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升上初二后,我们班换了教室,从二楼换到了三楼,而就在三楼的尽头,临着我们班,有一个专门放乐器的音乐教室,里面有台钢琴,每天放学以后,林偲颐会过来练一个小时的琴,大学里还专门有个教授过来指导她。估计是觉得她是个为校争光的种子选手,所以格外重视。

我的功课不算太好,原本每天放学后,我都会留下来自习一会儿才回家,但现在这么一来,每天我一埋头做几何题的时候,听到耳边传来时而激荡时而低回的钢琴声,那些几何图形就会在我眼前变成鬼画符。那天无奈之下,我只好提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拎着书包从座位上站起来,刚要朝着前门走出去,却不期然地看见那里站着一个人。

顾林昔靠在门上,双手交叉地抱在胸前,悠悠地对我说:“阿沅你这么用功啊,我看你半天了都没敢叫你。”

我愣住很久,他又皱起眉心道:“不会吧,只认识题,不认识我了?”

我简直有点不敢相信地走过去,看了他好几眼才说:“你怎么在这儿啊?”刚说完就已经反应过来,我觉得自己真是蠢,果然看见他朝旁边的教室努努嘴:“我来等偲颐回家。”

“噢…”我哑了哑,又抓抓头,仰着头没话找话:“我爸爸在门口等你们吗?”

“他不在。”他开心地笑起来,从裤兜里拿出一串车钥匙,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前两个月考到了驾照,然后假期里给我爸打了几个月的工,他就赏了我辆车,以后我都可以自己开车回家了,不用麻烦你爸爸了。”

我说:“噢,你那么厉害。”

他勾着唇笑:“都是因为请教了你爸爸不少。”

我又噢一声,沉默几秒,他笑道:“你这就要回去了吗?要不要等一等,再过十分钟偲颐下课,我顺路也一起捎你回去。”

我想了一下,举起手来摆了摆,“不了…我自己坐公交车回去。”他的笑容滞了滞,似乎有几分错愕,我说:“我走了,再见哦。”

说完我便想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却竟然被他抓住胳膊拉回去。我有些惊诧地抬起头,看见他蹙着眉心,弯下腰低下头,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思忖几秒:“怎么了?上次见你我就觉得你挺奇怪的。”又想了一下,“是不是你爸爸跟你说,不让你跟我玩了?”

我顿住几秒,抿着嘴巴摇摇头:“没有啊。”

“那你怎么这个表情,身体哪里不舒服吗?”他又挨近了我一点,好奇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我连忙后退一步,又顿了顿,还是摇头:“没有…”

他眯着眼睛狐疑地盯着我,半晌,拖着声调哦了声:“那看来你是讨厌我了。”

“没有、没有!”我连忙惊慌得把两只手都举起来摆,他却咧开嘴角笑起来:“开玩笑了…要回去就快回去吧,你自己注意安全。”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就转身走开。走了几步,我却又停住。回过头,他还站在原地笑吟吟地望着我。我犹豫片刻,说:“哥哥,那你明天还会来吗?”

他想了两秒,又笑了笑,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嗯,我每天都来。”

第四十三章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之后,即便要忍受一边做题一边魔音绕耳,我还是每天都在教室坚持到林偲颐练完琴。然而即便如此,我也并非每天都能看见顾林昔,他来的时间不太固定,偶尔早个五分钟十分钟,他闲着也无聊,就会进教室来跟我聊几句天,顺便教我做几道题,有时他上来正巧赶上林偲颐结束,他也就路过我教室时跟我做个再见的手势,但其实更多的时候他都不会上来,直接给林偲颐打电话说他已经到了楼下,然后我便听见林偲颐从我教室门外走过,一边甜甜地应着:“我现在就下去。”

那天一直等到快六点半都没看见顾林昔,我坐在教室里,听见隔壁林偲颐的钢琴声停了下来,猜想大概今天顾林昔也是直接在楼下等她了。所以我也准备收拾书包,可又突然想起,刚才值日的同学走之前拜托我,说是如果等一会看天像要下雨,就把我们班外面的几盆盆栽挪进屋里,免得被雨水打坏了。

