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中午在一处小镇打尖休息, 打听了镇上最好的饭店, 顺着乡民的指路来到路边一处灰扑扑的小铺子,连个招牌酒幌都没有, 开扇门敞得大开, 屋子里闲摆着两三张深色的桌椅板凳, 从店内传出一股油脂饭菜的味道,必是饭店无疑了。

裴如玉打出娘胎第一次踏足这样的小店。

司书司墨都有些不适应, 但见主子没说话, 他二人很尽职的上前问店家有什么酒菜之类。白家人没有半点不自在,小九叔直接吩咐店家,“马牵去后头喂上好草料,有什么好吃的,尽管上。”

店家招呼着儿女婆娘出来牵马喂马, 招待客人。

小店登时热闹起来, 有出去牵马安置车辆的, 店家婆娘捧出一碟粗瓷茶碗,啪啪啪每人跟前放一个。店家拿着一块看不出颜色的抹布来擦桌子擦板凳, 窈窈当即打发了他,“不用你,我来。”窈窈先是拿条大布巾把桌椅板凳擦一遍,而后用丝帕再擦一遍。

小财跟在窈窈后面, 有样学样。

裴如玉其实很想说,出门在外,没关系。可他就是说不出来。

大家谦让一番坐下来, 窈窈把碗筷都用热水烫了一遍,裴如玉觉着可以忍受时说,“窈窈,你和小财也去坐吧。不必服侍。”

窈窈一福身,与小财去了另外一桌。

白家人脸上显出震惊,心说,咱木香嫁的真是大家公子啊,这讲究的!唯小九叔神色如常,去岁他带着几个族人来帝都给木香送嫁,与裴家同行。彼时裴家都是带着自己的私厨碗筷,何时吃过这些小店的粗劣手艺,更未用过这些粗茶粗碗,裴如玉能坐在这里吃饭,就已是难得。

白木香笑嘻嘻的,低声同裴如玉道,“窈窈在咱们院的时候成天娇滴滴的,这一出来倒真能干。”

不一时,店家热情的端来饭菜,两碗炖鸡,两碗炖肉,两盆拌青菜。两桌菜色完全一样。裴如玉想,看来在这小饭店,都是店家有啥吃啥,不必点菜的。

裴如玉虽坐主位,还是请岳母先用。李红梅很享受女婿的尊敬,提着筷子夹块最肥的五花肉放女婿碗里,亲切的说,“吃吧,多吃点,还要再赶半日路哪。”她知道女婿好干净,是个讲究人,也只是筷子未动时给女婿布菜,待她自己吃过,就只夹菜给闺女了。

饭菜没什么好坏可讲,也就是煮熟加盐的水准。白木香一直念叨店家,“你家是贩盐的吧,这咸的,给我上壶热水。别用你那炒菜锅烧的水,用铜水壶烧,不然一会儿我不付账。”

“是是,咱们这水都是铜水壶烧的山里的泉水哩。”店家见他们是大主顾,张罗着婆娘送上热水,还说,“多吃盐好,多吃盐有劲儿。”

白木香捏着蒸的开花的明显用碱过度的大馒头,用力咬一大口,仿佛与这馒头有仇。白木香心说,我这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在裴家住半年,吃惯了他家加了奶与糖、用精细白面蒸的面食,都不惯这家常饭食了。

在乡下,吃肉就是过年啊。

看裴如玉一眼,裴如玉依旧是慢条斯理的优雅吃相,在裴如玉的影响下,李红梅都文雅许多。裴如玉不急不徐的吃着馒头,唯一的不同就是,裴如玉不是直接拿着馒头啃,而是撕成一块一块的吃。白木香想自己都觉不好吃了,裴如玉这生来的大少爷更得难以下咽,低声问他,“咱们车里有肉干油茶,要不要给你泼碗油茶?”

