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好解决,横放之后做一个绳索牵拉就可以让箭进入箭道了。只是用绳索牵拉也只适用于十支箭左右,越过十支就不能用绳索牵拉,得用龙骨车的传送的方法。”

所以,普通人与天才是没有共同语言的。

哪怕如裴如玉自认不是个笨人,但对于机关一途,白木香闻一知十,融汇贯通,她觉着容易的不得了,我就随便改了改啊!

裴如玉真想说,这可不是随便谁都能想到的。如果很好想到,工部早就制出来了!

对于旁人可能是终身都越不过的高山,但对于白木香,她可能天生就是站在高山之上的资质。

*

清晨,天蒙蒙亮,月湾县的许多百姓便都早早的起床了,除了支摊子卖早点的,哪怕冬天没什么事的人家,也早早起床把门前扫干净,再有讲究的连门板都用布巾醮着热腾腾的皂角水擦了好几遍。更不必说县衙里雇佣的每天一早一晚清扫街道的人,更是天一亮就起床把街道打扫的干干净净、仔仔细细。

月湾县的人都听说了,今天有天使要来!

天使知道是什么不?天子的使者!

也就是皇帝老爷的使者!

过来做啥知道不?过来给咱们县尊太太县尊大人升官儿!

还不止县尊太太县尊大人,县里好些人都要升官得赏的!

譬如,余主簿三更天就摸黑起床,试戴买来的假髻,映着十根大蜡的通明烛光对镜感慨,“亏得如今咱们月湾县非比从前,不然哪里找这假髻去?我那帽子呢?”

戴上假髻新帽,换上新衣新衫,临出门前余主簿把自己稀稀拉拉的几根胡须又抿着香油梳了三四遍,系上一根自家孙女编的红绳,这才自认潇洒俊逸的坐着孙子赶的驴车,带着儿子们出门往衙门去了。

同样一大早就到县衙的还有汤巡检赵巡检等人,另则今天纵是轮班在休的衙役们也俱穿上整齐的衙役服,过来衙门站班,主要想就近看一看天使什么模样,何等气派!

城门那里更不必说,早安排了站岗传信儿的城门卫,待天使快到月湾县的时候,县尊大人就要带着月湾县里大大小小的官员过去迎接天使仪驾!

原本不过封个五品官儿,裴如玉不过升半品,坻报上提一句也就是了。不过,穆宣帝主要是对白木香比较好奇,以往白木香在帝都就大有名声,虽然多是被人笑话的名声,有时穆宣帝还听到过一两耳朵:裴状元娶妻粗俗,特爱吃太平居的鸡肉小笼,恨不能住到太平居去。

反正,穆宣帝也好奇,能制出这样军中利器的奇女子是个什么模样,就派出了天使钦差,顺便巡视北疆。

*

奇女子白木香也激动的了不得,一听说还是天使过来给她封官儿,现做新衣来不及了,她也找了好几件鲜亮袍子准备接圣旨的时候穿,更是让窈窈给她梳气派的飞天髻,插上裴如玉送她的红宝石的首饰……从此以后,她就是五品官儿了!

比裴如玉还高半品,白木香觉着,以后自己就是当家做主的人了!

昨晚她向裴如玉如此表示时,裴如玉哭笑不得,“就是现在也是你当家做主的时候比较多吧。”

白木香想想,还真是这样!

白木香也有点担心她一下子做了大官,裴如玉会不会不高兴,结果,裴如玉比她还高兴,白木香才放心了,想着裴如玉不愧是状元,就是有心胸。乡下有那样的男人,媳妇不挣钱时各种看不起媳妇,媳妇挣的比他们多,他们又心里各种不自在,可没出息了。

裴如玉不是那样的人,白木香特意让裴如玉早上点了一炉龙涎香,熏一熏香。裴如玉抱着儿子坐一畔看白木香梳妆打扮,笑道,“以往每晚燃香,自从有了阿秀,每天都想着咱们儿子,倒把这燃香的事忘了。”

“我有时每天瞧着阿秀,也觉着世上啥事都没咱们阿秀重要。”