我往外看了看天色,的确已经乌云密布,于是我就跑出去搬花盆。搬了三趟,去搬最后一盆花的时候,我看见林偲颐从旁边的音乐教室出来,她锁完门,转头看到我,趾高气扬地扬起下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大刀阔斧地走过来。我也不见得想理她,抱着花盆就要进教室。但就是这么谁都不让谁,刚走两步我就跟她撞在了一起,我绊到她的脚,重心一个失衡,差点把花盆砸下去,好在一边后退一边紧紧地抱住了。可是我站稳之后,却听到林偲颐恼怒地啧了一声,低头一看,原来是花盆里的土掉出来了一些,撒在了她的凉鞋上。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道歉,她却已经指着我的鼻子骂起来:“你搞什么,故意的是吧?你给我擦干净!”

我看着她的表情,又低头看了她的凉鞋一眼,顿时又不想道歉了,我说:“你不会自己去厕所冲啊?我干嘛要帮你擦,是你故意撞我的。”

“我的鞋不能沾水的,冲坏了你赔得起吗?!”她鄙夷的眼风像刀子一样上下扫了我几眼:“我故意撞你?你称称自己几斤几两行不行,我还嫌你脏呢!撞到别人还不说对不起,一点家教都没有,你有妈生没爹教啊?”

我愣了几秒,起初的惊诧很快转为了愤怒,我也不甘示弱地骂起来:“你怎么不看看你的脚,现在是谁比较脏?我有爸有妈,没爸没妈的是你!你才是从小就没人要的孤儿,要不是有人收养你,你现在就会坐在臭水沟旁边讨饭!”

她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咬牙切齿地像是要哭了:“你说什么?你再敢说一次?!”

“我怕你啊?”我也气得不行,虽然看她眼眶里流出了眼泪,心里有些瑟缩,但我还是如她所愿低再说了一次:“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被林姨领养的吗?你看你多让人讨厌,连你爸你妈都不要你,你这个没人要的…”

话还没说完,后面突然有一股力道把我猛地往墙边推了一把。我站稳抬起头时,心脏一瞬间几乎停止。顾林昔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睁大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拳头握得青筋都暴起来,厌憎而愤怒地看着我。林偲颐看到靠山,过去挽着他的胳膊就哭了出来。

我不知道他听到多少,但看这个场景,有些慌张地想开口解释,他却已经开口怒骂起来:“你说什么?什么没人要?你怎么会那么没教养!就算她没有爸妈,也比你可爱优秀一百倍,你以为你算什么,你又有什么资格嘲笑她?!”

我被他骂傻了,僵在原地,脑海里一片空白,完全说不出话。顾林昔又狠狠剜了我一眼,回头帮林偲颐拿过书包,然后就拉着她的手从我身边大步走开了。

不论后来多少年过去,我都依旧清晰地记得当时的场景。我记得我傻愣愣地抱着个花盆站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回过神。转过身时,整个走道里已经是空空荡荡,倾盆大雨顺着风飘进走廊里,打在我身上,又湿又冷。我从来都没想过他会说这么难听的话来骂我,蹲下来抱着膝盖哭了很久,好像从小到大受过的委屈心酸加起来都没那次那么多。

仅有的一点自尊像是摔在地上,全部碎了,我又难过又愤怒,气得再也不想看到他。所以从那之后,我每天一放学就直接回家,再也不在教室里有片刻的停留。接连一两个星期过去,有一天他却来得很早,而那天我们老师又拖堂了二十分钟,所以我一放学就在教室门口看到了他。他看见我,顿了一下,然后朝着我的方向走过来,我却白了他一眼,匆匆地转身走开了,听到他在后面喊了我两声阿沅,我也没有停下来。

然而谁想,再没过多久,临近第一学期末的时候,偶尔有几次拖堂或者做值日,我也再没看见顾林昔来接林偲颐,倒是有一次看见我爸爸开车过来。我觉得奇怪,但当时心里还怄着气,心想他那么讨厌,不来正好,所以也就没问我爸爸。直到放寒假时,无意中有一次听我爸爸说起,才知道他跟着学校的项目出国交换了,从大一下学期到大二上学期,将近一年的时间,先有两个月的英语集训,所以寒假之前就已经出去了。