“不用,你们都能吃,我就不能吃了?多吃点,下午还得赶半日的路。”裴如玉拒绝特殊照顾。

从离开家,他便不认为自己是那个生活在锦绣乡的大少爷。祖父已逐他出族,虽未完全的恩断义绝,可如果他无所作为,怕是难再重回宗族。现在觉着苦,那到了北疆只有更苦的。这还是京郊小镇,北疆那些贫僻县城,还不知何等光景。

裴如玉吃的与往日家里饭量相仿,饭菜的确不好吃,但是,他可以忍耐克制。出门在外,他不想等人照顾,他细心的关照妇孺,岳母中午吃的不多,还打发店中伙计去镇上唯一的一家糕饼店买些油果子糕饼,让岳母路上吃,把岳母感动坏了。其实岳母自己带了糕点的,她,她,她就是没告诉女婿,想一会儿到车上自己个儿吃独食来着。

午后赶路没显没有上午的精神头,好在,官道算平稳。李红梅还在车里睡了个午觉,裴如玉戴上每人一个的遮阳斗笠,心下思量着刚刚结账的事,两桌子肉食菜蔬,也只百来钱就够了。

离开那深门大院,一个更加真实的世界在裴如玉面前徐徐拉开它的帷幕。这将是一个更加生动的世界,这也是一个烟火气十足的世界。

傍晚,暮色四合,一行人终于到了驿站。

这已属于直隶府的范围,比中午歇脚打尖的小镇强的多,也繁华的多。驿卒做惯迎来送往的差使,见数匹骏马,几辆马车皆是上乘配置,驿卒脸的笑更亲热几分,上前作揖行礼,“给大人请安。”

打头的驿卒直奔裴如玉,抢着为裴如玉牵马,裴如玉下马后,驿卒弓着身子,恭敬的请他进去。裴如玉却是向后看一眼,视线落在白木香身上。白木香也跳下马,都觉奇怪,裴如玉出门穿的是寻常衣裳,怎么这驿卒还先奔裴如玉巴结啊!

白木香过去扶她娘下车,小九叔、裴七叔等也都下了马,大家很自然的簇拥在裴如玉身边,一起进得驿站。穿着灰色兵褂的驿丞过来请安,恭恭敬敬的问,“不知大人去往何方赴任,印信还请大人出示。”

白木香嘴快的说,“我们去北疆月湾县赴任的裴知县一行。”

驿丞弓着的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挺直,脸上的殷勤笑意也转为了淡淡,只皮笑肉不笑的应一声,“哦。”

说裴家人势利,较之驿丞变脸也是望尘莫及。

白木香感慨一声,司书上前一步,一锭十足雪花银放到驿丞手里,“有劳你。”

驿丞立刻笑开花,拱手间将银锭笼入袖中,直起的腰身重新如虾子般弓了下去,一迭声的,“大人请、奶奶请,我们这里还有两个上等好院落,一早刚令人打扫过的,清静整齐,还能入眼。您看看,您还要什么,只管吩咐便是。”

白木香努力做出一副若无其是的模样,心说,这他娘的驿丞,也太赚了吧。

驿丞亲自带路,先将裴如玉白木香带到一处月亮门的宽敞院落,四四方方一座小院,院中一丛蔷薇开的正好,夕阳下,隐有花香拂来。驿卒上前打开门,正房床椅床榻俱全,打扫的也很干净,的确是处好院落。再加上东西两厢,足够住了。既说是两处院,那么,今晚大家可以住的宽敞些。

看过院子,裴如玉就打发驿丞去休息了,司书司墨下去安排热水饭食。李红梅裴七叔随裴如玉白木香住这处院,另一处院则是小九叔带着白家族人伙计一起住。白木香去瞧过,两处院挨着,都是一样格局。

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话再不会错。

不消片刻,驿站便送来四席上好酒菜,主家这里两席,白氏族人一席,司书司墨等小厮随从与白家的随从一席。过来送酒菜的驿卒亦个个恭敬小心,送罢酒菜得几个赏钱便都下去了。

虽没山珍海味,盛放餐具也只是寻常灰白瓷碗,饭菜倒也鱼肉俱全,挺扎实,可见银子没白花。驿站送的主家这里的两席酒,是想着主家分男女席,结果,白木香李红梅很自然的就像中午一样与裴如玉小九叔他们坐一起了。

