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我啐了他一口,道:“你就是想说我没有贵妇人气质吧?”

澹台凛搂过我,笑了笑,道:“我是说,你要穿着这个去挤羊奶吗?”

我也笑起来,轻轻道:“我这样是不是显得很虚荣?”

他点了点头,也轻轻道:“就让他们这么觉得好了。”

我微微皱了一下眉,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但还是也轻轻点了一下头。反正我相信身边这个男人,不论他的计划怎么样,我都只要配合就好了。

何况这并不难。

要装清高不简单,贪幕虚荣那还不容易?

试探收买1

那之后隔了一天的下午,澹台凛就被西狄大汗召过去,半天没见回来。

我正在担心的时候,赫连泯带了澹台凛的字条过来接我,说是大汗赐宴,让我一起出席。

是赫连泯亲自来接,字条又确实是澹台凛的字迹,我也就不好推辞,妆扮了一番,跟着赫连泯往内城去。

半路上赫连泯道:“澹台大哥还真是谨慎,这种事还非特意写个字条来。”

我笑了笑,道:“没有办法,我们目前身份尴尬,四处被通缉,不得不小心行事。”

赫连泯道:“你们一路上辛苦了。但是现在是在我的地盘,完全不用这样担惊受怕,绝没有人敢将你们怎么样。”

我依然只是笑笑,道:“那就多谢你了。”

赫连泯顿了一下,笑道:“嫂子若是要谢我,帮我一个忙如何?”

我笑出声来,道:“我还想着你前天为什么给我送礼,原来在这里等着呢。什么事?”

赫连泯道:“大汗有意请澹台大哥教导自己的儿子,大哥一直不肯答应,嫂子不妨劝一劝他。”

原来澹台凛被叫去这么半天,是为这件事情。我不由皱了一下眉,道:“阿凛和我逃出来的时候,已经说过厌倦了官场,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过日子,这…”

赫连泯打断我,劝道:“我知道大哥的顾虑,但我们西狄不同南浣,只是教导几个小孩,不算朝中官职。何况西北土地贫瘠气候恶劣,你们夫妻两人从温暖的南方来,又怎么可能像真正的牧民那样生活?在可汗身边做事,生活总比放牧打猎要安稳得多。”

我抿了抿唇没说话。

赫连泯又道:“也许以嫂子的立场,会觉得我强人所难,但是…既然你们已经不能回南浣了,那么死守着南浣公主的身份又有什么用?还是应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吧?我和澹台大哥有结义之谊,我不会害他的。”

我依然没说话,赫连泯也就没有再劝。

试探收买2

不多时便进了内城。内城之中也没有多少土石的建筑,可汗的金帐亦是一顶毡帐,只是规模和华丽就跟一般的毡帐不可同日而语了。

账内的宴会已经开始。门口的卫兵远远见到赫连泯已传了话进去,我们一走到门口便直接被请进去。

我随在赫连泯身边,向坐在正中主座的大汗行了礼。

这大汗竟也用生硬的南浣话向我说免礼,我有些意外,抬起眼来看了一眼,大汗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留着一脸络腮胡子,上面露出的半张脸倒是和赫连泯有六七分相像,衬着那一把胡子,更显威严,有如傲视天下的雄狮。

赫连泯将我引去澹台凛身边,自己去坐了大汗右手边的位置。

我坐下来才得暇去看这大帐里的人,大概都是各部首领,除了大汗身边坐了两个女人之外,都没有带家眷。也不知是大汗真的对澹台凛青睐有加,还是有意想找我这南浣公主来让大家看个新鲜。

澹台凛倒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拉着我的手问路上冷不冷,又倒了杯酒给我暖身子。解释说他本要自己去接我的,只是大汗这边留着他不放,赫连泯又主动请缨代劳,所以只好这样安排了。

我想赫连泯也许只是为了跟我说那番话,但当下也没说什么,端起那杯酒来喝了。只觉得席上落在我身上的数道目光都算不上友善,也绝对没有什么令人开心的气氛。还好他们彼此交谈都用得西狄语,我听不太懂,就索性当没听见,只偎在澹台凛身边喝酒吃菜。

