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啊,您就别难受了。裴如玉都多大了,就是不去北疆,也不能一家子都在帝都做官哪。二叔三叔还不是都在外任,您就放宽心吧,北疆那地界儿听着可好了,直通西域,产西瓜产葡萄产蜜瓜,牛马猪羊、鱼虾河味,样样不缺。男子汉大丈夫,总在家里蹲着有什么出息,也就您还当他小孩儿一样,一见面就摸脸摸头的,说出去都不一定有人信。您这可忒溺爱他了。”

“等你有了儿子,你再来说我吧。”裴太太打趣白木香一句,笑着拉过白木香的手,与儿子的手交握在一起,两人都有些僵硬,哎,成亲大半年,都是连小手都没牵过的人。裴太太见两人都流露出不好意思来,反是笑意更深,“这有什么害羞的,都是夫妻了。以后我不在眼前,有什么事,家离得远,想帮也帮不到,就得你们小夫妻齐心协力,有难关,咬着牙过,有难事,一起商量。你们都是懂事的孩子,我没什么叮嘱的,就一句话,孩子的事你们也得上点心了,成亲大半年,我也没听着喜信。要是能从北疆捎来喜信,那就是孝顺我了。”

两人的脸都不觉红了。

白木香的手被裴如玉握着,整个人僵成一根木头,当然说不出话。裴如玉还算自然,轻咳一声,应承道,“都听娘的。”

白木香忍不住瞪裴如玉一眼,这人胡说什么,他们现在可是合作关系,不是夫妻了!

裴如玉给白木香一个安抚的眼色,白木香才稍稍放松,依旧红着脸不说话装腼腆。裴太太将两人的眉来眼去尽收眼底,笑着拍拍两人的手,“那我就等着了。”

与儿子媳妇说几句话,裴太太就带着两人到裴老夫人那里请安。裴老夫人见到裴如玉白木香一起过来,也很欢喜。至于白木香前几天未来请安的事,与裴太太一样,裴老夫人理解的很,白木香当然得以裴如玉为主,肯定是在自己院里忙着打点去北疆的事呗。

裴太太私下还找来儿子说了几句贴心话,打发了丫环下人,裴太太坐在临窗的紫檀小炕上,外面树间传来早夏蝉鸣,裴太太轻摇团扇,还似小时候般给儿子扇风,轻声低语的说着,“日久见人心,这话再没错。当初是白老太爷救了你祖父的性命啊,正赶上木香出生,就把咱们两家的亲事定下来了。后来咱家在帝都做官,白家败落了,你日渐出息,这做母亲的,哪个不偏着自己儿子,不想给儿子寻一个四角俱全的媳妇。如今我才算瞧出来了,还是老太爷有眼光,木香虽是个乡下丫头,可这丫头有良心,你到哪儿她跟哪儿。说是夫妻一体,能像木香这样的也不多,你二舅妈娘家二哥外派西南做官,地方有些偏了,那位太太就借口服侍公婆没有跟随,什么服侍公婆,无非就是不想跟着丈夫吃苦。可木香呢,听丫环说她前好几天就收拾行礼了。”

“如玉啊,木香自小生活在乡下,她的习惯、谈吐、见识,是跟咱们不一样,可这不是她的错处,是不是?”

“娘,我又没说她不好。”

“我知道,我就是提醒你一句,你是男人,一些事,得你先主动。我可没听说,俩人一个睡卧房一个睡书房能生出孩子来的。”

裴如玉视线游移,看天看地就不好看母亲。裴太太拍他手背一记,裴如玉终于小声道,“这事也急不来,眼下得去北疆。再说,我们现在挺好的,今早她还说让我保重身体。”

裴太太眉眼含笑,“那也加把劲,别叫为娘等太久。”

“娘你没事我就先回了。”

“着什么急,我说你怎么突然明白过来,定是‘有人’劝过你了。难得你也能把牛脾气收一收。”裴太太把手边的一个小匣子递给儿子,“拿着,这回就别与娘推辞了。”

裴如玉有些不好意思,前几天他娘就要给他钱,他死活没要。这一回,裴如玉收了,裴如玉说,“娘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的过日子。”