对于白木香,以前出门跑生意都是这样坐的啊。

对于李红梅,闺女坐哪儿她坐哪儿。

对于裴如玉,呃,这么坐倒也不是不对,毕竟他们是夫妻,嗯,就这么坐吧。小九叔也没什么意见,唯裴七叔略挑下眉毛,不必小厮服侍,自己提起酒壶斟了一杯酒。

裴如玉给白木香倒杯酒,说,“今天都累了,喝盅酒解解乏。”

白木香坦然接了,说,“你也吃一盏。”

李红梅给闺女使个眼色,白木香看她娘一幅岳母架式的坐她身边,眼睛抽筋似的给她递眼色,连忙拿起她娘的杯子递给裴如玉,“给岳母大人倒一盏。”

裴如玉一笑,接过白瓷酒盏给岳母倒酒,李红梅假模假样的客套着,“不用不用,哪里用女婿给我倒酒。哎,我今儿生受了。”

“我既在岳母身边,自当服侍。”裴如玉亲自双手将酒奉予岳母。

笑的见眉不见眼的岳母连忙双手接了,“打我见着如玉第一面儿起,我就知道我可是有福了。他七叔,你说是不?”

裴七叔正自斟自饮,冷不防听亲家母的问话,连忙说,“是,亲家太太喜欢他,可见他这女婿当的不错。”

“岂止不错,不是我吹牛,我没见过比我这女婿更好的了。知老知少,周全妥帖,模样品性更不必提,还有这满肚子的才学,更是寻常人比不得的。以前我们村来了个算命先生,就说我家木香是个贵命,如何可不就应验了。”李红梅笑眯眯地,“女人命贵不贵,全看男人。我们木香就是有福。”

白木香听的耳根发热脸发烧,哎,她娘还不知道她怀里揣着和离书的事儿哪。眼见小九叔的视线瞥过来,白木香忙说,“娘,咱们一起吃杯酒,再听你絮叨。”

大家高高兴兴的碰杯,都吃了一盏。小九叔将视线自白木香那里收回去,主要是,木香一直说裴如玉待她不好,如今出来这一天,人家裴如玉待木香没有半点不好,连对丈母娘都这样客气,人家怎么欺负你了啊!

小九叔眼眸微眯,转头和裴七叔说话去了。

用过酒菜,白木香跟她娘商量着晚上一个屋睡觉,结果,被她娘不留情的撵了出来。李红梅戳着闺女的脑门儿,骂闺女,“你是不是傻啊,还不趁着跟女婿在外,没婆婆小姑的聒噪,赶紧怀上个孩子,你们这成亲大半年都没个动静,急的老娘舌头生疮。你还跟你娘睡,睡个头!你再没动静,我就得去给送子娘娘烧香了!”

白木香脑门儿险给她娘戳肿,揉着脑门儿逃到正房去。裴如玉正坐在临窗榻上,点一炉沉水香,静静的看书。见白木香逃蹿进屋,裴如玉只是翻过一页书,都没瞥白木香一眼。

白木香耳朵里回响着她娘让她跟裴如玉生孩子的话,顿时脸上一红,瞪裴如玉一眼,看裴如玉没反应,白木香就收拾东西去了。裴如玉忽然说,“木香,我有事想同你商量。”

“什么事?”白木香翻出一会儿洗漱要换的衣服,头也没抬的应一声。

“能过来坐一会儿么?”

白木香只得先把衣裳放床上,到裴如玉一畔的榻上坐下。裴如玉已经放下手里的书,右手随意的搭在膝上,左开翻开一只玉白瓷盅,倒了盏蜜水递给白木香,“以后能不在外头舔嘴角么?”

白木香眨巴两下眼,有些不解,“我没舔啊。”

“舔了,吃包子时舔了好几次。”

“对了,你干嘛给我擦嘴啊。咱们可是和离的人,不能这样亲密的,知道不?”

