不愿看蓝莉喜极而泣的模样,起身道,“事已说完,我告辞了。”

她出门又辞了蓝家女眷一回,便坐车回白家去了。

白木香绝不是做好事不留名那一款,她但凡做点好事,恨不能人人知道。回裴家后,白木香特意到裴如玉跟前同他说,“过几天你就有好事了,到时可得给我封个大红包!”

裴如玉眼神中露出疑惑,白木香这一副邀功嘴脸,必有缘故。白木香偏不直说,神秘兮兮地,“短则三五日,长则七八日,你就明白了。”

好在,裴如玉现在被出族的事打击的没了多少好奇心,摇摇头,继续整装行礼去了。

白木香自觉成全一对门当户对的小鸳鸯乃积功德之大好事,而且,成全裴蓝两家的亲事再离府,纵是再刻薄的人,也不能说是她对裴家忘恩负义了吧。裴如玉这完全是一脚踢开糟糠,另娶名门贵女的缺德事啊!

哼哼,想娶心上人,坏点名声也不怕什么吧。

白木香深觉自己智勇双全,方能做得此一举双得两面周全的事,一则周全裴如玉的心事,二则周全她白木香的名声,白木香当晚睡觉都是笑着入睡的。

殊不知蓝家知道此事的女人却是恨不能咬断牙根把白木香咒死!这个杀千刀的村姑!裴如玉被贬你倒脱身的快,你自己脱身还罢了,倒要拿我家女孩儿去填火坑!你可真是发的好梦!

作者有话要说:PS:今天参加中国网络文学博览会,早上急着出门,忘记把存稿放存稿箱了,难道石头这样勤快早早的写了那么多的存稿,郁闷~~~~~大家久等啦。

☆、白木香最大的才能

尽管白木香自认一片好心,也没躲过蓝家人的怨恨。

蓝夫人从闺女嘴中问出白木香所为何来时,只恨不能把白木香撕碎。蓝夫人到底出身大家大族,见多识广,手腕非常。她并没有直接挽袖开骂,那是泼妇行径,并非侯府夫人所为。蓝夫人也没有拦着闺女不准这样不准那样,她单独问闺女,“那你自己是如何想的?”

白玉香炉飘出淡淡青烟,蓝莉眼睛已哭的红肿如桃,声音有些沙哑,神色却是淡漠。蓝莉以一种白木香想像中的甜蜜完全相反的冰冷口气道,“我原还以为看他们一辈子‘恩爱’,不想这么快就和离。若当初有今日写和离书的心,倒还罢了。他做状元时娶村姑,如今落魄到北疆为官,反是想与我重续前缘,难不成我就只配同他一起去北疆的?”

说话间,蓝莉眼泪又落了下来,她欲拭泪,手中帕子已被揉的不成样子,直接恶狠狠的用袖子擦一把泪,冷笑,“娘放心,我还没这么贱!”

蓝夫人松口气,彻底放心,“我原恼恨白氏过来扰你心思,如今看来,我倒要感谢她。你这样明白就很好。你是咱们侯府贵女,莫说裴如玉现在,就是他去岁刚中状元时想求娶,我都不一定乐意。这人哪,只一样会念书有什么和,不一定就会做官,不一定就有前程。他先前胡乱上本惹恼了陛下,早朝被廷杖,连裴家老爷子都恨他不忠不孝,已开革他出家门。哪怕他曾是状元,可状元又不是多么稀奇的东西,三年便有一茬新的。可是,谁会重用出族之人呢?”

“陆国公夫人替她家嫡出长孙求娶你,已向我透过好几回信。因你先前心思不定,我也没拿定主意。便是你不愿意陆家公子,京城也有的是世家子弟供你挑选。”

“娘说的是。”

说完,蓝夫人唤丫环送来温水,亲自给闺女洗去泪痕,令丫环好生服侍,她便先到老夫人那边去了。

午饭已过,松鹤院里安静极了,暮春已过,天气有些热了,连笼中鸟雀都不再欢叫,而是静静的栖于笼内,头蜷入翅中,舒坦的打着盹。

蓝老夫人用过午饭,正在歇晌。

这个时候,寻常没人过来打扰老夫人,蓝夫人却知道,婆婆一定没有睡。果然,蓝夫人一到,就有丫环迎出来,请蓝夫人进去。蓝夫人秉退丫环,低声将这事与老夫人说了。蓝老夫人冷笑,“这位白氏的手,伸的可真够长。倘莉儿有个万一,看我饶得了她!”