听完这个消息后我有些错愕,还有几分失落。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生他的气,那却只是暂时的,我喜欢他的心情,似乎并没有丝毫的减少。尤其是上次他叫我的那一声,我心底有些隐约的后悔,时常在想他是要跟我说什么,会不会是想跟我道歉,又或者,他是来跟我道别,无论什么,我当时都不应该那么清高孤傲的。

然则,他不在的这一年,我倒是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或许是因为每天都不再有期待和等待的缘故。除此之外,我也一门心思奔学习,一转眼便到了初二下学期,那时候班主任每天都在耳边念叨,马上就要初三了,按学校规定,校内选拔考的前五十名的才能保送高中。而我平时年级排名平均在六七十名徘徊,如果不加把劲,就可能上不了这所全市最重点的高中了。

想不到的是,上初三以后,却发生了一件让我崩溃的事情,或者说,是有一个让我挺崩溃的人。本来自上初中以后,基本上大家都懂事了,所以只要我平时不去招惹别人,也从来都没什么人来欺负我。但不知道是不是那年我命犯太岁,我们班上来了个留级生,感觉是个小混混,平日看起来也吊儿郎当目中无人的,上课经常逃课,要不就是在课上看漫画打手机游戏,但他似乎是跟我们的校长有什么关系,所以老师们也只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倒霉的地方在于,他转到我们班的时候,正好被安排到我的位置前面。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看我不顺眼,我的腿伸到他的椅子下面,他也要拿圆珠笔来扎我。有几次自习课,他跟我身后那个同学换位置,弄了一大堆橡皮搓出来的那种东西,拉开我后背的衣领就往里倒。最过分的是有一次物理课,老师临时去开会,就发了张试卷给我们随堂测验,我答到一半,他转头回来说要借我的试卷去抄,我自然不敢这样帮他作弊,再说我也没做完,就紧紧地按住试卷。结果他便生抢硬拽,最后把我的卷子扯成了两半。我顿时傻眼,他也发火了,干脆把两半试卷全部拿过去撕成了碎片。我记得我当时就哭了出来,气得一拍桌子站起来:“李一鸣,你干嘛?!”

一时之间,感觉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们身上,他似乎也没料到我竟敢在全班同学面前不给他面子,这样大声地反抗。愣了两秒,他坐在位子上抬起下巴,表情有些像被震慑到,但还是挑衅而嘲笑地看着我:“干、干嘛?你活该!哭个屁啊,会哭就了不起啊?不看看自己多丑还敢哭…你是外星来的吧,你头上那个是你们外星的标记是吧?”

我这才知道他看我不顺眼的缘由,无奈之下之后跑去找班主任请求换位置。但只能说那时候的我太傻太天真,位置是换了,但我也已经得罪了他,所以他还是三天两头来找我的麻烦。

后来有一天,又轮到我和我同桌一起做值日,她负责教室,我负责讲台和走廊。我把走廊扫干净以后,拿了水桶去厕所接水准备拖地。谁知道我一从厕所出来,就看见李一鸣拿着一把拖把站在门口,举起来作势要将拖把甩到我脸上。

我吓得丢掉水桶就跑,他跟在后面,把我一路从教室门口追过一长条走廊,又追下半层楼梯,我跑得没有他快,最终在楼梯间的一个墙角被他追上,他用两只手撑着墙把我困住,得意地笑起来:“你跑啊,再跑啊?”

我紧张得瑟瑟发抖,曾经听说过他就是因为把我们学校的一个学生的手肘打脱臼了所以才留级,所以我吓得腿都不听使唤了。可我又不想求饶,只好壮着胆子嚷道:“你干嘛?你敢打我,我会告诉老师!”

他当然丝毫不惧:“我怕你啊?你去告啊,你越告我以后越打你,打到你毕业,不,到你上高中!不管你到哪个高中我都找得到你,你信不信?”

说着他便挥起一只手来,我吓得尖叫了一声,双手抱着头就往里缩,可是拳头却迟迟没有如预料中那样重重地落在我身上,却是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喂,干什么?!”

