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木香听的直翻白眼,尤其令她不满的是,这俩人晚上吃饭竟不带上她。人家俩人单独用餐,切,跟她多稀罕与他们一起吃晚饭似的!

好吧,白木香虽不稀罕,却很好奇,想着不知裴如玉会不会说她坏话!裴如玉甭看着像个好人,可会告人刁状了。以前就常说她这里不好,那里差劲,更让白木香恼火的事,明明是她的亲戚,听裴如玉胡扯几句,竟会倒戈裴如玉,简直一丁点的立场都没有。

不说别人,小九叔就这样!

傍晚微风送爽,白木香坐廊下,一肘拄着围栏扶手,暗暗生闷气,就见窈窈气乎乎的自外头进来,愤愤的就直往书房里走去,尚未至书房前,窈窈忽然止了步,转身提裙上两步台阶,给白木香行个礼,伶牙俐齿的告状,“大奶奶,晚上爷要宴请小九叔爷,吩咐厨下多添几个菜,刚我过去,厨下竟是连道火腿豆腐汤都收拾不出来了。您说说,如今还有规矩没有?”

窈窈脸上气的通红,以往这院里什么时候不是要什么有什么,便是没有,厨房也得想法子要去,何况如今只是要几样寻常吃食,厨房便推三阻四。甭看窈窈气冲冲的回来,她其实没吃亏,刚已在厨房吵过一架的,又往白木香跟前告厨房一状。

白木香虽是众所周知的火爆性子,却没急着爆发,她反是有些惊奇,“这又不是我要东西,厨下还敢短了他不成?”你跟我说啥,你也不是我的丫头,你跟我说不着啊!

窈窈却是忍不住眼圈儿一红,“大奶奶,今非往日啊。”

白木香眼珠转转,原想裴如玉的事,她才不高兴管,不过,今天是裴如玉招待小九叔,自当别论。

于是,白木香长声一叹,大作感慨,“你家这势利眼我看是改不了了。去,跟厨下说,晚上我要吃佛跳墙,谁要叫我吃不上佛跳墙,我叫谁好看!”

窈窈立刻精神百倍的去传白木香的话,险没把厨房的人愁晕过去,佛路墙起码要提前两天准备的啊!厨房管事带着厨下几个婆子,提着五六个大食盒过来,管事媳妇掀开自己手里的那个朱红大圆食盒顶盖,扑鼻鲜香伴着缕缕热气散出,是刚做好的一碗热腾腾的火腿豆腐汤。管事媳妇轻轻一个头磕地上,赔罪,“刚刚是没有了火心,都是些外头下脚料的地方,不好做来侍奉主子。奴婢解一条新火腿做的,如今迟了些,过来给大爷大奶奶赔罪。”

白木香轻咳一声,窈窈殷勤的奉上茶水,白木香翘着二郎腿,端起香茶喝一口,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突然间长了两个脑袋,所以今天特特的来与我作对,好让我给你拧一个下来!”

白木香的声音与威风顺着雀登梅的红棱窗传进书房,小九叔简直要惭愧了:哎,丫头,你一少奶奶,上头婆婆、太婆婆,你这威风八面的,你简直是个山大王啊你!动动你的蠢脑子,那个男人喜欢山大王啊,男人的审美是温柔!温柔!温柔!

忧心忡忡的小九叔看向裴如玉,却正对上裴如玉含笑了然的眼睛,“现在我这院子,亏的有木香镇着,才不至于失了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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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木香

让小九叔说,裴如玉不愧大家公子出身,依礼数而论,也足令人欣赏。

如果让白木香说,定是嘴巴一撅:裴如玉就是这么会装啊!在外倒是没说过她不好,可在屋里常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表里不一!

天地良心,哪怕以往裴如玉会因礼数略含蓄些,但他还不至于把说些违心之言。如今院中情形,裴如玉虽不愿计较那些琐碎事,并非心内没数。他失爱于祖父,下人渐生怠慢之心,不足为奇。不只是一日三餐不似以往精致,就是如今屋内水果点心,亦不及旧时新鲜。让裴如玉好笑的是,倒是白木香屋内供应一如往日,这些仆婢不敢有半点懈怠。

今日听着白木香在外放狠话收拾人,裴如玉第一次没了往日认为白木香小题大作的感觉,反是有些微微舒畅。他露出一抹自己都未察觉的浅笑,君子欺之以方,小人诱之以利。白木香这家伙,对待他就一幅无耻样,教训这些势利下人,便以地位差使相威胁。时常看白木香捧着本书看,不知是不是读过《孟子》了。