大汗偶尔用生硬的南浣话向我说话,也不过就是问我对图拉泰尔感觉怎么样啦,住不住得惯啦,食物合不合胃口之类,我便陪着笑有问有答,随口和他聊几句。

然后又有舞姬进来跳舞。是我曾经在红袖招看过的胡旋舞,但相比起来,这次的舞却更加狂野奔放,铿锵有力,不带丝毫柔靡之气。也不知哪边才更正宗。

试探收买3

一曲舞毕,掌声四起,间或有些议论,我都没听清是什么人在说话,那边赫连泯突然拍案而起,用西狄话大喊了一句什么。

帐中瞬间安静下来,我虽然听不懂他说什么,但赫连泯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杀气腾腾的压力,还是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结果还是大汗低喝了一声什么,他才不情不愿地坐下来,但脸上依然怒气未消。大汗那边又一摆手,进来两名侍卫将一名部落首领拖了出去。

大汗向着我们这边歉意地笑了笑,道:“澹台先生,我敬你一杯,算是道歉。刚刚是我们太失礼了。”

澹台凛只是笑了笑,举了举杯,干了那杯酒。

大汗又道:“来,继续喝,不要让这些羊皮上的跳蚤扫了兴。”

于是乐声又起,席间又是一片杯觥交错。

这些变故都发生得太快,我又没听懂他们说什么,根本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不由得就皱了眉看向澹台凛,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澹台凛也轻声道:“刚刚被拖出去那个人说想看看南浣公主的舞蹈是不是能比刚刚的舞姬更迷人。”

我知道我们这次来西狄,这类的羞辱肯定是免不了的,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碰上。更没想到赫连泯会先站起来替我们出头。

我撇了撇唇,正要说话时,赫连泯已端了酒杯过来,向我们敬酒,让我们不要在意刚刚那个叫科罗的家伙,他自会收拾。

作为西狄数一数二的大部落和阿舍拉,他这样自然就等于公开表示了自己的态度,我们喝了他敬的酒之后,在场那些部落首领们虽然还是算不得友善,态度至少收敛了很多。

一直到宴会结束,也没再有人惹什么事。

回去之后,我把赫连泯在路上跟我讲的话跟澹台凛说了。

澹台凛笑了笑,道:“你打算怎么样?要劝我么?”

我点点头,“既然你给我的角色是贪幕虚荣好逸恶劳的公主,我当然应该要贯彻这个形象。何况,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不说今天欠了赫连泯人情,我身上还穿着人家送的狐裘呢。”

试探收买4

澹台凛装模作样的思考了几分钟,道:“既然娘子开了口,为夫也就只好从善如流了。”

我不由得咧了咧唇。

…这个人!分明一早就打算要接受了吧?偏要拿我做幌子。

毕竟我们来西狄并不是想游山玩水,也不是真的想安家乐业,如果不能接近西狄的决策人,也不可能对时局有什么影响吧。

我只是不知道澹台凛打算怎么做。

他也没跟我提,只要我像之前一样照自己的喜好生活就是。等他要帮忙的时候,自然会跟我说。

我觉得这样也好,反正我那些小聪明在这些人面前也不够看,万一又被诈出什么话来,反而坏事,索性什么也不管,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最好。

第二天早上大汗亲自带着人押了被打得像猪头一样的科罗来向我们道歉。

不论是真的礼贤下士,还是另有所图,总之表面功夫是做足了十分,也实在够给面子了。所以澹台凛顺着台阶就答应了做他儿子的老师。

各部都陆续有贺礼送来。赫连泯就更加,差三隔五就给我们送点东西来。

我想,这跟风拍马之事,真是在哪个国家都没区别。

澹台凛重新过上了替人打工的日子,白天通常都只剩我一个人。

虽然我也算用心在学西狄话,但离顺利和人交谈还是有些差距,所以出去的时候并不多。大部分的时候都呆在毡帐里,在赫连泯派来的仆妇的帮助下纺毛线,准备拿来给澹台凛织点毛衣围巾什么的。

闷的时候,就出去骑会马。

当然,还是有赫连泯派来的侍卫跟着。

没过多久,跟着我的侍卫便换了一批人。

一开始我并没有在意这件事。毕竟侍卫轮岗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何况新换的这几个都是年轻英俊的帅哥,看起来要顺眼得多。

有一天出去骑马的时候,才发现有点不对劲。

试探收买5

那天半路上突然下了雪,风也大起来,我们就近找了牧民家避雪。

下马的时候,我一个不小心绊了一下,眼见着就要从马上栽下去,旁边的侍卫连忙过来扶我,一面用生硬的南浣话叫了声:“夫人,小心。”