听到那个声音的一刹那,我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就好像我偶尔会做梦,梦见我十岁那年,最害怕最无助的时候会有那么一个人从黑暗里走出来帮我。就好像是人类的应激反应,面对可怕的环境时会自发地产生警觉和抵抗的情绪一样,我会想到他。

可是当我睁开眼睛,真实地看见几步之外从楼梯走上来的那个人时,我呆住了。

他一步二三阶地快步走上来,走到我们身边一把将李一鸣推开,挡在我面前:“你刚才想干什么?”

他的个子比李一鸣还要高近半个头,李一鸣也愣住几秒,然后打量了他几眼,继而抬着下巴:“关你鸟事啊?你谁啊,高中部的了不起啊?快点滚开,不然信不信我一样找人揍你啊?”

顾林昔却嗤了一声笑出来:“还要找帮手,算男人吗,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啊?现在就跟我打一架你怕?”说着就一边开始撩袖子,李一鸣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却不敢动手,恼怒地举起手指着我:“我跟她说话,关你屁事?!”

“她是我妹妹,你说关不关我事?”

“你说她是你妹就是你妹啊,你算老几啊,我还是你哥呢!”

他又笑了下,转头回来看着我:“阿沅,你告诉他。”

我看他一眼,却没说话,低下头往他身后缩了缩。他扭头回去,声音狠厉了一些:“她叫方沅,初三五班,没错吧?你要是再敢来惹她,我饶不了你!”

说完,他抓住我的手腕就拉着我从李一鸣旁边走过,然后上了楼梯。路过走廊的时候,我看见刚才我们班的拖把被李一鸣丢在别班门口的花盆旁边,就挣开顾林昔的手去捡。他跟了过来,我站起身,他问我道:“你的书包呢?”

我抬起头看他,刚才我没太回过神,现在回过神以后,又不知道该是什么反应,所以好半天都没说话,直到他又疑惑地“嗯?”了一声,我才勉强地抬起手指了指:“在教室。”

他说:“哦,那我跟你回去拿。”

“我不拿,我还要做值日。”我摇着头往后退了一步,跟他隔开半米的距离。他也愣了一下,顿了两秒,又问我说:“刚才那个人是你同学吗,他为什么…欺负你?”

我没心情,咬了咬嘴巴摇头:“不知道,可能是我太丑了吧。”

四下突然安静很久,久到我有些莫名,抬起头,他垂着眼帘看我,却不知为何好像有些怔忡,一两秒后才回过神来,眼神闪烁地往别的地方瞥了几眼。我想他大概是无言以对了,毕竟我说的是实话,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就算他安慰我,也会显得虚伪。这么一想,我又记起来差不多一年以前,他说过的“她比你可爱优秀一百倍”,心里顿时比刚才被欺负了还要难过。

于是我也再无话好说,低下头看了看地面,然后拿着拖把想要走开。刚刚举步,却突然又听到他开口,声音有几分低沉,他说:“阿沅,你不丑,为什么老是要这样说自己?”

我有些愣住,过了很久才慢慢抬起眼皮,看见他勾起唇角看着我,又叫了我一声,温柔地笑说:“阿沅…才不到一年,你都长这么高了。”

第四十四章

他不说,我也没有意识,说了我才发觉,原本我只连他的胸膛都不到,现在却应该已经到他的肩膀,难怪好像感觉离他更近,他脸上的神情我也看得更分明了些。他似乎刚剪过头发不久,耳鬓有一点青色,不知是不是被国外的环境熏陶过的缘故,笑容也更明朗张扬了一点,不变的是那双像泛着水雾的眼睛,还有眼角下面那一点漂亮的浅褐色。

我垂了垂眼睛,他又开玩笑地道:“你长身体的时候,肯定没好好吃饭。瘦了那么多,腿都跟我胳膊一般细了,下巴颏也尖成这样,刚才我都没太敢认你。”

我还是闭着嘴巴,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表情,他继续发表久而未见的感言:“头发也长长了,这个发型,刚才一晃眼,我差点还以为你是偲颐。”

这回我愣了一下,沉默几秒,终于开口干巴巴地笑了声:“哦,你要找她,多走了一层吧?她在三楼练琴,你记错了。”

说着我就垂下眼睛想走,顾林昔却步子一挪挡在我前面:“我知道啊,不过她应该还没结束,所以我就先过来看看你。”

我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又想从他左边绕过,却再次被他拦住。我有点气恼地抬起头,他蹙着眉心,笑得有几分莫名:“怎么回事,我记得你以前很有礼貌的。怎么我刚才帮了你,你好像还没跟我说谢谢?”