裴如玉肯周全白木香教训下人时的泼妇行径,虽然小九叔也清楚,他侄女不是无理取闹的性子,相反,白木香跟他一起打理生意这些年,一向手面儿大,待手下人宽厚,她要教训谁,那必是有缘故的。当然,这是小九叔不知道,白木香当真一奇人,她自嫁裴家人,那是一个大子儿都没打赏下裴家下人,因此在下人群里还得了个“老抠儿”的名声。

反正,依小九叔对白木香的了解,这必是下人不妥,只是,白木香这说话也有些泼辣,不是大户人家那些文绉绉的讲究。

小九叔明白,如裴如玉这般温润尔雅之人,怕是不大欣赏。好在,裴如玉肯周全,未令他这位白木香的娘家人难堪。

傍晚的风无声无息的涌入室内,驱散白天的炎热,带来别样的清爽舒适。裴家下人显然没长两个脑袋,被白木香教训了个灰头土脸,立刻皮子就顺了,一个个手脚麻俐、恭敬小心的到书房服侍着摆好饭菜,双手交叠放到小腹前,略垂着头,到里间回秉,“大爷,饭菜好了。”

裴如玉起身,请小九叔用饭。

小九叔有些话想同裴如玉讲,眼神中刚刚透露出些许,裴如玉已闻歌知意,打发了下人。眼见下人鱼次退出,小九叔松口气,每次来裴家,他也有些不习惯。他自认也算见过些世面,但这大户人家的气派讲究,真不是一时能适应的。每当此时,小九叔都对自己的族侄女白木香有些小得意,他家侄女就能在大户人家活的没人敢惹。

哎,侄女嫁裴家这大半年,倒也没吃什么亏。

待屋里清净就俩人了,小九叔斟酌着开口,“如玉我族兄去的早,木香早早没了父亲,她母亲毕竟是妇道人家,我是她族中长辈。有些事,我既知道,就不能不问一句。”

有些话,一旦说了,便是捅破那层窗户纸,必需要直面窗户纸外面的世界。顿一顿,小九叔方道,“我听木香说,你写了和离书给她。”

裴如玉道,“我马上就要远谪北疆,木香与我成亲以来,我们时常拌嘴,不算和睦。她不愿同我去北疆,我也不能要求她与我一同到北疆吃这些辛苦。她要,我就写了。”

原来是这傻丫头主动要的!

人家倒一大霉,你立刻就要人家写和离书。今天我还能与裴如玉坐在一起吃酒,真是人家裴如玉的好涵养了。小九叔道,“可我看你们并没有什么不得了的龃龉,也并没有非到和离这一步,是不是?”

裴如玉抿了抿唇,“身为人夫,也不是全无错处,木香身为人妻,也并非全无好处。咱们两家,祖上有救命之恩。我知道木香一直担心蓝家的事,小九叔只管放心,若蓝家对你们不利,祖父不会袖手。”

别以为念书多的便都是书呆子,裴如玉早早考中状元,绝非寻常书呆能比。他这话一出,小九叔仗着厚比脚后跟的脸皮才勉强没有红了脸,小九叔左手无意识的摩挲着酒杯,笑,“倘只是为了蓝家的事,我该将此事当做不知,或是去找老太爷,或是像木香说的,让她同你一道去北疆了。”

“你既说木香并非全无好处,想来这也不全是客套,如玉,做夫妻是前世积的缘。木香有些口无遮拦,我俩在一起做生意时,她急了还跟我说过三两回拆伙分家的事,等转头好了,又跟个好人一样。何况你们过日子,原本不认识的俩人突然住在一处,起居走卧都能遇到,各自有各自的脾气,偶有些琐碎摩擦,也正常,对不对?”