裴如玉轻咳一声,瞥白木香一眼,手指兜一兜肥儿子的双下巴,说,“在我心里,你比阿秀重。”

就这样一句话,白木香觉着自己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她在镜子里看着裴如玉,欢喜又甜蜜的扭了扭手指,回头和裴如玉说,“等阿秀懂事后可别当着阿秀这样说,咱们要跟阿秀说,爹娘最喜欢他,他在爹娘心里最重要。”

“阿秀长大又不是不娶媳妇,以后有媳妇疼他。”裴如玉不认同的说,“干嘛要跟儿子撒这种谎,以后还有阿行他们哪。父母当然会疼孩子,但一样会疼所有的孩子。等到他们长大,成家立业就能自己过日子,也就不干咱们的事了。”

白木香瞪大眼睛,“什么叫不干咱们的事,咱们还要帮忙带孙子带重孙的!”

裴如玉抚着额角,感觉像被判了终身刑期,好吧还有孙子和重孙子!

白木香对镜在鬓间簪一支攒花雀尾垂珠步摇,又簪一朵绒花也就是了。以往日子刚刚好过时,白木香恨不能把天底下的好首饰都买来插头上,很是过了一段金银满头的日子,后来出门多长了见识,审美上受裴如玉的影响,现在是浓妆淡抹总相宜啦。

白木香面相显小,她故作端庄打扮时裴如玉总有些忍俊不禁,却也知道白木香臭美,故从不表现出来,只是在心里笑一笑罢了。白木香挑个飞眼,问,“我这身还成?”

裴如玉只管奉上赞美,“天仙下凡。”

白木香笑弯眼刚想夫妻逗几句嘴就见她儿子小阿秀坐不住了,阿阿阿的伸着小手要她娘抱。她娘吓的一避三步远,摆着手,“我刚簪好的金步摇,可不能叫你给我拽下来。”

阿秀喊叫个不停,挺着小身子要往她娘怀里扑,白木香只得让窈窈先把步摇取下来,再去抱儿子,结果,肥儿子一看她娘头上没了步摇,立刻重新扭着肥屁股趴回他爹怀里了。白木香气的过去捏儿子的屁股肉,“臭小子,你是喜欢你娘还是喜欢步摇啊!”

阿秀当然也很喜欢娘了,他也很喜欢他爹,在他爹怀里拱啊拱的,一会儿就把他爹的官服弄湿一大块,也不知是流下的口水还是舔的。白木香接过阿秀让裴如玉去换新官服,一时,裴七叔李红梅过来,两人都喜欢抱阿秀,不过,自从李红梅有身孕,裴七叔就不让她抱了,毕竟这把年纪怀胎,再如何小心都不为过。裴七叔抱着阿秀,李红梅问闺女,“怎么如玉这会儿才换衣裳?”

“叫阿秀弄湿了一片。”白木香说,“娘,一会儿天使就来了,你也去看吧!”

“你七叔说今天不用去,今天就是跪拜磕头,天使总要停留一日的,晚上也见得到。”李红梅似是有什么事想和闺女说,不着痕迹的瞥裴七叔好几眼,欲言又止的没有开口。

白木香刚想问一问她娘有什么事,就见小雀跑进来说,“大爷大奶奶,余主簿在外说天使快到了。”

白木香过去给裴如玉系好腰带,两只手灵巧的顺着裴如玉的官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理一番,“熏半日香,叫阿秀一舔,白熏了。”

裴如玉对儿子那是什么讲究都没有了,“这有何妨,咱儿子嘛。”与妻子道,“外头冷,待到了城门估计还要等一会儿,你先别出去,待钦差到府衙宣旨,我着人来叫你。”

白木香虽然挺想去瞧天使仪仗,可如今将腊月的天儿,她也着实不想在大野地里冻着去。白木香拿个小手炉递给裴如玉,给他披上湖蓝色的大毛斗篷,让他换了外了去岁做的大厚牛皮靴,才让裴如玉出去了。