我盯着他,片刻之后,有些发脾气地道:“谢谢,谢谢你行了吧?我要拖地了,你走开行不行!”

他愣了一下,我也没想到我一吼就那么大声,所以也愣住几秒。几秒之后,他有些了然地笑了笑,笑容有一点尴尬:“噢…我都差点忘了,之前得罪了你,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抿着嘴巴撇开眼,抓住拖把的手握得很紧,他把腰弯下来一点,偏过脑袋来看我的眼睛:“对不起啊阿沅,那时候我话说重了。”

他的语气很轻,就像只是一片羽毛撩在我心上。但眼里竟然还是很快有一点暖意涌上来,我怕他看到我哭,所以抓着拖把二话不说地就走。走了几步,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也跟上来,他抓住我的胳膊,又转到我前面,开玩笑的声音:“干什么,我都道歉了你还生气啊?”

我垂着眼睛道:“没有啊…没关系的。”

他笑说:“是么,那你抬头我看看。”

我还是垂着眼睛,他就低下头来看我,估计是看到我眼睛里有水花,他的表情明显有些错愕,轻轻叫了声“阿沅”,我有些难堪地赶紧想挣开他的手,恳求的声音控制不住地有些发颤:“你放开我行不行啊?我要快点拖完地回家,再晚就赶不到公交了!”

“那我帮你拖行不行!”他用力一把夺过我的拖把,我红着眼抬起头,他看着我,像是也有些不知所措,抿了抿嘴角,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到十步之外的水桶处沾了水,果真弯下腰帮我拖起地来。我有些发懵地站在一边,看他三下五除二地整个走廊拖完,然后又拎着水桶去了洗手间,过了一会拿着拖把水桶又出来了,从后门走进我们班教室,把东西放好,走出来到我面前:“好了,去拿书包。”

我当时已经没什么自主的意识,他又轻轻推了我一下:“快去。”我就木然地进屋拿了书包,木然地被他拉着下了楼。直到他把我往北面的方向带时我才反应过来,挣开他的手说:“我要往南门走,公交站在那边。”

他说:“我的车停北门那边,我送你回去。”

我连忙惊恐地摆手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我不想跟…”

他很快打断我:“偲颐不知道我过来,司机等会会来接她的。”

我听不懂他的意思,愣了愣站着没动,他只好又解释:“我原计划是明天才回来的,想给家里人一点惊喜,所以今天就回来了,下午飞机刚落地,所以他们都还不知道…刚才我回学校办点事,是顺路过来的。我不知道今天轮到哪个司机来接她,所以也还没打电话。”

我有些踌躇地拉了拉书包的带子,他恳请地笑了笑:“走吧。”

一路走到停车场,坐上车以后,车子发动,突然发出什么警示的声音,顾林昔侧过脸来:“系安全带。”

我没怎么坐过这种车,转身左右地看了看,有些茫然,他又探身过来,从我右手边把安全带拉下来,扣到我左手边的地方。那一刻他的脸离我只有几厘米,近得让我可以数清他的睫毛,几乎要让我屏住呼吸。他坐回去,又把自己的安全带系上之后,然后就开出了车位,从北面的校门开了出去。

出了校门没多远就是一个红绿灯,我抱着书包茫然地看着外面,突然听到他问:“你家跟我家是一个方向么?”

我回过头,小声地嗯了一声,他静了几秒,像是有些没话找话的说:“唔…平时你坐公交回家,一般要多久?”