小九叔这话,倒不能说不对。他与白木香之间,还真就是些小事,譬如,刚嫁过来,白木香新婚之夜就把他踹地上,让他睡一宿木榻。譬如,白木香见丫环婆子势利,但凡有什么东西送来院里,白木香都要把最大最好的挑走,剩下的才是裴如玉的。譬如,裴如玉弹琴她嫌吵,裴如玉吟诗她嫌酸,裴如玉写字她说不好看,裴如玉画画不错,白木香裁一角做了花样子……

哎,我俩的确都是些小事,可我真没少被这婆娘欺负啊。

裴如玉微微侧头,颈间露出些一道绯红痕迹,中间带些紫,小九叔视线顿住,裴如玉说,“前天木香勒的。”

小九叔登时涨红脸,“我这就把这丫头带回去。”这可真是对不住人家裴如玉,哎,谁家娶这么个把丈夫脖子勒红的女人受得好啊。

裴如玉倒是说,“无妨,我们拌了几句嘴,她一时耍无赖,没个轻重。”

“哎,哎,如玉,你这心胸,我敬你一杯。”

两人吃了一杯酒,小九叔说起白木香小时候的事,“那时也不小了,她父亲过逝时她十三,她家里没个兄弟,父亲去了,她二叔就惦记她家的青砖大瓦房,那房子你也见过,在如玉你看来,怕是会说不值一提。”

“不会,那是一家子的栖身之所,若被人夺去,木香和岳母怕要寄人篱下,生活不能周全。”裴如玉绝非不通人情,他笑了笑,“木香性子厉害,又有小九叔你相助,那位二叔怕不能得逞。”想到当初他去迎亲,并未留意有这么位二叔。

“那时我刚从县里私塾跑回家,也不过十七八岁,我爹看我不顺眼,说我读书没出息。我虽有帮木香说话,多是木香自己往族中长辈家里一家一家的跑,说动族中长辈,又跟她二叔家吵了十来场架,才保住了房子。在乡下,略软弱些都过不了日子,她这性子也就养成了。如玉,木香得你担待,她心里都明白。”小九叔诚心诚意的说。

裴如玉的眼神意味深长,他真没看出白木香哪里明白来。小九叔也笑,“我们在外做生意,难免也要奉承交际,木香那些好听话,张嘴就来,可那丫头一句都没对我说过,还常对我不满来着。有一回把我气的,我说你就待我跟他们一样就行,我就爱听好的。那丫头硬是说看着我这张脸说不出来,放肆至极。可后来我在外跑生意,被人骗了货,她倒是说了不好贴心话,一句没怪我,把家里存的钱拿出来,继续跑生意。”

裴如玉慢慢的端起酒杯抵住唇,这倒是白木香会做出的事。

小九叔说着也不禁感慨,“如玉,咱们年纪差不多,别人性情如何,我不大知道。木香就是这样的人,她待你客气,不一定是亲近你。她待你寻常,不一定是生分疏离的意思。她就是这样别扭的人,要我说,她喜欢你。”

一口酒呛在喉咙,裴如玉头一偏,都喷在了地上。他咳嗽两声,可算是知道小九叔为什么做生意能发财了,这样颠倒黑白的话,他都能说的这般情真意切。

“哎哟,这么激动,不会是被我说中心事,你也喜欢木香吧?”

瞥见小九叔玩笑的脸,裴如玉无奈,“我知道白木香有她的好,可我不能拖你们到北疆去。我这次过失极大,不是三五年能回来的。你应该也能想到,不然,祖父不会逐我出族。你们倘真与我去了北疆,可能,我会连累你们。”

小九叔立刻说,“无妨,我们原就无甚身份家私,只当下上一注。万一你发达了,我们就跟着鸡犬升天。万一你倒霉,我们再喊冤说是被你骗了也来得及。”

“你这口气,跟木香真是叔侄秉性。”

“说到木香,和离书的事暂且不要提,你们对彼此并无恶感,就为着些琐碎小事,就和离,这说出去也不能叫人信服不是?”

“那小九叔帮我把和离书要回来吧。”

小九叔一下子卡了壳,“你们夫妻的事,我怎好插好。”

“您是长辈,最好插手。”

小九叔倒是想从白木香那里要回来,可白木香那性子……

唇角勾着一抹清浅笑意,裴如玉依旧那样善解人意,他说,“白木香的性子,怕小九叔也无法。这样吧。若是她愿意,不妨就给她收着。和离书没有经衙门,我们尚且是夫妻。但这和离书我既是写了,就是放她自由。若她愿意,随时可以去衙门。如果她不愿意,依旧是我的妻子。我想,她也是这样的想的。”

喜欢他,倾心他,这不是白木香。

握着和离书,进可攻,退可守。

这才是白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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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香的道理

古人为何重联姻,从小九叔这里便能看出来。裴如玉被家族除名,仕途晦暗,白家人便能挺身而出。哪怕白家的目的并不单纯,但在此时,能给予你帮助的,往往是亲人。

妻族,就是这样没有血缘关系,却非常重要的存在。

白家只寻常之人犹是如此,可想而知一个显赫妻族能带给人多少帮助。

小九叔与裴如玉本就年纪相仿,即便小九叔辈份高些,他又不是拿捏着长辈架子的迂腐人,反有些兄长的意思。裴如玉为人并不难相处,两人早便能说到一处,故,这顿酒吃下来,白家人随裴如玉到北疆的事也就定了。酒食之后,小九叔单纯找白木香念叨了几句,主要是劝白木香温柔些,尤其勒裴如玉脖子的事,小九叔说了,再有这事定叫白木香好看!