“我看莉儿是个明白人,经此节,定一定心绪,也该议亲了。”

“真是冤孽。如玉原我瞅着也是极好的,自娶了这个丧门星就开始走背字,我那老姐姐还不知如何伤心难过。和离倒是好事,兴许如玉运道能旺起来。”蓝老夫人对蓝夫人道,“待如玉离开京城,你记着提醒我一声。”

蓝夫人心下也是恨极白木香,轻声道,“是。儿媳一定记着。”白木香只要没有裴家庇护,如何拿捏,不过他们蓝家一句话的事!只是,这女人极为狡猾,过来引诱她闺女,却是言语中未露半分把柄,蓝家更是碍于蓝莉闺誉,不好发作此事。可白氏倘以为此事就这么算了,那她就是想错了!

白木香尚不知自己给蓝家记恨上了,她这人不大存得住事,何况是这样的大好事,憋了两天见蓝家没动静,白木香自己就憋不住,同裴如玉嘀咕起来,看是不是让裴如玉再去蓝家表个情。兴许,蓝表妹大喜之下娇羞太过,也是有可能的。

裴如玉此方知前天白木香去蓝家干什么了,险没给她气死,把手里的书一摔,怒道,“你怎么不与我商量一声就胡作非为?”

“什么是胡作非为,你们不是彼此都有情么?你这一走,什么时候能回来?倘不给人家一句话,人家姑娘大好年华,难道真在京城苦等?就是姑娘愿意,姑娘家里也不能愿意!”白木香振振有辞,“我都是为你们着想,你想想,这事对我可有半点好处。好不好还得得罪了蓝家人。”

“你既知会得罪蓝家,你还去说!”

“我这不是为你们俩着想么!”

裴如玉气,“我出事未久,蓝家就接了表妹回家,这就是要与我划清界限的意思,你不会没看出来吧?”

“我当然看出来了,我又不瞎。”白木香认真的说,“要是我心里有这么个人,我真心仪他,他也心仪我,千山万水,我也愿意和他一起去的。何况,你们两家是亲戚,只要彼此心诚,这事不是没有机会,你不争取一下!”

“别说的这样好听,白木香,我还不知道你,你是怕现在离开裴家担个忘恩负义的名声罢了。可我告诉你,你别总用自己那点子小心思忖度别人,我与蓝表妹根本没什么,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定有亲事,焉能有违礼之事?”

“你才别说的这么好听,什么是违礼之事?你觉着娶了我,不娶她就是不违礼了。你要是敢指天发誓跟我结婚后没有对她生过心思,那才是不违礼!”

裴如玉冷笑,“我原跟你发不着誓,不过我告诉你,如果我真非蓝表妹不可,当初就不会依祖父的吩咐娶你。你动动你的脑子,我高中状元时没娶人家,现在我远谪北疆,人家会把闺女嫁我?”

白木香沉默片刻,忽然说,“裴如玉,你想得这么多,利弊权衡,束手束脚,那就什么都得不到了。你看,你当初明明不想娶我,结果听祖父的娶了。你明明对蓝表妹有意,如今碍于这个那个的原因,都没试一试,就说她不会嫁你。你要真的祖父那样孝顺,你就不应当做祖父生气的事,现在弄了个远谪的下场。你要全部依从自己的心,豁出命去,当初不要违逆自己的心,你就能娶了蓝表妹而不是我。你看看你,你上不能孝顺祖父,下不能忠诚于自己的内心。你就是高中状元,身居锦绣,又有什么意思。你这个人,活得不爽快。”

裴如玉脸上那一瞬间的灰败,令白木香咽下后半截话,不好再说。

就见裴如玉喃喃道,“你说的对。忠未能忠,孝未能孝。”而后,一声长叹,怔忡半晌。

白木香有些后悔,她好像话说重了些。谁叫裴如玉先说难听话的,她明明一派好心。白木香犹豫着要不要把话往回拽一拽,安慰裴如玉则个。

裴如玉只是转过头,继续默默收拾行礼。

白木香也便回屋收拾自己的东西了,她也要搬走了。她只带随身的就行,其他的其实是当年裴家给她的聘礼,她又做嫁妆抬了回来。现在律法上,这就是白木香的私产。白木香要带走也是完全可以的,不过,白木香不想占裴家便宜,还是不带了。

这几天,不论裴老夫人还是裴太太,对白木香的态度都和软很多,不再动辄讽刺嘲笑,刻薄讥诮了,倒时常拉着她说些体贴话。白木香清楚,这俩人还以为她会跟着裴如玉去北疆吃苦受累哪。唉,这样的事就想到她了。