李红梅看女婿心疼闺女,闺女也这么会打理女婿的穿戴,心下十分安慰。

*

县衙上下见县尊大人磨磨唧唧的从后宅出来,早已急的火烧火燎,余主簿年长,一见裴如玉先急急的抱拳行礼,小声急道,“大人,天使快到了,咱们赶紧过去吧,万一迟了,岂不令天使怪罪。”

“不必急,天使传旨多是中午之前到的。来人不也说巳末才到。”裴如玉不急不徐的接过司书捧上的茶,“你们也都坐,这会儿还能在屋里子暖一暖,一会儿出去,天寒地冻的。”

汤巡检堂堂北疆大汉一条,并不怕冻,瓮声瓮气的说,“大人,咱们这不是没见过天使,心里着实想开开眼界。不瞒大人,属下昨儿一晚上醒了八回,想到今儿个能见到天使,能与大人一起领赏,就激动的睡不着觉!”

赵巡检没这样直接,可看神色也就这个样子了,同裴如玉打听,“大人,天使什么样啊?”他们县尊大人是天上文曲星下凡,肯定见过天使的。

“天使有专用仪仗,着红袍。”

“大人,咱们要不要拉几挂小鞭?咱们县这还是第一次有天使降临!”赵巡检摩拳擦掌说的其他几人都兴奋起来,认为赵巡检这主意很好。

裴如玉哭笑不得,看这几人针扎屁股似的坐不住,便道,“那你们先去城门望一望,等快到时辰,我便过去。”他可不去受那个冻。

三人一听,立刻就要先往城门去。裴如玉提醒一句,“余翁你衣裳厚不厚实,外头冷,莫冻着。”

余主簿连忙说,“厚,厚的很。大人放心,下官不冷。”

不冷就都去吧。

看三人乐呵呵的往城门侯望天使,裴如玉往驿站看了一回安排给天使住的院落,约摸差不多时辰方到城门,见余主簿三人都在城门洞里守着炭盆吃茶烤火,倒也不傻。裴如玉的视线在余主簿袍子上的点心渣一掠而过,赵汤二人旁边的几上放着空了的粗瓷盘子上似有几粒芝粒,不禁问,“你们早上都没吃饭?”

余主簿嘿嘿笑两声,不好意思的抖抖衣袍,“我们不比大人见多识广,今儿个迎天使,哪里还有心思吃饭。”

裴如玉问,“吃饱没,不够再去叫些,天使来的时辰也不一定准,早一点晚一点都是有的。”

今次天使到的时辰略早些,裴如玉带着一干属官站在城门口,远远望见天使仪驾自城外那坑坑洼洼的小道上行来,裴如玉极目远眺,见前面扬旗打伞的仪仗后隐约可见几位穿红着紫的骑马大员,心下几位大人都是骑马来的。在北疆就是这样,可不似关内官道亨通,有时坐车还不比骑马舒坦。

待天使仪驾行至城门前,裴如玉带着余主簿、汤赵二位巡检上前相迎,钦差兵部吴侍郎与天使王内侍远远望见裴状元,近前一看,当真心酸。当年裴状元荣登皇榜时的光彩,他们都还记得,如今远谪偏远酷寒的北疆,难得还能做出这番成绩,更难得将三载风霜,硬是未能折损状元郎半分美貌,仍是如此的冰肌玉骨、清俊雅致,当真不负帝都明月之名。

尤其在身后那三个歪瓜劣枣的属官面前,唉哟喂,瞧瞧,一个老态龙钟能做裴状元的祖爷爷了,另两个,一个愣一个憨,难得裴状元这般人物,皆因对陛下不敬,如今只得与这些粗鄙人为伴了。

吴侍郎王内侍请裴县尊不必多礼,待他温和关照,王内侍说,“咱家头一回见识北疆风采,听说月湾县在裴县尊的治理下井井有条,就请裴县尊带我们进城,给我们做个介绍。”

“这是下官的本分。”

裴如玉又见过跟来的何安抚使、唐知府、许司马、纪经历等人,请诸位大人进城,许司马纪经历都是来过月湾县的,唐知府以往听自家卫同知说起过月湾县,对月湾县不吝赞美之词,唐知府早想来瞧瞧,只是苦于没个由头。今遭一来,果然名不虚传。北疆秋冬酷寒,不论州县大家都懒怠出门,故而街巷多冷清。月湾县则颇是喧哗热闹,街上来往百姓不绝,不少挂着厚毡门帘的食铺里冒出腾腾的热气与鲜香的食物香气,街上只见飞跑过一人喊,“天使大人到了,大家快出来看啊!”