简直不像话,还敢动手了!

白木香翻着白眼听完小九叔的唠叨,最后才听到一句有用的,“去北疆的事,我同如玉说好了,我回去就打点路上车马,你们这里把行礼备好就成,别的无需担心。”

要说没松口气是假的,白木香也是决定要与裴如玉一起去北疆的,不然留在帝都就是任蓝家鱼肉。可她前天刚把裴如玉勒个半死,俩人还拌了嘴,白木香不想先提此事,以免跌面子。如今小九叔谈妥,那再好不过。白木香把碗醒酒汤递给小九叔,“没白吃酒,还是说了些有用的。”

小九叔接过醒酒汤,一边说,“如玉也吃了酒,给他送一碗去。”

“这不用我操心,他身边丫环周全的不得了。”

“要是什么都靠丫环,娶媳妇做什么?”

“我们这不都那啥了?”

“没去衙门,就是夫妻。既是夫妻,该你担的责任你就要担。你别成天挑剔如玉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他哪回见了我都彬彬有礼,你呢?你待他的态度,对得起人家对我的这份客气么?”

白木香给小九叔念叨的头疼,说他,“你比我娘还唠叨。”吩咐小财,“给裴如玉送碗醒酒汤去,多放些老陈醋,好好酸一下他。”

“你这也是为人妻该说的话!”

小九叔瞪白木香,小财已是腿脚俐落的去送醒酒汤了。待小九叔一口将醒酒汤喝完,天色也不早了,遂走身告辞。裴如玉还过来送了送,他一向有礼,以前都是送到二门口,此次依旧如此。

小九叔在二门外请小夫妻止步,自行离去。

夜幕四合。

一弯白色的月牙挂在幽蓝夜幕,风有些凉,不知哪里吹来的淡淡的草木香,伴着傍晚的湿润凉意袭来,白木香冷不防打了个喷嚏。裴如玉看她连带披风都没穿,无奈解下披风递给白木香,白木香眼珠子瞪老大,瞪着裴如玉,“干嘛让我帮你拿衣裳!”

这不识好人心的婆娘!

裴如玉只好将搭在手里的披风展开,亲自为白木香披上,白木香吓一跳,低头瞥见裴如玉白皙的手笔在她颈前灵巧的将披风带子打了个蝴蝶结,眼珠子险没掉下来。

裴如玉把披风给了白木香,自己信步往回走。自嫁给裴如玉,白木香都没发现裴如玉竟还是这样的体贴人。她提着披风追上裴如玉,披风有些长,下摆垂地,这是上等的江南丝绸,白木香舍不得拖地走。她小声问裴如玉,“你今天有些不对头啊。”

“你也不对头。”裴如玉淡淡的说。

“我哪里有不对头?”

“平时那样千伶百俐的,我给你披风的意思竟没明白。”裴如玉扬起一边眉毛,做思考状,忽然一本正经的说,“白木香,你是不是特意让我帮你系披风的?”

“胡说八道!”白木香急急反驳,她才不是那样的矫情女!

“真说不定,小九叔说了,你可喜欢我了,经常在心里偷偷爱慕我。”

自认脸皮比脚后跟还要厚三分的白木香,竟被裴如玉这句打趣闹了个大红脸,她大吼一声,“才没有!”然后,自己大步流星,昂步向前,刷刷刷走掉了。

裴如玉忍俊不禁,摇头浅笑。白木香竟然也会脸红啊,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因为种种白木香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原因,反正,当天她没再理裴如玉,而是读了会儿书就歇下了,心里也顺道责怪了小九叔一回,真是的,总是胡说八道,她哪里有喜欢裴如玉,就裴如玉那瞧不起人的模样,她才不会喜欢他!