“这就好。”裴太太忍着心酸摸摸儿子的头,她不似二房三房妯娌,膝下不只一子,她唯有一子一女,闺女终要嫁人,如今唯一的儿子又要远去北疆为官,怎能令裴太太不难过。

自母亲这里告辞,裴如玉经过一重又一重的小院,有灯光自院中透中,或传来笑语欢言,或有竹乐之声,偶还有拌嘴吵架之声……这是他亲人的家,也是他的家,可又不是他的家……待听到“来看来看,又是一只知了猴!”的清脆声音时,裴如玉不禁一笑,推门而入。

白木香正捏着一只棕黄蝉蛹给几个丫环看,关关吓的花容失色,躲出老远,窈窈捏着帕子说,“我小时候也常去树根下挖这个。”

小财接到手里,“今晚腌上,加上今天粘的知了,明儿早上能炸一盘子。”

裴如玉倒是从书上见过说农人吃这个的,他自己可是从没吃过,走过去看一眼,问,“吃晚饭没?”

“没,你不是说回来吃么。”

“走,摆饭吧。”瞥见白木香手指头上的泥,裴如玉招呼一声,“给大奶奶打水洗手。”

让白木香很满意的是,饭后裴如玉主动把裴太太给的钱交给了她收着。白木香打开那漆红小木匣,里面是一卷银票,数了数,都是千两一张的数额,足有十张,这就是一万两银子。白木香捻一捻手里的银票,“太太还真大方。”

“你好生收着,以后有什么花销就从里面取。”

想了想,裴如玉又让关关把自己的私房拿来交给了白木香。白木香搓搓手,今儿怎么这么有财运啊!结果,关关抱来个小匣子,白木香数了数,除了十来两散碎银子,剩下的都是整整齐齐的二两一个的小银锞子,五两的都不多,拢共算算,二百两不到。

白木香不信,“你就这么点私房?”

裴如玉奇怪,“很少么。”

“你一月就十两月银,还有官俸,再加上自小到大的存钱,才二百两,你不觉着少?”

“十两是中状元以后才提的,以前是二两,多是用来打赏丫环婆子,如今能存下这些已是不少了。”

白木香心说,原来竟是嫁了个穷鬼!当然,穷鬼的父母有钱,可这也挡不住裴如玉自己个儿穷啊!白木香悄悄鼓动裴如玉,“你有空也多去陪陪老夫人,你这就要走了,多陪老夫人说说话,这也是孝顺老人家了。”裴老夫人也很疼裴如玉,肯定也得有所表示。

裴如玉听出白木香的弦外之音,脸登时一沉,“孝顺长辈当是打心底起,存那样的私心,那是孝顺吗?此事莫提!”一甩袖子,走了。

把白木香气的,这不识好歹的驴,你知道北疆多远,路上的花销且不计,当然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可这一去,三五年你不一定回得来!你要是在北疆发达了,这银子以后再还给长辈就是!万一你有个急事,离家千里,兴许银子就能救得了急!

真个不识好歹的驴,没吃过银了的苦,瞎清高!

白木香在心里大骂裴如玉一顿,裴如玉爱去不去,她可是要去打打秋风的,不然,难道以后裴如玉有了难,让她掏私房银子救济啊!她才不吃这样的亏!她不清高,俗话说,穷家富路,出门在外,多带些银子傍身不是坏事!

☆、另眼相待

白木香向来俐落,凡事说干就干。

原本第二天一早就准备去裴老夫人那里去联系感情的,结果,裴家大总管到访。白木香裴如玉刚用过早饭,裴如玉请老总管坐了,问,“裴叔,什么事。”裴总管一家在裴家世代服侍,被主人家赐姓,自此就改为了裴姓。老总管忠心耿耿,裴家的这些小主人也很尊敬这位老总管。

裴总管有些不好说,关关捧上茶来,裴总管欠身接过,客气的说,“有劳姑娘。”方温温煦煦的同裴如玉说这院里下人都另有安排的事。

裴如玉自小到大都未这样的难堪,脸上发烫,涨的通红,似有火烧,祖父这是在撵他走吧。

白木香顿时急了,“现在就要把人都派走么?”