天使王内侍:……

裴如玉在王内侍身边轻声解释,“小地方的人没见这世面,听说今日大人降临,三更天便在街上等着一观大人威仪。”

王内侍这辈子没这么被人待见过,谦虚的笑道,“都说北疆风气淳朴,果然如此。”

街两畔果然跑出许多北疆男女老少,大家很不窃窃的讨论着,“天使大人可真威风啊!”“哪位是天使大人?这里好几位大人哪!”“都很威风啊!”

于是,一身红袍的王内侍将腰板挺的更直,面目也板的更威严啦!

☆、彪子与炮仗

桐油新漆的红香案, 自裴县尊就任后衙门里常用的黄铜香炉, 里面焚着上等檀香,香烟袅袅被朔风吹的四散, 整个院子都染上了檀香的厚重气息。

王内侍站在香案一侧, 打开明黄圣旨开始宣读, 余者人等都要陪着接旨人跪上一跪, 自然是先读白木香封官儿的旨意,她官儿最大。

王内侍看白木香一身火红滚毛边儿的红袍子,头上戴着一只攒花雀尾垂珠步摇, 很有几分富贵气息, 只是,看裴太太这面相, 有十八没?顶多十七六岁,咋有这么大本事哩!

好在,王内侍宫廷出身,深知人不可貌相。他从小内侍手里接过圣旨, 打开来就拉长调子宣读起来,白木香其实听不大懂这些骈驷骊六的话,懂的只有最后一句, 官封五品, 襄赞军务。白木香立刻一挺胸脯, 大声说,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起身接下这明黄水龙纹的圣谕,光鲜体面的小小脸庞都在放光。

接着王内侍又宣读了对月湾县诸人的赏赐, 裴如玉由正六品县令升为从五品,余主簿自正九品主簿升到正八品县丞,汤巡检自从九品巡检升为正九品主簿,赵巡检头上的副字去掉,成为正式的有品阶的末流官员。另外根据裴县尊当时报上的有功之人的名单,一个杀贼最卖力受伤不轻的冯衙役升为副巡检,另则诸人个个有赏银。

裴如玉代大家接下圣旨。

颁旨的功夫,大家只觉眉毛胡子都冻住了,裴如玉连忙请诸位大人县衙说话。白木香就先辞了各位大人带着圣旨回内宅了,王内侍同裴县尊说,“陛下提起尊夫人也颇是赞誉,说尊夫人一介小小女子,难为竟有这等巧思。”

“内子以往在家乡就曾改造织机,她于机关一道极有天分。原本孕中无事,打打鸟雀,也是无意之中制成连弩。”裴如玉深谙低调的显摆要诀。

何安抚使道,“吴内官你有所不知,裴太太织机改造的极好,织出的棉布细密紧实,很是实穿。我原想裴太太有这等才能,该泽被乡梓才是,不想略一提及,裴大人便翻脸而去。如今裴太太也赐了官,该开阔些眼界了,这样有利民生的物什,理当献予朝廷,推广天下,只密着你一家发财,倒是富了你家,则耽搁了天下织户啊。”

裴如玉道,“若内子真是那等只顾自己发财的人,怎会将这织布技术传给乌伊县。北疆官场都说安抚司大人是个憨子,原我还不信,如今看来,还真是名不虚传!”不待何安抚使暴跳,裴如玉已继续道,“一则织机不同连弩,连弩有益军中,故下官试用后看的确可堪一用,立刻具函以上,片刻不敢耽搁。可织机是什么,织机不过民用之物。叫安抚使大人说,江南织造局的各式织机都有益天下织户,怎么朝廷也没拿出来传予天下织户?二则这是内子自己改造,是内子的私产。内子倘是密不传人,如今我们县织坊四五家,都是用的内子所制织机。内子行事谨慎,不愿将这技术传给人品有暇之人,她这技术,的确不是随便谁都能学的。”