翻来覆去的翻了几个身,白木香浮躁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她确定了自己的心思,开始思考接下来的事。既是决定要与裴如玉去北疆,那就得有所准备了。首先与裴如玉的关系,既是写了和离书,那便不再是夫妻,当然她还没去衙门办手续,这事估计短时间内办不好。但也得同裴如玉说好,他们现在是假夫妻,让裴如玉把她当合作者一样尊敬。再有就是出门的行礼,这事简单,可也不能不做些别的准备,纵裴老爷子把裴如玉出族,可裴如玉身边不能没有一个心腹近人。

这些事,明天还是得与裴如玉商量。

白木香也不知自己寻思多久,反正后来她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早上起床后先打一趟刚学的拳法,厨下送来早饭,白木香让把裴如玉的一起摆到她屋里去,裴如玉也没意见,知道白木香这是有话要说。

话说,整个裴家,夫妻用饭要单独送的也就是裴如玉白木香这对夫妻了。

果然,丫环摆好饭菜,白木香就令她们退下了。白木香先提出以后的相处方式,对外是夫妻,对内是合作关系,怕裴如玉不明白,白木香说,“就像做生意一样,彼此合作,得尊重对方,不能瞧不起人,知道不?”

裴如玉捏着筷子刚夹了两块青笋,白木香不满的视线横过来,板着脸道,“别人说正经事,你这么大吃大喝就是不尊重人。”

结果,两块青笋在空中一顿,裴如玉手腕一转,放到她面前的白瓷小碗里面,白木香当即被噎个半死。裴如玉很正经的点头,“明白了,继续说。”

“裴如玉,你这种把戏没用,别想堵我的嘴。”

“青笋有些淡,青酱肉你不尝尝?”两片柔曼殷红,晶莹凝玉的青酱肉放到白木香面前,白木香的眼神儿就落在这两片可爱的小肉片身上,唉哟,这肉可得来不易,听店家说,这青酱肉得一年半才能腌好,中间几十道的程序,才有这种入口酥松,清香鲜美的美味的。这青酱肉,配馒头配粥配烧饼都好吃。简直是白木香的最爱!

“你的意思我都明白,咱们一边吃一边说,不影响。不然粥饭都要冷了。”

“这也是哦。”白木香就这样叫裴如玉带跑了话题,提筷吃起饭来。裴如玉给她布两次菜,她也给裴如玉布三次菜,绝不占裴如玉的便宜。裴如玉心下觉有趣,并不点破,只是食不言的吃着饭。白木香受不了食不言的规矩,她一向饭桌上话多,吃两片青酱肉,喝两口粥,又夹了个小笼包咬一口,白木香道,“咱俩的事,你记着就行。还有出门的事,你真就一个身边人都不带?”

裴如玉睫毛一眨,“我身边的人也都是家里的,祖父一向言出必行。”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想,还能没办法?”

见裴如玉垂眸不说话,白木香吃完小笼包后夹个豆沙包,轻声说,“裴如玉,我有句话要劝你。如今家下人连你都势利了,我知你在外头必然更是举步维艰。做官的事我不懂,得罪皇帝老爷也罢,家里的事我要说一说。老爷子的确是生你气了,可我想问你一句,你后悔吗?”

“如今远谪北疆,被革出族,你后不后悔?”

“我是凭良心上表,并不悔。”裴如玉说出这句话时,眼神是看向白木香的,里面有一种白木香不能明白的沉重与坚定,让白木香第一次对裴如玉产生了一丝敬意,她点头,“你能说这话,就说明,你是个男人。”

“我读的书少,有一点自己的小见识。父子祖孙,都讲究个孝字,你被出族,以后少不得会被人拿这个字说闲话。可什么是孝,有人说,孝顺孝顺,顺则为孝。我不能说这句话不对,可是,如果我们事事顺着长辈的心思吩咐做事,那么,我们就不是我们,而是长辈精神意志的延续。可说句老实话,我是我,你是你,祖父是祖父,咱们三个都只是自己而已。我们既为人,就必然有自己的主张,有自己做人的原则。那些事事顺着长辈的人很好,但我打心底认为,你能做出一件付出前程离开家族都不后悔的事,也很了不起。”

“你大概听说过我家的事,我爹一辈子都是靠典当祖业为生,我要是凡事跟我爹学,早就饿死了。祖父是个有本领的人,你跟着他学,由他来塑造指引你,这是一条路。你自己有主张,你要去走自己的路,这也是一条路。两条路,都是对的。所以,我不希望你心里背负着什么‘大不孝’那些没用的想法。你要真有本事,就当以后有所作为,今天祖父怎么逐你出族的,明天他不得怎么把你再找回来。”