“不不不,只是先做安排。”

“老爷子怎么这样啊,我们这就要走了,他就急这一时三刻了,无非就是让裴如玉难受呗。真是的,他怎么这样啊!你就告诉他,我们一点儿也不难受,他再这样,我们就不走了,赖家里。”

“木香。”裴如玉不赞同的看白木香一眼,怎么能这样对长辈说话,可也得承认,被白木香一打岔,他心情倒平稳很多。面孔恢复从容,裴如玉礼貌的对裴总管道,“这事我知道了,原本我们走了,他们也当各有当差,他们是家里的人,自当听家里吩咐派遣。”

裴总管目露关切,他看着裴如玉长大,除却主仆之情,也别有情分,见裴如玉神色平静,裴如管放下心来,起身道,“老奴这就告辞了。”

“我送裴叔。”

裴总管并未推辞,私下同裴如玉说了几句,无非是裴老太爷还在气头上,过这阵子也就好了,言语间有让裴如玉过去道歉赔罪的意思。裴如玉道,“倘别的事忤逆祖父,自当请罪。这事是我秉心上表,无可悔处。”

裴总管眼中的惊愕都满溢了出来,这位孙辈大少爷,自小便展露不凡天资,却从未有半分盛气凌人的时候,从来都是性情温和,对上孝顺,对下友爱,有什么事,宁可自己让一步。裴总管从未见过裴如玉这样的强势,面对裴老爷子,他说,无可悔处!

那一双眼睛看过来时,竟有一种平静如山的压力,裴总管连忙躬身,“老奴多嘴了。”

双手扶住裴总管,裴如玉温声道,“我知裴叔好意,不过,我有我的道义,有我的坚持,恕我不能曲意侍奉祖父。想来如今祖父不愿见我,请裴叔转告祖父,我心里未忘一个裴字,我一日姓裴,便不会辱没家族名声。我与祖父,道虽不同,我亦不忘祖父自小到大的教诲。这是我的选择,我愿意去承担我自己要走的路。”

“是。”裴总管恭敬应下。

到门口,裴总管请裴如玉止步,他自去复命。

裴老爷子今天休沐,听到裴总管的传话,也只是冷哼一声,回头继续看棋谱,未再他言。

不一时,白木香就来了。裴老爷子立刻把书往袖子里一卷,“就说我不在,出门去了。”当下脚底抹油,从侧门溜了出去。他孙子是个温雅人,这丫头可不是,若是叫揪住胡子撒泼,他这脸就丢大了。

*

脚畔的纱罗裙摆随着主人的节奏摇曳晃动,白木香携风而来,一来先福身给裴老夫人行个礼,问,“祖母,祖父在家没,我过来给祖父请安?”

“在家。”

结果,小丫环过来回,“太爷有事出门去了。”

白木香哼一声,算老头儿跑的快,不然,她非揪住他胡子评理不可。老头儿溜的快,白木香就同裴老夫人来说理了,把早上的事原原本本说一遍。白木香气道,“没见过这样欺负人的,这事儿我一听就不是祖母的主意,您多疼裴如玉啊,这定是祖父的意思。祖母你评评理,有这样办事的没有。我们行李已是收拾得了,后儿个就启程,可没有拖拉一天。裴如玉多舍不得您,多舍不得这个家啊,祖父就特特打发大管家到我们院子说,要把我们院子的人另分派差使,这不是明摆着撵我们么?”

“竟有这事!”裴老夫人也气个仰倒。

“可不是么。我就要过来评一评这个理,裴如玉还拦我,他拦着我,我也得来!”白木香道,“我要再不说话,裴如玉就要给祖父欺负死了!”

一畔坐着的裴二婶掩唇浅笑,“以往总听说木香你同如玉拌嘴,可见小两口越拌越亲,这就来替如玉抱不平了。”

我儿媳妇当然要为我儿子着想,只是二妯娌你这“抱不平”是什么意思,裴太太不着痕迹的看裴二婶一眼。

“倒不独为裴如玉,我主要是看不惯这事,就得说说。”白木香一来,裴茜就把母亲下首的位子让出来,白木香过去坐了。裴二婶柔声细气的劝,“老爷子毕竟是长辈,卑不动尊,木香你说话留点神,叫外头人知道该说你派老爷子不是了。”

裴太太直接抬头看裴二婶一眼,你这的确是有点意思啊。

“卑不动尊,倒是有这个讲究。可我听说,朝廷还有谏官呢。祖父当年几次在御史台任职,哪里就是二婶你想的心胸。祖父早就同我说过,就喜欢我爽快,夸我有什么说什么,为人正派。”白木香笑吟吟的接了丫环奉上的茶,掀开茶盖喝了半盏,手腕一转将茶盅子放手畔几上,一双眼睛将裴二婶的话中之话看个通透。

裴太太重新恢复祥和,唇角有抹不易察觉的翘起的弧度。

裴二婶的脸色有些难看,沉了脸问,“我这心胸怎么了?”