“你总舔嘴角,舌头都露出来了,有旁的男人在看你,我不好说,只得借帕子给你挡一挡。”裴如玉认真正经,笃定严肃。

白木香一双杏眼瞪的溜圆,这人在说什么啊?“怎么,会有人看别人这个啊?”

裴如玉轻轻叹口气,双眸忧虑的看向白木香,他轻声说,“以后别这样了。”

手指搔下脸颊,白木香脸上微微发烫,早上裴如玉邀请她同乘一马,给她擦嘴,她还以为裴如玉终于擦亮眼睛,开始喜欢她呢。闹半天,原来是她出糗了!

白木香恨不能一头扎沙子里去算了!

真是太丢脸了!

虽然丢一回脸,好在白木香自认脸皮比较厚,她不好意思的和裴如玉说,“那个,我真不知道。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都提醒我一声。哎,我以前不大注意这个。”

“我知道。”裴如玉眼眸中泛起些微暖意,见白木香双颊泛红,眼中浮现羞意,不禁心生柔软,抬手摸摸白木香的头,温声安慰她,“没关系,我们每个人都有不足之处,改掉就好了。”

“你也有么?”

“当然。”

“我能说吗?”

裴如玉扬眉,白木香一巴掌把裴如玉放她脑袋上的手打了下来,横着眼睛瞪裴如玉,“再敢动手动脚,我就给你剁下来!你当和离书是假的!”

裴如玉收回手,白皙如暖玉的手背上缓缓升起一片绯红,的确,和离书不是假的。

裴如玉退后一步,低声,“抱歉。”

是啊,和离书不是假的。

当初写下和离书,他经过深思熟虑,那不仅仅是放白木香自由的一封书,也是真正考虑过,大概他与白木香真的不合适才写下的和离书。

那不是假的。

那是一个郑重的决定。

既已写了和离书,他再这样偷偷的盯着女孩子的唇角,唐突的邀请女孩子同乘一骑,给女孩子擦嘴,又算什么呢?

不,他不是个孟浪的人。

他不能这样唐突白木香,他与白木香未能做成夫妻,不是一方的责任。何况,白家太爷曾救过祖父的性命,救命之恩未报,他竟如此冒昧。

裴如玉再退一步,轻声,“报歉,木香。”

为他这些年所有的冒失与冒犯。

作者有话要说: PS:午安~~

☆、院子之一

裴如玉郑重道歉, 白木香未多做计较, 原谅了他。

白木香十八九岁的年纪,状元郎的名头对她的吸引力不大, 因为她知道自己学识有限, 与状元怕是说不到成块儿去。但是, 她喜欢裴如玉这样俊美高贵的男人。

不过,再喜欢裴如玉, 白木香也绝不会轻贱自己。

她寻出带在身边的活血化淤的药膏递给裴如玉, 裴如玉接过,并没有用,只是在手里轻轻摩挲着那小小瓷瓶,“其实没什么。”

雪白的手背一片被打出来的绯红。

“还是涂些药膏,有备无患。”白木香的视线从裴如玉手背上移开, 压下心中的别扭, 同裴如玉说, “咱们虽在外还是夫妻,到底是和离的, 两个人时就做朋友相处。我知道你有学识,有见识,要是我有哪里不好,你只管像今天这样直接告诉我。你有不妥, 我也会提醒你。”

“裴如玉,像你说的,谁都有不足的地方。你以后再敢摸我头, 我还会打你。我的头是留给以后我真正的相公摸的。但你对我的好,我也都会记得。”白木香声音渐软,像是初春天气转暖时开始融化的坚冰,灯光下,眼睛明澈出溪水。

“我也会。”裴如玉弯了弯眼眸。

外头窈窈小财指挥着小厮送崭新的浴桶进来,裴如玉避出去,让白木香先沐浴。白木香洗澡像战斗,速度极快。然后,她避出去让裴如玉沐浴。驿站里是不可能有专门沐浴的房间的,能将热水供应的这样及时,已是银子的功劳。