裴如玉说着睥睨何安抚使一眼,虽则何安抚使居上,但裴如玉这一眼中却带了居高临下的味道,何家抚使同王内侍道,“王内侍你瞧瞧,裴县令就是这样与上官说话的。”

“下官不过实话实说,虽不中听,却是实实在在的大实话。原是别人家女眷私产私业,何大人堂堂三品高官,屡次打听别家女眷私产之事,倒不知是何用意!”裴如玉冷冷道。

王内侍连忙劝道,“都消消气,大喜的日子,怎地还拌起嘴来。”

何安抚使脸红脖子粗,“王内侍你不知道,这里头都是因钱的缘故,凡学裴太太这织造技术,都要交她三成利哪。”

裴如玉冷瞥何安抚使,“一门新技术,包教你会,只前三年收三成利,不是卖布的三成,是卖完布抛除成本后纯利的三成,这很多吗?”

何安抚使白眼一翻,无理取闹,“你家也不差这点钱!”

大家都觉不可思议,这不是人家差不差钱的事吧,就是学徒要学师傅的本事也得给师傅当牛做马好几年哪。人家传你技术,传你吃饭本领,就收你前三年纯利的三成,这还真不多。

“我家差不差这点钱不知道,倒是大人你差了点儿脑子,是人人都知道的!”

两人险些干一仗,王内侍吴侍郎都没好好坐着喝一碗奶茶,王内侍抱着何安抚使的腰,吴侍郎死命拦着裴如玉,唐知府许司马两头苦劝说好话,两人才没干起仗来。何安抚使受此侮辱,再不肯在月湾县停留,立刻就要回新伊城。唐知府苦苦相留,裴如玉直接一拂袖子,“好走不送!”

何安抚使指着裴如玉桀骜不驯的脸孔道,“本官定会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上奏陛下!”

“我劝您不如直接上奏太后娘娘,倒是更直接一点!”

“裴如玉,你别猖狂太过,要不是有个好媳妇,你以为你能有今天的功劳!”

“我靠我媳妇,总比某人靠姨婆强一些!”

何安抚使七窍生烟的走了,裴如玉也很生气的说,“也不知何大人是不是吃错了药,还是拿了人多少好处,这已是第二遭探听我家内子织机的事了。当着大家伙的面儿,我就直说了,北疆与关内不同,先前还有西蛮王庭的余孽蠢蠢欲动,你们不知道上一次何大人说的那话,直接就要安排人过来到内子这里来学手艺。他安排的那些人,哪个是可靠的?叫人糊弄了都不知道。你一句话不应他,就是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

吴侍郎王内侍:……原来还有这等内情。

唐知府许司马:……我们北疆安抚使就是个彪子啊!当然,裴如玉比彪子也强不了多少,这就是个炮仗!

何安抚使一走,气氛立刻祥和了,在县衙稍坐片刻,裴如玉请大家到驿馆安歇。最好的院子已经准备出来了,裴如玉说,“我们北疆都是白土建的房子,与帝都大有不同,晚上挂上冰灯也特别漂亮。这房子看着不如帝都的朱檐瓦舍气派,其实非常适合北疆的气侯,屋子间框小,墙壁厚实,冬暖夏凉。”

晚宴便在驿站举行,都是一应以月湾开头的月湾县名菜,王内侍夹一片熏牛肉说,“月湾县倒是颇有特产。”

裴如玉笑,“北疆地广人稀,草滩大漠,有说不尽的荒凉,但也地大物博,我们月湾在天山脚下,有不少百姓还是牧马放羊为生,故而牛羊丰盈。”

唐知府也说,“在北疆,吃肉容易,菜蔬就只有春夏才有了。”

吴侍郎道,“怪道这边人长的都结实。”

王内侍问,“刚刚咱们进驿站时,我隐隐听到乐声与喧闹声,可是县里有何盛事?”