“没怎么,无非就是赶不上祖父呗,当然,比我也差那么一丢丢。”白木香微微侧着头,拇指掐着小指比了比,“行啦,您既没跟二叔在任上,就好好教导孩子,别弄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算计。裴如玉就是被出族,那也姓裴,他倒了霉,于家里有何益处。他好了,于家有何损处。帝都这样的地方,一家子兄弟姐妹,心往一处用,力往一块使,都怕不能立足。何况各怀心思?有心力有精明是朝外人使去,朝自家人可没意思,那叫窝里斗。”

“您别以为裴如玉远谪北疆就是给家里招祸了,我们这不出族了么,以后是福是祸都连累不着您。可要真的祸事像二婶想的那样大,就不该是远谪,该砍了脑袋呀。二婶,我不及你出身好,可我也听说过一句话,眼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祖父是祖父,这家由祖父做主,裴如玉跟祖父拧着来,出族是应当的。我劝您还是缓着些,二叔不在家,您见我们倒霉就这样挤兑我们,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是二叔的意思。您今儿这阴阳怪气的话没跟二叔商量过吧,二叔要是知道你在家挤兑他亲侄子,可有你的好!”

裴家为啥没人敢招惹白木香啊,委实是白木香很不好招惹,你跟她弯啊绕的,她不是不懂,只是不屑。以往长辈平辈的没少在她这里碰钉子,大家还罢了,毕竟有老太爷护着,也要给裴如玉面子。可如今老太爷逐裴如玉出族,裴如玉这小子干的那事,简直是把家族往火坑里推啊!这还不能让人刺两句了!

裴二婶硬是给白木香一顿连削带打气的不轻,刚要找补回场子,裴老夫人不耐烦的皱眉,摆摆手,“行了,都去吧,我同木香好好说会儿话。”

裴老夫人先前也不喜白木香,如今待白木香好是因为白木香要跟着她孙子去北疆吃沙,今儿个听白木香刺裴二婶的话,裴老夫人真对白木香有几句刮目相看了。起码在这一家子的见识上,白木香就比自己那二儿媳有见识。

就是啊,你一做长辈的,晚辈有不是,你该教训就教训,这么阴阳怪气的是什么意思?便是如玉的事,也有老太爷做主,轮不到你来愤愤不平!

你懂个屁!

你连一家子要和睦的道理都不懂,你还要教导晚辈,被顶回来是活该!没见识的婆娘,官场中起起落落寻常的很,就如白木香所言,眼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只要不是深仇大恨,谁会把事做绝。倒是你这做二婶的,先踩起侄子来,你想没想过你丈夫你儿女,你丈夫是如玉父亲的兄弟,你儿女是如玉的堂弟堂妹。如玉现在被贬,倘哪天他起来了,你还要不要跟这个侄子来往!

这个蠢货!

枉出身书香之家,真是比不上白木香。

裴老夫人打发了一屋子的媳妇孙女,和颜悦色的望向白木香,眼神慈爱的拍拍身边坐畔,“木香过来坐,咱们祖孙说说心里话。”

“有心力有精明是朝外人使去,朝自家人可没意思”,就凭这话,我就对这孩子另眼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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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之一

打发了其他人,这屋里就显得有些空旷,裴老夫人干脆带着白木香到里间说话。祖孙俩坐在临窗的小炕上,晨间窗户已打开,晨风从天青色的窗纱送进清爽的气息,十分怡人。

大丫环春梅端来两盏透明琉璃盅,里面静栖着翡红的果子汁,老远便闻来酸甜香气,定是杨梅汁无疑。裴老夫人笑,“今年的杨梅果有些酸,我让加冰糖煮的果子汁,你尝尝。”