当晚,裴如玉睡的床,白木香睡的榻。

倒并非裴如玉这样要求,只是榻有些小,裴如玉长手长脚伸展不开,蜷在榻上委实可怜。白木香有些看不下去,把他撵床上去睡了,白木香在榻上休息。

两人达成朋友的共识,相处起来更加和睦自在。

第二天早上,裴如玉早早醒来,借着月光看一眼床头放的更漏,裴如玉起身穿衣。今天的衣服昨晚白木香已经给他找出来放在床头的椅子里,一身月白色暗绣骑马长袍,外面还有一层纱衣。白木香大概很喜欢月白色,这身衣裳原本裴如玉没收拾进箱,定是白木香后来放的。

还有外面的纱衣,这不过是帝都贵族少年近来流行的打扮,必要在锦袍外加一件纱衣,持一柄折扇,可添三分风流倜傥。

裴如玉在朝为官,鲜少这样穿,这大概是家里做的,白木香也一起装箱带了出来。

裴如玉穿戴得当,出门洗漱,忽然住了脚,目光定格在灰白纱窗下罗汉榻上睡姿一言难尽的白木香身上。白木香整个人呈趴着睡的姿势,大半张脸在枕头里,一条腿曲着,肚子压住被子一角,另一条腿与大半张被子都搭拉到了地上。

裴如玉眼睛微微睁大,他平生第一次见女人会有这样的睡姿。

俯身帮白木香捡起踹到地上的被子,目光不自觉落在白木香搭拉到地上的半条腿。中衣的裤腿被搓到膝上,露出光洁纤细的半截雪白小腿,脚腕精致玲珑,系一条串了两只金珠的红丝线。那红丝线衬着白木香雪白脚踝,愈发红的刺眼,红的醒目,仿佛顷刻就要直直扎进人的心里去。

裴如玉自幼尊重,不论姐妹还是丫环,他从来都客气有礼。裴如玉后退一步,视线却不受控制的沿着白木香的脚踝向下,落到白木香胖呼呼的脚丫上。

真的很像小孩子的脚,胖嘟嘟的可爱。

裴如玉终于能喘过一口气,眼睛只盯着白木香的胖脚丫,飞快的将白木香的小半截腿给她抬榻上去,然后,身形一闪,就到了门口,拔开木门插销,带着夜间凉意的空气扑面而来,裴如玉轻轻吁口气,从容到井边洗漱。

在榻上睡的正熟的白木香拱了拱屁股,整个人翻个身,把被子压身下,继续睡。

因裴如玉打赏丰厚,驿站的早饭也准备的相当丰盛,鸡蛋、花卷儿、馒头、包子、烧饼、酱菜、米粥、花生米、鲜嫩的青瓜青菜,还有猪头肉、糟鸡糟鸭、酱牛肉之类的荤食。

吃过早饭,马匹车辆都备好,司书又赏了帮忙伺候马匹的驿卒几百钱,在驿卒的千恩万谢声中,一行人继续北上。

这两天,裴如玉、小九叔、裴七叔一直在商量路线图的事,小九叔手里拿的是一份镖局惯走的路线,裴如玉则是自己标注的一张路线图,两份路线图有些差别,大家商量看怎么走好走。

白木香私下要了裴如玉的路线图来看,“你这路线图怎么画的,跟我们往常用的不大一样。”

“托兵部的朋友找了些资料,我自己画的。”见白木香好奇,裴如玉跟她讲如何看路线图,一路沿官道要怎么走。要经渡口,要翻山岭,要穿关隘,进入到草原,才能到达裴如玉任职的地方。

白木香听裴如玉将这遥远征程娓娓道来,眼眸中一闪一闪,都是向往。裴如玉有些好奇,“木香,你为什么想去北疆。”

“当然……”

白木香张嘴就要说是为了以后和裴如玉和离有个好名声,裴如玉已打断了她,“除此之外的原因,我看你特别喜欢北疆。”

白木香眼睛里泛起星星点点的笑意,“你看出来了?”