“一进腊月我们县有庙会,也有杂耍百戏,驿站这里离戏台有些近,故而大人听到了。”裴如玉笑,“都是些乡下把式,大人若不嫌弃,明天咱们到戏台那边儿看去。内子无事时也常过去瞧热闹。”

吴侍郎说,“这倒是很热闹。”

“我们县一进正月,一直耍到正月二十五。”

唐知府好奇,“耍这么久,是县里乡绅有什么喜事请的这些班子?”

“是县里请的。”裴如玉笑,“旁人一听以为我们县财大气粗能请这么久的戏班子,这里头其实另有缘故。”

裴如玉斯文俊雅的细做解释,“原是去岁岳母七叔定亲之喜,请了三天的戏班子。在北疆,八月就下雪,一下雪就结冰上冻,人们懒得出来,多是在家烤火,街上寥寥无人。可那回我发现,凡闻着信儿的,郊外的百姓都赶来进城看杂耍百戏,县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赶在年下,只要是出来玩耍的百姓,别的不说,看杂耍时糖要买一块的。另有外县来的,有亲戚家投宿亲戚家,也有住客舍的。我们县的生意摊子都重新支了起来,卖衣料卖头花卖吃食卖百样货品的,都有了生意。我一瞧,就让他们多耍了几日。这样一则县里热闹些,二则县里这些小生意,他们本身利不大,县里也都是只每月收个治安钱,多则不过上百大钱,少则几十个大钱,可里外里一算,也能填上这请戏班子的窟窿。一来一去,我只要不赔就行。”

“大过年的,也叫他们赚些,热热闹闹的过个肥年吧。”裴如玉笑,“我们县的庙会就是这样开起来的。”

哪怕王内侍这个做内官的也得说裴如玉是个能干的人。

更让王内侍满意的还有驿站的干净,他住的那院子不算大,全是屋内收拾的当真一尘不染。王内侍自己用惯的雪白丝帕覆在炕沿儿上轻轻一擦,帕子雪白如新。王内侍暗暗点头,认为裴县尊对于接待他们天使一行很是尽心。

至于裴县尊这里的规矩,王内侍也被唐知府细致的介绍过,倘在旁个地方,我堂堂天使,代天而来,还要守你这里什么规矩。不过,想到裴县尊上午与何安抚使险些干起来的性情,王内侍还是交待了一回手下人,月湾县也没旁的规矩就是爱干净,裴县尊的丈母娘在地上扔个瓜子皮都照样罚钱,你们都小心着些,甭上赶着找不自在。

故,这一趟天使降临,竟是宾主尽欢。

至于何安抚使的事,王内侍吴侍郎也做过一些了解,现摆着的事实证据,谁也给他扯不了谎的,何安抚使的确是纳新伊城大商贾之女为妾,那妾室还为他生下一子。而且,那大商贾虽是姓徐,却并非汉人,而是正经北疆异族。

在这样的敏感时刻,恐怕就是太后娘娘的嫡亲外甥,皇帝陛下的嫡亲表兄,也保不住这官位了。

☆、志存高远

正对风口的位置围起厚实挡风的三面毡帐, 王内侍坐在帐中, 脚下踩着铜脚炉,怀里抱着铜手炉, 左右两畔一边一个燃着木炭的炭盆, 面前摆着两张圆几, 一张上是数样北疆风味儿的干果蜜饯, 一张则摆着数种北疆特色牛羊马肉干与各式奶制点心。另外还有唐知府、许司马、余县丞、汤主簿、赵正巡检等人作陪,倒是裴县尊与吴侍郎不在。

王内侍只管津津有味的看着戏台上的北疆杂耍百戏,虽说是乡下把戏, 也有些朴拙之趣。至于裴县尊与吴侍郎的去向, 王内侍并不关心,他做为天使只管传旨的差使, 吴侍郎是钦差,自然另有事务。

吴侍郎正在裴县尊的书房里,和裴太太白大人讨论一些兵部图纸。裴县尊在一畔做旁听,兵部有兵工坊, 这一部分职能与工部其实有些重合,就如同连弩,虽然没有成功, 但当年工部进行过重制。吴侍郎对兵器制造了解颇深, 这次过来一则巡视北疆, 二则还要看一看裴太太白大人是不是真的在实力, 担得起这五品官职。