白木香今天过来颇有些自己的小算计,她格外和气机伶,先接一盏琉璃盏放在老夫人跟前,才捧自己那一盏,一边笑道,“哪里还用尝,闻这味儿就知道好喝。祖母这里若还有多的,劳哪位姐姐给裴如玉送一盏过去,他也爱喝这个。”

裴老夫人果然极高兴,“好。我还能亏待了如玉,偏你这样操心。”

“知道您亏待不了他,我不过白说一句。”白木香喝口杨梅汁,果然酸甜可口,“祖母,你说多奇怪,平时裴如玉吃饭,什么清淡吃什么,那些个豆腐青菜的,我吃着真没味儿,他可爱吃了。这么清淡口的人,偏又爱吃糖,我们屋里的果脯零嘴,只要是甜的,大多都是进他的肚子。”

“这有什么怪的,谁还没点偏好。那就跟你爱吃炖肉一样,隔三差五不吃一顿,你心里就想,是不是?”

“主要我是个俗人,爱吃肉不稀奇。裴如玉成天神仙一样,他这样的,应该像姑射山的神仙一样,餐风饮露比较合适。”

“这是读《庄子》了?”不然怎么知道姑射山神仙的典故。

“没事读了几页,挺有意思。”

“多读些书好,我看你是个好学的性子。诗词曲赋,也都多看看,有不懂的,让如玉教你。如玉很会教人,他兄弟们哪里有不懂的去问他,他一指点,那些小子们就明白了。”裴老夫人眼角眉梢的都带着骄傲。

白木香附和着老夫人,“哎,那可好,他屋里也有些书不错。这次去北疆,我想着,别的不带,裴如玉书房的书我们都要带走的。哪怕路上艰难些,我们也带着。”

“东西收拾的如何了“”

“差不离了。这回就是书是大头,其他的衣物之类带几身家常穿的几身见客穿的,另则就是药材带了些,主要是成药,倘路上有个水土不服、头疼脑热什么的,也得预备着。我算了算,十几辆车也够了。”白木香道,“车马的事,我小九叔张罗。我跟裴如玉这一走,怎么也要有个三五年,我娘也跟我们一起去。”

“这样路远,让亲家母住家里来吧,每天一起说说话,也热闹。跟你们行那样的远路,身体吃不吃得消?”

“没事儿,我娘也是常出门的,以前就这样,我到县里她跟我去县里,我到府城她跟我到府城的。她身体好着哪。”白木香爽俐的说,“说句实在话,我们乡下人,到底波辣些。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累没受过,我就是心疼裴如玉。哎,这才几天,看他瘦的,腰带扎起来,就剩一幅骨头架子了。”说着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他本就是个心事重的,老太爷还这样隔三差五的戳人心窝,我看他越发添了心事。我想着,我们还是早些动身,外头天地宽阔,他心胸也就放开了。”

“也是这个理。”裴老夫人殷殷的望着白木香,拍着她的手道,“你是个心思灵巧的孩子,就得你多宽解着他些。”

“您放心吧。别看他做状元时我跟他拌嘴,他现在倒霉,我可不是落井下石的人。何况,我自嫁到您家,您家待我也还成。我总会为您照顾好他的,有好吃的,我先给他吃,有好穿的,也先给他穿。您就放心吧,就是只剩一口水,我也会先给他喝的。叫他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比那个蓝表妹强百倍!”

听前半段,裴老太太也挺感动,虽然白木香说话一向不大中听,可听得出来,白木香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只是,听到“蓝表妹”时,裴老夫人轻嗽一声,“可不许胡说,没有的事,你与如玉的亲事早十八年前就定下来的。”

“你别唬我了,我又不瞎。裴如玉一弹琴,蓝表妹就在水边淌眼泪。裴如玉画个画,她就长篇大论夸了又夸、赞了又赞。裴如玉做首诗,她第二天必也要做一首相和。有事没事的,裴如玉一回家,就到我们院里找裴如玉说话下棋。只要裴如玉休沐,更是一大早不吃早饭的就过去。”白木香说到这事就很气愤,“要说她对裴如玉无意,谁信?可怎么着,裴如玉一出事,就给我写和离书。我说他俩这么情深意重,我索性成全了他俩,我到蓝家给他俩做媒,没想到转眼蓝表妹就另许了他人!您说,这都叫什么事?!”