裴如玉都无奈笑了,白木香正色道,“你笑什么,觉着我说的不对?”她眉毛一挑,“别以为只有你读书有见识,我也读过很多书。裴如玉,对于长辈,最大的不孝,不是你不听他的,而是你不能超越他。这种超越,并不是指你在官位上青出于蓝,还在于,你的品性,你的德行,你这一生要走的路,是不是一条值得人敬佩的路,你这一生要做的事,是不是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家风门楣?只要是,这辈子就没白过。”

真正要讲一些自己的想法时,白木香并不是以往的泼妇模样,她认真笃定,与她画图纸改进织机的时候一模一样,裴如玉脸上笑意渐消,望向白木香,白木香说,“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你别成天介没精神。事情做了便不必后悔,更不要摆出一幅忏悔没精神的模样。既是认定了要这么做,就打起精神来,把自己的路走好。”

☆、不识好歹的驴

永远不要小瞧市井中人,尤其是那些能在市井中出头的人。

裴如玉自认没小看过白木香,但是,白木香今天带给他的震憾仍是难以想像的。白木香的眼睛清透毒辣,这个女人看得出来,真正打击到他的并不是皇帝的廷杖与前途的茫然,真正令他倍受煎熬与伤痛的是家族的遗弃。这甚至让裴如玉对自身产生巨大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没有人说他对。

哪怕最疼惜他的母亲与祖母,都是一味劝他向祖父赔罪认错。

可是,这并不是认错能解决的事。何况,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

没想到,第一个向他说,你如果认为自己做的对,如果不后悔,那你就是对的。你要坚持自己的理想与志向,你无愧天地良心,无愧门楣家风,你就是对的。

没想到,第一个向他这样说的人,会是白木香。

是与祖父关系最融洽的白木香。

第一个来支持他。

白木香说,世上不只是顺从这唯一的一种孝。成为自己,也是一种孝。

裴如玉喉间浮动几下,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什么都说不出。好在,白木香不需要他回答应和,白木香继续说,“所以,我有一个要求,以前你早起不上朝的时候都会在院子里练剑,以后要恢复这种习惯。要做事业,身体就得好。北疆路途遥远,以后你做官,更得要一幅好身体,明天就打起精神来晨练,不许再垂头丧气,更不准死气沉沉。不然我要爆发的。听到没?我最讨厌人没精气神,成天跟瘟鸡似的,不像个样子。”

刚有些感动的裴如玉被白木香这话闹的哭笑不得,白木香见裴如玉不回答,不满的重复一遍,“问你听到没?”

“耳朵不聋。”

“那你就不能好端端的说声是。”

“哦。”

白木香拿白眼瞪他,裴如玉笑着给白木香碗里夹块芥末鸭掌,“赶紧吃吧,饭菜该冷了。快到给母亲请安的时辰了,好几天没去,今儿个咱俩一起去。”

原本白木香想着和离书到手,她也不耐烦再理会这些裴家婆娘,结果,还得再继续与裴如玉扮假夫妻。也罢,小九叔的话在理,裴如玉待她娘家人都成,起码礼数上很过得去,礼尚往来,她也不应在裴家失礼。两人吃罢早饭,便一起去了裴太太的院子。

裴太太见到儿子既高兴且伤心,拉裴如玉坐在身边,摸着他的头脸心疼的直说瘦了,又问早上吃的什么。裴如玉道,“早上的青笋不错。”

“别总吃青笋豆筋的,近来瘦的厉害,多吃些肉。”心疼儿子一回,裴太太也没忘了关怀一下即将陪儿子远赴北疆吃沙的白木香,“你早上也多用些,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吩咐厨房。”

“谢太太关怀,我什么都好,太太你多说说裴如玉吧,他根本不吃肉,筷子只往青菜萝卜的碟子里去。”其实,白木香也不是不会说话,尤其是她还有些自己的小算盘的时候。

果然,裴夫人立刻念叨起裴如玉来,“你这也不知什么毛病,自小就爱吃个清淡。这可不能任性,只有你好了,娘才能放心哪。”说着眼圈儿不禁微红,强忍着才没流下泪来。

裴如玉低声劝母亲,“娘,北疆虽远,我又不是不回来,三年一任,总有回帝都的机会。就是我回不来,将来安顿好了,接娘你过去住些日子也非难事。何况,现在驿站通信便宜,我时时写信回来,就与在娘身边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