可惜她不傻,她才不会跟着裴如玉去北疆,她还有自己日子要过哪。

就是她和裴如玉和离的事,这得跟裴家通报一声吧。裴如玉现在颇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勇气,随时都愿意带着白木香去跟家里做说明。白木香想的要多一些,自从上次裴老爷子把裴如玉雪上加霜的臭揍一通,祖孙第二次见面就是前几天把裴如玉出族的事了。

要是这时候去说和离的事,说不得裴老爷子连东西都不让裴如玉收拾,直接得把他光屁股撵出大门。依白木香的意思,待裴如玉把出门的事安排妥当,再说和离之事不难。

结果,和离之事还没说,蓝家就打发人送了喜帖过来,蓝莉与陆国公家嫡长孙的定亲之喜。

裴如玉听到这消息时神色淡然,仿佛一切皆在意料之中。白木香则称得上错愕,惊问传回此消息的窈窈,“蓝莉定亲了?你没听错吧!”

“这怎么能听错,喜帖都送到老太太那里去了,现在府里都传遍了,定的是陆国公家的公子!”

白木香抬手就给了自己嘴巴两下子,裴如玉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白木香,白木香怒,“看什么看!”

眼瞅白木香要化身疯狗咬人,裴如玉摆摆手让窈窈下去,云淡风清的问白木香,“先时我就与你说过,这事定不会成,如今可算是信了吧。”

白木香抚额头咬嘴唇,两只杏眼圆瞪,气得不轻。

显然已经恢复战斗力的裴如玉端起茶碗喝口凉茶,凉凉的说一句,“白木香,蓝家一向以有仇必报出名,你得罪他家,你惨了。”

白木香火冒三丈时听到这样的风凉话,立刻戳裴如玉的痛处,“那你是被蓝莉报复了啊。”

“是啊。你不会以为侯府千金在咱家长住,是真的要与我旧情复燃吧?你以为我说知道咱俩早有婚约的事是虚言吗?我从未向蓝莉许以婚约誓盟,我的确不如你爽快,可我知道,做事之前最好深思熟虑,更不会到处乱嚷嚷。”

白木香目瞪口呆,忍不住问,“那你对蓝莉到底有没有动过心?”你俩到底有没有一腿啊!

“你这么爱自作聪明,自己想去吧。”

裴如玉优雅的一掸衣袖,抬脚走人,走到门口,回头说一句,“哦,对了,你还得继续动脑筋想一想,怎么才能体体面面的从裴家离开,不要想任何坏我名声的主意。你得想一个既能周全你自己,也能周全我的好办法。不然,我就对外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分’,是你自己看我前程未卜,主动求去。其实,这本来也是实情。”

“所以,白木香,你得想一个能堵住我的嘴,别让我把实情说出来的办法了。”裴如玉用那种难以形容的可恶腔调,眼睛里闪烁着魔鬼一样的光芒,徐徐的告诫着白木香,恨的白木香只想一口咬死他!

白木香上前,双手一推裴如玉,硬是没推动,裴如玉这次没有退,而是牢牢的站在白木香跟前,两人四目相望,视线交织,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乱迸的火星。

“裴如玉,你这是在威胁我,还是幸灾乐祸?”

“都不是,我是在为你着想。你想不得罪裴家离开,不然,不会跑到蓝家给我扯媒拉纤。结果,这媒没做成,反是大大得罪了蓝家。我相信你在蓝家没有留下把柄,否则,蓝家不会半句不提此事,只是送来请柬。可你要是认为蓝家不记仇,那就错了。这事没办成,得罪了蓝家,你就更需要裴家庇护,便更得想个能光鲜离开裴家还能保持两家交情的办法,我认为,这是你现在要面临的困境,难道不是?”

“是啊。”白木香大方承认,而后狡猾的问,“你不是状元么,你有没有好办法?”

这样的激将显然动摇不了裴如玉,裴如玉唇角带着了然的笑,看着白木香。

白木香忽然也笑了,她说,“其实还有个办法。”

裴如玉侧侧头,洗耳恭听的模样。

白木香揉下脸,酝酿下情绪,忽然一声嚎啕。裴如玉立知不妙,立刻就要抽身,却是被白木香一把扑过,牢牢抱住,就听白木香在他耳边哽咽埋怨,“你这个没良心的死鬼,你不是说跟那人情深义重,缘定三生么,结果那人还不是另许他人,对你弃若弊履,你这没良心的东西,你就为这么个人给我写和离书,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对得住谁?”

裴如玉被白木香抱的死紧,动弹不得,他终于发现白木香最大的才能不是改进织机,而是天生的无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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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局

白木香突放大招,裴如玉还真有些拿她没办法。

裴如玉自觉豁不出脸和白木香一样撒泼,白木香一声嚎啕招来丫环的敲门声,裴如玉扬声道,“我们没事,都退下。”然后,警告的看着白木香,在她耳边低声问,“我看你是不想走了,真要跟我去北疆吃沙土?”