裴老夫人没来得及给白木香评理,就被白木香话中事给惊的不轻,指着白木香,手指直打颤,“你说什么,如玉给你写……”

“可不是么。口口声声说不想连累我,要跟我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哪。”白木香一点心里负担都没有的把责任全推到裴如玉身上。然后,把裴如玉如何无情无义的给她写和离书要抛弃她,她如何善解人意、心胸大度的要搓合裴如玉蓝莉的事都与裴老夫人说了,“按理,蓝表妹是您娘家侄孙女,可侄孙女再亲也亲不过亲孙子。你们都叫她耍了,她就是看裴如玉娶了我,成心给我俩找不痛快。以前我跟裴如玉吵架,一百回里总有五十回是因着她的缘故。”

“我都不知道哪里得罪过她。要说亲事,裴如玉从小是跟我订的亲,又不是跟她订的亲。要说情分,后来我细问过裴如玉,裴如玉也没暗地里同她许过三世鸳盟。可要说她对裴如玉有情,我主动让贤,她扭身定给国公府大户。我都不晓得这是个什么人!存的是什么心!”

这位老人家不见得没有动过令娘家侄孙女对白木香取而代之的主意,却不知侄孙女存的是这样的歹心!裴老夫人这把年纪,什么样的事没见过,当下气惨白了脸。白木香探身过去给她揉胸口,劝她,“您老就宽宽心吧。我跟裴如玉现在倒是比以前痛快多了,他也明白不少。要我说,撕扯明白倒不是坏事。”

“我对不住你呀,木香。”裴老夫人说着,眼泪就滚了下来。

“您这是哪里话,要您知道蓝表妹是这样的性情,也不能让她去亲近裴如玉啊。孙媳妇是外人,孙子可是宝贝,是不是?”

裴老夫人哭笑不得,眼泪再淌不下去,拭着泪发笑,“你这是气我,还是逗我呢。”

“当然逗您了。您老什么不明白,原我不当说这事,毕竟这事已经过去了。可我这就要同裴如玉去北疆,还是要跟您说一声,您心里有个数。”白木香眼神微沉,“一则,当初我去蓝家想成全他俩,虽未留下话把,可蓝家立刻把蓝莉另许他人,心里未尝没有芥蒂。二则,他家若只是对我有芥蒂,倒是小事。我们一家子去北疆,山高水长,等闲也见不着。我就担心祖父,祖父在朝为相,百官之首啊。祖母,在我们乡下,你穷了,全村子看不起你,可你要是比全村子多收三五斗粮,全村子便都嫉妒你。这还只是在乡下,三五斗粮的不平。祖父这个位置,想取而代之的得有多少,可得留心哪。”

“我知你的心意。只是我想着,蓝家当不至于此。”蓝家毕竟是老夫人的娘家,只是,若老夫人没有心下生疑,早该在她话初便打断驳回,这样认真的听她说完,才为蓝家转圜,可见老夫人对娘家也不是多有把握嘛。

让白木香说也是,这事倘蓝家不满,当时便找来裴家理论,把这不满发泄出来,白木香相信这事能揭过去。可蓝家只是不动声色的给蓝莉定下一桩极好亲事,而且,亲事定的又快又好,可见人家根本没看中裴如玉。裴家女人却还打着让蓝莉对她取而代之的主意,白木香都得说,蓝家其志不小,裴家发的好梦。蓝家于此事只字不提,可见人家是把事存在了心里。

白木香也给蓝老夫人寻了个台阶,“祖母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裴老夫人握着白木香的手,宽慰白木香,“如玉的性子,最分明不过。他三岁识字,五岁时家里便正经给他请了先生教他念书,一直到考出状元来,日日苦读不辍,哪里有空同姐妹玩耍,如何来的私情私意?我自己孙子我还不知道,绝不可能。你俩的亲事,他一早就晓得的,再不能生出二意来。他呀,要我说,有些书生气,又从小被捧着长大,虽说天生的好性情,也少不得有些少爷脾气。”