我想了想,想的时间稍微有些长,他或许以为我还在怄气,便侧过头来看我,无奈地笑了下:“你这家伙,平时看起来唯唯诺诺的,没想到那么爱记仇。早知道就不能让你积怨一年,这么难对付,话都不肯说了。”

我本来没有想着那一茬,但他旧事重提,我也只好抿抿嘴巴无话好说,静了一会,他开口道:“阿沅,我跟你说些事情吧。”

我用眼角瞄了他一眼,顾林昔看着前面,酝酿了两秒,说:“偲颐是我五岁的时候到我们家来的,她那时候还差几个月才满两岁,会说的话不多,总是在叫妈妈。我妈挺疼她的,那时候喂饭洗澡什么的,我妈都不用保姆,而是自己亲力亲为。但是我爸爸一开始不是很喜欢她,说我妈突然领养一个孩子回来,也不跟他商量,很不尊重他,所以在这件事上跟我妈有分歧。虽然最后还是让她留下了,但我爸跟我妈约法三章,说等偲颐长大了,不能让她以为自己是我们家生的孩子,因为…涉及以后财产的问题。”

我目愣口呆的,茫茫然看着他的侧脸,不知道他跟我讲这些干什么。红绿灯变换了,他踩了一脚油门,继续看着前方道:“后来偲颐长大一点,成天追着我妈叫妈妈,可是家里所有人,包括我妈,都一遍遍告诉她,你不能叫妈,要叫林姨,也不能叫爸,要叫顾叔叔。后来她去上幼儿园,在学校参加晚会表演,老师让她记得回家叫爸妈来看,她就在班上说她没有爸妈,全部同学就都嘲笑她。我记得她哭着跑过来问我,说她们同学以前都对她挺好的,为什么现在都总是欺负她了,连老师也在背地里笑话她,她还问我为什么我能叫爸妈,而她不行…”

“她是个很敏感也很聪明的小孩,她知道我爸爸不是很喜欢她,就经常做些好事讨我爸爸的欢心,她也很努力,什么事情都要做得很优秀,因为她怕她要是做不好我家里就不养她了。就像钢琴这个东西,小时候我跟她一起学,后来我没兴趣了,说不学就可以不学。可是她不敢,她怕我爸怪她没毅力不坚持,后来我妈说女孩子要练形体,她又去学舞蹈,老师反映说她的字不好看,她又要去学书法…后来她慢慢长大,我爸爸看她越来越出色,对她的态度才慢慢好起来。但可以说,她从小到大,都是很有压力很辛苦的,但是她在外人面前,又很逞强,想让别人觉得,她在我们家过得很好,久而久之,她就有点娇惯,有点大小姐脾气了。”

我沉默地坐在位置上,他说的那些我没经历过,所以也没办法感同身受。顾林昔转过脸来看了我一眼,叹了一声:“阿沅,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后来我想想,你跟她吵架,肯定不是你挑的事,所以,我也不该那么重地说你…但是就像你说的,她从小就无父无母,你这么懂事,就让让她吧,行吗?”

我看着他,静默很久,又低下头,小声地嘟囔:“行呗,反正我跟她又没交集…”

顾林昔瞥我一眼,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车子无声地行驶了一阵,我给他指了几次道,他又闲聊着开口:“我带了些国外的零食回来,巧克力啊饼干啊什么的,都是你们女孩子爱吃的,我明天给你带过来。”

“不用了,我爸爸肯定不让我拿的。”我连忙摆手婉拒,他却不以为然地道:“你爸爸就总是那么爱较真客气,你不用理他,实在不行你就放教室吃好了。”

我说:“那也不行,李一鸣会抢的,还会扔进垃圾桶,好几次我的早餐就被他扔了。”

他愣了愣:“李一鸣是谁?”

我说:“噢,就是刚才那个打我的男生。”

他又愣了下:“啊?他打你?”

“对啊…”我茫然地道:“你刚才不是看见他想打我了吗?”

“我…”顾林昔张了张口,却又没说下去,轻蹙眉心侧过脸来,满是怀疑地看了我一眼,我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静了两秒,却见他不明意味地抿着唇角点了点头,又嗤地一下笑出声来:“嗯,那你以后离他远一点,连话都不要跟他说,要是他再来接近你,你就告诉我。”

我静了一阵,不知为何嘴角有些忍不住地上扬,连忙抿着嘴巴把头转到一边,随后好一阵都不敢开口说话。顾林昔也很久都没吭声,一直到了我家附近,我让他靠路边停下,他说:“你家住哪?”