我在他的扶持下从马上下来,站稳身子,向他笑了笑,道了谢。

但他却并没有松手,一手搀着我的胳膊,一手扶着我的腰,低低道:“下雪路滑,夫人要小心些。”

他的声音很好听,刻意压低的时候,有一种沙哑的撩人味道。

我不由得一怔,抬起眼来看他。

这人阳刚而硬朗的面孔轮廓分明,浓眉下一双黑眸炯炯有神,不避不闪地迎着我的目光,甚至有些放肆的挑逗意味。

我心头忽地警觉起来,也不知这人想做什么,当下虽然没说什么,手已暗自扣住了袖箭的机簧,只要他敢妄动,便立刻要叫他血溅当场。

但是这侍卫只是扶着我走进牧民的毡房,一路上并没有其它越矩的举动。

毡房里牧民一家也在,这时其它几名侍卫也栓好了马进来,我才轻轻松了口气。

牧民给我们煮了热气腾腾的羊奶茶。

扶我下马的侍卫端过一碗给我,收手的时候,慢了半拍,将我的指尖轻轻一握,低低道:“像夫人这样的女子,想要排遣寂寞,应该有比骑马更好的方式。”

我又一惊,手里的茶都几乎洒出来。

这个人…算是在勾引我么?

晚上睡觉的时候,在被窝里悄悄跟澹台凛说了这件事。

澹台凛轻轻笑了笑,搂了我的腰,道:“娘子的魅力真是不论民族与国界呀。”

我白了他一眼,伸手在他腰上掐了一把,道:“正经跟你商量呢,怎么看都不像是真的是因为看上我吧?”

澹台凛捉住我的手,凑过来亲了一下我,道:“那可说不定。你不要太低估自己。”

试探收买6

“就算我真的魅力四射,西狄又民风开放,也没有人会明知道我的身份,明知你和赫连泯的关系还跑来公然勾引我吧?这分明就是美男计啊美男计!”

我这样说着,抬起眼来,正对上澹台凛一双笑盈盈的绿眸。不由有些气恼,这家伙明明就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却偏偏要我自己说出来。

我撑起身子来正视他,恶狠狠道:“说,他们有没有对你用美人计?”

澹台凛竟然点了一下头,道:“有啊。”

我哼了一声,瞪着他道:“那你有没有中计?”

“应该…没有吧?”澹台凛笑起来,伸手将我拉下来,让我伏在他胸膛上,轻轻道,“我很早就答应过一个人,不和别的女人亲热,不对别的女人笑,永远都不会让她伤心…”

前两条好像是他生日的时候,我无礼取闹逼他答应的,但是最后那句…是他自己加上去的吧?

心头暖洋洋的,就像要化了一般。

我伏在他身上,伸手抱住他,轻轻道:“你记得就好。”

澹台凛伸手轻轻抚摸我的背,好一会才低低唤了我的名字,问:“木樨,你真的寂寞么?”

我轻轻摇了摇头,道:“不会,有你陪着我呢。”

澹台凛低下头来看着我,又轻轻问:“对你来说,这里毕竟是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我不在的时候——”

“你在啊。”我抬起头来在他下巴上轻轻亲了一口,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胸口,呢喃着道:“你忘记了么,你在这里,一直一直都在的,一时一刻也不曾离开。”

澹台凛没再说话,只是伸手将我抱得紧紧的。

而我就伏在他胸口,听着彼此的心跳,沉沉睡去。

关于“美男计”的事情,澹台凛并没有给我什么建议,只说他相信我自己能处理。

但我却有些不安。

这里毕竟不是我的颐真公主府,这些人也不是公主府那些一心要讨好我的人。

试探收买7

我在南浣的时候,虽然说是狐假虎威,但毕竟是身居高位,在公主府也算能一手掌握下人生死,不管怎样应对他们的讨好勾引与大献殷勤都比较有底气。

但是现在在这里,根本完全轮不到我来做主吧?