“有状元郎这张俊脸,沙土我也乐意吃。”白木香既不输人也不输阵,勒着裴如玉的脖子,在他耳边提条件,“你就给我想个叫我体面走的办法,两个条件,第一,让我体体面面离开你家;第二,把蓝家结怨的事给我解开。我就走!不然,哼哼!”声音里尽是赤果果的威胁。

裴如玉给她勒的脖子疼,扭下脖子,气的,“我这还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对啊。”白木香无耻坦荡的回答。

“你给我松开,快勒死我了。”裴如玉话未落地,脖子又叫白木香狠勒一下,然后,白木香才放下手臂,自己转身坐外间小厅的椅子里。见裴如玉沉着个脸,白木香气定神闲的端了凉茶来喝,一面大爷一般挥着手把裴如玉往外撵,“赶紧回书房好好想想,怎么把我送走吧。”

裴如玉一辈子的休养都在今天破功,他强忍着掐死白木香的欲望,忽然笑了,“你爱走不走,我还巴不得有人跟我一道去北疆,起码有个伴儿!”说完就抬脚出了小厅,外头关关窈窈一脸担心的守着,小财先往里面看一眼自家小姐,然后放下卷起的衣袖,遮住充满力量感的圆滚滚的小臂,到屋里服侍自家小姐去了。

**********

小九叔过来看望白木香,已是桃花凋谢的季节。

天气进入初夏的微热,现在除了早上傍晚外,白木香都是在屋内找些消谴,鲜少在室外。小九叔尚不知裴如玉被发配北疆任知县的消息,只是明显感觉裴家仆婢待他的态度与以往有些微妙不同。

白木香张罗着小财去泡茶,她高兴的端来点心水果,问,“小九叔你什么时候回的帝都,这趟南下可还顺遂?”

“都好,咱们的货都销出去了,还接了些单子。只是咱们只做高档货,且每年产量有限,再多也不成了。”以往生意多是集中北方地区,这次小九叔亲自带人南下,既是想做些生意,也是想看看南方生意好不好做。来去间就有三个多月,人都晒的黑了些。不过,小九叔神采奕奕,仍是白家村第一俊!

两人说些生意上的事,小九叔把带来的一箱子东西给白木香,“绸缎胭脂的你瞧着用。”指着另一箱说,“如玉是个斯文人,江南产好笔墨,我特意带了些给他。虽知他不缺这个,也是我的心意。”

“还带这些东西干嘛啊,白破费。”继蓝家之事后,白木香与裴如玉拌了次嘴,算是平手,两人关系重回冰点。如今看这上好物什,白木香都觉给裴如玉是浪费!白瞎了银钱!

“这叫什么话?”小九叔笑着呷口茶,“你俩又闹别扭了?”语气里没有半点稀奇,他都见怪不怪了。

白木香也要把和离的事同小九叔商量,毕竟,她与小九叔既是族亲,也是最贴心的生意伙伴。当初,就是小九叔鼓动她嫁过来的!说是既对生意有利,白木香也得好归宿,一举双得的美事。如今看来,天上果然没有掉肉包的好事啊!

小九叔的确是对白木香这桩亲事满意至极,尤其白木香深得裴老爷子喜欢,他们的生意也借白木香的亲事,自云城拓展到帝都。白木香在裴家受歧视的事,小九叔也听白木香说过,因为只要白木香受了气,只要小九叔过来,就要被白木香抱怨一通,白眼一回。让小九叔无奈的是,明明你没吃亏,你抱怨个屁啊!好像老子推你进火坑似的,这高门大户的住着,这锦绣繁华的过着,丫头,多少人羡慕你都羡慕不来啊!你就是不嫁裴家,嫁个乡野村夫,你以为就能事事顺遂了?

小九叔本以为白木香也就是再叨叨些家长里短,不想裴如玉却出了这样的大事。待白木香把裴如玉被家族除名时,脸色已是深陷忧虑之中。

窗外两只不知名的鸟儿叫声悠长婉转,夏天的风从门窗涌入,拂动细纱软罗,带来一丝清凉。

“看来,如玉是闯了大祸啊。”小九叔不懂当官的这些事,可裴如玉去岁高中状元是何等风光,若不是犯下大错,裴老爷子怕也不能把状元孙子出族。

“可不是么。”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白木香把和离书给小九叔看了一眼,趁小九叔瞠目结舌时,立刻收回袖中。小九叔一把按住白木香的手腕,惊异的问,“他要跟你和离?”