我指着那条小巷说:“这里面进去再走一段,不过你不用开进去了,里面路很窄,很难出来的。”

“哦,那我跟你走进去。”他低头去解安全带,我连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进去就行了,没多远的!”说着就打开车门跑下车,从车前绕过时我冲他挥挥手,然后就往巷子里跑,不过几步,却听他在后面叫我:“阿沅。”

我回过头,顾林昔把车窗摇下来,我又倒回去:“啊?怎么了?”

他张了张口,似乎有一点迟疑,片刻后却笑着摇摇头:“噢,没事,明天见。”

作者有话要说:顾先森:哼,那混小子,明明是想亲我阿沅!

第四十五章

第二天放学后,我果然在教室门口看到顾林昔,我本来以为他要晚一点才来,没想到他来得还挺早的。他拿了一个像礼品袋一样的东西给我,说:“给,糖果,巧克力,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都拿了点。”

我探头到那个袋子里看了看,然后伸手进去,随便挑了一个大小不小的长条物体,说:“哦,谢谢,我要这个。”

他却愣了一下,然后啼笑皆非地看着我:“你只拿一个,那剩下的我要拿去大街上发啊?都是给你的。”

“啊?”我惊讶地看着那个起码有一两斤重的袋子,哑了一会儿:“不用那么多,你送给你的同学好了。”

“他们都有,我买的多,你要是吃不完,可以分给同学。”他不容置喙地把袋子直接塞我怀里,又往我们班教室里瞄了几眼:“那小子今天没欺负你吧?”

我反应了几秒才知道他是说李一鸣,摇了摇头道:“噢,没有,他今天好像没来上课。”

他又点点头,沉默片刻,说:“你要回家了吗?”

我想了下:“不回,我做完作业再走。”

他就笑起来:“那我进你班里坐一会儿。”耸了耸肩:“不然也没地方去。”

后来顾林昔坐在我同桌位置上的时候,我觉得有些如坐针毡,效率也奇差无比。本来想飞速把作业做完的,可一道题我光题目都要读三四遍才明白。硬着头皮写了一会儿,突然听到他问:“阿沅,你成绩怎么样?”

我扭过头看他,他正神色认真地拿着我那本被打了好多红叉的数学练习册,轻轻蹙眉,我有一点不好意思,说:“哦,一般…”

他说:“想报哪个高中?”

“想报我们学校啊,但是可能有点危险…”我为难地道:“要是考不到保送的话,我应该就不敢报了,不然落到第二志愿,就算被录取了,也要交好多钱的。”

他沉吟了一会儿:“年级排名呢?”

我说:“最好的有四十名,不好的时候也有六十多。”

他又思考了一会儿:“什么科目不好?”

我想了想:“数学不太好,英语…也一般般,英语我小学的时候基本没怎么学,但班里同学很多都从小就学兴趣班,所以跟不上。”

静了几秒,他笑了下:“怎么尽挑我的强项不好呢?”

我说:“啊?”

他说:“初三校内考我记得是每年五月份吧,现在十二月末,还有四个多月,来得及。”他把练习册摊在桌上翻给我看,“初中的数学,不算太刁难人,但是也要多练题。你这些好几道错的其实都是同一类型的,说明你课本上的例题都没吃透,变个样子又不会了。”

我尴尬地噢了一声,他又说:“英语的话更好办,单词和短句要多背,词汇量丰富了作文就不难写,选择题和阅读理解,也都是意思看明白了就不难做,剩下的就是多听多练,找找语感。”

我点点头,暗暗撇嘴,道理我也懂,实践起来却没那么容易。顾林昔看着我静默了一阵子,说:“我们院学生会有爱心助学活动,当家教给社会实践学分的,不然这样吧,我每周给你补两小时课,你正好给我做个证明,帮我挣两个学分。”

“啊?”我又愣了下,犹豫着道:“这个,我要跟我爸爸商量下…你一个小时多少钱啊?”

他看着我:“一个小时多少钱?”默了几秒,郁闷地道:“怎么说得我像…”又笑着摇摇头:“不要钱的,不是说了么,爱心助学。”

我又想了想:“可是,我平时要上课啊。”

他说:“我知道啊,但你初三,周六要补课了吧?”

我点头,他又道:“还是语数外各两节,到下午三点?”