裴如玉也不禁勾起唇角,白木香一路多么快活,肯定不只是出于一个好名声的考虑。白木香整个人靠着榻背,侧目看向裴如玉,头枕双臂,意态逍遥,“以前,我在祖父那里看过《史记》,那上面有丝绸之路的记载,我还看过玄奘法师写的《大唐西域志》,还有前朝文休法师写的游记。我才知道,现在的北疆,很大一片土地就是当初西域诸国所在。要不是有你这机会,我这辈子也不能往西域去瞧一瞧啊。哎,我真想现在就飞去。裴如玉,波斯的地毯、大食的宝刀,现在也是帝都权贵之家最喜欢的物品。”

说话间,白木香唇角飞扬,一双大杏眼亮的在发光。白木香相貌不错,却也没有到倾国倾城的地步,再加上她到底生长在乡下,自幼并没有大家闺秀的细致,十三岁就同小九叔出门跑生意,在村里组织村民族人织布,她的皮肤不是雪样的细腻洁白,而是微微带些蜜色,那是多年支撑门庭的证明。此时,却令白木香格外的与众不同,她的确不是娇养出的大家闺秀,但白木香那种神采飞扬的模样,令所有见到的都情不自禁的微笑。

包括裴如玉。

裴如玉说,“伊吾的香料也极有名的,我就任的月湾县,离伊吾很近。”

“伊吾曾是西蛮的王庭所在吧?”

“是啊,明圣皇后彻底将西蛮王庭击溃,他们逃往更远的北方,从此这里成为了朝廷最好的马场,也是我朝在北方最好的屏障。”

“月湾县也有马场?”

“这还不知道,应该没有。即便有,也只是私人的马场。月湾县与伊吾比起来只是个小地方。”裴如玉取出惯用的三足双耳白玉香炉,“其实我也喜欢北疆,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都是说胡地边塞,就是我们即将要去的地方。”

“你是想去看北疆风景?”

“不是。帝都锦绣繁华,呆的久了会让人软弱,我更喜欢凛冽之地。”燃起一炉沉水香,裴如玉看到白木香的要翻过去的大白眼,他笑,“你肯定在肚子里说我酸。”

“不是我说你酸,是你本来就酸。八月就下雪的地方,那得是个多冷的地方,拥裘赏雪当然是享受,可对于穷人,每一年的冬天就是跟老天争命,冬天太冷,会冻死人。你喜欢的是北疆的风景,不会喜欢那里冬天冻死的穷人的。”

“就是在帝都,我也不喜欢死人,不论是冻饿而死,还是饥馁而死,或者其他原因,我都不喜欢。木香,你对我有偏见。每个人喜欢的都是富足、平等、有尊严的生活,我相信你也不是例外。但这话从我口中说出,你就要侧目以对,为什么?因为我出身好,所以必然为富不仁?”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白木香正色道,“我也不会仇视富人和当官的人,裴如玉,人品与他有没有钱、有没有地位不相关。我这单独是对你的偏见,因为你以前得罪过我。”

裴如玉哭笑不得,白木香一拍木榻扶手,起得身来,拉一拉裙摆,同裴如玉道,“今天的驿站比前几天的都大,我要去逛一逛,你去不去?”

“我不去,你去吧。”

白木香生性好奇,各处都要转转,她发现,自家大手笔的打赏,住的竟还不是最好的院子。最好的院子有三处,皆清一色油光黑漆大门,只是门头上是青砖浮雕略有不同,一处葡萄缠枝,一处仙鹤松针,一处瑞兽麒麟,不说旁的,只看这门口就知这才是驿站的一等院落。当然,也有些低矮破旧屋院,白木香就看到在他们面前殷勤备致的驿卒仰着脑袋爱搭不理的对一个灰青色布袍的男人拿下巴点了点一条狭窄小道,“呐,一直往里走,走到头,今天客满,实在没多余的屋子,只得委屈董大人了。”

那位董大人一张方脸,面色微黑,天生一股肃正之气,根本没理会这趾高气昂的驿卒,便步若流星的小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