“是我提出来的。我成亲这半年,可没少受欺负。再说,我们从没做过真夫妻,早晚有这一遭。”

“你这丫头,别什么话都往外说,丢不丢人?”

“有什么丢人的,我这样的和离后肯定更好找下家。”白木香向来心活,身子往小九叔跟前略凑了凑,白木香笑着拜托小九叔,“小九叔你有空帮我留意,看有没有那人品、相貌不错的。我不挑,像小九叔这样的就成。”

小九叔气的,你这都想好下家的事了!

“你是不是傻?裴如玉一贬官,你们立刻和离,知道内情的说是你们另有缘故,不知道的得说你势利小人,人裴家对你是何等情义,为着当初的约定,拿出状元郎来娶你。结果人家刚一倒霉,你就做出这样忘恩负义的事,你想想你是什么名声吧?你还想找下家,哪个下家敢要你?”

一向火爆不吃亏的白木香难得没有立刻接小九叔的话,她左手无意识的来回摩挲着右手指间的一只珍珠戒子,冷静的同小九叔说。“要只这一件事,未尝不能走。我还得跟小九叔你说一件更要命的,我把蓝家得罪了听说蓝家恩怨必报,我现在还不能离了裴家,小九叔你得多留心咱们在帝都的生意。”

小九叔没想到刚回江南归来,尚未喘口气,就兜头迎来两记闷棍,好在他年纪虽轻,亦是颇有见识之人,能把生意从老家白家村做到帝都城,小九叔自然更少不得一份精明。他眉峰皱如峦聚,良久方道,“这样看来,你暂时还不能离开裴家。”

“非但不能,怕还要同裴如玉一起去北疆吃沙。”

“如玉那里怎么说?”

“我俩前天刚吵了一架。”

小九叔低声劝白木香,“哪怕为了咱这生意,你也待如玉和气些。”

“为啥我也不低头,除非真是我错了,我才低头。”白木香将手一摆,大马金刀的架式,“这事没的商量。”

小九叔见白木香犯了牛脾气,也不再多说,因为基本上白木香这样说时,她是真的不会低头的。小九叔道,“既是要去北疆,那就得提前做些准备。你们准备怎么去?”

“谁知道啊。”她现在跟裴如玉还不说话哪。

小九叔:……

小九叔干脆不理白木香了,心说,你哪是我侄女,你分明是我祖宗啊!要别的丫头有嫁状元郎的机会,那不得高兴的厥过去。白木香不是,她开始还打算退亲来着。当然,白木香退亲的理由很充分,门不当户不对,与其攀这门亲事,不如主动退亲,从裴家那里得些好处。结果,这丫头硬是给裴老爷子相中了。有福嫁到高门大户,竟不卑躬屈膝,你就是在乡下做媳妇,也得给婆婆一天三问安,二十年媳妇熬成婆啊。白木香不是,白木香从来半点亏都不知,据小九叔所知,白木香已经把裴家人从头得罪到脚了,唯一关系好的就是裴老爷子。

也是从这里,小九叔才确定,白木香并没有犯蠢。这丫头牢牢的把握着与裴家当家人的良好关系,所以,在裴家竟能立足。

难不成,真不是状元夫人的命?

小九叔性情实际,这桩与裴家的亲事,一则不委屈白木香,二则于生意有意,两全其美的事,白木香过的鸡飞狗跳。深眸再瞥白木香一眼,白木香正两腿交叠,脚从水红色的裙摆下露出来,一抖一抖的翘着精致的绣着蚂蚱草虫的绣鞋。小九叔不忍卒睹的移开视线,心说,丫头啊,我看你可能真不是做少奶奶的命。大户人家的女眷,哪有随便露脚的?你以为是在咱们田间地头啊!

有这么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侄女,小九叔深觉对不住裴如玉。这种愧疚在与裴如玉共进晚餐时更加强烈,用白木香的说话,裴如玉最大的好处就一个字:装!

俩字:会装!

裴如玉回家时见到小九叔,温文尔雅又带着一丝亲近的打招呼见了半礼。裴如玉这样的礼数周全,便是白木香都挑不出半点不是。自始至终,从裴如玉第一次见到白家人,哪怕是他不乐意白木香的亲事,不甚欣赏岳母李红梅的性情,可裴如玉在白家人面前,从来没有半点失礼。

如今仍是如此,尽管前程昏暗,家族除名,身量消瘦的裴如玉在小九叔面前依旧温文尔雅,仿若旧时。两人各有一番见礼谦让后落座,裴如玉问了些小九叔南下生意是否顺遂的话,小九叔则是关心裴如玉的身体,说他瘦了,让他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