虽然澹台凛说他相信我,但我却没有这份自信,万一一个行差踏错,关系到自己身家性命事小,只怕会坏了澹台凛的大事。

结果想来想去,暂时也只能先顺其自然发展,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知道他们的目的再随机应变好了。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也并没有刻意疏远或者亲近那名叫帕勒肯的侍卫,只是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他若献殷勤,我便照单全收,但是实际的便宜,就一分也不让他占。

他倒也很识趣,而且很有耐心,并不急躁。

我一时倒真的有点拿不准,他是受人指使还是真的有心追我。

过了几天,是赫连泯夫人的生日。

他在自己的大帐里设了宴,当然,也请了澹台凛和我。

澹台凛因为担任着大汗世子的老师,得下了课才能过来,赫连泯先接了我过去,安排我坐在一群女眷之间。

这个时候西狄话我大概已经能听懂一半左右,但是说的话就很成问题,何况跟这些部落首领的家眷并不熟悉,一时也不想搭话。

那些女眷大多好奇地打量我,但是也没有什么人想过来跟我说话的样子。

于是我也乐得清静,只坐在一边默默喝酒,听他们说话。

他们大概也知道我并不懂西狄语言,倒也不甚避讳,言语间似乎也提到了南浣的战事。

我本来觉得自己的语言天赋还可以,这时才恨自己学得不够快,只断断续续依稀听到“南浣战局僵持”“大汗犹豫”“为什么不一举南下”之类的话。

正想将这些片断综合起来组织出完全的信息时,赫连泯已走到我身边来,向本来坐在那里的女人说了句什么,那女人便连忙让开了。

试探收买8

赫连泯坐下来,向我笑道:“抱歉,这些女人不懂得南浣话,又没见过世面,也不知道如何好好招待嫂子。”

我也笑了笑,道:“挺好的。”

赫连泯道:“这样怎么能算好?来,我敬嫂子一杯,就当陪罪。”

他说着伸手过来倒满了我的杯子,自己也端起酒杯来,一干而尽。

我只好跟着喝了这杯。他立刻便又为我倒了一杯酒,左一杯右一杯的劝酒。

虽然之前就听说过西狄全民好酒,更喜欢向客人敬酒,推辞主人的敬酒是件很失礼的事情,但是再好的酒量也挡不住他这样灌啊。

所以三五杯之后,我索性就开始装醉。我酒量一般,但是基本一沾酒就容易上脸,所以装醉并不难。

我伏在桌上,微微垂下眼,斜斜看着赫连泯,轻笑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赫连泯笑了笑,道:“嫂子,你醉了。”

“谁说的,我还能喝好几坛子呢。”我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去拿酒杯,故意拿了个空,然后歪了歪头,道:“咦?怎么有两个杯子?”

赫连泯将酒杯递到我手里,轻轻道:“嫂子你真的醉了。”

“醉?醉了才好呢。”我拿勺子轻轻敲着桌上的碗碟,漫声吟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李白《将进酒》)”

赫连泯也不阻止我,只轻轻道:“好诗,但是,嫂子你在愁什么?在这里过得不开心么?是不是比不上你以前的生活?”

我继续敲着碗高声吟道:“毡帐胡琴出塞曲,兰塘越棹弄潮声。何言此处同风月,蓟北江南万里情。(白居易《池边即事》)”

赫连泯道:“嫂子你是想家吗?想回去吗?”

我笑了笑,道:“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赫连泯这时才伸手按住了我的手,凑过来,轻轻道:“嫂子若是想回去,我可以帮你。”

试探收买9

我蓦地抬起眼来看着他,皱了一下眉,然后又恢复成醉眼朦胧的样子,笑着推开他的手,道:“你骗我的。你也来骗我…于士玮骗我说,进宫就能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结果一次又一次有人想杀我…陛下骗我说,太后收我做义女是为我好,做公主就不用争宠了,结果只是为了送我去跟大烨和亲…澹台凛骗我说,我们可以有自己的家,温馨安乐,结果却只能一路逃亡,寄人篱下…现在你也来骗我,说是可以帮我回去,其实只是想去跟官府要赏钱对不对?”

我相信他对于我的来历肯定查得一清二楚,断断续续地说这番话的时候,本来只是为了装醉,但是说到后面,觉得我这一路走来还真是只有失败失败和失败,不由得真的心酸起来,笑了几声,泪已在眼框里打转。

透过迷蒙的泪光看过去,赫连泯都似乎变得有些遥远。

他坐在那里,半晌都没有说话,然后伸过手来,轻轻拭了我的眼泪,声音竟有几分柔和,缓缓道:“没有人会拿你们去换赏钱。正相反,如果你想,我可以帮你把害过你的人一一都抓到你面前来任你处置。”

我不由觉得好笑。

我曾经也这样想过。害我的人,害姑婆的人,我要让他们一一还回来。

但是却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时候,由这个男人,给我这样的承诺。

只可惜他肯定不会白给,后面必然会跟着某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