“兵部一直试图再造新弓,只是弓最大也就是两三石的张力。”吴侍郎令心腹抬进一张宽两尺长三尺高有两寸的扁木箱, 放到书桌上时听到重量的闷声,可见是个极重的物什。

吴侍郎亲自从怀中取出钥匙,打开这只扁木箱,里面是一幅深色铁甲,并非常见的锁子甲,而是一片片铁甲片编成铁甲,吴侍郎道,“这是陆侯在乌依格尔的老家剿获的铁甲。”

白木香摸了摸,铁的,有些冰,也看不出什么玄机。一阵铁片间的磨擦声后,裴如玉将铁甲自箱中拎起,皱眉,“这要三十六斤往上了。”

“整整四十四斤。”

裴如玉面色微变,“比我朝铁甲重八斤。”

“裴大人家学渊源,这铁甲非但重量更胜我朝铁甲,编铁甲的铁片俱是冷铁打制,我们兵部多次用弓箭试射,寻常二三石强弓都无法穿透。”吴侍郎道,“现在陛下令工部兵部研制强弩,这一套铁甲是陛下令我带给白大人,问白大人是否有研制强弩的意愿和想法?”

白木香说,“造个弩啊弓的倒是不难,只是我也不知道军中都有哪些弩哪些弓?这个能不能给我几个做样子,我瞧着能不能改一改?不论弩还是弓,都是拉弦上力射出箭矢,要射穿这样的铁甲,必然要用强弓。强弓之强,一则要有足够拉开的力道,二则弓身、弓弦、弓箭,都要能承受这样的力道。吴大人你是行家,这些我不说你也知道的。”

吴侍郎在兵部多年,因改制蹶张弩成名,升至侍郎之位。听白木香说话就知道白木香在兵器一途着实是新手,但有时能不能制出兵器,并不看新手老手,有些人干一辈子就是个匠人,有些人随随便便就能做出不凡改进。这就是天才与凡人的区别,此次要研制能穿透重甲的强弓,工部兵部提出许多主张,但是,依吴侍郎看来,能有突破的寥寥无几。

倒是这次裴太太白大人所制连弩惊艳朝堂,吴侍郎私下极力举荐白大人研制强弩,所以这次陛下派他为钦差来北疆,也是将这事交待下去。

“白大人您需要哪种弓箭?”想到白大人以往也不懂这些,吴侍郎干脆道,“陆侯军中□□配置齐全,我让陆侯每种送五十幅为样,可够?”

“够了够了。”白木香想着他相公以往要些兵器都是破的,连忙说,“可得送好的来啊,刀啊枪啊也送一些,别送破东烂西的叫我们自己修补,要新的。”

然后,白木香补充一句,“我这主要是也是要想一想,看能不能造出更锋利的箭头,这样的铁甲,箭头若能再锋利些,事倍功半。”

这倒是。吴侍郎问,“白大人你可有什么想法没?”

“眼下你一说,我也没什么想头。我连三力的弓也拉不开啊,甭别说二石三石了。听你说,二石三石的弓都射不穿这个铁甲,可见还得射力更大的弓才够。”白木香想了想,“只是为何一定要用强弓,我听相公说现在军中的火炮。天下邪祟,无火不破。为何不用火炮呢?”

吴侍郎目瞪口呆,“火炮多是用来投烧敌军粮草的,伤人威力有限。莫说这样的铁甲,就是寻常锁子甲,无非就是砸一下,远不及弓箭杀伤大。”

“火炮不是说突突突的冒火么。我看过县衙的火炮,用投炮机嗖的投出去,突突突的就把一堆干草烧没了。为何不能制个大火炮,铁传热很快,一下子就能把人烧个半死。”

吴侍郎苦笑,“除非重现当年冯飞羽大将军轰破闽安城的火炮配制秘法,不然,现在的火炮也就能烧一烧粮草,用处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