“你则是个大而化之的人,为人直爽,就是性子不太柔婉。可要我说,人与人之间的情分都是相处出来的。如玉要是不喜欢你,也不能总在我们跟前维护你。你们成亲那晚,他睡的硬榻是不是?你们成亲这些日子,院里什么好东西都要你先挑,你挑剩下的,才送到书房,是不是?我多心疼我孙子啊!我问如玉时,他一句你的不是都没说过,还跟我说,你是女孩子,原也应当让着你的。你还能去他书房看书,那孩子,把书当性命,他那书房,寻常也就是关关、窈窈两个丫环能进去打扫,送杯茶什么的,旁的谁都不能进,更别说随便看他的书了。他那书都是宝贝,他爹想借来看看都要跟他打招呼。”

“这也不是我夸我孙子。世间多少男人,风光八面时想不到原配发妻,吃苦受累时就要拖着糟糠之妻了。他知道自己前程渺茫,怕拖累你,才给你写的和离书。你是个有良心的好孩子,没枉他待你的这份心。如今你也知道了,如玉真的没对旁人起过心思。我看,他就是中意你。”

白木香心说,原以为我这颠倒黑白的功力已是不俗,没想到老太太也是个中高手啊!于是,白木香适时的一低头,扭扭捏捏的小声问,“您这不是唬我的吧?”

裴老夫人的笑容就仿佛今天的明媚的天气,愈发道,“这怎么能是唬你,我孙子我最清楚不过,你跟如玉就是前生的缘法,今世的冤家,不打打闹闹简直过不了日子。”

白木香和裴老夫人说的热闹,裴老夫人要留她吃饭,她也没推辞,心下寻思着吃饭时再与老太太诉诉苦,老太太怎么也能资助些仪程的。结果,白木香正在肚子里拨拉自己的小算盘,就听丫环回禀:大爷过来给老夫人请安。

裴老夫人的声音好似那欢快的小鸟,一迭声呼唤大孙子进来,见着孙子更是喜的如同过年,就差在外头拉挂鞭炮庆祝了。老夫人天性自然的放开握着的白木香的手,拉着孙子的手就是一通的说长道短、嘘寒问暖。白木香用眼尾余光给裴如玉一个白眼,她简直不必问也知这驴是来做什么的!

这败家货定是来拆她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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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

裴如玉一身寻常青色夏料衣袍,白木香是做衣料生意的,要她说,最难穿的就是青色,帝都多少豪门大户的家仆都多着青衣,等闲气质不够,穿出来就是一幅土鳖奴才相,略好些的,像管事。裴如玉是个例外,这人身量高瘦,肌肤冷白,斯文中带着一丝沉冽清冷,寻常青色在他身上竟也添了几分高贵。

要是让裴如玉去卖料子,肯定什么料子都好销。白木香胡思乱想,就听到裴老夫人问孙子中午想吃什么,白木香肚子翻个白眼,要说虚情假意跟真情实感的真是天差地别啊,老夫人待她的心思何等的千折百回、蓄意拉拢,对着裴如玉,真是祖孙之情、天性流露啊。

就听裴如玉说,“也没什么想吃的,让厨房添个炖肉,再添个焦炸小丸子吧。”

白木香耳朵动了动,不好意思了,诶,这可不是裴如玉爱吃的,这全是她爱吃的。

裴老夫人也听了出来,含笑看向白木香,问她,“木香有什么想吃的,只管说,我叫他们做去。”

白木香投桃报李,“听老太太的,那就添个蜜汁藕、白灼虾吧。”

裴老夫人笑弯了眼,熨帖的拉住两人的手,连声说,“好,好。”

*

中午热的时候,老夫人的屋里设有冰盆,是故,这样的炎炎夏日,竟是半丝暑意皆无。白木香给裴如玉夹一筷子炖肉,柔声细气的说,“祖母这屋凉快,你虽吃的清淡,也不能一点荤腥都不吃,略吃两口也好。”

“就是这个理。”裴老夫人眼里满满的心疼,“你原就苦夏,近来越发瘦了。”

裴如玉倒是习惯在女人的注视下吃饭,这筷子刚吃完,白木香的下筷子菜就到了,那等周全体帖,让裴如玉颇是无奈,想来白木香定是要跟祖母要钱的了。别的事都能依她,独搜刮长辈私房的事,万万不可。他们身为晚辈,不能孝顺长辈还罢了,哪里能要长辈私房。

一筷子醋藕梢放到白木香碗里,裴如玉道,“别总顾我,你也多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